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原来,槐木的两个弟弟犯了法,沦为隶臣,槐木只能用爵位去换取他们,一级爵位换一个奴隶恢复自由,这也难怪他愿意做先登在外黄城头血战不止。言罢,槐木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道:“槐木没有其他本领,战阵上奉命陷阵却是敢的,今后有吾等冲锋在前,但也要仰仗百将在后救助。”
槐木已经将外黄之战时,黑夫为他们裹伤包扎的事对众人说了,眼看槐木和东门豹两个受过重伤的人现如今活蹦乱跳,那些新被编入黑夫麾下的兵卒们顿时对黑夫另眼相看,觉得百将真有救死扶伤的本领。
季婴也叫嚷起来:“百将虽不是医者,却得到了来自咸阳的医官称赞,还甘愿拜百将为师,向他学裹伤之术呢!”
卜乘亦乘机过来,高高举起一卷《日书》杂抄,宣传起迷信来:“百将这双手救助过的人,连司命都不收的!”
于是乎,有了槐木、东门豹现身说法,加上季婴、卜乘添油加醋,黑夫不到一天时间,便让新来的戍卒都对他俯首帖耳。眼看又一场战争在所难免,谁都不敢保证自己不受伤,有这么一个神奇的百将在后,戍卒们的心,不由得安定了不少。
完成新的整编后,黑夫他们也被分到了新任务,却不是作战,而是在阳城县帮忙收割粮食……
……
八月中,大地一片金黄,在秦国兵卒的协助下,阳城县的收割也接近尾声,秦军当然不是来做义务工,而是在抢割自己的军粮,这南郡全曲五千人,可都指望阳城的粮食吃饭。
黑夫将一大捆粟扔上田埂,擦了把汗,坐到田埂上喝水,一边问旁边的弯腰驼背的本地农户道:“老丈,今年的收成比往年如何?”
经过半个月相处,这片田地的农户也不太怕秦军了,因为集中在此的都是南郡籍贯,南郡曾是楚地,阳城亦是楚地,两边讲的都是荆楚方言,虽然口音有不少偏差,但大体能听明白。
能不能交流,是人区别异类与同类的重要方式。
虽然秦人要收走三分之一的收成有些肉疼,但跟楚国统治这里时,本地的楚国县尹“阳城公”收的田租也差不多。
于是老农户就絮絮叨叨地说,因为去年战争的缘故,不少人家听闻秦军要占据此地,都提前迁走了,不少地都荒了下来,好在驻扎在此的秦军组织兵卒接受了撂荒的田地,种上粟麦,好歹有点收成。
聊着聊着,话匣子就收不住了,黑夫和老农户说了会家常,突然问他道:“老丈,你可曾听说过本县,有一个叫陈胜的人?”
“陈胜?”老农户眨了眨眼,似乎在脑中那些零碎的名字里搜寻。
“应该是个雇农,为人庸耕种地。”
这是黑夫唯一知道的事,既然来了阳城,他便止不住想,那陈胜是否也在这县里呢?不知道他这时候有没有和自己现在一样,坐在田埂垄上,长叹了那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老朽没听说过陈胜此人。”
想了一会,老农户摇了摇头,指着阳城东边道:“不过在阳城的东乡,确实有一个陈氏,全族数百口人,聚居在一个里中,百将要找的陈胜,或许就是陈氏之人。陈氏子孙兴旺,也有不少穷困子弟,因为没有土地,只能给别人做佃农。”
黑夫一下子来了兴趣:“那陈族所在的里在东乡哪个位置?”
“就在颍水边上,不过百将,现如今,那里已是人去屋空!陈族的族长听说秦寇……秦军要占领此地,就带着全族的人,迁走了!”
黑夫又问道:“可知他们迁去了何处?”
老农户摇了摇头:“只知道是沿着汝水走的,或许去了顿县,或许去了项县……”
“项县?”
黑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思却已经不在难觅踪迹的陈胜身上了。
项县就在阳城东南百五十里外,据说楚国也在那集中了近万军队,而且,那里还项氏的封地……
楚国最后的名将项燕、其子项梁,还有十多年后的西楚霸王项羽,人才荟萃,皆源于此。虽然如今项氏的主体已经搬到下相去了,但项县仍是楚国淮北重镇。
这一次,秦军的敌手不再是不堪一击的魏国,而是兵多将勇的楚!
“这场仗,秦国打的真是太仓促了。”黑夫瞧了瞧乌云欲雨的天空,忧心忡忡。
第0164章
上医医国
在秦楚边境大军渐渐云集,战争的气息越来越浓烈时,远在关中的咸阳,李信也完成了誓师出征的仪式。
钟鼓齐鸣中,李信的驷马戎车渡过灞桥,开始向东进发,数万关中子弟将在函谷关集结,等待这位第一次帅大军作战的李将军。
在渭水北岸欢送李信的人群里,鬓角斑白的太医令夏无且只是坐在安车上,远远看着这一幕。他没有加入众人的欢呼,只是出于医者的职业病,对着那些徐徐远去,满怀壮志豪情的关中良家子们摇了摇头。
“不知又有多少人死于伤病金疮……”
他入秦三十年,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看到大军东出了,自然也习惯了在战争之后,看着那些断肢断脚的伤残兵卒被载于车上,运回咸阳来。
“今日休沐,我不必去宫中轮值,回家去罢,无咎恐怕已在家中等我许久了。”
吩咐车夫回家后,夏无且闭上了眼,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咸阳城人口越来越多,口音越来越杂,从郊外回家的路也越来越长了,好似他这些年走过的路一般。
夏无且不是土生土长的秦人,他是韩人,乃是许多许多年前,嫁给秦孝文王的夏太后远支族人。
他们这个旁支虽是贵族之后,却学了医道,所以从夏无且年轻时起,就很想入秦,秦国别的比不了中原,医术上却独树一帜。数百年间,秦国名医辈出,技近乎道,艺通乎神,在诸侯史书中留下不少故事和传说。
就夏无且所知,秦桓公时代的医缓,秦景公时代的医和,就分别被晋国邀请,去给晋景公、晋平公看病。当时秦晋已非秦晋之好,而是矛盾不断的敌国,晋国能请敌国的医生为己方君主看病,可见秦医名声在外……
到了秦惠文王时代的医竘,也曾赶赴齐国,为齐宣王“割痤”,手到病除,齐宣王对此也是感激不已。
在最后一任医扁鹊死去,医家消散后,秦国俨然成了天下间,医术最发达的地区,夏无且亦心向往之。所以他二十岁那年就来了秦国,正好夏太后的儿子,秦庄襄王继位,夏氏俨然成了秦国外戚,靠着这门关系,夏无且得以拜名师学习医术,还在咸阳宫里得了个御医的差事。
夏太后很喜欢他这个自家人,每逢老人家生了点病,都会点名让夏无且来为她诊脉,然后絮絮叨叨地说一些家常话……
但有一些话,却是夏无且不敢接的,非但不敢说,他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听都不要听!
比如关于赵姬和吕不韦的风言风语,关于年轻继位的秦王,关于秦王之弟,也是夏太后最疼爱的孙儿长安十五年前,夏无且记忆很深,那一年,彗星三次光顾了秦国,带来了巨大的恐慌,许多人都以为要天崩地坼了。
结果什么都没发生,彗星的消失,只带走了夏太后的生命。
接着就是几年混乱时光,韩国夏氏外戚最后的靠山,长安君成蹻居然反了,赵太后乘机指使嫪毐大肆清算,夏无且也在那时候锒铛入狱。
直到几年后,赵太后和嫪毐集团也因为谋反,意图弑君而被扑灭,他才得以获释。
他和许多被释放的人一起,战战兢兢地等待秦王的判决。
秦王居然还记得夏无且的名字,没有赶他走,而是留他继续在秦宫里做事。
“无且善小儿医,寡人年幼时,他曾为我诊治,药到病除。如今寡人也有长子了,夏无且,你便留下来罢。”
这是秦王留下夏无且的理由,无且感恩戴德,这么多年来,夏无且一直兢兢业业地照应着长公子扶苏,但凡有点小病,立刻提着药箱飞奔至跟前。慢慢地,除了扶苏外,夏无且也常被秦王喊去身边行医,过了三十岁之后,政务繁重的秦王时不时会有些病痛,能让他放心的医者,可不多啊。
陪伴君前,夏无且更加谨慎,在殿上时,大气都不敢出,直到两年前的那场觐见。
他手里的药箱,狠狠砸向追杀秦王的刺客荆轲!那药箱里的茯苓、白芷等药材落了一地,也为夏无且铺开了一条富贵之路……
两百镒黄金,并升为太医令,夏无且发达了,他的弟子们也水涨船高,曾经只能给公乘看病的,现在可以进入五大夫的家中,这都是托了夏无且的福。
在夏无且的几个弟子里,陈无咎算是混得比较差的,如今也只能靠着夏无且传他的金疮药,在军队里为率长、五百将看病,在夏无且看来,陈无咎既不是他女婿,也没有多少天分,此生成就恐怕有限。
但就在这时候,陈无咎却给了夏无且一个大惊喜,让夏无且对这个不成器的弟子另眼相看……
……
等到夏无且回到家中,换好一身宽松的常服后,下人来报,说陈无咎果然已在厅堂等候。
夏无且却想了想道:“让他直接入内室来见罢……”
儒家形容弟子学问时,常用登堂、入室来形容,这又何尝不是弟子与夫子亲疏关系的体现呢?
陈无咎过去只是夏无且七八个弟子里,不起眼的一个,仅能登堂。现如今,夏无且却直接让他入室来见,这可喜坏了陈无咎,来到内室后,他便拜倒在夫子面前,顿首道:“见过夫子,李将军的大军,送走了?”
“嗯。”
夏无且接过陶杯含水漱口,只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陈无咎再顿首道:“如此说来,那份建言,夫子也已上书大王,让李将军气前线实行了?”
夏无且将口中的水吐到了铜盆里。
“这倒是未曾。”
他招了招手,让人将一份帛书递上来,交给了陈无咎。
陈无咎一看,这帛书不就是他苦思冥想,完善了黑夫关于“战场救护”的建言后,转交给夫子,请他过目并上书大王的么?怎么还在这!
夏无且道:“我本已怀揣此帛书站在大王和李将军面前,但思来想去,还是没有上书。”
陈无咎显得有些焦躁,不解地问:“夫子特地将我从魏地召回,让我演示那小屯长献上的裹伤止血之法,不是赞不绝口么?又看了我二人关于战场救护的建言,不也大为赞同,说这是救人治国的良策么?”
夏无且颔首:“那建言极善,除了能救死扶伤,激励兵卒作战而无后顾之忧外,还能大大提升吾等医者在秦国的地位。”
秦国的名医医和曾说过一句话:上医医国,其次疾人,下医医病。
诚然如是,夏无且如今既已富贵,心中也难免有些名垂青史的想法,光靠扔荆轲的那一药囊还不够,他更想以医生的身份留下自己的名字,成为一位“上医”。
这份建言就是个好机会,一旦实施,必然是大手笔的改革。医者负责训练专门紧急包扎的人手,再分配到军队上,这无疑能增加他这位太医令的权力。
夏无且肯定了那份建言的远见卓识,不过以他对弟子陈无咎的了解,无咎恐怕想不出来这么好的点子,多半是那个叫“黑夫”的安陆县小屯长的功劳。
陈无咎更加不解了:“既然如此,现如今大王派李将军帅师伐楚,东方烽烟再起,正是这提议大显身手之际,为何却……”
“因为时间不够。”
夏无且叹道:“即便大王同意了,此策从实行到推行至军中,至少要三个月到半年时间。但形势刻不容缓,李将军已率军出发,先前攻魏的大军也原地等待。这战事,恐怕九月十月间就要打起来,就算立即训练,也来不及安排到每个屯上。”
专门练习裹伤之术不难,但要组织大批人学习,并推广到部队基层,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若最后花费钱帛精力,人是训练出来了,可到头来却没在这场战争里派上用场,那岂不是徒劳无功?
夏无且担心的还不止是这点,有些话他不能和陈无咎明说,那就是,其实他对这次李信伐楚,信心不大……
俗言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夏无且这十多年来,不知见过王翦老将军多少次出征,每次都能得胜归来。不管对手是难缠的李牧,还是易取的燕军,他都小心翼翼,带兵越多,就越谨慎。
可李信则不同,这个年轻人啊,没有经历过挫折,也从没有李牧那样旗鼓相当的对手与之较量过,所以推演兵策时看似没有问题,可真打起来,谁都不好说。
这个以车骑见长的小将军,真的能带好二十万大军,真的能一口气灭掉秦国最大的敌人么?
所以夏无且虽然不知此战最终胜负,但总觉得,李信此行,最多取得淮北,想要灭楚?很难。
“无咎啊,老夫且问你,如何才能做一位人人称颂的名医?”
陈无咎有些茫然地抬起头,说了一堆夏无且当年教他的套话。
夏无且却摇了摇头道:“名医,不在于医术有多高明,而是要严守五不治。其一,傲慢无礼、刁钻蛮横者不治;其二,重财轻命者不治;其三,疑信不决者不治;其四,过于虚弱无法用药者不治;其五,绝症不治。”
“以李将军的性情,喜欢车骑疾攻,不喜稳扎稳打,纵然献策,他在前线也不一定会实施,此为疑信不决者也。”
“此外,一旦李信将军不能获全功,甚至落败而归。那战场救护的功效,也无法传入大王耳中,既不能彰显救治伤兵之善,也无法证明此策能激励兵卒士气,于国何用?就像是吾等为人治病,却无法除去病根一样,不但无法得到嘉奖,甚至会反受其咎……”
他拍了拍案几上的帛书道:“此策,须有足够时间准备,且要放在一场万无一失的仗里,但李信将军要打的这场仗,却并不稳当……”
医生拿到一个好药方,可不能仓促下药,还得慢慢熬药,还得看病人的体质适不适合。
“且再看看,且再等等!等到最合适的时机,老夫自然会向大王献策!”
……
李信行速极快,八月中才出咸阳,九月初便已经抵达了颍川郡阳翟。
来自三川、颍川、河东、上党、河内几个郡的戍卒、民夫也在此集结,共计十万,加上已经布置在秦楚边境的十万大军,他向秦王拍胸脯保证的十万人手,已经全部到位,各地秋收的粮食也装到了仓中,敖仓更是积粟十多万石,关中的粟米还在源源不断送来,足够大军饱食……
楚国那边同样嗅到了秦人此番来者不善,在几次遣使洽谈未果后,以项燕为首的主战派重新得到楚王任用,也开始进行战争准备,在淮北部署重兵,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与此同时,在阳城的黑夫得知秦军主帅真是李信,在心中暗骂起来。
“我还真上了一艘破船,这场仗看来要凉……”
但那位被派来阳城统帅南郡五千兵马的都尉,却又让黑夫重新产生了几分希望。
都尉与李信是远房本家,叫李由,此人乃是秦王佳婿,刚刚尚了秦王的长公主,他还有另一个身份。
“廷尉李斯之子……”
第0165章
都尉巡营
驻守阳城的众率长、五百主都没料到,都尉李由刚刚抵达军营,便要来一场巡营。
“都尉巡营!都尉巡营!”
节奏缓慢的鼓声被敲响,传令兵抵达各营传达这个消息,引发了一阵躁动。
而后,在一众部属簇拥下,都尉李由走出了大营,按照顺时针的顺序,开始在硕大营地内巡视起来。
李由年纪不算大,才二十八九岁,他身穿长衣,外披皮甲,胸口有花结装饰,足穿翘尖履。头戴鹖冠,长形脸,一把短须,虽是武官,神态却雍容儒雅。
作为廷尉李斯之子,他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堪称文武双全,十七岁就进入咸阳宫做郎卫,数年后升为郎官,开始进入军队任职。
让人奇怪的是,虽然李由年纪不小,却迟迟没有正式娶妻,也不知在等待什么。直到去年,他得以尚秦王长公主,一场盛大的婚礼在李斯府邸举行,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秦王最喜欢提拔的将军是李信,但秦王最重用的大臣,却是李斯,这一点,连丞相隗状都比不了。
众人纷纷感慨,说李由真有个好父亲。
成了秦王佳婿后,五大夫李由看上去前程无量,果然,在新的战争到来时,他也被任命为都尉,随李信出征。
可看着面前的营地,李由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各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他也有自己苦恼的事情。
相比于主将李信亲自统帅的关中精锐,还有裨将蒙恬手下的山东诸郡兵卒,南郡兵,实在是一支战斗力颇让人怀疑的鸡肋。
李信分了这样一支弱旅给李由,理由倒是很充分:李由本就是楚国上蔡人,至今还能说一口流利的上蔡荆楚方言,分一批楚国故地的兵卒给他,正好便于统辖指挥。到时候就跟着大军行动,利用语言优势分驻各地,也不必打攻坚陷阵之战。
虽然在李信看来,这是对李由的照顾,让他不用亲冒矢石。
但在李由看来,自己的秦王之婿身份,非但没让他得到优待,反而被故意示之以公平,成了牺牲品,眼看同是郎卫出身的李信、蒙恬分别任主将、副将,他心里是有些不甘的。
但抱怨的话是不能有的,更不能利用父亲的职权为自己调整任命。李信从咸阳出发时,秦王可是亲自赐他斧钺,并授权道:“左、右、中军,皆有分职,若逾分而上请者死。军无二令,二令者诛,留令者诛,失令者诛!”
越级报告、不满任命,这样的都尉,管你是什么背景,将军都有诛杀的权力。
李由只能带着自己的五百短兵亲卫,在阳翟与李信、蒙恬分别,匆匆赶赴阳城,希望在预定的九月底战争开始前,用剩下的时间尽快掌握这支军队。
刚刚下了戎车,李由便击鼓让率长、五百主们来集合,他说话和蔼,大家都用荆楚方言交流,倒是无形中拉近了他与众军吏的距离。
而后,便是风风火火的巡营,李由必须知道这究竟是怎样的一支军队,也要让兵卒们知道,谁是他们的都尉!兵不知将,将不知兵,临战大忌也!
不过,光从眼前简单的营垒布置里,李由便能看出,这支南郡兵,素质差关中精锐远矣……
秦军的扎营自有一套制度,尤其是这种长期停驻的永久性营盘,外围必须以高八尺的木墙围起。一支五千人的军队,亦分中央大营和左、右、前、后各率,都有单独分配的营地,各营四周围树挖有界沟,并明确颁布禁令,不是同“率”的人不得进入其他营地。如有其他率的兵卒擅自进入,率长应惩罚他们,并连坐其百将、什伍,否则与之同罪。
而营地里的道路,每隔一百二十步设立一个岗哨,负责限制行人往来,保障交通顺畅,除非持有将吏的符节,不然一律不准通行!
这样做,除了严防奸细外,还有一个重要作用,那就是从日常生活开始,便让兵卒学会服从命令,学会令行禁止,将他们做黔首时的懒惰散漫统统去除!
然而,南郡兵们的营地里,却做的不够到位,营地中沟壑斜行,营房依地势错列倒是不假。但在李由眼中,不同营地间壕沟挖的很草率,岗哨距离过长,而且守备松懈。那些外出打柴和放牧战马的人,也三三两两地出入,没有整队行动。
甚至在他巡视之际,明明已经击鼓示警,明明已经让传令兵到各营传话,却仍然有人大咧咧地走在营间道路上!一边走还在一边大声喧哗。
对这样的人,李由没有半分客气,一颔首,紧随他身边的短兵亲卫立刻上前,将其拿下!继而押着这两人到一座营门前,大声宣告道:“将军入营即闭门清道,有敢行者诛,有敢高言者诛,有敢不从令者诛!”
话音刚落,当着身后众率长、五百主,以及营垒里闻询出帐众人的面,那两名外出打柴回来的倒霉兵卒,便被按在木桩上,由短兵亲卫举起铜斧,斩下了头颅!而后高高悬挂在辕门之上!
“军中之制,五人为伍,伍相保也;十人为什,什相保也。这两人所在的伍长、什长、屯长、百将,皆笞二十!”
这四人立刻出列,乖乖褪下衣衫,被人以竹篾扎成的藤条抽打肩背,一下又一下,声声入耳。
这样一来,两个月里松散惯了的南郡兵们,再无一人敢无视禁令,都讷讷无言。
李由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行刑,先前同率长们热切交谈的和蔼上司,一下子变成了冷面都尉,将威,便是这么初步树立的。
李由从小便学文武,深受父亲崇尚的法家思维熏陶,并将这种思想也渗入了军队治理中。
知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炽焚。
军规军纪,往往是从小事处开始败坏的,一旦败坏,将军便无法对士兵令行禁止,战斗力也将大打折扣。
待行刑完毕,李由也顺势离开了营中的主干道,步入小的营垒里,开始在百人一垒的营地内部巡视起来。
在路上走着时,还看不出太大区别,但进入内部,一路看下来,李由面色愈发凝重,因为没有一个营地的兵卒是让他满意的。
兵卒们都是临时得知都尉要来后,才匆匆从帐中跑出来的,看上去有些杂乱,他们站在路边好奇又忐忑地看着这位新来的都尉,虽不敢交头接耳,但眼神对话可不少。
几个营垒下来,李由算是看明白了,这支南郡兵,与自己先前带过的关中劲旅之间究竟差了什么。
不止是军纪的严明,不仅是士卒本身的素质,还有整体的士气!
南郡兵们在灭魏之战里就被征召,如今已离家近一年,本来都已经迈开步子回家了,却又被通知戍期延长,还要打一场战争,是个人都会心生不满。所以南郡兵都有些散漫和士气低落,对这场战争热情不高。
李由能够理解,却不能任由他们如此松懈。
“兵法言,将轻、垒卑、众动,可攻也。这样一支军队,守在营垒里我都怕他们被楚军一击即溃,更何况野战遇敌呢?”
父亲在李由出发前告诉他,此战无过即可,万事小心,但现如今看来,带着这样一支未开战便士气低落的军队,连无过都很难做到啊。
如此想着,李由已经快将整个营地走下来了,但当他踏入最后一处营地时,却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