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章
“……学习儒术的人可以学习其他学说,学儒术的人为何不能学格物道……”“……天下只有儒术,学儒术之人何错之有?天下只有格物道,人人学格物道,若是有新学取代?格物道,这?学习格物道之人难道尽数有罪?”
“……所谓士人,应为出身门阀,有所学识之人。而?世人皆以士人为贵,但凡门阀子弟尽数自称士人……”
“……这?士人中有人祸乱朝廷,有人违逆陛下,有人与陛下有仇,有人盘剥百姓,有人鱼肉乡里?,却也有人为百姓张目,视百姓为亲子,宁可身死也不忍剥削百姓……”
“……昔年铜马朝巨鹿太守司马直不愿意盘剥百姓缴纳买官钱,拒绝升迁,刘洪不许,索要钱财,司马直投河自尽而?不愿意盘剥百姓。司马直难道不是士人?”
“……本朝将士人或严刑峻法,或砍下脑袋,或凌迟处死,或诛灭郡国,不乏因言获罪……”
“……偶有门阀旁支子弟、落魄门阀子弟、门阀子弟隐姓埋名,或隐姓埋名,或未有劣迹,侥幸逃脱严刑峻法,而?后谪到集体农庄,每日缺衣少食,与猪羊无异……”
“……士人无辜受此折辱,生不如死,这?难道公平吗?”
“……本朝紫玉罗、程昱、葵吹雪难道不是士人?可有恶迹?可因为是士人而?有原罪?”
“……陛下之天下可没有儒术,没有儒家子弟,可没有门阀,可没有士人,士人确实?对陛下无用,无用之物就?要严苛对待吗?”
“……人皆为自己的言行?负责,若某士人罪不容诛,砍下脑袋筑京观,天下谁人不服?”
“……若某士人谨言慎行?,却因为出身门阀而?为士人就?要受到折辱,这?公平吗?”
“……陛下建国,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平民百姓是陛下的子民,士人也是陛下的子民,陛下为何对士人如此残酷?这?公平吗?”
荀忧一气呵成,扔下毛笔,仰天大笑。
衙署内,十几?个官吏盯着荀忧,为何这?一刻荀忧身上的精气神尽数变了?必须记下来,立刻上报。
只是没有讲士人的规则
《荀忧士人有罪问》以光速传遍天下?,
天下?轰动。
荀忧的身边立刻多了不少人,哪怕他?去茅厕都有好几个陌生人有意无意?地跟着,更别他?的衙署和住处了。
荀忧客客气气地对四周众人作揖:“荀某今日犯下?大事,始知本朝官吏皆君子也,
不嫌弃荀某浑身恶臭,
反而多有亲近,
幸甚至哉。”
四周官吏面对赤(裸)裸的打脸,
谈笑如常。你小子脑袋能不能保住都?不知道,谁在乎一个死人的打脸?就当日行一善了。
衙署之中,
有官吏悄悄透过窗户的缝隙,
看着大雪之下?傲然站立的荀忧,一丝一毫同情的表情都?不敢有,
唯有在心中叹息,黄朝排斥士人是?铁一般的事实,
也就?只有荀忧敢出口。
洛阳城外?的某个?集体农庄的学堂中,
一个?夫子在风雪中伸手接住飘雪,用耳语般的声音低声道:“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另一个?集体农庄中,一个?管事平静地下?令着:“草苫都?做好了吗?猪圈都?清洗干净了吗?马上就?要过年了,
一定要清洗干净……”
他?看着一群乐呵呵应着的社员,他?能够成为管事是?因为他?懂得隐藏,假装自己只认识百来个?字,更写得歪歪扭扭的,然后他?就?被?“刻意?培养”,
最后成了管事。
他?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几乎记不起自己曾经?是?如何潇洒了。
“黄国为何对我们?士人如此残忍!”有时候午夜梦回,
他?会想起以?前的绫罗绸缎,鸡鸭鱼肉,
弹琴画画,而后流着泪醒来。
冀州真定县。
胡轻侯看着《荀忧士人有罪问》,轻轻地笑:“为何士人有罪?为何对士人凶残?”
她轻轻摇头,道:“这就?是?荀忧?”
周围的官吏们?,有的人皱眉深思:“好像老大确实对士人特别的凶残。”
话之人左顾右盼,这一声“老大”就?是?跟随胡轻侯从冀州杀到天下?的证据,话百无禁忌,就?事论事。
有的人愤愤不平:“士人有脸为什么对他?们?凶残?将士人全部杀了肯定有杀错的,隔一个?杀,肯定有漏网的。”这辈子见过的人多了,就?没见过一个?好的士人。
有人左右张望,道:“可惜,月白不在,不然月白一定砍下?了荀忧的脑袋。”
若不是?兖州的门阀士人无视百姓性命,将一石米的价格涨到了数万甚至数十万文,月白会带着弟弟逃亡,会与?弟弟四散?
虽然月白的弟弟运气好,安然无恙,但月白有多少亲戚邻居饿死在街头,或者被?拉进了陌生人的房间,被?人杀了吃了?
月白对门阀士人恨之入骨。
有人热切地看胡轻侯:“老大,我亲自去砍下?荀忧的脑袋。”
好些人支持,荀忧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就?是?打入我方的二五仔,早点?杀了更安t?心。
胡轻侯瞅瞅众人,道:“是?胡某的错!胡某应该早些解释清楚的。”
“来人,传旨,朕要回洛阳,而后公开答复《荀忧士人有罪问》。”
消息传开,天下?再次轰动。
洛阳城内,荀忧平静地笑了,轻轻抚摸办公桌,这桌子用起来其实比案几舒服多了。
另一个?衙署中,一个?官员看似平静地处理公文,其实心中悲愤无比,胡轻侯留在冀州是?为了明年春夏御驾亲征刀琰,忽然赶了回来,这是?要当众凌迟荀忧吗?
一股热血在他?的身体内冲撞,士人就?有原罪吗?
洛阳城外?,一个?夫子握紧了拳头,公开答复《荀忧士人有罪问》?荀忧可以?问个?明白,他?也可以?问个?明白。左右这屈辱的日子已经?过够了。
荆州。
某个?豪宅中,一个?士人大声哭泣:“荀公达不愧是?荀氏子弟。”
若不是?胡轻侯毫无理由?地迫害士人,他?至于从繁华的中原逃到了荆州吗?
荆州虽然比蛮荒江东好了很多,但是?荆州依然过了长江的,湿气重?,多有瘴气,影响寿命,多有三十几岁就?死了的,这种垃圾地方谁愿意?来?
另一个?士人猛然站起来,大声道:“我要去洛阳!我要去洛阳问个?明白!”
冤有头,债有主。回顾胡轻侯的一生,真正站出来与?她作对的士人又有多少?
只怕与?胡轻侯死战到底的汝南袁氏也是?胡轻侯先杀袁韶的。
明明士人与?胡轻侯无冤无仇,为何胡轻侯恨不得将天下?士人尽数送入地狱?
若胡轻侯只是?一个?满怀仇恨的疯子,众人也忍了,可胡轻侯在朝廷大事上分?明颇有智慧,为何就?一心一意?消灭士人?
若不是?胡轻侯的出身极其清楚,百分?之一百确定胡轻侯的爹娘不是?被?士人害死的,真的令人怀疑士人是?不是?与?胡轻侯有不共戴天之仇。
好几个?士人站了起来,大声道:“同去!同去!一定要问个?清楚!”
有士人小心地问道:“此去洛阳可有风险?”
另一个?士人恶狠狠转头瞪他?,厉声道:“大不了砍头而已,待在这荆州,我等又有几年能活?”
一群士人用力点?头,江南风湿大,房子墙壁竟然会滴水,衣服三天三夜没有晒干,这狗屎的地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折寿,左右是?个?死,好歹问清楚了才死。
江陵。
杨彪认真地向儿子杨休请教:“到底胡轻侯为何仇视士人?”
一群杨氏族人同样认真地看着杨休,虽然弘农杨氏在荆州过得非常舒服,哪怕将弘农杨氏变成荆州杨氏也无妨,更不信折寿的无稽之谈,没想着回到中原。
但是?,搞清楚胡轻侯为何如此排斥士人还是?极其重?要的。
一个?杨氏族人慢慢地道:“我原本以?为只是?仇杀,没有想更多。”
好些杨氏族人点?头,一直以?为士人排斥胡轻侯,所以?胡轻侯干脆杀光士人,就?是?那么简单,可看了《荀忧士人有罪问》才发现想简单了。
众人一齐看着弘农杨氏的掌舵者杨休,到底理由?是?什么?
杨休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啊。”
他?略微有些尴尬,一直被?胡轻侯排斥儒家等等迷住了眼睛,没有认真考虑胡轻侯为何排斥士人。
一群杨氏族人大笑:“世上竟然还有德祖不知道的事情。”
众人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虽然杨休一个?人的智慧顶整个?弘农杨氏的智慧,但是?杨休又不是?全知全能的神灵,哪有什么都?知道的道理。
一个?杨氏族人问道:“德祖,有士人想要去洛阳质问胡轻侯,可有风险?”
杨休摇头:“绝无风险。只怕胡轻侯对此欢迎无比。”
一群杨氏族人点?头,倒也猜到了几分?,两国交战尚且不杀来使,没道理去洛阳听胡轻侯公开答复《荀忧士人有罪问》的小事情就?要砍头。
荆州襄阳。
一群荆州士人大声叫着:“渡河!渡河!我倒要看看胡轻侯敢不敢砍下?我的脑袋!”
只是?嘴里叫得响亮,却没人敢真的渡河进入宛城治下?,万一胡轻侯就?是?不讲理,真的斩杀了进入黄国地界的士人呢?
李炽大声道:“无妨,我荆州与?黄国未曾开战,你们?只是?旅游,不会受到影响的。”
一群荆州士人看李炽的眼神古怪极了,未曾开战?你刚联合江东暗算胡轻侯,你就?忘记了?
更有荆州士人望着对岸忧心忡忡:“万一是?引蛇出洞呢?”真是?想得越多,越是?惶恐。
襄阳城内,刘氏家族的宅院前挤满了人。
刘氏子弟面?对无数来客,唯有团团作揖,不停地道:“若是?为宛城会不会无故斩杀我荆州士人而来,我刘氏可以?保证宛城绝不会这么做。”
一群来客坚决不走,荆州谁不知道刘氏子弟刘星在宛城,刘氏的保证还是?很可靠的,但是?宛城之外?呢?洛阳呢?这不清不楚的“宛城绝不会这么做”是?几层意?思?
远处,文聘脸色铁青,这襄阳到底是?荆州牧的城池,还是?胡轻侯的城池?
但他?对刘氏毫无办法。
论血统,刘氏是?皇族,打着“铜马朝皇帝刘涣”旗号的荆州还能无罪诛杀刘氏吗?
论渊源,刘氏在襄阳扎根几百年了,姻亲关系覆盖襄阳所有角落,最重?要的是?胡轻侯的势力明显比荆州强大,襄阳城内想要抱刘氏大腿的人数不胜数。
若是?无罪诛杀刘氏,这襄阳城分?分?钟就?内讧,而宛城的刘星一定集中全力杀过来报仇雪恨。
文聘冷冷地看着门庭若市的刘宅,这就?是?大势啊,狗屎!
……
新野。
千江雪踮起脚望向对岸,没看到荆州士人渡河,心中鄙视极了,道:“一群胆小鬼。”
然后转头看万山月,眼睛闪光:“不如你替我守着新野,我也想去洛阳。”
万山月坚决反对:“你有公务在身,不如我去洛阳吧。”
千江雪怒视万山月,打定了主意?立刻去找刘星请假。
豫州。
某个?县城内,一个?夫子大声地对集体农庄管事道:“我要请假去洛阳!我要亲自问问陛下?,难道士人就?不是?人?”
农庄管事愕然看着那夫子,还以?为那夫子工作认真,有学问,对朝廷忠心耿耿,没想到心里竟然有着怨气。
他?慢慢地道:“可以?。”
那夫子不屑地看着农庄管事,知道自己的前程发生了巨大变化,但是?他?不后悔,与?其一生怀着疑惑,不如问个?清楚。
……
洛阳就?在城外?的泥土高墙间建起了一个?高台。
有洛阳百姓一边搭建高台,一边笑道:“上一次搭建高台是?什么时候了?”
有洛阳百姓道:“是?《相约25岁》。”
另一个?洛阳百姓道:“不是?,是?陛下?照收弟子。”
又是?一个?洛阳百姓道:“搭建高台算什么,依我看还是?筑京观热闹。”
他?大声道:“想当年我筑京观的时候……”
周围的洛阳百姓不屑地走开,得别人没有筑京观似的。
孙璋站在远处,眺望高台,心中对胡轻侯想要做什么满是?不解。
胡轻侯为何要杀戮士人?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因为士人是?胡轻侯的敌人啊!
铜马朝三大势力,外?戚、宦官、士人,胡轻侯是?宦官一系,与?士人自然是?敌人了,杀戮士人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淡淡地问道:“刘协与?董太后可有异动?”
一个?小宦官恭敬地道:“董太后见了《荀忧士人有罪问》,大笑三声,‘逆贼也有今日’。”
孙璋微笑:“由?得她去。”只是?骂几句胡轻侯,爱骂骂,胡轻侯对挨骂从来不在乎。
他?微微放心,对刘协和董太后,他?终究是?有些故人之情的,不想看到他?们?人头落地。
远处,有人跑了过来,道:“陛下?回来了,还有十里地。”
孙璋微笑,道:“走,我等去迎接陛下?。”
他?轻轻拂袖,虽然在黄朝再也享受不到当日十常侍权势滔天,每日都?有人排队送礼的乐趣,但是?却也放心无比,不用日夜担心被?皇帝,被?外?戚,被?士人砍下?了脑袋。
城外?,张明远陪在御撵边,认真地介绍着京城的防御。
“荆州有大量士人渡江入洛阳,听汉中也有人拼命向洛阳赶路……洛阳各处关隘已经?加强了三倍……”
胡轻侯淡淡地笑:“朕果然是?天下?的中心啊,朕随便一句话就?有无数人翘首以?盼,哈哈哈!”
小轻渝扯着张明远的衣角,道:“明远姐姐,我们?单挑吧。”
张明远用眼角乜小轻渝,这是?看不t?起我吗?
小轻渝大眼睛忽闪:“打赢了你,我就?可以?当大将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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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远板着脸看胡轻侯:“老大,你不管管?小轻渝越来越像熊孩子了。”
胡轻侯没空管熊孩子,她认真地问张明远:“那些进入黄国的士人买门票了吗?”
张明远尴尬地看着胡轻侯,当皇帝了能不能不要钻在钱眼里?
胡轻侯大惊失色:“身为黄国的皇帝免费教育黄国的百姓是?应该的,凭什么还要免费教育非我黄国的百姓?朕当了皇帝就?要做冤大头吗?”
……
一个?时辰后,洛阳城外?再次建了几个?小一些的高台。
有人莫名其妙:“这些小高台是?干什么的?”
被?问的人不屑地看提问者:“外?地人?这是?贵宾座。”
有衙役忽然冒了出来,对外?地人欢喜地道:“阁下?远道而来,必然是?心中有无数想要对陛下?的话,不如买一张贵宾座的票。”
“虽然价格有些贵,但是?贵宾座有提问权。”
外?地人认真打量衙役,问道:“你是?有任务还是?有提成,何以?如此积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