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74章

    倒不是率长、五百主们不告知兵卒们真相,这些中层军官,也对家里边发生的事知之不详,不敢乱说。

    南郡到底怎样了?战争波及了哪几个县?家里还好么?除了黑夫他们这些军官可以一层层打听,得到模棱两可的消息外,大多数士兵,仍然处于茫然状态。

    这年头,出征在外,就别指望能和家里保持联系了,更没有报纸新闻之类的东西,能让你了解千里之外发生的事。部分军官甚至认为这是机密,三缄其口,反而造成了兵卒们的猜疑。

    黑夫可知道呢,季婴带人外出砍柴时经常和人闲聊,回来告诉黑夫,军中流言蜚语已经止不住了,说什么的都有。

    有的人说南郡好几个县被楚军摧毁,自己的家乡被烧成一片白地,甚至有的人脑补说,连江陵都已经失陷了……

    这就更让南郡兵卒们的归心似箭,家里都出事了,谁还有心思在外打仗?

    “故,若想禁绝流言,首先得从告知兵卒实情开始,此事,也唯独都尉才能做到。”

    李由作为咸阳派来的都尉,属于高级军官,对这场战争全局的了解,当然比率长、五百主们强多了。若有他亲自出面辟谣,告诉大家南郡无事,流言可不攻自破。

    “善,我立刻让传令兵到各营传令,让众人知道南郡无事。”

    李由当场就写了一篇文书,写完之后,他还让黑夫过目读一遍。

    “荆国之于南郡,譬如心腹之患,又如庭院与狼穴比邻而居,故荆国一日不灭,则南郡便需年年备警,二三子之乡闾父老亦不得安……”

    读完以后,黑夫立刻赞不绝口:“都尉文章真是绝妙,不仅安抚了士卒之心,还勉励众人为保卫故里而战。”

    他这可不是单纯的拍马屁,因为李由写的确实好。

    黑夫知道,李斯不仅是秦王信任的重臣,还是当世出名的书法家,并写出了《谏逐客令》那种千古名篇。

    这李由不愧是李斯的儿子,他不但写得一手好字,文章语言也不晦涩,浅显易懂。而且看上去,每句话都站在兵卒的立场考虑,没有说“为了大王而战,为了秦国而战”的空话,却为所有人找到了一个合乎情理的战斗理由:为保卫故里,保卫南郡而战!

    李由让传令兵将这份文书带到各营,依次召集兵卒宣读,今后再敢有流言蜚语者,必严惩不贷!

    “此策不错。”李由夸奖黑夫道:“本都尉初来军中,确实不知兵卒心中所想,也没法时刻巡营,今后有类似的事,你可当面呈报于我。”

    黑夫连称不敢,同时又有些犹豫地说道:“不过,此策只能让兵卒们不再猜疑,让营内流言平息。下吏还有一个想法,或能让众人之心彻底安定,提升士气,勉力作战。”

    “说罢。”李由坐回了案几后,这黑夫年纪虽轻,出身也低,看上去像个粗人,点子倒是不少,看来提拔他来做短兵,是个明智的选择。

    黑夫道:“都尉需要励士。”

    “励士么?”

    李由若有所思。

    他记得,《吴子》上曾经记录了一篇吴起和魏武侯的对话。

    魏武侯问吴起,严刑明赏,足以胜乎?

    吴起却答,这样还不足以胜,只有达到“发号布令而人乐闻,兴师动众而人乐战,交兵接刃而人乐死”这三点,方能稳操胜券。

    想要达到这三点,吴起提供的办法,便是励士。

    让不同功勋的人得到不同田宅爵位赏赐,让死难将士的家属不必因子弟的死去而一无所获,这些其他国家偶尔才执行的事,在秦国,已经有秦律来保证。所以遇到了战争,秦人才会闻战则喜,家中父母妻送别时也勉励说:“不得爵位,那就别回来了!”

    这本就是秦军百战百胜的良方,所以李由作为军队统帅,他个人能做的,无非是效仿吴起、司马穰苴二人,亲自巡视营地,在战前以肉酒犒劳兵卒,体现自己的爱兵如子,仅此而已。

    夫椎牛酾酒,丰犒而休养之,非欲以醉饱为德,所以增士气也……

    然而在李由想着要下令给兵卒们加餐时,黑夫却摇头道:“下吏以为,如今南郡戍卒最需要的,并非是牛酒之赐……”

    食物上的鼓励,效果肯定是有的,但黑夫觉得,如今南郡兵卒们最需要的,是精神上的安抚,是能让他们那颗因思乡念家而惴惴不安的心平静下来的东西。

    听了黑夫的建言后,连乐于纳言的李由都皱起眉来。

    “让兵卒写信回家?”

    ……

    李由没有立刻同意黑夫的建言,而是让传令兵去各营宣读完辟谣文书后,又将率长、五百主们统统召来。

    就在黑夫识趣地要告辞时,李由却让他留下来。

    “你这献策之人都走了,本都尉要如何军议?”

    黑夫连忙道:“今日该下吏轮值。”

    “让其他短兵百将来替你。”李由不容置疑,当即招来管理短兵的五百主,让他调整防务,让人将黑夫换下来。

    五百主领命而去,等他宣布这消息时,先前那几个给黑夫取了“被衾百将”这绰号的四名百将,都被这个命令惊到了,心中又嫉又妒。

    他们跟随李由短则半年,长的都有一两年了,却从未得到如此待遇,要知道,得到都尉看重,是短兵亲卫升职的重要途径。

    连翟冲也微微张大了嘴,他没料到,就在短兵的百将们孤立黑夫,不与他玩耍的时候,黑夫却已经靠着建言献策,堂而皇之地加入率长、五百主才能参与的军议了。

    到底是谁看不上谁?又是谁被远远抛在后面?

    才来几天就得到都尉如此器重,今后还了得?

    不一会,率长、五百主们来到大帐,一掀帐门看到还有个小百将站在帐尾笑着恭候时,也是微微一愣。黑夫的前任上司程无忧更是惊讶。

    “黑夫,你不是该在帐外守卫么?”

    黑夫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笑:“都尉让我留下来,参与军议……”

    程无忧顿时将黑夫上下打量,仿佛第一次认识他般,虽然他对黑夫印象不错,知道他是个会来事的下属,但也没料到,黑夫这么快就得到了都尉李由的重视。

    惊讶归惊讶,但这并不妨碍众军吏听李由说了黑夫的建言后,立刻拍案而起。

    “让兵卒写信回家?且不说如今大战在即,就说要让全曲五千人一人一信,何其难也。都尉,下吏以为,此策甚为荒谬,绝不可行。”

    一个率长首先发难,将这建议批评得一无是处,其他人也纷纷颔首表示同意,觉得这主意,纯属画蛇添足。

    等众人批驳完了,李由才点头示意黑夫可以说话了。

    黑夫这才从营帐末席起身,对着所有人作揖后,轻声道:“下吏浅薄粗鄙,只想问诸君,这三月来,可曾写书信回家,告知家人不能按时归乡?”

    众军吏面面相觑,他们作为军官,有的是人脉关系,托个熟人,或者将私人信塞进公文邮传的马车上送回去,并非难事。与家里的书信少则一封,多的都已经有一个来回,收到家中寄来的冬衣了。

    在得到众人肯定后,黑夫又问道:“敢问诸君,若无书信往来,诸君不知家中之事,家中亦不知诸君生死,诸君心中能安否?”

    率长、五百主们都有些尴尬,那样的话,家里人都快急死了,他们在这也不可能安心啊。

    黑夫便笑道:“吾等南郡戍卒,大多是从正月(十月)便被征召入伍的,打完灭魏之战,已是五月,按理说六月归乡,七八月便能回到南郡,帮衬家中秋收。可吾等在半途却被新的军令拦下,让众人原地待命,结果又被告知,有一场大战要打。”

    “兵卒们并非没有怨言,但也知道军法如山,贸然逃走会连累家眷,和才老老实实呆在营中。”

    “但人在阳城,兵卒们的心却早就飞回南郡了,南郡遭到荆国进攻,家中无恙否?戍期本来只有一年,如今恐怕要延长数月甚至半年,家人不知音信,怕是心急如焚了。众兵卒在灭魏之战里得到的爵位、田宅,亦不知家中是否得到?千言万语,却只能隔着山水重重,不得往来,这便是兵卒思归的缘故啊……”

    “这三个月里,我所统辖的一百人中,已有不少人来询问过我,可否往家中寄信?不求能收到家中回复,但求将想问的事书于简牍寄出去,让家中知道自己无恙,好求一时心安。”

    他声音慢慢变大。

    “将心比心,诸君如此,一百兵卒如此,五千兵卒亦如此!”

    言罢,黑夫朝帐内所有人作揖:“故,此非黑夫一时心血来潮之言,而是全军兵卒之愿也!”

    帐内一片寂静,话都说到这份上,率长、五百主们也没有理由反对,只是在如何实施上,还有些异议。

    “每人一封简牍,不知要耗费多少木牍笔墨,且军中识字人少,如何让人人都写信?”

    还有人担心道:“兵卒口不择言,恐怕会泄露军情机密。”

    黑夫答道:“等家书送到家中,已是一两个月后了,届时吾等恐怕已不在阳城。可让欲写信归家的兵卒自行准备木牍,此外,每百、每屯识字的百将、屯长都要帮同袍写家书,兵卒口述,军吏代笔。如此一来,耗时不过三日,书信拉不到五车,就可以安定五千士卒之心,何乐而不为?”

    言罢,他又力劝李由道:“届时,都尉也可亲自巡视营中,亲手为几个兵卒写家书。安陆县有一句俗话,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都尉此举,在兵卒心中,可胜过万金之赐!将士们必感恩戴德,为都尉效死!”

    听了黑夫这一席话后,李由意有所动。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似有几分道理。”

    “昔日司马穰苴、吴起皆亲身励士。起之为将,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故兵卒战不旋踵……”

    “我今日若能亲自代笔为兵卒写几封家书,或许也能起到类似的效果,让众人知我爱兵,如此,则军心可收,士卒可为我所用也!”

    兵法说,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难,兵卒不傻,真情假意他们看得出来。所以不少将军即便有心效仿,也达不到吴起、司马穰苴的效果。

    可如今,却有一个机会摆在李由面前,答应让兵卒写信,也能证明南郡确实无事,让他们能安心打完这场仗。

    于是李都尉击案叫好道:“我意已决,此策可行!”

    率长、五百主们见都尉拍板了,也只能唯唯应诺。

    黑夫见目的达到,不由松了口气,心里却自嘲道:“以后我的绰号,怕是要变成‘家书百将’了。”

    第0169章

    家书抵万金

    “停!停!木牍写不下了!”

    九月中旬,秋高气爽的一天,黑夫坐在军营空地上,面前摆了一张矮脚桑木案,他左手持毛笔,旁边是简陋的墨砚和质地不太好的炭墨,两片削得粗糙的木牍摆在面前,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跪坐在他对面的季婴不干了,嘟囔道:“我话还没说完呢,怎么这么快就写满了。”

    黑夫对这个话唠头疼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因为这差事也是他自找的。

    原来,黑夫的献策被都尉李由采纳后,便下令,各营兵卒,但凡有想寄信回家的,可以自备木牍,交予百将、屯长,由识字的军吏代笔。届时将按照编制把信牍收好,派专人送回南郡去……

    黑夫不耐烦地说道:“你想说的无非是你如今得了公士爵,打完仗回去便能娶她过门,让她不要找其他男子。除此之外全是废话,还是别说太多为妙,不然,你那新妇发现你比她还能说,怕要被吓走了。”

    这种“情书”是最麻烦的:兵卒们离家太久,想说的话很多、很隐秘、甚至有些下流,于是就陷入了一种想说又不敢说的尴尬境地,都得在黑夫面前涨红了脸憋上半天,才能吐出几句话来。

    只有季婴除外,黑夫发现,季婴的信除了开头两句问候外,其余全是在吹嘘和调情,写到后面越发不堪入耳,他都下不了笔了。

    将两块写得满满当当的木牍递给季婴,让他等上面的字迹晒干后自己捆上,季婴好歹是邮人,封信当然娴熟不已。本来他也识点字,但却扭扭捏捏地说,这信是要写给未来妻子的,怕自己字太丑,才让黑夫帮忙。

    结果一写就是一刻。

    这时候季婴才想起一件事来。

    “不好,她也不识字。”

    “不必担心看不懂,可以找里吏帮忙,将信上的事念出来。”

    黑夫此言一出,季婴顿时尴尬起来,有些隐秘的事让黑夫知道也就算了,若是再让里人知道,那他回去后不得被笑话死?

    他连忙反悔道:“重写重写,那些话我不说了!”

    “晚了。”黑夫挥手赶他:“不想要就自己写,我不会再帮你。”

    季婴只得悻悻离去,黑夫让他完事后,也来帮把手,这百多人里,识字水平达到帮人写信的,也就黑夫、利咸、共敖寥寥几人,季婴和卜乘也勉强可以,其他人就完全不行了。

    “下一个!”

    打发走季婴后,黑夫抬起手,让跟在后面排队的人依次上前,整个军营的空地上都是满脸兴奋的兵卒,他们或站或坐,彼此探讨自己的信里该写点什么。

    并不是每个人都如季婴这样健谈,比如来自竟陵县的槐木,他虽然是屯长,却不识字。

    黑夫摆好木牍,磨好了墨,润足了笔,等待半天后,槐木依然结结巴巴,神情还有些扭捏,就好像他想要说话的人,就坐在对面一样。

    平日里的千言万语,一旦要真的化作信牍上的句子,而且还是别人代笔的文字,便有些无从说起。或许在不善于表达的槐木看来,写封家书似乎比先登夺城还难吧。

    非得黑夫百般劝诱,他才开始说起来。

    但一说又收不住,他要关心的不止是两个按理说要被获释的隶臣弟弟,还有刚成婚的妻。

    看得出,槐木是个很顾家的人,你很难想象,这个镔铁一样刚强的战士口中,能说出那么脉脉温情的话。但话太多且杂乱无序,黑夫只能挑着紧要的写,并适时提醒沉醉在叙述里的属下,木牍差不多快写满了。

    这时候,槐木才依依不舍地起身,接过黑夫递过去的木牍,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上下颠倒着看,露出了笑,然后当成宝贝一样揣在怀里,好像一不小心这些篆字就会逃走一样。

    而他看向黑夫的眼神,也从期待和尴尬,变成了感激和崇敬。

    黑夫起于微末,他明白,对于一个没有学习过写字的人来说,那么多密密麻麻的比划,是多么让人敬畏的东西。

    不止槐木,还有东门豹,本来阿豹总能在气势上压别人一头,但涉及到写字时,东门豹的霸道蛮横就消失了,他成了一个搓着手,小心翼翼的男人……

    东门豹担忧他那身体不好的母亲,又花了大量篇幅谈及自己希望见到新生的儿子,说打完这场仗回家,他要将儿子高高举起,从小教他练武,让他衣食无忧。

    想到这,东门豹就忍不住乐得哈哈大笑,这个满脑子都是儿子的新父亲,只在信的末尾才隐晦地说自己也想念妻子。

    接下来是小陶,他是个口吃,结结巴巴地说不通顺,半天才憋出了一个“父”字。小陶也是个很顾及别人感受的人,生怕耽误了后面的人,遂说自己不写了,黑夫索性停了笔,说不如自己完全替他写如何?

    小陶对黑夫言听计从,立刻应允,黑夫对小陶的家庭身世也略有了解,便学着他的语气,关切地询问了小陶那个废了一只手的父亲“毋恙否?”而后大肆夸赞了小陶一番,说他英勇作战,如今已经是上造了,在军中管着十个人。

    他还让小陶的父亲以后在里闾里,可以抬起头来,不用再怕任何人欺辱!

    写完后,黑夫给小陶念了一遍,念完后,这老实巴交的小青年抿着嘴,眼睛已经通红,朝黑夫作揖。

    “百……百将写的,便,便是我想说的!”

    有人说过,幸福的家庭都是相同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黑夫觉得这句话不对,幸福与不幸,往往是交织缠绕在一起的,难以分清界限。

    从每个人的话语里体现出来的生活,也各不相同。只一个下午的时间,黑夫便飞快领略了属下们各自的幸福与不幸,就好像已穿越了几十次不同的人生。

    停笔之后,这些人的故事,依旧像走马灯般,在黑夫脑海里环绕。

    这时候,天色已经快黑了,利咸、共敖都过来报告说,他们已经各自写了三十封左右的信,营中兵卒,都已经得到了自己的家书。

    虽然手臂酸痛有些劳累,但看着往日因思乡念家,而皱眉苦脸的兵卒们,各自捧着自己的家书相互炫耀,开怀大笑,黑夫就觉得这点辛苦没什么。

    心里想说的话被写在家书上后,众人的惴惴不安,似乎也一并送走了,这可以看做是一种疏导情绪的方式吧。

    “接下来,只希望靠着李由的关系,能说服南郡守,将这些信交付邮、传,送到南郡十八个县,上百个乡,数千个里闾,不同的人手中。”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需要寄到的信。

    每一封家书,都是必须传达的思念。

    “不止是家书要寄到啊。”

    黑夫看着众属下,心里想道:“我还要在这场战争结束时,将你们也一并带回去!”

    他们每个人都如黑夫一样,被时代大势所卷,身不由己,必须参加一场又一场的战争,随时都有可能命丧疆场,这命运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

    在残酷的战争里,他们坚守自己的战士身份,变得凶悍而暴躁,甚至泯灭自己的个性,努力变成一个整体。

    但从他们在家书里那些千叮万嘱、反反复复、没完没了的询问和述说中就能看出。所有人,终归都是血肉之躯,粗犷豪迈中,还有柔软的人性和浓浓的亲情,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不知不觉间,黑夫才突然发觉,自己来到这时代后,与同袍伙伴们在一起的时,已经远超家人……

    什伍如亲戚,卒伯如朋友,这句话,已经成了现实。

    在这场历史上必败的战争里,黑夫不止要保自己的命,还要尽量保住上百属下的命。

    ……

    除却黑夫他们这边进度较快外,附近几个营地的兵卒依然在排队,吵吵闹闹地书写家书,恐怕要忙到明天。

    黑夫还听人说,李由也听了他的建议,亲自巡视营地,并在几个营帐里,屈尊下笔,为几个普通兵卒写了家书。

    那几人激动地浑身发抖,五体投地跪拜了李由。

    在普通兵卒眼里,都尉,是高高在上的高官,如今却自降身份来问候他们,甚至还和蔼地为他们写家书。而那手笔漂亮的篆书,让他们觉得家书寄回去后,可以让全家都脸上有光!

    可以想见,李由不但让这几人忠心效死,还赢得了南郡兵们的士心。

    当然,这时候已经有不少人知道,是黑夫说服了都尉让众人写家书,黑夫出去如厕时,发现隔壁营地里,还有人遥遥向自己拱手。

    他“家书百将”的新绰号,将在南郡兵流传开来,但这一次,却是饱含感激,没有任何戏谑。

    黑夫笑着还礼,然后,他回到了已经没有人排队的军营空地,坐回了熟悉的位置,就着夕阳最后的光辉,抬起笔,蘸满了墨,开始写最后一封信。

    这是他自己的家书。

    “九月丁巳,黑夫敢再拜问衷,母毋恙也?衷、惊毋恙也?黑夫亦毋恙也,今在阳城,为都尉短兵百长,都尉待我甚厚也……”

    第0170章

    橘与枳

    九月下旬,当阳城南郡秦兵的家书被装上了辎车,缓缓南下的同时,百余里之外的淮阳(陈郢),昌平君熊启也收到了一封来自南方的信……

    打开素色的帛书,细腻修长的楚式鸟虫体便映入眼帘,但只扫了两遍,熊启就将其揉成了一团!攒在手心里,再也不想看一眼。

    毫无疑问,他虽生于咸阳长于秦川,但这楚国的鸟虫篆体,却是他孩童之时,最初学会的文字……

    熊启的父亲是楚考烈王,楚顷襄王二十七年(公元前272年),楚国向秦国求和,当时还是太子的楚考烈王作为人质,被送到了咸阳,这一呆就是十年。期间,楚考烈王还娶了秦昭王之女,生下了熊启。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