第206章
他微笑走出房门,迎上去作揖道:“梁兄。”梁起亦含笑给他还了一个儒生礼,两人寒暄了几句。
梁起说起近日听到关于朝堂的一些风声,安慰道:“想来也是因这些事耽搁了,连兄莫急,圣上金口玉言,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
莲沐苏道:“多谢梁兄关心,此事圣上自有裁决,连某不急。”
他不急,朝中局势他这几日或多或少也听到了几句,此时未有消息来反而是好事,说明当今天子那关他已过,局势尽在掌握,只是现下敏感,不宜此时审卷议他之事,这反而是在保护他。
若是在这风口浪尖之上提出评卷,反而不好,是朝中需拿此事转移视线,到时无论是太原府联名的学子,还是他,都是弃子。
莲沐苏将此事想的很明白。
这事终究会有结果,早晚罢了。
梁起见他真不担心,十分淡定,心中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想替他着急,总之十分复杂。
他与连兄住得近,贾监丞昨日还偷偷问他,问连兄是不是真没事,说要是没事,连兄怎么像把自己封闭了,足不出户?
他看着像是真的没事。
不过关系前途命运,连兄实在太淡定了,他心里都替他急。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梁起告别之际,眼尖地发现,那个须发全白的老人家,又来了。
住在莲沐苏旁边,他见过几次,这老人家性子古怪,从不走近半步,只远远出现看着,脸上总带着奇异之笑,也不知笑什么。
他轻声示意莲沐苏望过去。
来得正好,莲沐苏笑了,突然大声道:“梁兄可知毕万昌大之典故?”
远处的范公,撸着白须的手一顿。
梁起一愣,正要作答,却想到连兄学识渊博,涉猎甚广,不会不知这个典故。
他看向莲沐苏,眼角的余光又瞥了一眼那老人家,顿时明白了什么,于是道:“不曾,还望连兄指点。”
莲沐苏不答,又接着朗声问道:“圣人云‘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师若不授业传道,是否为师?”
梁起摇头:“梁某以为不当是。”
“如此,连某明了,多谢梁兄。”莲沐苏拱手作揖。
梁起还礼:“连兄多礼了。”
莲沐苏遂直起身来,闲聊一般叹道:“梁兄,实不相瞒,连某近日读了几本书,深感先贤智慧无穷,藏于字里行间,颇为玄妙,细思却难将妙处融会贯通,变为所得,难将其道传承,可惜啊。”
梁起也开始感叹:“先贤之道,玄妙之理,若是失传,实在可惜。”
莲沐苏又遗憾又可惜道:“想来是连某愚钝无知之故,领悟不得,罢了,强求不得。”
他感叹完,眼睛一眼未看范公所处方向,与梁起再次告别,一个进房,另一个也进隔壁房。
只余远处的范公,脸上的褶子都皱了起来。
这几句话乍一听,毫无关联,却总让他觉得,这是对他说的一般。
先是听到“毕万昌大”,他一顿,这典故不就出自《左传闵公元年》,讲的春秋毕万得赐魏地,后辈建成魏国,意为天意启发后辈,使其昌大。
他正暗自思索,自己的准门生怎突然有此一问时,又听到他的准门生,对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之问。
还没等想通,他的门生就对那后生仔谈起了近日读书之惑来。
范公这前后一想,哎哟,他的准门生意思,不就是说虽被赠予孤本,准门生想效仿毕万后辈,使其发扬光大,但他未授业解惑,故而算不得准门生的老师,而且又因孤本实在难懂,准门生知强求不得,不强求了?
这哪行啊!
范公急了,顾不得当初制定的以孤本诱人上钩,等人来请教他的念头,当即匆匆回去,去拿他那些年领会到的,写下的毕生精华注释拿来,势必要圆了传道受业解惑这一环不可。
否则他的门生放弃了,他这些日子做这么多,就白做了。
这些孤本十分晦涩,范公自个琢磨了大半辈子,又翻阅了诸多古籍,终于有了一些心得体会,将孤本里的内容琢磨到个五六成。
范公原本掉落孤本,一是有意给莲沐苏卖个好,但同时范公十分清楚,想读懂这样的孤本,一时半会是不可能的,而且没有诸多古籍的辅助,也是不能做到。
故而范公的第二个目的,就是想等以后方便了,稍稍透露对孤本的研究,让莲沐苏主动相问,他再说个一二,显得高深莫测一些,最后折服莲沐苏,水到渠成,使其主动拜自己为师。
算盘打得是极好,却没想到,遇到的是同为人精的莲沐苏,人精对人精,且莲沐苏对他无所求,又他出现次数过于频繁,露了诸多破绽,计划自然不能按他设想完成。
范公或许知道其中关窍,或许不知,但无论知不知,莲沐苏试探已抛出,他要是真想要这门生,也只能接了。
等范公走后,梁起推开门出来看,不由问向隔壁:“连兄,你说这位老人家,究竟想做什么?”
莲沐苏也走出来,笑着道:“很快便可得知。”
第592章
关城门
这个老人家这些日子,神出鬼没,常出现在他面前,举止诡异,让他感到好笑又无奈,既然如此,那便以其人之道还之,看看是个什么路数。
要是他猜得不错,这个老人家乃是他的评卷官之一,故而才会他一靠近,人就走,一句不与他相谈,此举是为避嫌。
而专门掉落孤本,等他去捡,就更好说了,想来是有意引他注意,又孤本如此珍贵之物,此举是向他示好。
这老人家,国子监出入自由,如此去看,与秦祭酒关系非同一般,又似耄耋之年,当朝之中这么大的老人家,当是那人吧……
想来很快便有结果。
莲沐苏不再想此事,他望向南面,心中叹息,尽管知道不能急,但被困在国子监内,只能通过五生时不时来一趟,知一些家中情景,还是感到难安的。
不知爹娘和两个弟弟如何了,不知宫中的小妹如何了……
……
入夜,戌时四刻,南城门。
本朝开国之初,京城以击鼓为号,城门卯时开启,申时关闭,进入宵禁,有士兵巡逻,防范宵小,边塞重镇的城门则开的更迟,关得更早。
渐渐的,在朝局稳定后,如京城、洛阳这样的繁华之地,城门开关时间放松了许多,宵禁也慢慢没有那么严格。
到当今圣上登基几年后,京中人丁往来络绎不绝,市井繁荣,城门开得更早,寅时末天未亮即开,戌时五刻日沉西山才关闭城门,甚至如中秋万寿这样普天同庆之日,关得还要更晚。
当然,边陲重镇依旧延续晚开早关,和严格宵禁的定例。
此时五刻将至,守城官兵击打闭门鼓,提醒想进出城百姓加紧步伐,速速通过。
每个往来百姓尽皆步履匆匆,赶着朝城门口而去,若是晚了,城门关闭了,他们就要在城外旅店过夜了。
城外不远,也有旅店、医馆和食肆,做的正是那些赶不及回城的商旅歇脚生意,要价要比城内高一些,对于达官贵人自是不在意,但对平头小老百姓,就舍不得了。
在百姓之中的,有这么几个人,着深色灰衣旧色袍,头戴斗笠,匆匆跟着百姓往城门奔去,若离得近些,能隐约从他们身上闻到一丝血腥味来。
他们隐藏在衣袍下的伤,慢慢渗出血迹来,化到深色衣袍上,如一块暗色污渍毫不起眼。
这几人,正是逃走的郭顺几人。
进城前,他们几人特地换了一身装束,与普通百姓混在一起。
他带着死士,在马下坡驿站被识破了计策,灭杀贺家父子失败,那黑衣人中的胖子,身手极为不凡,打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他心知遇到硬茬了,杀人灭口彻底无望,当机立断撤退。
去时,十几个人,回时加上他,只剩三人了,损失极其惨烈。
此刻,他忧心如焚,没命地赶回来,想赶在那些人的前头,尽快进城,将此事禀告少爷,并护着自家少爷逃离这是非之地。
这群黑衣人身手不凡,招招杀招,三人便可结阵,可攻可防,他平生从未见过这样训练有素之人,骑的又是脚程最快的马,定是哪个他们惹不起的大人物派出的,恐怕是连薛家也拍马不及的大人物。
现下两边结了死仇,贺家父子又在他们手中,等他们回城,不到一夜,定能查到郭家头上,到时郭家危矣。
故而他得尽快赶回,将此事告诉少爷,带着人离开躲起来,等将来薛家图谋得逞,或还有生机。
在将进城门之时,郭顺绷紧神经,面上却丝毫未露出端倪,他在赌,赌那些黑衣人要收拾马下坡驿站的烂摊子,没他们回得快。
这时,守城门的官兵走出城门,分散过来,走向他们。
郭顺几人身子瞬间绷直,手已放到腰间,脚步缓了下来。
一城头兵见状,立即高声大喊:“磨蹭什么,就关城门了,还不快点?还进不进城了?”
这城头兵朝他们几个喊了一嗓子,路过他们,又立即冲着远处赶来的其他百姓喊去。
原是守城门的官兵每日例行之事,在最后关门之时,官兵走出来,招呼快到城门的百姓手脚麻利点,等最后一拨人都通过城门,他们便转身返回,直接关城门。
郭顺暗自松了口气,有惊无险通过城门,走出几十步,他朝着城门看去,就城头传来一声:
“关城门!”
闭门鼓敲打完最后一声,轰隆轰隆的关门声音传来,城门缓缓关闭。
郭顺松了口气,待走离城门很远,到了安全之地,他与其余两人快速奔跑起来。
他们为了不引人注目,在进城之前,将马匹给弃了,此刻为了赶路,没时间再弄马来,只得步行匆匆赶路。
郭家富有,家宅所处之地位置优越,位于皇宫东北面,以一介商贾之流,居住于达官显贵聚集之地。
这地方的宅子,可不是一般人能弄到的,离皇宫近,周遭皆为世家大族、高官贵人和皇亲国戚所住之地,是身份显赫的象征,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宅子。
传说郭家宅子,乃是当年镇远侯府所在之地,镇远侯被太宗皇帝抄家灭族后,宅子荒废空了下来,岁月变迁,宅子长满杂草,在先帝时期,先帝将此宅赐予了薛平。
薛平嫌此宅不吉利,又赠予郭家,交换了极大利益,后郭家翻新重建,形成了新的郭府。
从南城门进来,离郭府并不近,郭顺几人顾不得周身疲累还带着伤,紧赶慢赶,走到将近亥时,才终于到郭府。
他警惕地望向四周,无异常后,带着剩余那两个死士从小门匆匆而进。
于此同时,在他们进城不久,城门外迎来了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黑衣人,当头的是一个喜眉笑目的大胖子,骑的马格外高大健壮。
大胖子身后的两匹马上,各捆了一个猪笼在马侧,猪笼里各装了两个双目无神精神萎靡的人,分别是一老一少,身上头上都是呕吐的污秽之物。
第593章
交易
城头上的官兵,见这行人行踪诡异,心里起了提防。
一兵卒在城头上大声呼喊:“城门已关,明日再来。”
一兵卒匆匆去禀告当值的守城官。
这大胖子长得白,肚子生得圆滚滚,脸庞长得也圆滚滚,堆满了肉,眯着眼带着笑,像一尊笑佛一般。
他面带笑容,好言好语道:“各位官爷,我等有要事在身,烦请开门。”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高举亮出。
夜色之中看不清令牌模样,喊话的兵卒却知能有令牌深夜出入京城之人非同一般,他不敢再废话,当即放下吊篮,叫大胖子下马将令牌放到篮子里,核验后方可通过。
这时,守城官得了禀报,匆匆而来,往城下一看,胡淼淼那白白胖胖的模样,在火光下十分显眼。
他心里一惊,又朝那令牌看去,约摸看清了个形状,当即让人开城门,嘴里不住向城门外的胡淼淼道有眼不识泰山。
守城官亲自下城头,待城门半开,亲迎胡淼淼一行入内,不敢问何事,不敢问何人,只例行公事核验了那块令牌,将人放进了城。
胡淼淼道谢一声,收回令牌,带着人匆匆朝皇宫赶去。
京中西南面,鱼龙混杂,乃京中最乱之地。
此处屋舍破败,横七竖八杂乱林立,一般人进来容易迷路,多住的乞丐之流、小偷小摸和奸猾之辈,最贫苦的百姓不得已也住此处,白日出去做工,夜里回来。
黑市和各种肮脏交易,在此处最多,皆因此处地形复杂,屋舍掩体较多,易于逃窜,乃是藏污纳垢之地。
顺天府受命,将此处整治了多次,情况比以往有所好转,人命官司降了不少,却无法从根上杜绝此处的罪恶。
莲宝修饰了容貌,带着人,推着两大辆车徐徐朝着约定的地点而去。
他这一日都在忙碌此时,交易地点乃是他提出,他们在这里早早布置好,等救回马叔,便立即撤退离开,以稳为主。
王三已移回城中养伤,其余人等都回来了,那些银子放在装糠的麻袋中,也运了回来。
连同跟踪瘦猴的那几个郭家护卫,一同被打晕捆住塞到了麻袋里
此次交易的,正是那些从郭家勒索来的银子和那几个护卫,从这几个人和这些银子,换回马叔。
那封给郭能的信里,莲宝他在信中威胁郭能,他们是匪,只求财,不想跟官府打交道,对于郭能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并不关心,那些事他们会封口,只要郭能归还人,他们归还银子,此事一笔勾销,否则鱼死网破。
这笔交易,莲宝他们只要求换回马叔一人,而郭能得回银子,得回几个护卫,又得到他们封口,怎么看都是郭能赚。
莲宝等人将两辆车推到一片空地上,前后是一片屋舍和交织的道路。
等到了约定的时辰,郭家的人姗姗来迟,从空地另一头出现,来了两个打头的人。
莲宝面如寒霜,眯着桃花眼望向来人,对瘦猴使眼色。
瘦猴当即领会,高声问道:“信中说好此次交易,你们放回我们的人,我们把你们的银两和这几个人放了,银两和人都已带到,我们的人呢?”
黑暗的另一边,出来一个声音:“你们的人在此。”
火把照耀下,另一边又出来几个郭家的人,其中一人是郭家的护卫头目赖良。
他身后的两个护卫,押着一反剪双手捆着的人走到空地另一边停下。
那被押着的人被堵着嘴,披头散发,满脸血污,此时被一把被推到地上,破烂的衣露出里面的伤来,肉眼可见的一道道血肉模糊的外伤,显而易见被施加了刑罚。
此人穿的正是马叔的衣服,身形和马叔也长得一般,血污下的面容也酷似马叔。
瘦猴与其余几人一急,纷纷看向莲宝。
莲宝面沉如水,细细打量那押着的人。
照理来说,两边交易,交易的人和物都应放在火把照耀之下,让双方看个明白,而郭家护卫,偏偏把押着的人放在最后,只匆匆拿火把一晃,就算了事。
莲宝低声对瘦猴等人说了几句,几人顿时惊疑不定,都看向郭能那边,脑子冷静下来。
赖良冷冷道:“你们这些贼匪,现在能交易了吧。”
莲宝目光落在倒地那人的身上,没有说话。
瘦猴看了眼莲宝,见对方微不可查的点头,直接道:“不急,唠两句呗。”
“什么?”赖良一愣,心想这些贼匪不会脑子有病吧,刚才明明看着很急。
瘦猴又道:“你们家那位少爷呢,咋才来你们这几个鼠辈?他不会是害怕,当缩头乌龟去了吧?哈哈哈。”
葛愣子等人也跟着哈哈大笑。
赖良冷声道:“这等小事,还轮不到我们少爷出面。”
瘦猴嘲讽出声:“啧啧,你们这几个护卫的命,也是小事啊?他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呢?那不小吧?”
说着踢了一脚麻袋上的人,又吊儿郎当道:“要我说,你们少爷拿你们不当人看啊,对你们也太差了吧,要不加入我们吧,我们对兄弟可好了,看见了没,为了救回我们的兄弟,这么多银两都不要了。”
这话听得赖良十分刺耳,只因瘦猴完全说中了事实。
他心知这话在动摇军心,未免出岔子,他怒道:“少废话,还交易不交易?”
莲宝桃花眼闪过冷光,缓缓笑出声:“当然交易,不过得让你们郭家少爷,将我们的人还回来才能交易。”
赖良心中一惊,撇了眼押着的人:“什么意思?”
瘦猴此时变了个脸,不再吊儿郎当,眼神仿佛能吃人,狠狠啐一口:“狗东西听不懂人话是吧?意思就是你们当爷爷是傻子,想糊弄爷爷,爷爷走过的路,比你们这些狗东西吃过的粪还多!”
葛愣子等人开始摩拳擦掌,虎视眈眈地看着赖良这边。
赖良不知哪出了岔子,明明在黑暗之中,那群贼匪人都没看清,而且他们又根据那老贼的样貌,特地做了修饰,起码有个五六分像,不仔细看绝对不会看得出来。
第594章
谁敢欺负我家小……兄弟!
没想到还没开始,就被识破了伎俩。
既然已被识破,那就没有必要再装了。
赖良摸到腰间刀上,对着身后喊道:“上,杀光他们。”
他抽出刀,领头直接冲杀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