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3章

    那样的话,她根本就等不到评分。

    排在前面祭祀的人,即使回答得再准确,再详实,一死万事皆空。

    剩下的那个人,哪怕答得驴唇不是马嘴,也能轻松取胜。

    更直白的说法是,这道题的题干十分简单,根本不是这场游戏的重头戏,真正的关键在于——

    怎样才能比竞争对手活得更久。

    祝真被自己蠢哭。

    亏她还沾沾自喜,觉得上午出去一趟收获颇丰,完全没想过,如果第二场祭祀抽到自己,一切努力都毫无意义。

    祝真咬了咬下唇,觉得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趁众人不备拉了拉李承的衣袖,压低声音问他:“李承,你知道出村的路吗?我们一起逃跑怎么样?”

    似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话语,李承急急摆手:“不行不行,你忘了二伢子是怎么得上疫病的吗?我们贸然往外跑,一定会触怒神明,死得更惨!”

    李裁缝家的二伢子之所以得病,一定也是村长做的手脚。

    祝真自然是不信的,又急又快地道:“那你把路指给我,我自己想办法。”

    从李承口中得知,出村的唯一道路位于西北角的山壁上,也就是五十年前那群得瘟疫而死的青壮年耗时费力修砌出的那一条。

    谁能想到,造化弄人,他们到底是为村长做了嫁衣裳。

    村长每个月出去一次,为村民们采购紧急所需之物,独来独往,从来不带帮手。余下的时候,那条道路的入口被重重护栏包围,更上了厚重的大锁,防止别人闯入。

    听起来很难突破。

    用完午饭,祝真借着消食的由头在菜园子里打转。

    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紧紧跟在她身后,阴魂不散。

    祝真转来转去,发现围墙顶端糊着的水泥里嵌满了尖锐的玻璃茬,断绝了爬墙出去的可能性,内心越发焦躁不安。

    虽然以她的身体情况,就算无人看管,没有阻碍,也很难独立爬上去。

    妇人死板地提醒道:“新娘子该回房上妆了。”

    祝真没好气地反驳:“时间还早,再等一会儿。”

    一直晃到三点半,她被妇人忍无可忍地押了回去。

    半长不短的头发后面接了长长的假发,有人往她脸上抹着厚厚的粉底,像在往水泥墙上刷腻子,无端端令她想起封绍给她化妆的那一回。

    那次是扮鬼吓人,她既觉好玩又觉解恨,这次却是被迫赴死。

    心境天差地别。

    祝真烦躁地道:“妆容能不能化得淡一些?”

    妇人充耳不闻,继续糊墙。

    沉重的凤冠有如千钧,压得祝真连脖子都转不动,她看着镜子里那张惨白惊悚的脸,试着咧了咧涂着血红唇膏的嘴,把自己硌应得发了个抖。

    带着这身繁复的行头,从重重包围中逃离,可行性实在很不乐观。

    等死的时间过得格外快。

    一转眼就到了晚上,全副武装的李承被两个妇人“请”进来,脸上同样糊得雪白。

    祝真和他站在一处,正正好可以充作一对纸扎的金童玉女,形神兼备,惟妙惟肖。

    喜婆婆严苛地审视两人,确定没有失礼之处,这才带着他们下楼,扯着笑容对村民们报喜,说的是和昨夜一模一样的话:“欢迎新郎官新娘子喽!”

    虚拟村庄(8)活埋

    来源网址:

    715854articles

    虚拟村庄(8)活埋

    祝真没有游戏世界之外的记忆,自然也无从得知,自己在现实生活中有没有幻想过嫁人结婚的场景。

    是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和英俊挺拔的男人并肩站在西式的教堂里,在神父的见证之下,说出庄严神圣的誓言,然后将手中梦幻鲜妍的粉色花束高高抛上天空吗?

    还是穿着传统的秀禾服,戴着漂亮却不过分隆重的发饰和耳饰,和心爱的男人在父母、亲人和好友们的祝福中,遵循古礼拜堂完婚,拿着公公婆婆封好的大红包,被男人拦腰抱起送入洞房呢?

    总之,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样子。

    皮肤枯黄面目麻木的村民们十分形式主义地簇拥着她和李承,雷动的欢声里充满了虚假。

    他们名为护送实为押解着,将这对彼此之间还说不上熟悉的少年少女送往黄泉路。

    祝真和李承手中各拿一条红绸,绸带以硕大的红色花结相连。

    李承一直在发抖,连带着绸带也抖起来,步子踉踉跄跄,走几步就要趔趄一下,堪堪摔倒之际,又被围在前后左右的人墙推回来。

    祝真甚至能听到他牙关打架的“咯咯”声。

    她也害怕。

    周围汇合过来的村民越多,离祭台越近,便越清楚自己逃出生天的希望渺茫,那种恐惧的情绪如同跗骨之蛆,一点点蚕食她的心脏。

    她咬着牙强撑住不在众人面前出糗,借着闪烁的火光,万般仓促地回过头,急匆匆看了紧随其后的封绍一眼。

    中式的袍褂衬得本来温和的面容多了几分端肃,他面无表情地和她对视一秒,又先行移开视线。

    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更像本来就生活在这个村庄里的、虔诚又庄重的信徒。

    他走在拥挤的人流里,混在诡异又狂热的氛围里,浑身上下竟无半点违和感。

    也是,他那么聪明机敏,伪装与矫饰不过是基本功,段位比她高出不知多少。

    而她,到底在不切实际地期待些什么呢?

    两个人终究是你死我活的竞争对手,她死之后,他便可以顺顺利利通关,这会儿不拍手称快,落井下石,已经算是厚道。

    况且,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真的愿意施以援手,这一千多名村民的怒火,也不是血肉之躯所能相抗的。

    站在高台下方,祝真看着村长装神弄鬼,念念有词着从六个红木牌中间拿起一个,交给喜婆婆。

    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听到喜婆婆嘶哑粗噶地宣读出这次祭祀的死亡方式时,她的心脏还是不堪重负地疯狂跳动起来。

    李承更是大叫了一声,整个人濒临崩溃边缘。

    喜婆婆说的是——

    活埋。

    听了便觉得透不过气的两个字眼,代表着另一种残酷的处刑方式。

    隔绝所有的光线与空气,孤零零地躺在密闭狭窄的空间里,感受着氧气与生命一点一点流失,在死亡之前那段痛苦又难捱的时间里,你的意识偏偏是十分清醒的,试想,那种心情该有多么绝望?

    祝真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扶了把状若癫狂的李承,眼角余光看见村长低声安排着几个强壮汉子去高台基座的一角挖坑,又命令另外几个人去抬一早便准备好的双人棺材。

    举行拜堂仪式的时候,李承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整个人却像具行尸走肉,呆滞地按着喜婆婆的号令弯腰鞠躬,再直起身时,脸上挂满了鼻涕与泪水。

    挖坑的壮汉效率很高,不到半个小时便挖出一个长方形的深坑,将厚重的刷着红漆的棺材稳稳当当摆进去,四角还绰绰有余。

    祝真扶着棺材跳了进去,李承却是被半抬半扔下来的。

    他摔倒在棺材里面,膝盖磕到地板发出沉闷的一声“咚”,这才回了神,双手扒着棺材边沿想要往上爬,嘴里哭嚎着:“阿爸,阿妈!”

    这一瞬间,他仿佛退化成无助的孩童,绝望地哭求着生身父母伸出援手,就像小时候无数次跌倒那样,牵着他的手把他拉起来,掸掉他身上的泥土,擦去眼角的泪。

    人群里隐约传来凄凉的哭声,起了一小波骚动,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走过去呼喝了两句,风波迅速平息下去。

    犹如雁过无痕,水过无影,什么也没剩下。

    李承眼底的光彻底熄灭。

    在喜婆婆的指示下,一对新鲜出炉的小夫妻头朝神像所处的北方,双脚朝南,并排躺进冰冷的棺材底。

    伴随着“嘎吱嘎吱”的钝响,沉重的棺材板被缓缓阖上,将生的希望完全掐灭。

    细碎的泥土沙沙落在头顶的时候,喜婆婆又唱起那首诡异阴森的歌谣。

    一铲子一铲子土覆在棺木上,将他们慢慢掩埋,那首歌也越来越飘渺,渐渐听不到了。

    身边响起毫不克制的哭声,李承边哭边对祝真道:“我……我算不算比我哥强?好歹留了个全尸……”

    祝真努力调整着呼吸,避免因为紧张和害怕消耗掉过多氧气,听见李承的喘息声越来越急,低喝道:“别慌,还没到说这种丧气话的时候。”

    李承摇头道:“不行了,我觉得我呼吸不过来了,我不想憋死,憋死太难受了……”

    祝真敏锐地察觉到哪里不对,提高了音量:“李承!你要做什么?”

    她在狭小的空间内努力转动身体,往李承的方向侧身,可棺材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到。

    “李承?”祝真嗅到了微弱的血腥味,试探着往他的脸上摸了摸,在嘴角处摸到一道黏腻的液体。

    “被选中之后,我就偷偷准备了这颗毒药……我没有要逃避使命的意思,只是不想……死得太痛苦……”药效发作,李承难受地扭动着身体,像一条脱水的鱼,“希望神明不要怪罪我的胆小懦弱,更不要迁怒于我的家人……”

    临死之际,他表现出刻在骨子里的敬畏与虔诚:“无上的神明啊,我愿将我的血肉和灵魂献祭于您……求您网开一面,饶恕我的……”

    话音未落,他的喉咙里发出“喀喀啦啦”的声音,痛苦地挣扎着,不一会儿便断了气。

    祝真来不及阻止,睁大眼睛望着躺在她身边的新鲜尸体。

    这尸体几分钟之前还能呼吸会说话,上午还不厌其烦地跟她讲述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前尘往事,昨天下午更是帮她从村长家的傻子那里脱身……

    他有愚昧陈旧的一面,也有身为少年人的善良与热血,从这一刻开始,却不得不成为村长巨大阴谋下的又一个牺牲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和泥土、蛆虫为伍,无声无息地腐烂成枯骨。

    不知不觉中,祝真泪流满面。

    ————————

    下午两点加更。

    虚拟村庄(9)救命之恩(2000珠珠加更章)

    来源网址:

    715854articles

    虚拟村庄(9)救命之恩(2000珠珠加更章)

    祝真只哭了几十秒,便抬手用力抹去眼泪。

    不是她凉薄,生死攸关时刻,容不得任性伤怀。

    拿出从小卖部老太太那里顺来的水果刀,亮出刀锋,祝真半坐起身,双手摸向冰冷厚重的棺材板。

    杉木不算很硬的那一类板材,然而,打算用堪称袖珍的刀子将之劈开,无异于天方夜谭。

    可祝真不能什么都不做。

    她稳住呼吸,强行保持镇定,不管逃出生天的机会有多渺茫,右手算得上稳固地握紧刀柄,狠狠扎进木板,再用力拔出,照着头顶的方向一下一下开凿。

    五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祝真汗如雨下,在黑暗里伸手摸索着刀尖奋战的位置,只摸到一块小小的凹陷。

    方才下葬时她留意看过,这棺材板真材实料,大约有十厘米厚,照她这个速度,两个小时也未必能够凿穿。

    更不用提,上面还覆盖着厚厚的泥土,以她一人之力,实在很不乐观。

    祝真咬咬牙,控制自己不去考虑那么多,机械地凿动着,任由木屑扑簌簌落下来,蒙了满头满脸。

    眼前一阵阵的刺痛,不知道是碎屑还是汗水进了眼睛。

    本来就不多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呼吸逐渐变得困难。

    祝真觉得肺部憋炸一样的疼,头晕眼花,手里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她隐约听到头顶上方传来“砰砰”的响动声,有一瞬心里泛起微弱的希冀,旋即又打消了不切实际的愿望。

    她在这个世界无亲无故,不可能有人出手搭救。

    大概是出现了幻听。

    祝真筋疲力竭,再也使不上力气,只好腾挪着身子躺了回去,和李承渐渐僵硬的尸体并肩靠在一起。

    没有独自一人迎接可怕的死亡,算不算是唯一的一点安慰呢?

    她自嘲地想着,思绪里走马灯一样闪过所有回忆。

    就连这回忆也是单薄得近乎可怜的,她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不知道这个鬼系统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更不知道在现实世界里,有没有人真心爱她,因为她的消失而夜不能寐,四处寻找她的踪迹,苦苦等待着她归来。

    如果有的话,恐怕是永远也等不到了。

    算了,还不如没有。

    祝真擦了擦无用的眼泪,阖上眼皮,平日里不笑也显得甜美的娇俏容颜浮现浓重的悲色,右手不甘心地紧紧攥住水果刀。

    她知道她资质平庸,比不得封绍那样走一步看三步、深思熟虑的成熟老练,可她这样的普通人就活该像只蝼蚁一样,可笑地挣扎,然后失败地去死吗?

    她不清楚陷进这系统的玩家到底有多少,如果是从1开始排序的话,算到封绍已经有庞大的五百人之众,这么多无辜的人里,又有多少已经死去,或者像她一样正在等死呢?

    凭什么啊?!

    祝真前所未有地爆发出强烈的恨意,旋即又更加难过地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

    她要死了,被活埋而死,缺氧,窒息,脸色很有可能变得青紫,舌头也会吐出来,死得一点儿也不好看。

    真他妈的操蛋。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真切的声音砸在她头顶。

    这一次的距离很近,近到祝真无比确定,绝对不是幻听。

    她吃了一惊,挣扎着坐起,呼吸因紧张和缺氧而难以控制地变得急促,满头是汗,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位。

    是谁?

    “砰砰”又是两声,一大块木板掉落,正好砸中祝真的脑袋。

    她却顾不上喊疼,只呆愣愣地仰着脖子,仰着脸,看着上方。

    新鲜的风钻了进来。

    她大口大口呼吸着,肺部的疼痛立刻得到缓解,眼前也变得清晰。

    她看见,在黑透了的夜空底色下,一轮又大又圆的黄色月亮挂在树梢,几点疏星点缀着身形高大、恍如天神的男人。

    那男人穿着大红色的中式袍褂,眉目英挺,气质清和,手中却拿着一把和他的模样十分不搭的沉重斧头。

    他紧抿着嘴唇,看见祝真圆溜溜的眼睛里还泛着活气,这才轻舒一口气,低声问道:“祝真,你还好吧?”

    明明是再客气不过的一句关心,却击中祝真的泪腺,令她无声地大哭起来。

    这次的眼泪,是劫后余生的狂喜,是无以言表的感激。

    封绍显然不太会应付女孩子的泪水,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你往那边挪一点儿,我把棺材破开,救你出去。”

    祝真揉着眼睛点了点头,缩进角落,看封绍身手悍利地挥舞了几下斧头,方才坚不可破的木板在他手里变成脆弱的豆腐渣,“咔嚓咔嚓”掉落,在底部聚了一小摞。

    劈出个能容一人钻过的孔洞,封绍弯下腰,往里面看了一眼,目光在早就死透了的李承脸上停留片刻,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伸手拉祝真:“上来。”

    祝真握住温热的手掌,像是抓住了救她于水火的救命稻草。

    双脚踩在踏实的地面上,恍如隔世。

    她看着封绍毫无停顿地将翻出的泥土重新填埋上,然后弯腰收拾全套的家伙——铁锹、铁镐、刀斧,里面甚至还有一大卷麻绳和螺丝刀,而入土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散了个干净。

    一种过于充沛的感情袭卷心头,祝真张了张嘴,努力了几次,终于说出一句:“谢谢绍哥。”

    从“大佬”到“绍哥”,不止是称谓的转变,更是感激,是信任,是投诚。

    他完全没有必要救她,等她咽了气,便可以躺赢,顺利过渡到下一关。

    但他还是来了。

    他对她有救命之恩,因此,从这一刻开始,她这第二条生命,已经具备了唯他之命是从、随时随地交还给他或者替他去死的觉悟。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