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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陆缙冷着脸,不知信还未信,又道:“我记得三妹妹身旁有个叫晴翠的女使,她回府了吗?”

    “回……回了。只是她被红莲教的人打伤了头,现在还昏着,正在披香院休养。”孙妈妈道。

    “不必留在披香院了,派个人送到立雪堂去。”陆缙道。

    江华容心里一惊,却还是不得不答应:“好。”

    陆缙接着又道:“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三妹妹,不损她的名声,此事既然因你而起,我看便将错就错,声称抓去的人是你好了,你暂时留在披香院不准出去,至于剩下的事……”

    陆缙看了眼江华容:“等人救回来再说。”

    “郎君!”江华容未料到他会这样做,目眦欲裂,“我是你的妻,我已经回来了,你怎能这么做?”

    老太太亦是没想到。

    她皱了眉:“二郎,华容说的对,她是你的妻,事情若是传出去,于你的名声也有损。既然华容回来了,此事已成定局,不如便像华容先前说的一样,宣称那些人是惦记上江家那孩子的样貌,生了歹意了,如此一来,反正那孩子已经凶多吉少,不如便用来保全华容,也保住咱们府里的面子。”

    言毕,她又看向江华容:“我听说明日平南王府设了宴,京中的权贵大半都会去,华容,你明日必须得露面,如此一来,你被掳走的流言便会不攻自破。”

    “不可!她明日不许出席。”陆缙沉着脸,“这群人并未当场击杀三妹妹,而是将三妹妹抓走,想必是想闹的大些,同周主簿一样,挑衅够了再将人放回。倘若是这样,尚有救人的时间。但若是江氏明日在众人面前露了面,那群人势必会知道抓错了人,如此一来,三妹妹对他们无用,必死无疑。”

    老太太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她劝着道:“二郎,我知道你骨子里清正自持,是非分明,想要保全那孩子的名声和性命。但如今江家这孩子已经被抓走了,如何好找?且她既替了华容,生的又美貌,怕是少不得受摧残,便是救回来,恐怕清白也难保了。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庶女,毁了你的妻,毁了咱们公府的声誉?”

    “那祖母的意思是,我们便该为了公府的面子白白断送一条性命,让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无辜惨死?”陆缙反问。

    “我……”老太太汗颜,她看向陆骥,“也罢,我老了,管不了事了,这是你儿子,你说说看该怎么办。”

    陆骥捋着须,许久才道:“二郎,我看你祖母说的对,那群人手段狠辣,且行踪诡谲,那孩子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既然已经错了,不如便将错就错。”

    “你这是什么意思?”长公主不悦,“什么叫将错就错?错了自然得改回来,那小娘子前不久刚救了宛宛,咱们还欠她一条命呢,如今又要把她火坑里推,你也是做她祖辈的年纪了,午夜梦回怎能忍心!”

    “我不是……”

    “你就是此意,不必说了。”

    驳了陆骥,长公主神情严肃,帕子一搭,难得摆出公主的架子来:“反正我是不同意!二郎,你去找吧,不管是死是活,清白与否,总得把人给带回来!若是你的人手不足,我的护卫尽数可调给你,再不够,我回宫去求一求皇兄,让他调派人手来,无论结果如何,咱们都得求个心安!”

    “好,儿子这就去。”

    陆缙眉眼一凛,辞别了长公主,策了马便同刚召集好京兆尹出了城寻人。

    江华容拉不住他,顿时跌坐在地。

    老太太同陆骥相视了一眼,面面相觑,不由得又想起裴絮产子的那一夜来……

    两个人皆无声地叹了口气。

    ***

    上京自古繁华,勾栏酒肆数不胜数。

    且无宵禁,每每入夜,这些地方都格外热闹,到处都是喝的醉醺醺的人,连街市上都弥漫着酒气。

    各式穿红着绿的杂耍班子更是常见。

    在如此繁华夜景中,勾栏门前停了一辆马车,从上面下来十几个穿着打扮好似杂耍班子的人,拖着几口好似盛着杂耍道具的红木箱子,实在算不得稀奇。

    尽管那些箱子似乎有些沉。

    江晚吟便是被这么悄无声息的运进城东的一处名叫迎春楼的瓦子里的。

    这瓦子,是红莲教在上京的据点之一。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古话的确不错,勾栏里三教九流,各色各样的人都有,混入其中,遮掩身份实在太过方便。

    伪装成戏耍班子更是天衣无缝,既能来去自如,又能在箱子里收敛兵器,甚至能运人。

    “快将箱子打开,把这女人憋死了我们可没法向郡主交代!”

    进了门,黄四吩咐道。

    贺老三嗤了一声:“依我看,就该把她给当场杀了的,磨磨唧唧,妇人心肠。”

    “郡主前脚刚被拒,后脚江氏就没了,你把国公府那些人当傻子啊!”黄四道。

    贺老三不服,正巧,一个手下将那箱子掀了开,他无意中瞥到了一眼,立马被黏住似的,连眼珠子都忘了转。

    只见红木箱子里卧着一个熟睡的美人,一身揉蓝衫子杏黄裙,肤白如玉,紧闭的睫羽又长又卷,细细密密的像蝶翼似的。再往下,鼻似悬胆,朱唇微启,美貌不可方物,仿佛九天上的神女下了凡似的。

    “瞧你这出息,这还没睁眼呢,就把你迷的走不动道了?”

    黄四换下戏班子的衣服,打趣道。

    没睁眼就如此好看了,睁了眼还不知有多美!

    贺老三心神荡漾,嘿嘿了两声:“这也太水灵了,他娘的,这些个狗屁贵人,吃的比咱好,穿的比咱们好,连睡的女人也是个顶个的美,瞧瞧这嫩的,不过绑了下手腕,都勒出血痕来了。陆家这位艳福真是不浅,这还不得夜夜春宵,死在这小娘们的肚皮上!”

    黄四嗤笑:“你以为人人都是你这样见了母□□都走不动道的?”

    “我这样的怎么了?家里养的狗都知道发-情,还不许人动心思了?”贺老六竖眉,“那什么孔圣人不也说了吗,食色性也,人人都像你一样去当和尚,那谁来生孩子,恐怕没几年连地没人种了!我看你得饿死。”

    贺老三搓了搓手,便伸手朝那箱子里去。

    黄四一巴掌拍上去:“什么人你都敢动,郡主只说将她衣服剥了丢下去,没说要动她。”

    “这有什么两样!你这个秃驴不懂了吧,郡主不过是没好意思说出口。”贺老三咂了咂嘴,“可惜了!等明天放回去这小娘们不被夫家逼死,就要被娘家逼死。反正她也活不成了,不如让我受用受用,也让我尝尝这陆大世子每天晚上的销魂滋味!”

    说话间,贺老三已经按捺不住,眯着眼便弯着身,急不可耐地想摸摸江晚吟那搭在心口的手。

    正这时,门外忽然出现一个一袭白衣的男子。

    眉目舒朗,身形清瘦。

    只是似乎大病初愈,久未见光,脸上蒙着一层阴郁的白,正负手站着。

    黄四目光敏锐,立马弯了身:“教首,您来了?”

    贺老三一听见来人浑身一激灵也收了手,连声音都打了结:“教首,我没、没……”

    “箱子里是江氏?”

    那人微抬下颌,声音阴冷。

    “是。”贺老三光是被他看着便出了汗,连声解释,“教首我真没想动她,我就是看看,真的是看看。”

    “是她啊……”那人却忽然轻笑一声,“动便动了吧。”

    “……啊?”

    贺老三一怔。

    他是知道教首的为人的,虽狠辣,但对妇孺却极为温和有礼。

    之前那个张嫣,是因为不小心看到了他的脸,才不得不杀。

    “不想要?”那人瞥了一眼。

    贺老三连忙摇头:“想!”

    说罢,好似天上掉馅饼似的,被砸的有些晕。

    这美人是他的了,好一会儿贺老三才认清这个事实,吞了吞口水便朝着那箱子走去。

    听见教首松口,房里另一个帮忙抬箱子的木讷汉子也蠢蠢欲动:“教首,我家穷,我今年都三十了,还没娶过媳妇,我能不能也……”

    那人依旧是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

    说出的话却冰冷如毒蛇吐信。

    “去吧,记得留口气,别弄死了。”

    ===逃跑(声东击西(精修)...)===

    这江氏外表有多美艳,

    心肠便有多蛇蝎。

    四个月前,教首上京时出过一次意外,重伤昏迷了整整三个月,

    不久前刚醒过来,

    但身子一直不大好。

    而这意外,虽是手底下人叛乱,却也和江氏有关联。

    外人都只知他出身商贾,却不知他实则是开国公的私生子。

    一开始,红莲教还只是一群地痞流氓故弄玄虚,实则行打家劫舍的小宗派,也不叫红莲教。

    裴时序是外出行商时路过他们地界被抢的,

    才偶然牵扯了进来。

    黄四还记得,那时,货物尽数被抢,

    教中人准备将他灭口时,

    裴时序不紧不慢,

    甚至微微笑道:“抢劫有什么出息,

    让人主动献上来才是真本事。放了我,

    我能保你们永生富贵。”

    当时的教首闻言拍拍他的脸,

    语气轻慢:“你?”

    其余人亦是哈哈大笑。

    裴时序却只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刀架在他脖子上,也面不改色,

    反倒笑看他们。

    “杀了我,你们会后悔的。”

    他的话好似有一股蛊惑人心的力量,

    尤其是那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让人很难拒绝。

    狐疑之下,当时的教首还是没舍得对他动手,给了他一次机会。

    裴时序也果然没让他们失望。

    他设计了一出谶纬,挖出的石碑上造了“弥勒下生,明王出世”的谶言,又派人造了几个祥瑞,降杀几个地痞流氓,附近村子里的村民便渐渐对红莲教既敬且惧。

    不需他们下山抢,自有很多人借着求神拜佛送香火的名义主动上了山。

    之后,他又替他们拟了教义,宣称信教之人只需在家出家,不需穿僧衣,也不须剃发。

    此举,实则是洞悉了底层的人性。

    对大多数人而言,信教其实是一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事。

    毕竟,信了就算没什么好处,也没什么害处。

    但万一灵验,那便是施小财而获大利。

    当今世道,儒释道三家并信更是常态,不少人书房里摆着孔圣人像,佛龛里供着香,出门遇见摆摊算命的道士也不妨卜上一卦。

    甭管有用没用,图的是心安。

    多一个不多,少一个却嫌少,遇到事的时候更恨不得将满天的神佛拜遍!

    裴时序替红莲教拟的教义便在最大限度上容纳尽可能多的人,且给了他们极大的机动性。

    同样是信仰来世,红莲教的教义比起当时法度严整的寺庙来说对村民宽容许多,效果又不减一丝一毫,信教的民众很快如雨后春笋般多了起来。

    教里和裴时序也保持着微妙的关系,借着达官显贵的关系替林氏商行拉了不少生意。

    裴时序也利用商贾身份,帮助教里圈地放贷,没两年,红莲教便成了西南香火鼎盛的教派。

    后来的某一日,裴时序兵不血刃的从教首房内出来,宣称教首突然暴毙,临终前将教首这一位置传给了他,众人理所应当的接受了。

    毕竟这些年里,他才是操纵这一切的真正主人。

    也有几个刺头,没多久便陆陆续续在饭菜里发现了同伴的残肢。

    从此,再无人多言。

    当时,红莲教已经煊赫一时,不过裴时序却分外低调,在人前露面时总是佩着一个银狐面具,寡言少语。

    人后则依旧同从前一样,在青州做一个温和无害的商户养子。

    黄四时常去给他通传消息,好多次瞧见心狠手辣的教首弯着身替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姑娘擦去唇角的糖渍。

    捏着帕子,温柔细致,仿佛手底的是一个稀世珍宝。

    脸上的笑意前所未有的和煦。

    偶尔惹得那小姑娘生了气,还会耐着性子,想发设法的哄着。

    两边来回奔波,裴时序常常捏着眉心,一副十分疲累的样子。

    日子久了,黄四也曾大胆地劝过他,以他如今的身份为何不直接将这小姑娘接到教里去?

    裴时序阖着眼,却格外认真的说了句。

    “我怕。”

    黄四不明白,他怕什么呢?

    他攻于心计,手段狠辣,从来都是旁人怕他的份,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有什么值得他怕的呢?

    后来,黄四渐渐了解了他的身世之后,才明白,他怕的是将那小姑娘拉入这复仇的深渊里,毁了她安安静静的人生。

    怕她见到他的另一面会厌恶他弃他而去。

    更怕她因他受伤,任何伤都不许。

    与其说是怕,不如说是怕她离开,因为太在乎,所以容不得他在她心里有一丝瑕疵。

    黄四当时觉得累赘,可后来,看到教首同平南王走到了一起,手段愈发狠厉,为人也愈发冷血,却不由得想有这么个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小姑娘在也好。

    起码,教首心底还有一处柔软的地方。

    若是连这小姑娘也没了,他还不知要变成何种模样。

    黄四思绪浮动之时,箱子里突然轻微动了一下,江氏仿佛醒了。

    裴时序听得动静蓦然回头:“确认是江氏了吗?”

    “确认无疑。”黄四道。

    他多年前曾见过江晚吟,不久前又见过江氏。

    她们二人身形相差甚大,一个少女,一个妇人,大到不可能认错。

    且听闻裴时序“死”后,这江小娘子伤心欲绝,几近断食,也正是因此,伯府来人接江晚吟时,林家舅父才同意她回去,想的正是让她离开青州去上京散散心。

    如此一来,想必这小娘子当更清瘦些才是。

    以防万一,黄四又问了问裴时序:“教首,您要不……看上一眼?”

    正好,说话时,婢女正扶着那箱子里人站了起来。

    裴时序隔着屏风打量了一眼那背影,只见那女子丰满玲珑,同江晚吟的清瘦大不相同。

    只一眼,他直接收回了眼神:“是江氏。”

    这身形,他记得颇为清楚。

    当初虽没碰江氏,但仅是假装同她同床共枕,他都觉得不适。

    此刻厌恶的不愿多看一眼。

    “关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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