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哦?”黑夫晓有兴趣地说道:“你各添了何物?”
叶子衿道:“郡守夫人那份,是几卷最好的桑皮纸。”
黑夫笑道:“郡守赵亥乃庄襄王时的老臣,虽然立功不多,可耐不住资历足够,如今已是大上造。听说他是刀笔吏出身,也写得一手好字,就在方才,他还以造纸一事为由,敬了我两盅酒呢!”
说着,黑夫还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他有些尴尬,挠着脸道:“三位长吏都是长者,但陪坐的北地诸吏却是好酒量,一个个轮番上来敬酒……”
“妾知道,戎地之俗,喝不了酒的人,非男子也。”
叶子衿好笑之余,又兑了一碗蜜水让黑夫解酒,随即坐到他边上,继续说起给大吏夫人们的礼物。都是事先打听她们背景,投其所好,送的东西也不贵,就算有人故意告发,也不构成行贿。
而她们一高兴,也待叶子衿十分热情,各有回赠,还请她尝了北地特产:炙一番交谈下来,她也发现,三位夫人性格各不相同,郡守夫人出身贵族,待人彬彬有礼,只是年纪大了,一入夜就困倦。
监御史之妻则是个喜欢抱怨的,她正巧也是韩地人,所以从叶子衿刚落座开始,就待她格外亲切,还开始“可怜”她,说她大好年华来这荒凉北疆。接着抱怨起北地的生活来:这里的冬天有多冷,这里的食物难吃,这里的民众粗鄙,与戎狄同俗,恨不得立刻离开此处……
“郡丞殷通的夫人就不同了,她乃山东富商之女,衣着华贵,喜欢言谈,乃是筵席上的主角,各种北地郡的流言传说,都被她说得绘声绘色,而且她还夸口说。”
叶子衿看向丈夫道:“她夸口说,殷通明岁就要调走,调去南方!”
“她说此话时,颇有炫耀之意,我偷偷看了旁人一眼,发现郡守夫人面不改色,笑容浅淡,但监御史夫人却有几分嫉色……”
虽然只是一瞬的事,却依旧被叶子衿察觉到了。
“你的意思是,监御史严成与郡丞殷通,恐有些过节?”
秦朝讲究从基层做起,即便是二代,也要在基层走一遭,所以能混到郡府大吏的,都是官场老油条,即便真有矛盾,人前也不凸显,都是和和气气的。
宴飨之后,监御史严成甚至拉着黑夫,絮絮叨叨地说什么“北地长吏均来自外地,要齐心协力,与本土群戎豪贵抗衡。”
所以,黑夫从他们那里无法获得的信息,却可以从妻子在夫人交际圈里打听到的小道消息得到补全,这也算是“夫人外交”吧。
黑夫对这三位同僚都没印象,要么不是历史名人,要么只是过客配角,故也不甚在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很多工作,还需要三吏协调呢。
“我刚来上任,这个月内,也不急着做事,且先熟悉政务职权,与同僚搞好关系,掌握下属贤愚,了解本地情况要紧。”
秦制,郡尉将兵,辅佐郡守。与郡守俱受银印部符之任,为一郡副将。然俱主其武职,不预民事。
本来郡尉很重要的一项任务,是主持郡里的“八月都试”,赶在秋后农闲时节,召集青壮子弟,让他们在各县讲习射力,以备不虞。但黑夫来的巧,他抵达义渠城,与前任郡尉完成交接时,为期一个月的“八月都试”刚刚结束,青壮早已散去。
而入冬以后,郡尉主要任务,就变成了备寇。
早在安陆当亭长时,黑夫便知道,每逢入冬,就是案件的高发期。郡县中各乡、亭的贼人明显变多,尤其是偏僻的地区,常会发生剪径抢劫之事,黑夫当年就在临近入冬的九月底,在云梦泽畔遇上了三个贼寇。
这些贼中固有真正的恶盗,但大多数,还是走投无路的穷人,与其饥寒而亡,不如拼上一死!
这是其一,而北地郡地处边疆,境内境外的戎部因为天雪遇灾,也可能会铤而走险,劫掠里闾。
所以黑夫在开春之前,不打算做大动作,按照“王者之政,莫及于盗贼”的原则,先搞好治安,让北地平安越冬。
但黑夫不想找事,事情却飞快地找上门来了,他来到义渠城上任的第四天,黑夫正与自己的长史陈平在办公室核对郡卒名单,兵曹左史翟冲便匆匆入内,拜倒在地,神情紧张地说道:
“郡尉,大原那边,出事了!”
第0386章
大原之戎
九月中旬,这一天风和日丽,天高云淡,义渠城东南一舍(30里)距离外,多达千余人的步骑军队正从驻扎地拔营出发。
“郡尉,再走十余里,过了野狐沟,便可以上到大原了!”
北地郡尉黑夫坐在马车上,双手展开地图查看,义渠城、大原、彭阳邑等尽在其上,却怎么也找不到“野狐沟”这地方,不由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带路的青年:郡兵百将,王围。
王围是郁郅县人,才二十出头年纪,黑夫新官上任,巡视郡兵时,发现王围所领的一百人最为肃整。一问之下,王围又是父母皆为秦人,世代没有犯过罪的秦人良家子,且还会讲一口流利的关中话,便让他做了自己的亲兵百将。
虽然作为亲卫,不像小陶那样知根知底,但王围亦是个典型的西北小伙,爽直率真。
被黑夫一问,他才反应过来,挠着头道:“下吏忘了,野狐沟是吾等本地人的叫法,官吏都叫它原北道……”
黑夫一看,地图上果然如此,也不以为忤,他正需要多了解本地人文地理,便在途径野狐沟的路上,问王围,这里得名的由来。
王围道:“下吏也是听住在附近的兵卒说的,郡尉当知,这北地郡的里闾村社都建在大大小小的原上,下了坡就是沟沟壑壑。这些沟,就以附近居民的氏为名,比如我家在王里,附近的沟坡,就叫老王沟、王家坡。但却有一条沟,则以兽名为称,那便是野狐沟。”
“相传数十年前,吾等先辈才从关中迁到北地郡时,里中一个士伍在原边的地上除草,突然听到远处人声呐喊:‘狐,狐!’士伍抬头一看,却见一只通身雪白的狐狸,一瘸一拐跑过,是腿受了伤。士伍知狐皮价格不菲,尤其是白狐皮,便举锄去追,一直追到沟里……”
“但沟中并无正路,士伍在蒿草里钻来钻去,跟着血迹追了许久,只看见一个小窑洞,窑洞口坐着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在捂着脚晒太阳。士伍问之,老者只用手往南一指,士伍便按他说的继续追,结果一直追到了大原,都未见狐影。”
“因先王有禁令:编户齐民不得擅上大原,故士伍原路而返,回到那窑洞处,却不见了长者,只在他坐的地方,看到一片血迹,还有白狐毛!”
王围说到这,黑夫还没发话,在前面听了半晌,也听得懂关中话的桑木接嘴道:
“难不成是狐狸化妖了不成?”
王围道:“可不是,那士伍吓得不轻,草也不锄了,回到里闾中,将此事与众人一说,众人皆惊,从此便将这沟叫野狐沟……”
秦人的迷信特点,跟后世广大乡村差不多,喜欢看着这时代的皇历《日书》过日子,也有各种妖类鬼怪的传说,真是从北到南,从西到东哪都有。
比如黑夫曾路过的陇西郡邽县放马滩乡,就有当地人死后复活的故事,说是秦昭襄王时,一名叫丹的人,因伤人而斩首弃市,过了三年,又死而复生……
这件事被邽县县丞郑重其事地上奏给御史大夫,秦昭襄王还让人调查了一番,今年春夏之交,秦始皇西巡,又重新调查了此事,当地令、丞既不敢说一定有这事,也不敢说没有。
而南郡,亦有老虎成精、野有山魈的流言,看来北地郡虽是边地,却也有类似传说啊。
当然,一旦遇上类似的事情,黔首们也会用一些极端的方式来驱邪,最简单的就是……洗狗屎澡!
王围信誓旦旦地说,那个撞见白狐妖的农夫,害怕遭到报复,回家后洗了一个“狗矢浴”。他们相信,狗屎极脏,鬼怪极邪,两种东西碰到一起,也就相互抵消了。
桑木信了,途径野狐沟时,他一直在小心观察路两侧,生怕遇到了白狐妖,自己回去以后也要洗个狗矢浴。
黑夫则不信,但也不会没事找事给他们破除封建迷信,他穿越这件事,到底是科学事件还是鬼怪作祟,谁说得不清楚呢……
不过,比起白狐妖的故事,他却对王围提到的“先王禁令”更感兴趣。
王围便说,数十年前,北地郡设立后,迁关中百姓来定居,却也出台了一项地方法令:内地移民可在泾水、泥水两岸定居,却不得去大原开荒。
因为,大原,那是留给北地戎部最大的一块“居留地”。法令在禁止秦人上原的同时,也令大原之戎,无故亦不得下原!违者将受到严惩!
这时候,一位赤马骑将折返而回,他便是前几日迎接黑夫来迟的公孙白鹿,郁郅县尉。
从义渠城出发时,除了郡兵外,黑夫也让公孙白鹿从郁郅县牧苑选两百骑随行,在前开道。
“郡尉!”
公孙白鹿下马作揖:“大原已到!”
早在十里外,黑夫就看到了,一道褐黄色的高大土墙,出现在视野南边,它高出野狐沟上百米,走近才发现,根本不是土墙,而是一个高塬。
这是中国最大的黄土塬,纵一百五十里,横二百八十里,相当于一个大县的面积。黑夫一行人顺着黄土坡上到塬上,放目望去,竟是一望无垠的平坦草地,偶有森林。
再看四面八方,那些神雕鬼塑的沟壑、梁峁和崾岘(yǎoxiàn),真犹如起伏的黄海波涛,拱托着这块大平原。
“大而高平,广袤数百里,故曰大原。”
黑夫算是信服了,根据陈平为他准备的资料,黑夫知道,此原自古以来便有。周穆王曾率大军征讨西戎,虏五戎王,五戎余部逃至大原。到了周宣王时,大原被北方猃狁所占(xiǎnyǔn),周朝与之作战,故诗曰:“薄伐猃狁,至于大原”。
之后周朝在此建立据点,使当地戎人臣服,半耕半牧,但不录户口,不纳赋税,过了些年,因为周六师、南国之师陆续损失,周宣王无奈,在大原料民,希望让这些戎人成为周师新的兵源……
后来犬戎破周,大原也再次失控,此地被彭卢戎占据,后来彭卢戎被义渠所并,又有不少义渠人迁入,相互通婚混杂,形成了“大原戎”。如今的大原戎人,一共有五个部落,两万余人口,各自占据大原一角,过着半农半牧的生活……
如今秦对待大原戎人的态度,就跟周宣王差不多,将这当成了兵源地,毕竟要让一群关中、南郡农夫直接骑马作战是很困难的。
等待全军登塬的时候,公孙白鹿亦禀报黑夫:“若遇上大征兵,整个大原五部戎人,可出一两千骑,相当于北地骑兵的三分之一。”
其他三分之二,则分别来自泾水、泥水两岸的秦、戎牧者。
而现如今,整个秦国关西四地的骑兵,也不过万余骑。
“关西十分之一的骑兵皆出于此原啊。”
黑夫颔首,知道这里对北地郡的重要性,尤其是,再过两年,秦始皇就要对匈奴、月氏大用兵的情况下!
可现如今,大原却乱了……
公孙白鹿说道:“昭王时的禁令,不但禁止秦民上原占地,也不许戎人离开大原,甚至连各部占多少土地,都划分得清清楚楚,不许越界……”
“最初尚可,戎人不多,可数十年和平,大原戎人户口剧增,涨了两倍,养的牛羊也多。每逢入冬,各自属地的牧草猎物,便不够了,故近年来,五部戎人时常相争。这不,就在义渠白狼去拜见郡尉的那几日,五部就又闹事了,为争夺水源地、越冬牧草而斗殴,相互混战,已死了数十人……”
这是将大原之戎当做圈养的牛羊啊,黑夫颔首,问旁边的尉史:“义渠白狼现在何处?”
要驯养牛羊,自然少不了牧羊犬,宣太后的曾孙子义渠白狼,扮演的就是这种角色,虽是义渠城人,但被派来大原统领戎骑,驻扎在彭阳邑,求援信就是他派人发出的。
尉史答:“义渠白狼向郡里禀报时,已控制不住局面,只能约束着手下两三百人,守在彭阳邑里,以防跳梁之辈乱来。”
大原乃北地心腹,事关重大,关系到全郡稳定,这便是黑夫亲自带兵前来的原因。好在只是相互混战,没有杀官造反,戎人之间斗殴混战,只按“群盗罪”进行上诉,且从轻发落,从死刑判为鬼薪,还可以用牛羊赎罪。
即便如此,黑夫也知道,若任凭诸戎斗殴下去,迟早会影响到自己接下来几年的“大计”。
如此想着,黑夫便拿出符节,向自己的属下们下达了命令。
“公孙白鹿,汝与尉史各带五百人,分两路至五部。勒令诸部停止械斗,有不从者,视为反叛,索拿其君长!有反抗者,杀无赦!”
公孙白鹿心里一抖,但还是应诺领命。
“平息各部斗殴后,勒令五部君长,三日内,至彭阳邑会合,让他们认识认识本郡尉,我会召开盟会,为他们主持公道!重新划定领地分界!”
说白了,黑夫就是来做民族调解工作的。
“五部相互仇视斗殴也不是一两年了,郡尉打算如何做?”王围十分好奇。
“家里养过狗么?”
黑夫瞅了他一眼。
王围点了点头,秦人有句俗语:以前无狗后无彘者为庸(指穷到只能做佣工)。所以,纵然养不起牛马,但一彘一狗,也是中人之家的标配。北地秦人更是如此,半农半牧的生活,家里怎么可能少了狗?
黑夫便问:“狗抢食打架时,你会怎么做?”
王围眉飞色舞:“狠狠踹一脚,抽几鞭子,然后让打架的分开,不在一起养,若还不听话,那就杀了剥皮吃肉!”
“不对。”
黑夫笑了笑:“最好的办法是,诱使它们,与其窝里斗,还不如去跟外头的狐、狼抢食!”
第0387章
以力为雄
“那一年,我军与赵军相持于长平,武安君佯装后退,诱使赵将小儿来追,至秦壁,不得入。武安君则使奇兵二万五千人绝赵军後,又令吾等北地、上郡、陇西五千骑绝赵壁间,使赵军分而为二,粮道绝,是时,我杀牛部上百儿郎均在阵中,战死半数。”
秦始皇二十七年九月下旬,大原上唯一的小城“彭阳邑”内,大原之戎五部君长云集于此。基本都是四五十岁的老家伙,甚至还有位六十有余的白发戎君,拜见黑夫后,他就开始讲述起自己部落这些年的功绩来。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原来这名为“杀牛里”的戎人君长,长平之战时,是秦军骑兵的一员,资格极老。如今一晃四十年过去了,当年青涩的小骑从,也成了油滑的豪酋,他头发花白,浓密的胡须犹如毯子,从脸颊覆盖到大腿,见黑夫年轻,一上来就先摆出自己的资历。
“杀牛家的,按你的意思,好似吾等没为大秦立过功一样!”
黑夫还没有答话,旁边另一位五十多岁的戎君不干了,他是虎落部的君长,叫虎落骆。虎落骆披了一身宽大的虎皮裘,却见此人将虎裘一脱,露出满身疮疤来。
“我资格虽没有你老,但打过的仗却不比你少!邯郸之战,我在军中,当时秦军战不利,我身被数创,之后大大小小十多次作战,我亦被征召入伍,跟过蒙骜将军、王翦将军等,郡尉,你让人数数我的疮疤,便知我为大秦做过多少事。”
有两个老家伙带头,其余君长也纷纷说起话,彭卢氏、野狐氏、彭阳氏三家也纷纷开始提自己的功绩,甚至还跟黑夫套起近乎来。
野狐氏的族长说,他们部落的子弟早先被编入李信麾下,第一次伐楚时随其远征,结果被项燕击败,几个族人被带到江南做奴隶挖矿,正巧被黑夫解救……
彭卢氏的族长说他认识黑夫,蕲南之战,他与族人同楚国车骑交战,远远看到黑夫率部登上山岗,广布旌旗,顿时士气大振,之后又得知他夺得项燕帅旗,得到王翦嘉奖。
总之,五部君长就是一句话:我为大秦立过战功,我在长平流过血,我在蕲南负过伤!
他们说的都是实话,和编户齐民一样,北地戎骑也为秦一统天下出过力,数十年下来,对秦的认同度也很高。这亦是秦官府长期以来,对大原之戎睁只眼闭只眼的原因:对养熟的猎犬,没必要喊打喊杀。
据黑夫所知,秦官府对立功的戎人,会给他们两个选择:其一是得爵位后,授田去其他地方定居。二是以爵换金,返回部落。
大多数戎人对种地无甚兴趣,都拿了赏金回乡,要么过着大酒大肉的生活,要么购买许多牛羊牲畜——对戎人而言,这才是财富的象征。
结果,大原的戎部人口日益增加,牛羊马匹更是成群结队。
大原再大,地方也有限,于是就有了牧场、水源的冲突。不过,五部君长也很清楚,自己窝里斗没什么,但若跑到大原外边祸害编户齐民,官府就不会手软了……
黑夫听完他们的叙述后,却不管诸部君长资历多老,为秦立过多少功劳,仍道:“五部争夺牧草水源,械斗数场,死者数十。”
“杀人偿命,这不仅是秦律,也是羌戎之中,不成文的规矩。三日前,我已令公孙白鹿传檄各部,要汝等将杀人凶手一起带来,交给官府发落,今在何处?”
五人顿时泄气,听得出来,黑夫对他们显摆的资历,套的近乎无动于衷,是打算公事公办了,只能弱弱应道:“那些误伤人命的子弟,都在外头。”
“暂时收入邑中关押,天色已晚,五位君长先下去休憩罢,明日一早,再来商量重新划分地界一事。”
待五位君长下去后,黑夫让翟冲、公孙白狼,还有驻守彭阳邑的义渠白狼等过来,问他们道:
“私斗并无好处,不但会被官府处罚,伤人的子弟也要遭受惩处,失去的远大于争来的。且五部势均力敌,谁也不可能独揽好处,为何五部斗殴屡禁不止,汝等可能说出缘由来?”
公孙白鹿首先出列道:“五部虽已定居,但仍以畜产为命,牲畜动辄以万计,这大原的牛羊,快比人都多了,牛羊食草越界时有发生,五部平日里就为此口角不断,即将入冬,牧草紧俏,争夺便越发剧烈。”
他是郁郅县尉,管着郁郅县牧师苑,所以很清楚越冬牧草的重要性。
黑夫点了点头,公孙白鹿说到了其中一个关键,蛋糕不够分,是大原之戎屡屡内斗的根本原因。
他接着看向其余两人。
翟冲作揖道:“下吏虽不是北地郡人,但上郡白翟,这两年来也常有斗殴发生。究其缘由,戎翟之人习性如此。强则分种为酋豪,弱则为人附落,更相抄暴,以力为雄,性格坚刚勇猛,以战死为吉利,病终为不祥。”
“过去,官府常招募戎翟骑士,东征六国,攻城抄掠所得,准许他们带回部落。但这两年来,天下一统,海内无战事,公战方休,私斗遂起,此乃戎翟之性,所谓争夺牧场水源只是引子。”
黑夫颔首:“商君亦言,国强而不战,毒输于内;国遂战,则毒输于敌……”
戎人这种好战的性格,用在对付六国时,就是毒输于敌,如今两年不打仗,他们便只能相互祸害了。
最后只剩下义渠白狼没说话,作为最了解本地情况的人,他却久久没有给黑夫答案,倒是反问了他一句:
“翟左史说的没错,五部素来是以力为雄,官府也曾令其和解,重分地界,但却不管用,到了明年,五部还是会相互厮杀。”
义渠白狼说,五部的斗殴,并不是单纯混战,也是有一定规矩:他们会在有争议的牧场或水源处摆开架势,各派十名勇士,不穿任何防具,手持兵刃开始打斗,最后赢的一方,便有资格获得牧场、水源,输掉的部落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但到了来年,这协定又会被推翻,大家再战一场。
只不过,今年五部的火气比较大,小打斗变成了大乱战,遂死伤惨重。
“既然如此。”
黑夫心中了然,沉吟半晌后,说道:“我便让他们用自己最喜欢的方式来解决!”
翟冲以为黑夫要将五部斗战决胜的事合法化,连忙出言劝阻道:“郡尉,私斗之禁,开不得啊!”
“私斗?”
黑夫乐了:“你放心,我想的那法子,虽会让戎人的勇士筋疲力尽,却不会死一人!”
……
次日一早,五部君长再度来到彭阳邑时,却发现,邑外的空地上,杂草乱石已被清空,中间被挖了一条小沟,士卒们正在编织一条长长的大麻绳……
五人面面相觑,不知这是要做什么,一齐入城拜见黑夫后,开始继续陈述各部有争议的草场、水源。
黑夫一一听取,让尉史在地图上画好各个地点,并派出游骑斥候去实地查探,却又道:“我听闻,诸部以力为雄,争夺草场水源时,必使勇士十名出阵,相互厮杀,胜者得利,输的一方,也无话可说,这是真的?”
五部君长皆言的确如此。
黑夫叹道:“若真如此,纵然本尉重划地界,汝等也不会心服。既然这样,我便安排一场比斗,一样是力强者胜,力弱者败,半刻便能分出胜负,且不会有人员伤亡。如此,既能尊重五部传统,也没有违背秦律,开私斗之禁,二三子以为如何?”
五部君长一愣,他们也跟好多任北地郡尉打过交道,但黑夫的行事方式,却与他的前任们大不相同啊!不过仔细想想,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黑夫的提议,也不是不能接受。
杀牛里和虎落骆起身问道:“敢问郡尉,如何比斗?”
“那是我家乡南郡的旧俗,叫做牵钩之戏,又名……”
黑夫笑道:“拔河!”
第0388章
一个茎结出两个果
拔河是南郡旧俗,这可不是黑夫瞎吹,而是确有其事。
让御者桑木带着官员们给戎部君长讲解规则的时候,黑夫亦对王围、翟冲等人道:“汝等可听说过鲁班?”
王围年轻,没离开过北地,摇摇头,翟冲年长,去中原作战过,故而直到。
“鲁班生活在两百年前,是鲁国的巧匠,当时,楚王正与越王在江淮争霸,故聘请鲁班入楚,为楚国制造舟战之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