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93章

    李由依然心有余悸,若非黑夫可靠,他恐怕就是第八个战死的都尉了。

    “李信将军果然丧师辱国,大王听闻战况后,遂大怒,将李、蒙二将军削爵贬斥,又亲至频阳,见谢王老将军,请王将军为帅……”

    其中的详细对话,秦王如何请动王翦,连李由也不得而知,只知道最后王翦终于答应为帅掌兵了,但要求还是不变:“非六十万人不可!”

    黑夫闻言暗暗唏嘘,王翦是不可能不出山的,因为他不会忘记,三十多年前,武安君白起的下场……

    虽然秦国上层已经完成了战争的“始计”步骤,但六十万人不可能一下子就集结起来,养活这些人的粮食也要慢慢储存到粮仓里。

    于是秦国的高层决定,这次不可急躁出兵,而是要等到秋收粮食满仓之时再伐楚。秦王先行派遣李由等人赶赴各郡,在春耕农忙结束后,就立刻开展本年度的征兵工作,训练上五六个月再开赴前线!

    听完李由讲述的秦国战略后,黑夫心底一颗大石头放了下来,不愧是王翦啊,从开战之前,就透着一个“稳”字。

    的确,秦国如今不论在国力、人口、兵员、制度上,都占据了绝对优势,一味急躁反而是给别人高地反杀的机会,稳住不要浪,慢慢推进拔塔,楚将项燕就算是天纵奇才,也无法扭转局面。

    所以李由伤势才愈合就赶赴南郡,就是为了早点筹备,开展征兵工作,经过上一场战争,他对南郡兵充满了信心。

    “正如黑夫方才推算的,五户养一兵,南郡户数十五万,农闲时,至少能征兵卒3万赶赴前线!”

    这么算下来,南郡十八个县,每县至少要出兵一千,江陵、鄢等人口大县则要出三五千,真的是一场集体动员,光是把人集结已经不易,更别说还有训练等事项,着实不是一桩轻松的事。

    李由笑道:“春耕之后才会征兵,二子初来,还是先去为汝等安排好的屋舍歇息。”

    黑夫和冯敬起身应诺,但李由又喊住了黑夫,说还有一事要问他。

    于是冯敬便向李由作揖道别,又对黑夫点了点头,下堂而来。

    走到门口时,看着自己那双镶嵌珍珠美玉的帛履,还有黑夫那双灰不溜秋的布履,冯敬不由感慨:“先前我还觉得李由亲自举荐一个边鄙小卒实在没必要,今日才知,此人果非凡俗之辈也!难怪李由如此信重于他!”

    “还是父亲和伯父说的对啊,到了郡县上,亦不可小觑行伍州部之士!”

    ……

    而在厅堂之内,黑夫关切地询问道:“方才没有来得及过问,郡尉的伤势不要紧罢?”

    “来南郡的路上,伤口偶尔还会痛一下,但已无大碍。”李由笑道:“大王令太医令夏公为我治伤,夏公医术高明,果然药到病除。”

    一听夏无且这名,黑夫便大致猜到李由要对自己说什么了。

    果然,李由用手点着黑夫,笑骂道:“好你个黑夫,在楚地为我裹伤时,你只说自己与医者陈无咎有交情,还托他向太医令夏公上了一篇建言!我当时也没有当回事,但你可知道,就在我伤愈后第一次入宫谒见大王的当日,我才提到你助我突围的功绩,夏无且便立刻伏倒在地,口称有罪,然后当面向大王献上了一篇帛书!”

    黑夫则暗暗骂道:“这件事都快一年了,一点音讯都没有,我还以为事情黄了!原来夏老头一直在等待最佳时机啊!真是个人精!”

    李由亦道:“不错,那帛书上,正是你关于设立医护救急之士,让兵卒能安心作战的建言。听完之后,我震惊非常,连大王也交口称赞!你可知道,大王是如何评价你的?”

    “大王如何说?”黑夫不由自主地跽坐而起,他心里竟有点小期待,这可是来自祖龙的评价啊。

    李由满脸崇敬地朝北方遥遥拱手道:“大王说,荆栎之中,亦有梓材乎?”

    第0209章

    做个有用的人

    在李由面前,听说自己已经“上达天听”,还得到了秦王政的褒扬,黑夫表现得很激动,几近语无伦次。

    可在离开了郡尉府后,他却对李由转述的那句话,自有另一番见解。

    “或许在王的眼里,天下人,都是价值不一的物品工具吧,对他建成帝业无用者,是只能用来烧火的小荆从,或是栎树这样虽然高大,却不中用的木材。”

    栎树虽高,但用来作舟船,则沉于水;用来作棺材,则很快腐烂;用来作器具,则容易毁坏;用来作门窗,则脂液不干;用来作柱子,则易受虫蚀。

    所以荆栎皆是不成材之木,无所可用。

    唯有梓材之木,才能被用来搭建广厦,才是秦王眼中有用的人。

    虽然庄子好像也说过,梓材易伐,无用方能长久,但这句话已经过时,不适合这个时代了。

    秦国是一个类似斯巴达的严酷社会,这里不养“无用”之人,最典型的一个例子,虽然秦律规定溺婴有罪,但若是生下来的婴儿肢体天生残缺,长大后注定是残疾人,则可以在官府查验无误后,被杀死……

    在秦人眼里,这或许是对孩子最大的仁慈。所以黑夫在秦国很少见到卡西莫多、小恶魔之类的残障人士,他们在这个时代的存活率,从出生开始,就比别人低上很多。虽然黑夫对这种做法不敢恭维,但这就是秦国的残酷现实。

    战场上也一样,被认为无用的人会被派去填沟壑,所以这个国度里,每个人都要努力让自己“有用”,承担社会责任,并建立功业,得到升爵,如此才能让自己和家族长久。

    “如今我好歹也入了秦王的眼,成了一个有用之人了。”

    在心里自嘲一句后,前面带路的小吏也停下了脚步,指着一个小院介绍道:“左兵曹史,这便是你的舍院。”

    黑夫担任的左兵曹史好歹是四百石的吏员,与县丞、县尉平级,自有舍院居住,不必和普通的郡吏挤在宿舍里。

    一边指引黑夫往那亮着灯光的小院走去,小吏一边笑道:“别人来赴任,都是带几个女婢、隶臣服侍,那位冯敬君子更是带了二三十人,非得一个三进院子才能住下,左兵曹史倒好,居然只带了一个车夫……”

    黑夫尴尬一笑,他虽然已经是官大夫了,家中有钱十万,但就像许多暴发户一样,并无底蕴。别说仆役女婢了,其实就连那车夫,都是雇的,将黑夫送到地方后,他就会回安陆去,黑夫以后打算自己骑马代步即可,反正郢县军事意味很重,单马出行的人不少……

    好在,像黑夫这样两手空空来上任的官吏也不是没有,所以郡尉府会安排一些官奴官婢来照料起居,黑夫总不能忙了一天公务,下班以后,还得自个回家煮饭吧……

    小吏叩响了门扉,门开了,里面是一个头发斑白,脚有些瘸的老官奴,他打着一根麻藁制的火把,见是此间的正主来了,连忙将黑夫迎了进去。

    黑夫就着火把扫了一眼,发现这院舍不算小,光是马厩就足能容下四五匹马,自己的车舆和两匹马够放进去了。

    对着院门是一套砖石结构的房屋,一宇二内的样式,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但见前院除了负责打扫开门的老官奴居住的小屋外,还有围着篱笆的菜畦,有盖遮掩的水井一口,空空如也的鸡埘边上是不大的茅厕。最南边是间厨房,里面釜碗瓢盆一应俱全。

    后院是黑夫居住的地方,有三四间砖瓦屋,除了一间已经收拾出来,铺上了新的睡榻被褥外,其余都还空着。

    “左兵曹史且先将就一晚。”

    小吏抱歉道:“两个官婢,明日再给左兵曹史送来。”

    黑夫也不在意,他在军中早就将就惯了,更何况他住的正屋内,床榻案几皆有,还有面木制的屏风,装饰得比他在安陆老家的房子还好几分呢。

    等到小吏告退,黑夫便让外面的老官奴将门关了,再度扫视这小院落,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未来半年,他栖身的地方了。

    “不管如何,先在郢县落脚立足吧!若想继续往上爬,那就得在李由面前,一直展现自己的‘梓材’之能才行!”

    不过,光是今日预言王翦60万伐楚,就足够李由再度对自己刮目相看了吧?黑夫也得拿捏好火候,不能表现得太过,万一吓到了李由,反倒不妙。

    距离睡觉尚早,黑夫便和那瘸腿的老官奴聊了聊,才知道他来自本地隐官,只是临时被派来看守打扫院子的。

    “左兵曹史孤身赴任,也不必太多奴婢,君之起居,自有两名官婢照料,老朽明日便要去他处了……”

    黑夫颔首,同时心里暗想:“等等,这样一来,我岂不就过上一男二女的腐朽生活了?”

    ……

    到了第二日,等黑夫起来后,他雇来的车夫和看门的老官奴果然相继告辞,而黑夫也不想干等着那小吏将官婢送来,于是便穿上了。

    昨天领到的印绶袍服,先行去了趟兵曹官署打个照面……

    黑夫穿的是绛服黑革的新官服,意味着他是郡尉属下官员,头戴双板长冠,则代表他的爵位是官大夫,腰间革带上以铜钩挂着鞶囊,鞶囊内盛放着黑夫的小铜印,黑色的绶带露在囊外,自然垂落,秦国的官员们,就是依靠绶的首数、绶色、绶采(纹饰)来区别等级。

    郡尉典武职甲卒,故兵曹、贼曹都归郡尉管,所以还是昨天黑夫去过的行宫大院,门口的看门兵卒一看他的打扮就知道是位长吏,立刻拱手下拜,接着便引他找到了兵曹所在。

    当黑夫步入兵曹的院子时,所有人都好奇地对他左看右看,正如满所言,他的大名,早就在兵曹和整个郡尉官署传开了。

    兵曹掾名为江滑,对黑夫这位郡尉亲自点名举荐的亲信当然不敢怠慢,热情地欢迎了黑夫的到来,又为他介绍了各卒史、属吏、书佐等。

    “左兵曹史初来,郡尉特许你休沐两日,待后日再来赴任也无妨。”

    兵曹掾江滑留着美鬃,而后说今日右兵曹史奉命去巡查武库了,待黑夫明日来了就能见到。

    黑夫今日来此的目的,本就是拜会顶头上司,认识一下同僚,勿要让他觉得自己仗着是李由亲信就怠慢拿大。所以在熟悉这里的环境,与那些书佐小吏聊了几句,知道自己正式上任后要在哪坐班,大体的业务后,眼看到了下午,便与众人一同下了班。

    等他骑着马穿过城墙边,回到一里外的家中时,才发现昨日那个小吏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何时来的?”黑夫随口问道。

    “左兵曹史,我也是刚到。”

    小吏诚惶诚恐地堆着笑,让身后两个穿着皂色深衣的官婢向黑夫行礼。

    “妾见过左兵曹史……”

    黑夫一眼看去,顿时无言。

    两个妇人,一个四十岁左右,一个恐怕快五十,都可以叫老妪了。

    黑夫不由翻了翻白眼。

    “只是来给我洗衣做饭的而已,看来是我想多了。”

    第0210章

    武库

    一月下旬的一天,外面还下着细若发丝的春雨,黑夫和冯敬已站在郢县城西高大的库房外,放眼望去,却见这里就像一个城中城,厚实的墙垣高达两丈,长宽各约两百步,墙内围绕着库房,还驻扎着五百郡兵。

    “左兵曹史,冯卒史,这便是郢县武库了。”

    作为尉史,满亦同属于郡尉体系,一月下旬黑夫正式上班后,他便被调了过来,负责带着黑夫和冯敬二人熟悉业务。左兵曹史的业务,除了春耕后才进行的兵卒召集、训练外,还要负责本郡的武官选用及兵籍、兵械、军令等,卒史作为直属于郡尉的百石属吏书佐,也需了解以上种种的运作模式,故也同行。

    看着这规模巨大的武库,黑夫不由感慨道:“果然比安陆的县武库大多了。”

    他看向冯敬:“冯卒史,咸阳武库,是不是比这还大上许多?”

    “这是自然。”

    经过那天黑夫对王翦所用兵力的“预测”,冯敬也不敢再小觑他,笑着回答道:“咸阳武库位于咸阳宫之侧,由卫尉驻防,比南郡武库大了三四倍,所藏的兵甲车舆也多出了四五倍!”

    说话间,此地的武库吏已经带着人过来,对黑夫和冯敬行礼,并迎他们入内。

    到了里面,黑夫才发觉这里的墙垣之厚实,远超其外表,光是墙垣底部,就厚达四丈!将近十米!

    不过仔细想想也就明白了,武库是一座城池中最重要的地方,春秋战国时诸侯内讧、反叛及国人起事,每每以武库为首要目标,先夺武库,取得军械,以求在战斗中获得装备优势。

    在战争中,摧毁敌方武库也是克敌的一个重要手段。李由借给黑夫的那几卷《吴孙子》里的火攻篇就说了,火攻形式共有五种,一是火烧敌军人马,二是焚烧敌军粮草,三是焚烧敌军辎重,四是焚烧敌军仓库武库,五是火烧敌军运输设施……

    在此情况下,秦国把咸阳武库设置在宫殿区内,南郡的武库也设置了重兵把守,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使之处于严密的防卫之下,不仅避免为人利用破坏,而且可以随时授兵授甲迅速武装军队。

    这南郡武库又分为三个部分,分别是车、甲、兵。

    黑夫他们最开始步入的是占地最广的车库,里面有上千乘车舆,都整整齐齐地放置在各个车库里。

    一路看过去,各种车的形制、种类都不尽相同:有作为指挥车辆的“将军兵车”,用于攻城的冲车,冲击敌军的陷阵轻车,运载军械、军粮、被服等军需品的重车,设有指挥旗帜的戲(xì)车,鼓舞士气的鼓车,可以升降以侦查敌情的“蜚楼行临车”,以及仪仗车,甚至还有不少军乐器。

    这些车乘黑夫并不陌生,在伐楚之战时,他在军营里没少见到。它们在和平时期静静躺在这里,都有专门的人进行保养、上漆,一旦到了战时,只要套上云梦泽厩苑的马匹,便可以在战场上驰骋。

    黑夫在车库里转悠询问的同时,冯敬也检阅完了车库集簿,上面登记了库藏的每辆车,但凡有人借走、损坏,都要登记上报,一旦查核不实,库吏就要被重罚!

    “各类车舆,小计774乘。”

    黑夫也看了一眼,问道:“去年是千余乘,今年却只剩下七百多,那三百乘去哪了?”

    库吏有些尴尬:“去年有三百乘送去南阳郡,用于伐楚,而后就没还回来……”

    原来还是战败的锅,黑夫有些无奈,一场败仗下来,除了都尉、兵卒死伤甚众外,各种军械装备,尤其是车舆很容易被丢弃。伐楚之战里,秦军至少丢了千余乘兵车,想都不用想,其中大多数都是被楚军俘获,资敌了。

    接下来,便是甲库,最多的是秦军甲士的制式装备皮甲,简直是堆积如山,集薄上记载库藏共一万副。此外还有股甲衣一万副,铜胄近千,蒙皮的盾牌三千面,甚至还有给战车战马披挂的马甲四百副。

    最后是兵库,黑夫发现,库藏的兵器,果然还是以铜兵居多,铁兵器虽然有,但并不多。除了寻常的剑、戈、矛、戟外,黑夫还尤其关注了酋矛和夷矛的储备情况。

    “在鲖阳之战里,酋矛可是我军反败为胜的关键。”

    看着那些在木架上码放整齐的细长酋矛,黑夫不由唏嘘,当日若无此利器,他们的伤亡可能还要更惨重。

    一通巡视下来,冯敬亦感慨道:“难怪兵法里说,兴师十万,则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这南郡武库里的车甲兵械,也就能装备两万余人,便如此浩大繁多,我真不敢想象……”

    他瞧了瞧旁边的人,靠近黑夫道:“真不敢想象六十万人,需要多少车甲兵械来装备。”

    “大概是把秦国所有郡县的武库搬空才足够吧。”黑夫笑了笑,他也一样,之前在军队里,他们只管拿起兵器作战,如今在兵曹任职,开始从事组织工作,才知道,发动一场战争真的殊为不易。

    难怪会有这样一种理论:战争的组织与进行,是促使人类社会组织形式,向更加有效的方向发展的重要动因。

    春秋战国以来,频繁的战争,让各国政权发生了蜕变,这就是变法运动。而在商鞅主持下,秦国又蜕变得最为彻底,最适应战争,这个国度已经在一场场大战的锤炼下,化为了一个为战争而生的机器,每个臣民都是机器里的一颗小螺丝,黑夫也不例外。

    ……

    当晚,黑夫和冯敬便将视察武库的结果告知了李由。

    “敢言于郡尉,因为第一次伐楚之战的缘故,南郡不少车甲兵械送往北方装备兵卒,遗失在战场上。故每个仓库,都有缺失,尤其是兵器,缺了将近一半!”

    李由接过冯敬记录数据的薄册,却见车舆的缺口大概是三百乘,胸甲衣和股甲衣还要各五千副,盾牌也要再制作两千面。

    最大的需求,其实还是兵器,因为车舆只是车兵使用,后排的士兵也可以不着甲胄,但兵器却是人人不可或缺的,没了兵器,士兵就像是缺了爪牙的野兽,总不能折木为兵揭竿为旗吧……

    “剑、戈、矛这三种最常用的制式兵刃,都需要各制两千,弓弩亦要各制一千,最麻烦的还是箭矢,至少还要二十万支!”

    黑夫这时候总算理解古人为何要编出“草船借箭”的故事来了,临战之际,弓弩材官没有箭矢,便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时候一场围城之战,便要射出去十万支箭,可见其消耗巨大,并不是每支箭都能捡回来的,尤其是当你打了败仗的时候……

    好在,现在才一月底,秦国预想的开战时是秋后,他们还有半年时间做准备。

    “南郡的各个工坊,怕是要彻夜开工了。”李由很是苦恼,来之前他雄心勃勃,来了之后才发现,要总领一郡军务可不是只练兵就行的,他也未想到,一场失败的伐楚之战,竟然让南郡武库损失如此之大。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机械化生产,一切都是纯手工制作,南郡的工坊纵然有数千隶臣妾,要在半年内要想将武库缺少的车甲兵械补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在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南郡的自然条件不错,制作车甲兵械的原材料,基本都能从本地获取。

    当年墨子就曾经说过,荆有云梦,犀兕麋鹿满之,又有长松文梓楩楠豫章,各类野兽可以被猎取,剥下皮革做甲胄,各类木材则可以用来做车舆、箭杆。而寻常百姓家养着的鸭鹅家禽,以及云梦泽里到处飞的水鸟,又是天然的箭羽材料。

    至此,这场战争影响到的,已不止是那些将要受征召,开赴前线的3万兵卒。工坊里的工匠隶臣妾必须加班加点,猎户、商贾、农夫,南郡十五万户人家,每个人都会被官府动员起来,或收集军需材料,或努力耕作屯储军粮……

    “木材羽毛等还好说。”李由想了想道:“我最担心的,还是铜铁,若是铜铁不济,纵然有半年时间,兵器箭簇依然无法制齐,若是从他处运铜,所耗又太大。”

    如此想着,他便一拍案几道:“明日,汝二人便随我去纪山上的铜官处看看!”

    “唯!”

    听李由在为铜铁产量担忧,黑夫却是心中一动,有了一个想法……

    第0211章

    省人力十倍!

    郢县又被称之为“纪南城”,因为其正好在纪山之南,云梦泽之西北。而距离郢县和江陵最近的一处铜矿铜官,就位于纪山之上。

    “荆楚之地,金(铜)、连(铅)、锡等矿藏远比中原丰富多了,可惜多数还在楚国手中。”

    在巡查武库的次日,李由带着黑夫等人前往纪山巡视官营的铜工坊,铜官扬昔得知消息后,亲自来岔路口迎接他们,大概是跟烈火矿场打的交道多了,此人比黑夫还黑了几分……

    一边走,扬昔一边介绍起了自己的业务。

    “最大的一处铜矿,当在左兵曹史家乡附近……”

    黑夫闻言立刻想起来了:“莫非是铜绿山?”

    “然也,就是与安陆一江相隔的鄂地铜绿山,据说从殷商时就有人在那开采铜矿,冶炼铜锭,经过周、楚千年开挖,依然源源不绝!”

    那里的铜矿多到了什么程度呢?据说每逢骤雨下过,冲去了山体表面的泥土后,满山就会露出或绿或蓝的星星点点,就是裸露在外的铜矿脉了。

    前世在初高中好歹学过点化学的黑夫记得,绿色,这应该是孔雀石的颜色,铜便是从中冶炼出来的。

    扬昔甚至给黑夫等人说,当年周昭王南征荆楚,就是为了获得鄂地铜绿山出产的“美金”,作为战利品带回去铸礼器。

    “结果周昭王就淹死在汉水,再也未能返回宗周。”说这话时,扬昔颇有些幸灾乐祸。

    他还说,除了鄂南丘陵的铜绿山外,在江南地(湖南),六地(安徽),赣地(江西),都有不少规模很大的铜矿。这些铜、锡之矿,便是春秋时期楚国敢于问鼎中原的底气,难怪当时的楚庄王大言不惭地吹嘘说:“楚国折钩之喙,足以为九鼎!”

    这时候,一行人出郢县往北走了几里后,已经抵达了目的地,却见这是一处高出地表几十米的小丘陵,绵延十余里。

    “郡尉、左兵曹史请看,昨日才下过雨,这纪山上的一些石块是不是有隐隐的绿色?俗言道,上有丹砂者下有黄金,上有慈石者下有铜金,上有绿石者下有铅、锡、赤铜,上有赭者则下有铁,这纪山,就是一座大铜山。”

    “但我听说此地的铜矿质量不好,远不如铜绿山。”李由有些嫌弃这座“铜山”,只感觉它是一个鸡肋。

    “郡尉。”

    扬昔好笑地说道:“就算将整个南郡的铜矿都加起来,恐怕都不及铜绿山的储量多,而南郡每年所产的铜锭,也不到铜绿山的一半……”

    “若是能将铜绿山夺过来,本尉也不必为铜铁不足而烦恼了。”

    李由扼腕叹息,但他也知道,楚人在江南地区仍然有不少兵力,负责看守鄂南铜绿山的就有两三千兵卒。而秦国的战略,更倾向于集中大军进攻楚国的核心地区淮南淮北,不打算另开辟一条江南战线……

    黑夫在马上放目望去,却见这座小丘陵上的杉松已经被砍伐得差不多了,但还是随着一声声号子,半山腰不时有林木随着呼喊轰然倒地,似乎非要将此地树木砍光才罢休。

    “田律里不是规定,春日不让伐木么?”黑夫如此问扬昔。

    “铜铁官不在此例。”

    扬昔回答道:“毕竟是军国之器,一年到头都不能熄火。”

    他又补充道:“不过正如左兵曹史所言,春日的木材湿润,的确不好烧。所以更多的燃料,还是在秋冬之季,从大洪山、荆山处伐薪,再送到此处储存备用。如今砍掉树木,只要是为了挖下面的矿。”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