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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故臣等昧死上尊号,王为泰皇。命为‘制’,令为‘诏’,天子自称曰‘朕’。”

    里面还附录了一份博士们撰写的奏,疏详细说明了此种观点。

    “天地者,太一之所生也。故而三皇之中,泰(太)皇最贵。”

    阅毕后,秦王政手指轻轻敲打着案几,暗道:“制、诏,以及天子称朕倒是不错,不过这帝号为泰皇……”

    他浓须下露出了一丝看透一切的笑,意味深长地说道:“右丞相和廷尉,都是楚地人啊……”

    所谓太一,亦可称之为“东皇太一”,乃是楚人崇拜的至高天神。三皇之中,泰皇最贵,这最初楚地儒生、士人的看法,近百年来,也渐渐流至中原,得到了普遍承认。

    但秦王政却偏不喜欢!更不会在自己的功业里,添加丝毫有楚地色彩的东西。

    “隗状、王绾、冯去疾也就罢了,李斯素来精明,此番为何如此糊涂……”

    秦王不客气地将这份奏疏扔到一旁,继续翻阅博士们的建言。

    博士多为儒生,儒生又分为许多派别。楚地儒生以为泰皇最贵,齐鲁儒生却与他们唱了反调,认为泰皇并非太一,实乃人皇,不如天皇尊贵。另一批人则以为,秦王终归是地上的君主,而非天神,故称地皇为妥。

    但这两个尊号,都被秦王一一否决了。

    至于议郎的奏疏,就更不入流了,什么玄帝、白帝、高帝不一而足,秦王都不满意。

    在秦王和世人观念里,认为皇高于帝,帝高于王,愈古则愈尊,他连三皇之号都不满意,又岂会满足于帝呢?

    话又说回来,究竟怎样的尊号才能与自己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的大功业相匹配,难道秦王自己心里就没有底么?

    那个答案,早已在他心中浮现,只是想看看,群臣所上尊号都会是些什么,能否领会自己的用心……

    但一堆上书看下来,都是无趣至极,群臣虽然各抒己见,但无一能贴近秦王心意者。

    直到侍郎将写有“议郎黑夫”的奏疏拆封递上来,秦王政这才眼前一亮。

    “臣粗鄙,出身边郡黔首,不通文墨,亦不晓典籍,然尝闻柱下史苍言三皇、五帝之事,故冒死进言。”

    秦王对黑夫背景是有所了解的,故意将此子安排到议郎的职位上,也有他的用意。的确,若无张苍与之讲述,黑夫若能知三皇五帝,那就真是怪事了。

    却见黑夫继续写道:“或言三皇既是开辟之初,君臣之始,然其火燧巢居,以石木为兵,实蒙昧不明;又言五帝地方千里,然其外侯服夷服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名为天下共主,实则小国寡民。”

    “而今陛下继位,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虎视雄哉,威振四海!”

    “故臣以为,陛下已功盖三皇,德超五帝,不论皇、帝,皆不能涵盖陛下功业,三皇五帝相加,或可……”

    写到这里,那个秦王心中早有定数的尊号,已呼之欲出了!

    然而,黑夫竟就此打住,戛然而止了,反而是倒起了苦水。

    “臣自知不学无术,故近日在御史府藏室翻阅典籍,然搜肠刮肚,仍难觅合适尊号,故不敢妄议,谨拜表以闻于陛下。”

    晓是如此,这却是秦王政今夜见过最满意的一份奏疏,他不由微微点头:“不曾想,与朕最相合者,竟是一个小小议郎!”

    三皇五帝相加,自然是“皇帝”!

    这便是秦王政已想定的尊号,但身为上位者,看着群臣为自己的尊号奔忙争议,是一件有趣的事,到最后再统统将其推翻,给出一个让他们瞠目结舌,震惊后又交口称赞的答案。

    韩非在书中写的好啊,君主的原则,在于不能被臣下看透。想做某件事,没有掌握全部情况,就把自己的想法表露出来,这样做的话,不但没有好处,反而一定会受害。

    所以,放出一点点信息,然后就让群臣猜吧,猜测君上心中所想。

    也让他们争吧,诏书一下,所有人都不敢沉默,只能出声,在争议中,一些平日里所隐藏的心思和政见,便袒露无遗了。

    这便是君王南面之术,一切,尽在秦王政掌握中。

    不过,若是有人不偏不倚地将他所想的事全然猜出,并且得意洋洋地说出来,秦王政又要皱眉了。

    所以秦王才认为,黑夫的奏疏里所说的,真是恰到好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又在合适的地方打住。

    他将黑夫的奏疏,单单放在了案几右侧,与左侧那些被否决后堆积如山的上书泾渭分明。

    “让此子做一个六百石的小议郎,的确有些屈才了。”

    虽然找到了最合心意的奏疏,但秦王政的目的本就是考量群臣,所以纵然有些困觉,还是坚持将所有奏疏都翻阅了一遍。

    当他翻开也得到特许,得以上书议论帝号的中车府令赵高奏疏时,秦王政的困意,一下子就没了。

    “陛下已功盖三皇,德超五帝,不论皇、帝,皆不能涵盖陛下功业……故臣赵高不敢妄议。”

    除了前面有所不同外,最后的结论,竟与黑夫一模一样!

    秦王政摸着浓郁的胡须,有些诧异,中车府令赵高,出身于隐官,其母亲遭过刑罚,故世世卑贱。

    然而赵高却颇为自强,不仅身有强力,靠军功获得了自由身,在一次上林猎虎的围猎里,他靠着精湛的车技骑术,引起了秦王的注意,选拔他做了中车府武车士。

    九年四月,嫪毐在秦王政往雍行冠礼时发动兵变,靠着太后玺调得中尉军及内史县兵进攻蕲年宫。最危险的时刻,秦王身边只有郎中令军和中车府武车士,赵高拼死保卫秦王,助他平定了叛乱,颇有功劳,从此成了秦王最信任的人,十多年来,秦王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唯独赵高始终牢牢占据君侧。

    赵高也争气,他虽然以武力得爵,却又自学了狱法,还能写一手好字,于是便慢慢升到了中车府令的位置。

    他与议郎黑夫,仅仅是在陈县见过一面,说过几句话,按照逻辑,这是两个绝对不可能有交集的人啊,为何却写了几乎一样的奏疏?

    秦王政思索片刻后,一阵困意袭来,便不再多想,只是摇头暗道:“这是真正的不谋而合了!”

    ……

    次日,曾为狱吏,因写的一手好书法,被提拔为史官的胡毋敬战战兢兢地来到秦王办公的居室时,便看到了案几上,左边是堆了数十卷的奏疏,右边则仅有两份帛书……

    “胡毋敬,为朕草诏。”

    秦王已小睡了两个时辰,一边吃着朝食,又开始马不停蹄地忙碌政务了。

    胡毋敬恭恭敬敬地摊开的帛,认真地按照秦王的口述写了起来。

    “王曰:群臣所议尊号之事,寡人已阅之,丞相、御史府、廷尉上号泰皇,且去‘泰’,留‘皇’,再采上古‘帝’位号,号曰‘皇帝’。他如议……”

    胡毋敬连忙把住有些颤抖的手,他只觉得,自己在见证某个伟大的时刻。

    从此以后,他草诏时,就要写“皇帝曰”了!

    不过在他坚持写完这份诏书后,皇帝陛下却又令他再写两份任书。

    “中车府令赵高,议尊号之疏深合朕心,累年宿卫随驾有功,故增爵为右庶长。”

    “议郎黑夫,议尊号之疏颇合朕意,改任中郎户将!秩比千石!使宿卫禁中!”

    第0323章

    王、蒙

    黑夫今日起的极早,鸡鸣未至,他便乘车离开了居所。

    今日,是他上任中郎户令的第一天,将入宫见上司、同僚、下属,说不定还有秦王的接见,可不能迟到。

    街巷两侧,更夫正在做最后的清扫,掌门户的小吏打着哈欠开启门户,不断有灯烛被点亮。

    第一声鸡鸣响起时,黑夫已抵达章台宫外。

    章台宫之高,不仅是高达数丈的墙垣,还因为其占据的地点,恰恰是渭水以南的一片平坦台地,当地人称之为“龙首原”。

    黑夫曾听张苍与他讲过,据说秦文公时,一日入夜之后,有条黑龙从南边的终南山而来,到北边的渭河里饮水,它途经的地方风云色变,土地隆起,恰好形成了一道绵延数十里的土台。最高的地方有二十丈,最低的地方也有五六丈,当地人便称之为龙首山。

    在关中,高于地面的广阔平坦台地,一般都被称之为“原”,像南郊的凤栖原和东郊的白鹿原都是这样的地形,所以龙首山又被称为龙首原。

    “还有人说,秦文公出猎,获此黑龙,埋于龙首山最高处,于是到了昭王时,在渭南修筑宫室,便将宫殿位置设在了龙首原最高处。”

    这便是章台宫的传说和“风水”,黑夫今日便是从龙身位置的章台街往龙首上走,愈往上越高,待抵达章台门后,他便就着松明的火光,向看守宫门的“郎中将”下属,出示了自己的任书和官印。

    秦始皇的“大内侍卫”们,分为中郎、郎中、外郎三类。其中,中郎时刻随行,宿卫禁中,皇帝去哪他们便去哪,关系最紧密。郎中则是固定负责咸阳宫、章台宫的看守,偶尔随行。外郎只供职于林光宫等离宫,与皇帝关系最疏。

    所以即便是相同的官职,外郎、郎中也自动就比中郎小了半级,比如看守章台门的郎中户令,在检视黑夫的任书命状后,便露出了示好的笑。

    “原来是新上任的中郎户令,今后,吾等便是同僚了!”

    黑夫也不拿大,拱手道:“岂敢,黑夫初来乍到,还望多多指点。”

    鸡鸣已过,开门的时间也到了,厚重的宫门缓缓为黑夫打开,郎中户令派了一几名郎卫引领黑夫入内,秦朝的政治中心,在他眼前显露无遗。

    内廷也还在沉酣的好梦中,除了周行巡视的郎卫外,到处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进到里面,拐入南北大道后,黑夫总算知道,从秦昭王起,为何历代秦王都偏爱此宫作为办公、接见使节的场所了。

    正值太阳初升,放目望去,有了龙首高台的拔高,数百级台阶一层层往上升,使得壮丽巍峨的宫殿高不可攀,从下面仰望,如与天齐!

    而抵达了此处,也正式进入“禁中”区域。

    “这便是新来的中郎户令?初见殿堂之高,感觉如何?”

    一个声音从侧后方传来,黑夫一回头,却是一个嘴上无毛的小将,个头与他相仿,头戴板冠,英姿勃发,手扶着佩剑,身后还跟着一队穿披精甲,手持大戟,威严赫赫的郎卫……

    “王骑令。”引领黑夫入内的几名郎中卫士连忙朝这小将行礼,黑夫立刻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中郎户殿前司马,王离!

    武成侯王翦之孙,通武侯王贲之子!

    这是一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将二代,不对,应该是将三代,黑夫在南昌时,还曾和章邯讨论过,王氏一门两侯,此子将继承祖、父谁的侯位?

    而且,王离年仅17岁就入宫为郎官,如今三年过去,又被升为中郎骑令,黑夫苦苦奋斗才得来的东西,王离得来却轻而易举。

    黑夫做过王翦旧部,王离日后是他的同僚,不敢怠慢,虽然他一个现代人,对高大建筑早已见怪不怪了,却还是装模作样地看着宫殿擦汗道:

    “果然是巍峨非凡,令人瞠目!只是不知渭北的咸阳宫又是何等情形,能让燕国的刺客秦舞阳吓得迈不动步子……”

    “他是边地来的蛮夷鄙人,当然如此了。”王离与身后郎卫们说了这么一句,引发众人一阵笑。

    这句话,似乎暗有所指,但黑夫权当没听懂。

    王离也没有继续自讨没趣,虽然他轻蔑黑夫的出身,但此人是靠着军功一点点混到这个地步的,虽然议尊号时占了一点运气成分,却让人无话可说。

    他便道:“中郎将知道君将于鸡鸣后来报到,让我巡视时多注意,既然遇上了,便随我去拜见中郎将罢!”

    中郎将,正是蒙毅……

    黑夫知道,眼下秦国大致有王、蒙两大军门,王氏一门两侯,地位无人能及,蒙武则只为上卿,蒙恬也才刚刚被重新启用,镇守代郡、雁门,无法同王氏相比。

    “但俗言道,物极必反,盛极而衰,王氏已经位极人臣,王翦老将军已经被召回咸阳赋闲一年,王贲虽然奉命镇守齐地,但恐也无法持久,王氏无法再进一步了……”

    一边暗想,黑夫一边看着前方志得意满的少年将军王贲,他年纪这么小就混到如此地步,更多是秦始皇的优容,而非信任。

    反倒是蒙氏兄弟,或会被秦始皇当做制衡王氏的筹码培养,未来大有进步空间。

    而且,王翦的孙子,恰恰当了蒙毅的下属,这秦始皇的人事任命,当真有意思。

    在去的路上,与王离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中,黑夫亦得知,中郎郎卫宿卫禁中,数量不过六百,又分为车、骑、户三支。

    “所以我这个中郎户令,手下其实只有两百人?”黑夫暗想。

    不过,可不能小看这两百人,基本都是从关中贵族子弟中选拔,其中为郎官者,起码都是公大夫、公乘的爵位,一般的郎卫,也是大夫起步。

    而且郎官更新换代极快,一般都是宿卫王侧几年,就外放为吏了,一旦外放,最低也是个县尉,像黑夫、王离这种户令、骑令,更得以为郡长吏,前中郎户令,就被派到上谷郡做郡尉……

    而且,中郎三令也时常被临时安排一些任务,出使他国蛮夷、代王祷告山川、陪同监御史调查大案,简直是十项全能。

    王离道:“前几日,中郎车令便奉王命,与奉常一起,去雍地代王向穆公之庙祷告秦一天下,称皇帝之事。”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故而,我可是一直盼着中郎户令快些上任,与我分担些宿卫轮值之任。”

    这是句客套话,不过黑夫没听出来一点真情实意,比起乃父乃祖来,王离还是太嫩了些。

    说话之间,官署已到,其实就是章台大殿前的三排房舍,夹在中间的,便是中郎将官邸,户、骑、车三令每天的宿卫任务,便于鸡鸣后,在此宣布。

    入户进堂后,黑夫瞧见堂内主位有一个身材魁梧的人正襟危坐,此人三十上下,唇上留须,容貌与蒙武有几分相似,观其衣冠,以及手边虎符,当是蒙毅无疑。

    不过蒙毅此刻板着脸,堂下还跪着两名郎卫,不知是在训话还是下达命令。

    “禀中郎将,我已将中郎户令带到。”

    王离登堂拱手,黑夫也上去想要与蒙毅见礼,却不想,蒙毅只是看了二人一眼,微微点头,伸手让他们稍待,自己则板起脸,对堂下两名郎卫道:“汝二人,可知罪!?”

    看来蒙毅正忙,没工夫搭理他们,黑夫倒没什么,反而是王离眉毛一扬,眼中露出了一丝怒意来……

    第0324章

    王在法上

    “不过是中郎车令之下,有两名新补入禁中的郎卫,在宿卫时打了瞌睡。”

    半个时辰后,供中郎户令及其小属休息的屋内,黑夫的两名属下在为黑夫解释方才蒙毅动怒的原因。

    他们一个叫李良,陇西郡人,爵为公大夫,面相老成。另一人名为董翳(yì),内史夏阳人,也是公大夫,长得五大三粗,典型的关中武夫。

    郎卫可是被要求睡觉也不能睡太死,必须随时应召的,更何况在宿卫时打瞌睡,的确是大罪过了。

    那两个小郎卫遭了蒙毅一番训斥后,直接被逐出了郎卫,灰溜溜回到家,肯定会被家中父兄痛打一顿,因为他们已错失了似锦的前程,甚至耽误了全家的仕途。

    “所以在宫中为郎,一点小错都不能犯啊……”董翳如此感慨。

    李良却应道:“就算不做郎,为秦吏者,亦不能做错一件事。”

    陇西人李良年纪三十不到,他是李信的族弟,这番感慨,也算是发自肺腑了,说过之后才自觉失言。

    黑夫只是将二人的话暗暗记在心里,嘴上却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蒙中郎执法太过严厉呢。”

    董翳道:“中郎将的确执法严格,本来十七八岁的年轻郎卫初犯,训斥一顿,或者稍加严惩也就是了,岂料,竟直接逐走了……”

    黑夫乘机道:“我曾听闻,蒙君在做中郎将之前,曾奉王命审案,将中车府令判处死罪?”

    李良心思多点,一听是此事,便闭口不言。

    董翳心思更简单些,没有顾忌,笑道:“中郎户令说的没错,蒙中郎将先前在廷尉任奏谳掾,专司审理案件,数年前,中车府令犯了罪,陛下让蒙君审案,蒙君不敢枉屈法律,判定中车府令当死,并除其宦籍。最后陛下秦始皇中车府令敦厚,兢兢业业多年,便赦免了他……”

    听说确有此事后,黑夫暗暗摇头。

    他发迹的第一件事,便是一场诬告官司,最终在喜的判决下洗清冤屈,得到了应有的奖赏。

    所以黑夫对秦的司法系统有一种从始至终的好感,加上为吏多年,对秦律也十分熟识。所以知道,秦很注重法律程序,从县狱卒到郡狱吏,再到廷尉官署,各级法官基本都做到了依法办案,而不是靠自己的道德、人情胡来。

    但当他来到帝国的中心时,却发现,这看似严密无缝的秦律系统,却有着一个天然的大洞。

    秦王,或者说皇帝,是绝对凌驾于法之上的。

    虽然历代秦王,以及当今的始皇帝都明白,秦律是秦国立国和一统天下的基础,但几乎每一代秦王,都或多或少使用过独属于君主的“赦免权”。

    第二次伐楚之战期间,和黑夫共事过的秦墨程商对他说过一件事,秦惠王时,秦墨的巨子腹(黄享)(tun)住在咸阳,其子杀人被捕。秦惠王当时十分倚重秦墨,考虑到腹(黄享)年长且只有一个独子,便打算赦免其子,秦墨的巨子却认为不管是秦律还是墨家规矩,杀人都是死罪,若是贸然赦免便是坏规矩,便请求秦王依法处死了儿子。

    而秦昭王时,邯郸之战秦将郑安平降赵。按理说,举荐他为将的范雎当连坐处死,但秦昭王却下令全国,有敢言郑安平之事者死,反过来还增加对范雎的赏赐,让他安心。直到范雎的另一个恩人王稽也坐通诸侯之罪处死,证据确凿,舆情汹涌,秦昭王才不得已赐死范雎。

    而今,负责审案的蒙毅已判赵高死罪,皇帝却再度动用了赦免权,直接免了赵高的罪过,依旧让他在中车府做事,继续视为亲信……

    这是十分正常的,毕竟从立法之初,秦律便是围绕君主集权构建的律令,最终的决策权肯定要握在君主手中。如今,遇上重要的死刑案件,比如朝廷大员犯罪当死,廷尉甚至会上奏皇帝进行复核,只有皇帝打了勾,死刑才会成立。

    于是,一些受皇帝另眼相待的人,就有了犯错不咎的特权。

    “但偏偏赦免了赵高,这个不该赦免的人啊……”黑夫暗道。

    黑夫对赵高此人,忌惮非常。

    不仅是历史上赵高做的事,从初次见面,黑夫仅仅露出了一点杀意,就被给秦王当了多年驾驶员,善于察言观色的赵高给发觉,吓了黑夫一身冷汗。

    进入咸阳后,秦王令众臣议帝号,黑夫本以为自己掌握了正确答案,马屁又拍得恰到好处,定能拔得头筹。谁曾想,中车府令赵高也猜中了皇帝所思所想,最后他们一个是“深合朕心”,一个是“颇合朕意”,竟平分秋色,黑夫被皇帝升官,赵高也升爵一级。

    知道这件事后,黑夫悚然。

    “我是靠了作弊,赵高又是靠的什么?察言观色?还是对秦始皇心思的揣摩?”

    他对赵高,更忌惮了几分,他入值禁中,遇到秦始皇出行,也要宿卫于侧,与中车府令的职权重合,今后少不了要跟赵高打交道。

    对上此人,黑夫发现,自己现在一点底气都没有。

    他现在已能确定,赵高不是太监,有妻又有女儿、女婿,还是一个“力强能止奔马”的大内高手,黑夫武力值恐不如他。

    加上赵高在秦始皇身边近二十年,大奸似忠,深得皇帝信任,甚至能为其动用赦免权,连蒙毅都判不死他,何况黑夫这个新人。

    “收敛杀意,暂时保持相安无事最好……”黑夫打定了主意,暂时不去招惹这个厉害角色。

    “不过,这次议帝号分了他的风头,赵高会不会视我为敌?”

    黑夫不能不防,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决定,必须跟上司蒙毅搞好关系。

    但蒙毅是个待下严格,待己也严厉的人,并不好打交道。而且目前看来,中郎骑令王离对蒙毅颇有不满,王家也不是好相与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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