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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刻不容缓的战争时间,万余条人命担在肩上的沉重,随时可能吃空的补给,每天都在走,却仿佛永远走不完的路途,接踵而来的,还有忽然发生的意外。

    短短四个月,扶苏就尝到了过去二十余年不曾品尝的辛苦和惊吓,这还只是行军,尚未正式开战呢……

    换了他是一个小卒,面对如此巨压,恐怕也会忍不住发出压抑已久的长啸吧?

    眼看左营混乱愈演愈烈,践踏相杀倒下的人越来越多,火势都快蔓延到右营来了,扶苏看向都尉们:“诸君,可有制止之法?”

    “制止?”

    两名都尉面面相觑,高成苦笑道:“这营啸与狱啸相似,一旦发生,极难制止,贸然人营,恐会遭到兵卒攻击,最好的办法……”

    他眼中闪过一抹狠色:“派人去占住营门,将里面的士卒关上一夜,让他们自相残杀去吧!到了明早,公子便能得到一个静悄悄的营地。”

    在秦人看来,带这些燕赵之卒来异国打仗,本就是莫名其妙,平白增加难度,死吧,死光了更好,省得他们有后顾之忧!

    扶苏默然良久,诚然,都尉们的建议,是保全右营秦卒最好的办法,但扶苏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尚未开战,副将杨老将军发疾而亡,千里行军十死一二,如今营啸,眼看又要丧三分之一,这与弃军丧师何异?一将无能,三军受累,说的就扶苏吧?但不论如何,彼辈都是我的兵,我之赤子,扶苏不能弃之不顾!”

    他最后看了一眼混乱的左营,下令道:

    “集结战车,战马,皆着重甲,随我冲入左营,将兵卒隔开!”

    “公子不可!”

    都尉们连忙劝阻,但扶苏决心已定。

    待他披挂好沉重的甲胄,站在戎车之上,扫视安稳如磐石的五千关中兵时,不由感慨,自己一直想让父皇对秦地与六国故地一视同仁,这一路来,他也在不断践行此道,希望三军能同舟共济。

    可事实却是,数百年的隔阂,几代人的仇恨,哪可能是一朝一夕便能消弭的呢?一旦遇事,最靠得住的,还是关中子弟……

    扶苏朝这五千关中兵,长长作揖!

    但另一边,他能理解营啸者恐惧的内心。

    这场远征太漫长,太辛苦了,皇帝的部署透露着奇怪,仿佛故意将三地兵卒捏到一起,就是要用途中发生的种种问题考验扶苏似的。

    上至统帅,下到士兵,每一个人的神经都高度紧张。陌生的地域,严酷的军法,燕人与秦人岌岌可危的信任。梦中那遥远的家乡与近在咫尺的血腥厮杀,连日来生死未卜的远行,熟悉的面孔消失了很多,高压军纪下,却只能长时间积累的压抑。

    直到那根绷紧的弦,断了!

    随着某人的一声惊啸,这些潜藏已久的恐惧、愤怒、迷茫,都在刹那间喷薄而出,一发不可遏制。

    扶苏能理解,但即便如此,他也要去阻止这场可怕的人祸!

    公子仗剑,下令道:“击金!开营门!”

    壮士敲响营中的铜钟,这是收兵止战的信号,尖锐的响声,也是将营啸兵卒惊醒过来好办法。

    左营处,一些仓皇惊恐的兵卒听到金钟敲响,下意识地停下了手里的兵刃,或举首,或扭脸。却见先前紧闭的右营大开,夜色里,一辆戎车驷马当先,后面则是披着甲,手持火把的关中兵,他们径直冲入左营,齐声呼喝:

    “将军有令,弃兵伏地!”

    在金鸣和大呼下,不少人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听话照做,扔了染血的兵刃,匍匐在地,冷静下来的他们后怕地看着满地尸骸,谁也不知道,方才昏暗之间,疯狂的他们,是否失手杀了自己的乡党袍泽……

    扶苏的战车和秦卒的脚步,从他们面前经过,毫不停留。

    但左营里,依然有许多地方,在发生可怕的杀戮,有人已经杀红了眼,不管不顾,也有人想要杀出一条血路,跑到营外去,彻底逃离这场苦役!

    左营的乱象并未好转,甚至有人疯狂到想攻击平乱的秦卒,想将扶苏拉下战车来,亲卫们拼死相护,才保得扶苏周全。

    扶苏知道,抉择取舍的时候到了。

    “相互残杀者,与私斗同罪,杀!”

    “阻拦者,视为谋逆,杀!”

    “翻越营地者,视作逃亡,杀!”

    一连三个“杀”字,从扶苏口中艰难说出,他能想象,若秦始皇看到这一幕,定会为他击节而赞……

    靠杀来解决问题,这曾是扶苏最为厌恶和反对的。

    但想阻止一场混乱哪那么容易,有时候,必须让一部分人去死,才能让大部分人生!

    “杀……”

    被逼成了自己曾厌恶人,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扶苏眼里含着泪,手中长剑,指向那些陷入恐惧和疯狂的兵卒,也指向曾经的自己!

    “杀!”

    ……

    数日后,西方两百里外的西安平,陈平静静听着信使讲述发生在满番汗的事。

    “左营大啸,五千燕卒相互残杀践踏,公子披甲仗剑,带甲士入营平乱,杀数百人,乱方止……”

    总之,这场营啸,居然奇迹般地被扶苏平定了。事后一点人数,自相残杀践踏,至少死了上千人,另有千余人乘乱逃了,领头的是一个叫“卫满”的燕人屯长。

    而营啸的原因也查清楚了,营中近来流传着“皇帝东征为假,欲使燕赵之士送死为真”的流言。燕卒惶恐,卫满等人欲逃,便在夜间乘机大啸,试图引发混乱,乘机溜走,结果却弄假成真,引发了这场惨剧……

    卫满等千余人,冲出营地后,分散向西逃亡,扶苏追之不及,派信使来告知,让粮仓所在的西安平,要小心乱兵。

    “公子无事罢?”

    陈平很是关心扶苏的安危。

    使者回道:“公子无事,只是亲驰入营,遇乱卒袭击,与之格斗,杀二人……”

    陈平可以想见,扶苏那每日擦得铮亮干净的剑上,第一次染上了血。

    “出乎意料啊……”

    使者退下后,陈平却叹了口气。

    那流言,是他在西安平时,暗中指使人散播的,或者说,这其实是实话。

    陈平本来只是想给扶苏本就曲折的远征加点难度,让这位公子阵脚大乱,举止失措,最后让胶东的黑夫,来给他收拾烂摊子。

    “那样一来,不仅秦始皇帝对这位长公子失望,主君,恐怕也会彻底对扶苏死心罢……”

    如今看来,却是弄巧成拙了,接下来的一切,脱了陈平的掌控,事情究竟会朝什么方向发展,连他也不知道……

    挠了挠有点痒的头皮,陈平自嘲一笑:“还是主君看得清明,言多,必失!”

    第0603章

    三千里江山

    渤海的西南季风,一般在夏历五月到九月,一旦进入十月,就会变成阴冷的北风。

    秦始皇三十三年九月底时,乘着最后一趟西风,大秦东征军监军黑夫,得了皇帝回复后,也总算离开了他在胶东的窝,要去那海对岸的半岛看一看了。

    黑夫监军一路上心情不错,还张罗着船队用装备的大弩,射一射海里大鲸鱼,只可惜楼船虽大,却不是专业的捕鲸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头大抹香鲸身上插着弩矢沉入海底。

    看着远处鲸鱼群喷出的水柱,黑夫未免满心遗憾:

    “这么多的肉,捕一头,够一船人吃好几天了。”

    他看向徐福:“等回胶东后,定要制出专门捕鲸鱼的船!”

    除了捕鲸船,还有能在深海捕鱼的大网,黑夫也希望能早点做出来,这年头的黄海里,到处都是鲸鱼海豹,鱼鳖虾蟹,对于中下层一年到头吃不上几次肉的胶东而言,简直是一个大宝库。而黑夫此刻,仿佛是守着宝库,却还没配出钥匙的穷鬼。

    徐福应诺,稍后却说起了一件不相干的事:

    “从咸阳到胶东,一来一回,哪怕用最快的加急信,跑死了十多匹马,也花了两个多月时间。陛下听闻杨端和老将军逝世,倒是心系公子扶苏,令郡君去近处监军,说白了,就是请君去帮公子一把,免得生出事端来,可实际上,这一诏令,其实是多此一举了……”

    徐福与黑夫站在船头说话,却被黑夫瞪了一眼。

    “陛下的诏令,金口玉言,岂能说多此一举?”

    “草民失言!”

    徐福连忙请罪,心里却暗道,昔日顶着欺君之罪,将我劫持扣押的,不也是你么?

    不过徐福说的也有道理,碍于无咸阳诏令,黑夫这两个月来,只能在胶东隔岸观火,而扶苏那边,还真出了不少事……

    首先是七月底时,大军驻扎满番汗期间,五千燕卒营啸,自相践踏残杀。扶苏率众平定后,左营已死伤千余,又逃了千余,本就与秦军疑心的燕卒,是彻底残了,扶苏甚至不敢将他们带入朝鲜,只能让任嚣用舟师将剩下的两千多燕地人运到胶东来,在海滨看着,干点劳役。

    对这件事,黑夫疑心陈平与之有牵连,但陈平回来后只字不提,依然尽心尽责地做着案牍之事,似乎比先前老实了不少,君臣二人,便心照不宣了。

    而经过这一系列变故,扶苏只能带着五千关中精锐进入朝鲜。

    虽然满番汗营啸让朝鲜看到,秦军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强大,但列口的楼船战舰是实打实的,都城王险随时面临威胁,刀子逼在胸口,只能让开道路,请扶苏通行。

    八月初,扶苏抵达了位于列水之畔(大同江)的朝鲜都城王险,驻军城外。他还力排众议,在箕准邀请下,只带少数亲随进入王险城,与朝鲜侯箕否相会,商议朝鲜向秦朝贡,以及出民夫为秦军运粮事宜。

    相比于掌军的稚嫩,扶苏在这种外交场合表现很不错,正好胶东舟师唱黑脸,他随即唱白脸,这出“先兵后礼”效果良好,朝鲜贵族折服于扶苏的贵族气质,对秦朝的条件一一答应,朝中反对的声音,也被箕准给压下去了——箕氏还是离开中原太早,不知道“唇亡齿寒”的典故。

    接下来的征途一路顺利,没再出什么幺蛾子,八月中,扶苏率部抵达列口,海陆两军顺利会师,休整数日后,便带着一个月的军粮,加快步伐,朝这场漫长远征的终点开进!

    朝鲜的路,比辽东更烂,人烟更加稀少,等扶苏他们在朝鲜向导带领下抵达紧邻朝鲜的沧海城,已是九月初……

    朝鲜除了公族箕氏和贵族乃殷商遗民,其民众,多为濊陌族类,所以朝鲜周边,亦多有濊陌建立的城邦、聚落,星罗棋布。

    而沧海城,显然是出名的一个,因为海对岸就是齐地,过去数十年,乘着西南季风而来的六国人士不在少数,他们带来了中原的文化和先进的生产工具,这使得沧海君成了最文明的濊陌城邦。

    眼看扶苏大军抵达沧海城所在的沁岛(江华岛),一场秦始皇帝派长子惩戒谋刺者的大戏就要开演。

    按照剧本,跋涉千里的秦军将士与心怀六国,宁可跑到天涯海角也不愿降秦的仁人志士就要大战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可结果却出人意料,先行抵达的胶东舟师发现,休要说沧海城,方圆数百里的“沁岛”,连个渔夫的影子都找不到。

    远征军耽搁太久,沧海城方面早早得知了秦军来伐的消息,已经连人带牲口,跑得没影了,扶苏他们扑了一场空,只占领了一座空城,和收光了粮食的岛屿……

    数日前,黑夫得知这消息后的第一反应便是:

    “沧海君不傻啊……”

    换了是黑夫,也肯定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濊陌人虽然是东北、半岛诸土著里,唯一从事农耕的,但也有很重的渔猎传统,又不是秦吏,非得守一城一池之地,放弃城邑逃跑,根本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一个先前未曾想过的难题,一下子摆在扶苏面前:沧海君是带着人遁逃了,可远征的秦军又该怎么办?

    是追?是守?是撤?

    黑夫此番明知前线没仗打,依然硬着头皮渡海,就是为了帮扶苏解决这个问题。

    “郡君,沁岛到了!”

    有数艘艨艟在外海等候迎接,领头的正是尉阳,欢快地登上船来,向黑夫和徐福行礼,黑夫发现他在海上跑了几个月,已经晒得和自己一般黑了,这下,二人更像亲叔侄……

    尉阳开始指指点点,给黑夫讲述关于这座岛的事情,他说,自己按照徐福教授的牵星术,测得此岛的纬度,与芝罘岛几乎一模一样!

    黑夫观之,发现此地气候、景致也与胶北没多大区别,只是比起人烟日渐繁华的烟台,江华岛上许多地方空无一人。

    不多时,他们开始进入狭窄的水道,尉阳介绍到:“此岛与陆地相距不过二里,因距离狭窄,被当地人称为盐河,别看它窄,水文极其复杂,潮水落差大,多暗礁,大军渡过时,没少费工夫。”

    以黑夫多年来领兵打仗的经验看来,此岛的确是易守难攻的天险,只可惜,一旦没有制海权,天险就成了坦途,这也是沧海君弃岛而逃的原因吧。

    他们在狭窄的水道里绕了几个时辰,小心翼翼地绕开礁石,绕到了岛屿的另一侧,那所谓的“沧海城”就坐落于此。

    看到那简陋低矮的“城”,黑夫哑然失笑:

    “我算是知道,沧海君为了要弃此城邑了。”

    原来,那所谓的城,不过如中原一座小乡邑,高不过丈余,下面是石头所垒,上层则糊了泥巴,正规军轻易便能破开!

    稍后,一行人便与满船白菜萝卜军大衣一起,在临时搭建的港口下了船。

    公子扶苏亲自来接,黑夫远远看到身材修长挺拔的扶苏带人过来,便迎了上去,拱手道:“扶苏将军!”

    扶苏一愣,也回礼道:“尉监军!”

    这称谓,还真有点不习惯。

    黑夫未免有些感慨,数年前,他为将,扶苏为监,现如今,却身份易换。

    黑夫听说了,这半年来,扶苏也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他脸庞更加瘦削,胡须也不再修理整齐,而是随意地生长着,倒是有几分军将的气质了。

    但那忧郁的眼神,却一如当初,只是少了些许悲天悯人,多了点饱经风霜……

    说实话,从扶苏平定营啸后的表现来看,他已经表现得很不错,至少将大军全须全尾地带到目的地。

    等二人到了营帐内就坐后,扶苏说起他已派人去周边百里内搜索敌情,却一无所获时,露出了一丝颓然的神情,苦笑道:

    “对尉君,扶苏也不说客套之言,只是有一疑惑,迟迟未解。昔日在北地郡,扶苏质疑北伐匈奴可有必要,尉君对扶苏说,胡者,中夏之大患也,陛下正是思量于此,才决定一举消灭匈奴,防患于未然,并非是纯粹为了开边耀功,所以北征耗费再大,也是值得的。”

    他摊手道:“可现如今,大军以惩戒谋逆之名,万余人走了四千里征途,一路上光是死伤损耗,便有数千。更耗费钱粮无数,使辽东、胶东两郡百姓不宁。可到头来,却是扑一场空。扶苏的确无能,让三军受累,又使敌寇遁逃。事到如今,我也已看不明白,这场仗,究竟为了什么?”

    虽然变了许多,但扶苏仍是扶苏,他的疑惑,也是这个帝国的疑惑,他的迷茫,也是这个帝国万千子民的迷茫。儿戏的开端,他这手足无措的主将,让人哭笑不得的结果,如果这算结局的话……

    “当然是为了,大秦多了一位果敢勇毅的好公子,还有这……”

    黑夫却答非所问,指着沁岛以东的广袤陆地,仿佛要将它们握在掌中:

    “三千里江山!”

    第0604章

    海东

    或许是靠海的缘故,九月底晚秋之际,沧海城已经冷得好似冬天,穿着夏装远征的士卒,早已冻得直哆嗦。好在这次与黑夫同船送到前线的,还有数千件羊毛衣,北地、陇西的细羊毛,送到咸阳织成厚实衣裳,又马不停蹄地送到胶东,一件件发到关中兵手上,穿上以后,寒意顿消。

    军官们甚至还有特制的狗皮帽子,帽身有两个护耳,天气寒冷时可以拉下护耳紧贴脸部,眼下还不太寒冷,可以系到帽顶——此物随着“发明”它的黑夫,从北地流行到了胶东,又漂洋过海来到半岛,一众将吏戴上后,还真有点像野战军战士了。

    这一次,他们亦是将中原的旗帜,插到了三八线之南的地方……

    将士们忙着领取羊毛衣狗皮帽之际,大帐之内,黑夫亦与扶苏沟通了意见。

    “陛下的诏令是,入冬前灭沧海君,如今沧海君与其部众遁走,这一战,可算不上结束。”

    黑夫在提醒扶苏,按照秦始皇的性格,在砍下沧海君人头前,这场仗绝不会就此罢休。

    “大军已无力再去寻敌交战。”

    扶苏说的是实情,眼看凛冬将至,这时候去未知的广袤地域追索敌人,无疑是送死——要么死在伏击之下,要么死于疲惫饥寒。

    此外,这沧海城,也已是补给线的尽头,随着西南季风停止,大规模的辎重运送,得等到明年五六月了,留守当地,无疑是不可能的。

    既然一场仗无法解决问题,那就只能打持久战了,但扶苏对这场战争的未来有些悲观,作为对这片土地一无所知的外来者,他们已失了地利。敌人狡猾,绝不正面迎战,想逮住他们的尾巴,谈何容易。

    “就算要再战,恐怕得先撤回辽东休整……”

    相比于扶苏考虑士气、兵卒,黑夫的态度就有点不近人情了:既然好不容易来了,那就不能轻易退走!

    “公子请看,此乃在胶东绘制的海东地图。”

    海东,这是对半岛的称谓,这幅号称是“徐福所绘”的海东地图被摆在案几上。从上面可以看出,唯一的文明国度,箕氏朝鲜,只是个方圆数百里的小邦,人口十余万人,不过占了这“三千里江山”的一角,相当于后世平壤周边。

    朝鲜之东有“东濊”,那是一个松散的部落联盟,濊人亦是箕氏朝鲜的主要人口。

    朝鲜南方则有“三韩”的部族,身材矮小,言语与濊人大为不同,秦军近来接触到了其中的“马韩”。

    这件事,黑夫已经听说了,数月前,胶东派遣三艘船渡海时,一艘三百斛的小船被风浪卷走,桅杆折断,舵也失灵,只能靠手划。他们在西风推动下,漂到了马韩的海岸附近,不幸触礁,船壳破了个大洞,海水不断涌入。

    船员只能划着小船逃离,周围鲨鱼闻到血腥味蜂拥而至,被船员用仅剩的武器击退,好在触礁点距离陆地不远,最后他们在一片荒无人烟的海岸登陆。

    凭着那个与尉阳交好的百将一手“牵星术”测定的纬度值,他们大体确定了自己所处的方位。靠着捕鱼、掏鸟蛋、狩猎,生还的数十人熬过了最艰难的半个月,一直向北走,终于见到了炊烟。

    他们造访了马韩人的一个小部落。

    马韩人虽然原始蒙昧,以渔猎为生,最好生食章鱼足,又将兽肉放在烧得滚烫的石头上炙烤,看上去十分野蛮。但骨子里,却也性情温顺,欺软怕硬,马韩人没攻击秦人,只是对船员们的衣服、武器很感兴趣。

    双方连比带划后,船员们用衣裳交换了一些食物、兽皮,在马韩人的指点下,从陆路北返。因为没有地图,众人没少走冤枉路,甚至在一座大山里绕了半个月才出来,那模样,像极了野人。

    中途,还遇到了从沧海城向南迁徙的队伍,船员们只能屏息避让,捉到了掉队的人,竟是十多年前从齐地逃过来的士人,语言相通。

    这是船员们数月来第一次听到夏言,不成想却是敌人,真让人哭笑不得。

    他们一问才知道,秦朝大军已逼近沧海城,距离此地不远了……

    活下来的四十多人,最后七绕八绕,历经千辛万苦,总算找到了在海岸附近巡逻的舟师。发现他们时,一个个瘦骨嶙峋,在海边拼命挥臂,甚至有七尺男儿当场哭了出来。

    事后想想,这群人四个月里经历的种种故事,都可以编个海外探险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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