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05章

    没错的,前世实习时跟着一起捣毁过窝点的黑夫,认出来这是大麻无疑!

    黑夫大怒,立刻走过去,将陈无咎一把揪起,一左一右就是两耳光!

    “让你试制麻醉剂造福于世,你却用来吸毒!”

    ……

    “黑夫?”

    陈无咎挨了黑夫两记大耳光,迷离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清明,他也顾不上与黑夫算账,捂着发疼的脸颊大喜道:“你来的正好,快来看看,我找到了何物!”

    在陈无咎兴奋的叙述下,黑夫才知道,原来,在他去参加四月行县的这月余时间里,陈无咎除了继续训练医护急救之士外,依然没有放弃在野外寻找能让人昏迷致幻的野生大麻。

    结果还真让他在云梦泽畔找到一些野生的大麻植株!

    经过两个月的尝试,陈无咎也已改变了让小弟子直接试吃大麻花叶的做法,他从常见的艾灸火燎中找到了灵感,将那些大麻叶烘干后以火灼烧,再吸入青烟。

    田地里用于抽取茎秆纤维织布的大麻叶,其青烟毫无感觉,可从云梦泽找到的茎秆矮小,叶子却较大的大麻叶,却让陈无咎心跳加速,有了一种欣快亢奋的感觉!

    他大喜过望,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黑夫描述的那种“食之则昏睡不醒”的神奇大麻,遂让人将那一片生长着的矮茎大麻全部收割回来,开始了日以继夜的钻研。

    “单独服食此种大麻的花叶,并无效用,我也是反复试了数十次,才发现,以能减轻艾灸火燎疼痛的山茄子与大麻花混合服食,真的能昏睡数个时辰!醒来后亦无大恙!”

    说着,陈无咎指了指躺在席子上酣睡的倒霉弟子,想必这个小学徒又成了他的试验品,不知道夏无且当年是不是这么使用弟子的。

    当然,陈无咎似乎也迷恋上了吸食大麻叶,每当困倦时来一口,就能精神不少,继续钻研这项医术界的大发现……

    黑夫瞧陈无咎眼窝深陷,看样子瘦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专心钻研瘦下来的,还是吸大麻吸的。

    他如今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立刻长话短说,将郡守遇刺受伤,箭簇可能有毒的事告知了陈无咎。

    大麻毒性不高,所以陈无咎洗了把冷水脸后也彻底清醒过来了,听着黑夫叙述经过,他面色也越来越沉重。

    “我立刻就去!”

    说着,陈无咎踢了几脚,见药效时间没过喊不醒小弟子,便亲自挂上了药囊,里面有他的各种银针、艾灸,以及刀削等工具,但在临出门时,却又返回去,带上了两包东西!

    “这是何物?”黑夫问道。

    “这便是我钻研出来的新药!”陈无咎神秘兮兮地说道:

    “虽然是嚼食的,与医扁鹊的毒酒秘方不同,但却有异曲同工之妙!我已给它取了新名,就叫睡圣散!”

    ……

    那一日,当陈无咎赶到后,查验过郡守腾中箭的腿部后,发现这并不是什么剧毒,而是金汁……

    “金汁?”郡守之女子衿红着眼,她应是偷偷哭过,但在人前却依然表现得十分得体干练,她安排妥当,让女婢下人们勿要慌乱,十五岁不到的少女能做到这种程度,已让人惊奇。

    黑夫低声解释道:“就是粪汁,那刺客手边应该没有现成的毒药,便以此物浸泡箭簇,这在守城攻城之战里时常见到,中箭的兵卒伤口多腐,难以医治……”

    先前的夷道守城战中,黑夫他们也用上了这个法子,不少巴人中箭后死于伤口感染,为他们贸然反抗秦国付出了代价,谁料那刺客竟然也用了这招。

    既然不是只有在武侠里才出现的各种剧毒,那就好办多了,只是伤口周围已经被感染的血肉,需要用滚烫的刀削剐掉!

    “父亲年岁已迈,不比当年了,如此剧痛,恐怕承受不住。”

    看着已经有些迷糊的郡守腾,子衿难得露出了少女姿态,攒紧了宽阔的帛袖。她亲生母亲早逝,所以少女心智较为早熟,若是父亲也在她及笄之前便撒手而去,这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这时候,陈无咎瞧准时机,立刻下拜,献上了他研制出来的“睡圣散”!

    黑夫没来得及拉住他,不由暗骂不已,这陈医师是大麻吸多了吧,亦或是立功心切?竟如此冲动,这东西只在他自己和那小弟子身上试过,虽然无恙,但若是叶腾吃了一睡不醒,刺客没做到的事却借他这医者之手办成了,岂不可笑?

    谁料陈无咎夸夸其谈,将此药说成是扁鹊遗方,经过黑夫的提示,被他重新发现,一再保证此药已经自己试过,数个时辰后便能醒来,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子衿诧异地看了黑夫一眼,若有所思,如今她的继母惊惧不安无法做主,只能由她来决定,在犹豫再三后,她朝陈无咎行礼道:

    “子衿虽不懂医术,却也听说过医者的六不治,不信医之人,不治,今日在场众医者,唯陈医师能出手治理此疮,更能让家父免受痛楚,岂敢不信?还请医者尽力施药!”

    少女坚定的声音鼓励了陈无咎的胆量,最终,陈无咎鼓捣出来的这种“睡圣散”证明了它的效果,叶腾在昏睡状态下接受了陈无咎的剐肉手术,在清洗好伤口,将其妥善包扎后,陈无咎和黑夫都颇为期望,叶腾能迅速转醒过来。

    谁料,睡圣散的药效似乎出现了偏差,叶腾这一睡,就是一整夜!

    这可将二人吓得够呛,陈无咎没了之前的自信,喃喃地说,怕是因为不同的人体质各异,所以有了差别。

    好在今日一早,黑夫总算得知了郡守已醒的消息,便匆匆赶到郡守府……

    府邸守备森严,黑夫出示了自己的铜印黄绶,以及郡守的传简,才得以入内,他发现府邸内也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昔日的奴仆婢女们都不由放轻了脚步,不敢大声说话……

    然而等黑夫走到第一次与叶郡守见面的书房边时,却听到里面传来了一声郡守腾的怒喝。

    “糊涂!”

    第0239章

    将以照千里

    “敢告于郡守,兵曹已将城内各处的兵卒尽数撤下,夕市亦照常开启。”

    下午时分,办完郡守交待的事后,黑夫返回了郡守府复命,他早间来时,已经苏醒的叶郡守正大骂长史鲁荡“糊涂”,又勒令黑夫去将外面的兵卒撤走,放松了对城内街巷的警戒搜捕,让江陵城恢复常态。

    这实则是外松内紧之策,兵曹依然派遣了大量兵卒守在各处城门,贼曹则在抓紧缉捕刺客党羽……

    “民间舆情如何了?”

    叶腾穿着一身常服,腿上裹着麻布绷带,由两个婢女侍候着,躺在病榻上,可却没有消闲下来,而是让书佐拿着卷牍,继续给自己念,并做出相应的指示,并不时有各曹官吏出入请示。

    黑夫道:“郡守正午时分在官署露面的消息已传开,民众不再议论纷纷。”

    叶腾气色不太好,他吁了口气道:“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一词,虽金石亦可熔化。人心最是琢磨不定,官府若是表现得太过紧张,反而会让人猜测我重伤已死,让贼人有可乘之机。”

    “郡守所言甚是。”

    叶腾随即抬眼:“关于刺客党羽,可查到什么了?”

    黑夫道:“兵曹、贼曹、狱曹在合力办案,已抓捕了几个可能协助刺客的人,虽然尚未完全查证,但吾等推测,此事的主使,很可能是楚国!”

    这是一个刺客横行的时代,从数百年前的专诸刺王僚、豫让刺赵襄子、聂政刺侠累,再到前几年才发生的荆轲刺秦王,刺杀政敌、干掉敌国首脑,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方式。

    “楚国?”

    叶腾却笑了起来,没有丝毫恐惧,反而有些轻蔑,对那些想要取走他性命之人的轻视。

    “老夫这一生经历的刺杀却也不少,当初带着秦军攻入新郑后,韩国宗室公子们恨我叛国,便以百金雇轻侠来刺杀我,那几年里,登门拜访想要取我首级的人不绝于道。”

    “来到南郡做郡守后,又因我将那些在地方上横行不法的氏族绳之以法,于是便有地方豪长、大氏派宾客刺杀我,最危险的一次,剑离我只有数尺……”

    “如今,连楚国也想杀我。自诩为祝融血脉的楚国贵族,只能想出这种低劣的法子来了结老夫?”

    他不由哈哈大笑,最后因腿上的疼痛才止住了笑声。

    黑夫应道:“上月楚国煽动巴人反叛,又猛攻夷陵,来势汹汹,若非郡守居于江陵,迅速调度兵卒将吏前往驰援,恐怕楚人也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再加上郡守将南郡治理得井井有条,楚人在畏惧郡守,才迫切想除去郡守!”

    这倒不是他溜须拍马,事实的确如此,黑夫来到郡上任职几个月了,虽然叶郡守的权术手段、用人方式给他一种不太舒服的约束感。但叶腾作为地方大吏,其表现堪称完美无缺。捕盗贼,翦大氏,正官风,上农事,劝蚕桑,几年下来,南郡之政焕然一新。

    今年叶腾又大胆使用了堆肥沤肥之法,推广水碓,换了任何一个郡守,都不太可能兼有细心谨慎和雷厉风行两种特质。

    一个背弃母国又率军将其灭亡的将军,一个道德饱受诟病的叛臣,却偏偏是个能吏干吏,这和后世“清官”的标准是大相径庭的,这种臣子,若非极度自信的君主,绝不会再受重用。

    等黑夫办完公务,回到郢县的郡尉府后,李由也在冯敬、黑夫二人谈论郡守在面对刺杀时的镇定自若,以及事后应对的从容。

    听黑夫说郡守已经重新开始办公后,李由叹道:“我曾听父亲说起过一个故事,说是百余年前,齐威王和魏惠王相约狩猎,期间这两位君王开始比较各自的宝物。魏惠王说,自己有能照亮前后各十二辆车的十枚随侯珠,齐乃万乘之国,不知又有何宝物?”

    “齐威王回应说,自己当做宝物的东西,与魏王颇为不同。齐有大臣名曰檀子者,派他镇守薛城,则楚人不敢为寇边境,泗上十二诸侯皆来朝拜。齐有大臣名曰盼子者,派他镇守高唐,赵人不敢东渔于河。齐有大臣名曰黔夫者,派他镇守无棣,则燕人祭北门,赵人祭西门,迁徙入齐者七千余家。齐有大臣名曰种首者,派他戒备盗贼,则临淄道不拾遗。”

    “齐威王说,以上四子,将以照千里,岂独照十二乘哉?”

    言罢,李由佩服地说道:“叶郡守能利民生,能备盗贼,能修武备。官吏敬之,百姓爱之,豪长畏之,敌国惧之,岂不就是秦国的檀子、盼子、黔夫、种首么?此乃砥柱之臣也,将照南郡千里之地,难怪大王说,我来南郡为郡尉,要多向叶郡守学学……”

    李由想到刺杀当日自己也有短时间失神无措,不由惭愧,这么一比较,他还是太年轻少智了。

    “每个上司都像叶腾一般强势聪明的话,还让不让下面的人活了?”

    黑夫口中应诺,心里却在暗暗吐槽。

    就在这时,贼曹掾匆匆登门拜访,兴奋地向李由禀报道:“郡尉,刺客党羽抓到了!”

    李由精神一振,这是他目前关心的头等大事,立刻就让贼曹掾当面报来。

    贼曹掾道:“吾等查到这些刺客一共五人,身份多是假装进城的商贾、雇农,其验、传均为伪造。”

    秦国虽然有严密的户籍制度,但毕竟方法太过古朴。一般的人伪造身份证,会像那个假冒冯敬弟弟在南阳郡招摇诈骗的少年一样,被一眼识破。但若是敌国间谍,通过一定的手段,就能伪造得以假乱真。

    “除了当日死去的两名刺客外,还有三人在妄图混出城时被缉捕,两人反抗被当场杀死,剩下一人经过一天拷打,便将事情说了出来!”

    “五名刺客来自楚国,但在江陵城内,亦有人予以协助!目前查到了一个算卜的巫祝,两个当日执勤的兵卒都与那刺客有联系。三人已被缉捕,都供认不讳,巫祝自称是不满郡守禁绝淫祠,两个兵卒则是受了贿赂……”

    这时候,黑夫却说话了。

    “此事绝不会到此为止!”

    众人看向他,黑夫解释道:“这场刺杀,定然谋划了许久,从为这些楚国刺客伪造身份,再到提供民间严禁拥有的弓弩武器,而后又能提前打探到郡守出行路线……不论哪一桩,都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他对李由道:“下吏在郡守借我的《吴孙子》里读到过用间一篇,其中有乡间、内间、反间、死间、生间之分。所谓乡间,是利用敌国乡人做间谍。所谓内间,是利用敌方官吏做间谍!”

    “如今贼曹找出来的,无非是普通的乡间,蚊蚋而已,可我以为,真正的吸血蚂蝗还未被追查出来!”

    李由的面色凝重了起来:“你的意思是,江陵城内,恐有楚国的内间?”

    “不止是江陵,下吏以为,在南郡其他县上,亦有不少官吏、豪长因种种缘由,而与楚人藕断丝连,做了楚国的内间!他们或许身居高位,藏匿在诸多秦吏当中,看似与一般官吏无异,实则却在做着写信出卖郡县虚实,协助包庇刺客间谍的勾当!甚至随时打算在楚军攻过来时,杀官开城投降!”

    言罢,黑夫再拜,恳求道:“如今已是仲夏,秦楚两国已在南郡开启战端。为免再有刺客跳梁刺杀郡守、郡尉,为免南郡虚实尽被楚人以为,此事一定要彻查到底,不放过任何一个内间!”

    第0240章

    内间

    “左兵曹史所说的,正是我担心的……”

    对黑夫的建言,李由深以为然,因为说起用间来,他们家可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十多年前,他父亲李斯初入咸阳,先做了文信侯吕不韦的门客舍人,又得以担任了“郎”,也就是君王的侍从之官,除了郎卫外,还有议郎、中郎、侍郎、郎中等许多种,李斯做的就是议郎,主要跟在国君身边以备咨询。

    就是在这个职位上,李斯得以管窥秦王性情,投其所好,以“急并六国”之言游说,初次展现了才干。

    于是秦王大喜,认为找到了一个与自己心意颇合的人才,任命他做了丞相长史,并让李斯亲自主持,派遣谋士携带金玉去游说诸侯,诸侯名士可以用钱财收买的,就以财厚赠结交,无法收买者,则以利剑刺之!同时还负责离间六国君臣,等到其朝政败坏后,再以良将大军讨伐。

    后世便以此事,脑补出了“黑冰台”这一间谍机构。

    所以现如今楚国派遣刺客刺杀郡守腾,其实不过是把秦国,以及这数百年间诸侯常做过的事情重复一遍而已,无甚新意。

    李由曾经听父亲谈及过,这差事做了几年后,他被提拔为客卿,前途一片光明,直到秦王政十年时,却遭遇了一次大危机……

    那一年真是多事之秋,先是相国吕不韦坐受嫪毐案牵连被罢,与此同时,在李斯主持的谋士间谍调查下,韩人郑国游说秦国大修沟渠的疲秦计也暴露!按照秦律,郑国当死,秦王也在宗亲们的游说下,对六国士人产生了不信任感,遂大逐客!

    李斯身为楚国上蔡人,也在被逐行列中,但他与其他垂头丧气准备离开秦国的客卿不同,将这次危机当成了机遇,一篇《谏逐客书》让秦王回心转意,开始进一步提拔李斯。同时李斯也成了当时在秦六国士人的恩人和领袖,从此扶摇直上,位列朝堂……

    顺便,李斯也将家人接到了咸阳,李家开始彻底摒弃过去的身份,做秦王的忠臣。

    那一年,和李由他们差不多同时到达秦国的,还有一个叫尉缭的魏国大梁人……

    尉缭学的是兵家,属于“兵权谋家”这个分支,他把李斯曾经提出的对六国用间,破坏其连横,招揽其人才,离间其君臣的策略加以改良,更进一步地向秦王提出:

    “以秦之强,六国诸侯譬如郡县之君,然,臣但恐诸侯再度合纵,以出其不意之势一同攻秦,此乃智伯、夫差、湣王之所以亡也。愿大王毋爱财物,赂其豪臣,以乱其谋,不过亡三十万金,则诸侯可尽也!”

    付出三十万两黄金便能得到天下,这笔账简直比吕不韦的买卖还要划算,于是秦王便授意李斯和尉缭共同主持此事,在六国培养内间。

    何谓“内间”?孙子兵法曰:“内间者,因其官人而用之。”是指收买敌方的权贵、官吏为间谍,或利用他们搜集情报,或促其投诚倒由于“内间”主要是敌方的“官人”,这些人往往掌握着核心机密,对敌方政治及军事等诸方面有更深入的了解,甚至把持着一定的军事指挥权,一旦为我所用,则会给敌方造成巨大的,甚至是致命的危害!

    赵国的郭开、齐国的后胜,都是秦国的内间。郭开帮秦国除去了心腹大患李牧,而齐相后胜则在秦国攻灭韩、魏,横扫燕赵的时候,让齐王建一味奉行孤立主义,在外面厮杀正酣时,齐国却好似一只鸵鸟,将头深深扎进了沙土里,口中念着:“只要我不反抗秦国,秦王就不会灭我……”

    在尉缭和李斯的主持下,秦国的内间遍及六国,尝尽了这种策略的甜头。所以当黑夫说,楚国可能也在南郡遗留了不少内间时,曾经的秦国间谍头子之子李由,顿时警惕了起来。

    要说其余郡县有楚国内间,李由决计不信,因为他对秦国的律令制度很有信心,但南郡却是个例外。

    南郡作为楚国昔日的内畿之地,如今仍然有人称之为“西楚”,民间的语言文化风俗与淮北一致。

    更要命的是,除了守令、尉、丞三长吏外,在郡里和县上,都有不少昔日的楚国贵族。这些人在投降秦国后,摇身一变成了秦吏,把持着各曹各乡的实权,虽然经过两三代人,已经自视为秦人,以秦律为教,但从上巳节发生的事就能看出,楚辞屈赋在当地士人中流行,大夫们以穿戴楚式高冠为尊荣,不少人甚至心怀旧楚,觉得那才是贵族的好时光!

    “下吏也如此以为。”

    黑夫继续怂恿道:“去年秦败于楚,那些不知大势的人,恐怕会因为起异样的心思,受了楚人贿赂,做其内间……”

    如此一来,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深知内间危害的李由终于下定了决心:“贼曹掾,你与狱曹一起,继续彻查刺杀案,定要顺藤摸瓜,将背后的内间揪出来!”

    随即李由又看向了黑夫:“若是那些内间凭借其宾客族人反抗,左兵曹掾,就由你带郡兵将其剿灭!”

    ……

    贼曹主盗贼事,类似后世的省公安厅,唐浅正是上巳节相亲大会上,那个被黄衣女子当场甩了的唐觉之父。唐觉如今加入了医护急救之士中,算是黑夫的下属,所以唐浅与他也有些交情,离开郡尉府后,便朝黑夫诉苦道:

    “左兵曹史,这内间可不容易抓啊。”

    唐浅有自己的苦衷,如今郡上各曹主吏、属吏,十有七八都是楚国士大夫的后代,家族遗留下来的人脉和积淀不是随便能消弭的,像黑夫这种庶民出身的,反倒是稀奇事。

    所以唐浅以为,若是大肆追查内间,反倒会引发新的动乱,到时候江陵城各曹官吏人人自危,地方氏族也心存不安,这南郡的秩序,不就乱了么?

    黑夫的真正目的本就不是什么“追查内间”,反正等楚国一灭,一切都无所谓了。原本的内间,也得安心做秦吏,直到十多年后,秦末那场新的风暴烈火燃起,他们才有机会重新露头……

    于是黑夫宽慰唐浅道:“大多数官吏当然是秦之良吏,却有一小撮心怀楚国的内间在其中作祟。郡尉方才不也说了么,在办理刺杀案的同时,按照线索,暗中追查即可,勿要大张旗鼓打草惊蛇。”

    这时候,黑夫见左右无人,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我这里,却也有一个线索,或许对贼曹掾有用……”

    唐浅有些惊奇:“哦?左兵曹史发现什么了?”

    黑夫笑道:“与江陵的案子无关,是关于我家乡安陆的,我怀疑在安陆县,也有一个内间!一直与楚国暗通款曲!”

    唐浅大喜,他迫切需要能向李由交差的成果,便催促道:“请左兵曹史详细说说。”

    “这线索涉及到一个关键的证人,便是去年被俘获的楚国胡公斗然,他曾提及,在安陆县有若敖氏旧臣,与他有书信往来,却未说是谁!如今想来,那人很可能就是一个楚国内间,一直在向楚国泄露安陆虚实。”

    “竟有此事!”唐浅有些惊讶,追问道:“不知那斗然如今身在何处?”

    黑夫道:“两个月前,我请求狱曹发爰书给南阳郡,将斗然移交给南郡,彻查此事。就在今日,我离开郡守府后,又去了狱曹一趟,发现斗然已被押到,关入了郡狱,准备明日进行审讯!我届时会作为证人,与斗然对峙,逼他说出那内间之名!一旦坐实,还望贼曹掾能助我将其缉捕归案!”

    ……

    PS:最近研究了下秦汉各职位的俸禄,重新设定下郡上各职位的石数:郡守两千石,郡尉比两千石,郡丞六百石,各曹主官比三百石,各曹左右史是比两百石,黑夫目前亦是此级别,之前设置过高了。

    第0241章

    胜者即是正义!

    贼曹掾唐浅对狱曹左史喜并不陌生,此人虽然才调来郡上一年,却已经小有名气,颇受郡丞、郡守器重。

    但喜是个油盐不进的怪人,比如说,但凡他经受的案子,都喜欢一点点查访追问,按照规程来,而不是像唐浅手下的狱吏令史一般,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案犯痛打一顿,逼其交代……

    这起牵连甚广的“内间案”也一样,斗然已经被拘押在狱中,并由几名令史进行了数次审问,但此人却一直三缄其口,不肯回答任何问题……

    “用刑罢!”

    唐浅失去了耐心,对狱曹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鞭笞一顿,这养尊处优的楚国县公定然什么都招了!”

    喜却反对道:“《秦律》有言,能据供词追问,不用拷掠而明案的是上策,用考掠而得案情的是下乘手段,这才是第一次审理,尚未到三次之期,何必用刑?”

    唐浅面色不豫:“郡尉下令,此案要抓紧时间彻查,若是耽搁了,让楚国内间泄露更多机密,该如何是好?”

    喜却摇头:“斗然已被俘大半年,与近日的行刺案并无直接关联,与其有联络的若敖氏旧臣也不一定是内间,故斗然并非是嫌犯,而是证人。《秦律》中,对案犯用刑都是下策,更何况对证人用刑?再者,秦吏鞭笞被俘的楚国县公,此事传出去可不好听,贼曹掾且耐心些,容我慢慢审理追问……”

    “耐心?郡尉可未给你最后期限,你自然不必急!”

    眼看二人开始争论起来,黑夫连忙过来劝解,最终唐浅和喜达成妥协,再让喜尝试一番,若明日依然什么都问不出来,再向郡丞请求批准用刑。

    “喜君还是如此排斥用刑啊,即便那斗然是个楚人。”

    唐浅不高兴当地走后,在郡狱中,黑夫和喜聊了起来,他记得,两年多前,自己与人在安陆县狱打官司时,喜从始至终都没对他们任何一个人用刑,而是靠收集证据、审讯、诘问的办法,慢慢抽丝剥茧查明真相。

    这几年里黑夫发现,并不是每个法吏都能像喜这般遵循秦律中的规程,喜反而是个特例。

    “我遇到过一个案子。”

    喜坐在案几后,一边翻阅着关于斗然的卷宗,一边对黑夫说起了一件往事:“去年我刚来郡廷时,接到了一起乞鞫(jū)的案件。”

    “乞鞫”相当于后世的再审,也就是当事人认为判决不公,可以请求更高一级司法部门重新审理自己的案子,县廷的判决可以由郡廷再审,若还有重大疑点,郡廷的案子可以由廷尉,也就是秦国的最高法院来重申。

    “王二十三年十二月癸亥日,一个叫毛的士伍被亭长扭送到了当阳县府,罪名是偷牛。毛对自己的盗窃行为供认不讳,还咬出了同伙,一个名叫讲的乐师,他的证词是,十二月五日,自己和讲一起偷了牛,还把牛牵到了讲的家中……”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