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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0章

    一时间,六国联军连协助输送粮秣的本地人都找不出来。

    联军的战争会议,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于临晋县寺召开:

    楚军最高统帅,项籍坐于最高处,他年轻勇锐,一身赤甲闪闪发亮。

    他的仲父,武信君项梁及亚父范增位于左右,项梁戴着的大冠将残缺的耳朵遮住,范增则简陋地插了个簪,若有所思。

    西席上则是赵、魏、韩三方的代表:赵军统帅广武君李左车、苦陉君陈馀、客卿蒯彻;魏国则是魏相张耳,其子张敖;韩国则只有随项羽入击函谷关的韩信(公孙信)。

    本来蒯彻提议,知晓关中虚实的赵高也欲与会,但却被项籍粗暴拒绝,关在了大门之外。

    今日,联军的主要争议,是派往黑夫处的三名使者,只回来了一人。而项羽更是愠怒,因为他直到武涉归来,方才得知,负责楚国外交之权的范增,瞒着他干了什么事。

    “只是为了试探黑夫,并非欲与之立约。”

    范增如此解释:“如今其意已明,摆明了是要继秦始皇之暴政,视吾等为群盗而非诸侯,对和谈共分天下也毫无兴趣,反欲灭之而后快!”

    张耳深以为然:“黑贼灭我之心不死,六国是时候放下偏见,一致对敌了,胡亥虽亡,然暴秦未灭,反较以往更强!”

    “然也。”

    赵国客卿蒯彻附议道:“一韩、魏、齐、楚、燕、赵以从亲,以畔秦。令天下之将相会于洹水之上,通质,刳白马而盟,不然,黑夫已据摄政之位,待其廓清关中,必效昔日秦王,出函谷以害山东矣。”

    策士的身份本就是多变的,横不离纵,纵不离横,全视天下形势强弱而定,蒯彻这会扮演的,却是力主合纵的苏秦了。

    但李左车却拆了自家客卿的台:“六国再度合纵,一致对敌强秦,可也,但若欲引匈奴入塞,恕赵人耻于与胡虏为伍!”

    当是之时,冠带战国七,而燕赵秦三国边於匈奴,边境之民常苦其为害,皆与之为敌,从未有哪一国为了进攻邻国,而引匈奴入寇,这已成了一种默契,直到燕代将亡时,才被走投无路的燕国太傅鞠武打破。

    而李左车是李牧的嫡亲孙子,他大父便是在雁门对抗匈奴时一举成名的,而李左车隐匿在代北,当秦北逐匈奴时,亦壮其气,也佩服黑夫为大父李牧设祠悼念的举动。

    眼下要李左车与匈奴人结盟,怎么可能,若使匈奴再度坐大,最先受苦的,不还是他们赵人么!

    但国土偏南的魏国人就有些难以理解了,大言不惭地说道:“吾等邀匈奴一同对付暴秦,这与赵国军中征楼烦人为骑,有何不同?”

    他见李左车军中,就有不少头戴皮帽,长相奇异的娄烦骑士,都是胡人,既然可以利用娄烦,为何不能利用匈奴呢?

    李左车彬彬有礼,嘴上却丝毫不落下风:“敢问魏相,家养的犬与野外的狼,能一概而论?”

    总之,赵国人的意见摆在这了:合纵可以,但绝不同意将匈奴也拉进来。

    张耳还欲劝说,作为在场众人的主心骨,项籍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广武君之言,籍深以为然!”

    “六国之仇,不必籍匈奴之力,惹天下人嗤笑,而当靠吾等自己来报偿!”

    既然联军里最强大的楚、赵主帅都不同意与匈奴结盟,那此事便不了了之了,反正匈奴那边似乎也没什么诚意,至今仍在上郡边缘游弋,并无举族南下的打算。

    项梁心中叹了口气,他明白,将强大新秦国绞杀的机会,就这样失去了,匈奴人本就只想趁火打劫,既然六国不愿盟誓,冒顿自不会全力相助。

    “那现在的问题是,诸侯留在西河对敌,还是退回去?”

    接下来是持续的争论,三国的主事者尚未说话,其下的各路小帅都尉、军师策士便各抒己见,他们也把握机会,卯足全力……或大吼大叫、或高声咒骂、或晓之以理、或语带玩笑。

    楚、赵、魏各自掌握的情报被分享出来。

    赵国方面说,侦察到黑夫军一部两三万人,正沿洛水北上,似是韩信的部队,看上去是要去上郡的,而赵军忙于进攻太原,这边却连少梁山负隅顽抗的秦军残部都未能解决。

    魏国方面也禀报,风陵渡对岸的斥候,发现也有一支三四万人的大军,沿着驰道向东行进,进入魏军久攻不下的桃林之塞,桃林塞的秦人守卒稍作犹豫后,开城迎东门豹进入,想来抵达函谷关,威胁三川郡,只是时间问题……

    而楚国方面则坦言,黑夫主力十余万大军,已离开了高陵,向东进发至栎阳一带,兵日渐向西河靠近。

    最终得出结论,看来黑夫是想搞一出三方钳击,与六国在西河决战了!

    面对这种情况,大多数人希望暂时撤退,毕竟西河已被六国,尤其是楚军祸害得一片狼藉,当地人抵抗不绝,大军在此失了人和,不是决战的好地方。

    陈馀见联合匈奴无望,遂力主暂时撤兵,更指出:眼下联军在西河,除了以战养战外,吃喝全靠河东郡提供,已难以为继,不妨暂退,让疲累的军队得到休整。黑夫急于廓清关中,暂时不会东进,待各国休养一个冬天,再度发动举国之兵,凑齐数十万大军,再合力伐秦不迟。

    这个人提议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但项籍却拍案道:

    “不战于秦地,难道要让黑夫兵临诸侯都邑之下,才匆匆拼死不成?”

    他站起身来,扫视众人:“诸将戮力而攻秦,却听闻黑夫入关,遂久留西河不行。赵魏之王埽境内而专属于汝等,国家安危,在此一举,何不在此与黑夫决一死战!?”

    张耳提醒项籍:“上柱国,在西河决战,吾等输不起……”

    尤其是楚军,距离家乡最远,一旦败北,几无归还可能。

    但就是这种逼到绝境的气魄,才让项籍打赢了鸿沟之战啊!

    他肃然道:“夫战,勇气也,一旦吾等退却,勇气顿失。以黑夫之军,合关中之卒,不出一年,其甲兵将倍于六国,到那时候,秦人兵临邯郸、濮阳、彭城之下,吾等才是真正的输不起!”

    “可若在西河对决,黑夫,同样输不起!”

    “他一旦败了,就将失去咸阳,失去关中!”

    虽然是出于不服输,不愿退的单纯想法,但项羽却一语道中了六国现在的处境:西河之战,大概是最后一次,双方都输不起的战争了……

    他指出:“黑夫分兵乃是失策,虽有大批降卒及骊山徒,但不能全心信任,只能充当偏师,其主力不过十余万人,与我相当。”

    “那以上柱国之见……”

    项籍一挥手:“焚毁桥梁,烧掉粮秣,破釜沉舟,杀牛羊飨士,就在西河,与秦人决一死战!”

    “一战定天下之势,若胜,吾等可入咸阳,焚秦社稷,报百年之耻,若败……”

    项籍叱咤怒吼:“那也死得其所!”

    这话听着霸气,但却可吓坏了众人,在场的人,包括李左车、张耳、蒯彻都大摇其头,觉得项籍太过意气用事了,他们可没有用三军来赌博的觉悟。

    就连楚国的范增、项梁,皆老成持重者,也不置可否。

    军议陷入了僵局,而就在此时,一个消息的到来,也彻底打击了楚人在西河与黑夫决一死战的决心。

    楚国的萧公角趋行上堂,他顶着高高的冠,绕过嘈杂的会场,来到范增面前,将一封帛书交给了亚父,又小步退下。

    范增睁着有些昏花的眼睛,打开后,瞳孔微微变大,但还是将帛书塞衣袖,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来到项籍跟前,附耳道:

    “上柱国,寿春急报,黑夫令舟师自江东渡江击我淮南,九江、东海告急!”

    ……

    第0912章

    江东子弟今虽在

    项籍等人接到的情报,来自千里之外的淮南,由快马疾车飞奔二十日,方才将七月初,江东北伐军对淮南的攻击传至临晋。

    而这场“渡江战役”的命令,则是在黑夫攻陷武关,对秋收前夺取关中志在必得后下达的。亦是由快船沿丹水入汉,从夏口直入大江,顺水顺风千里而至,传到尉阳等人手中。

    看似都是发生了月余之内的事,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黑夫的这场战略大包抄,他对淮南的觊觎,早在一年前便开始筹备了。

    没有人比吴郡守徐舒更加清楚这点,早在秦始皇三十七年末,黑夫还与王贲对峙于江汉之际,便对江东做出指示:增造大批船只,囤积粮食,操练士卒,等待时机。

    “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本侯以荆州五郡之民,以敌关西、中原之强,江东虽然不与敌交刃,也不必溯流载粮来济,然仍需为此战做出贡献。”

    江东子弟今虽在,但却与项羽擦肩而过,双方没了历史上的交集,反而先被黑夫所占,肯定得好好利用一番。

    黑夫也做了承诺,战后的江东,将同南郡、衡山、长沙、豫章等地一同,享受革命老区“复三年”,也就是免租税三年的待遇。

    但还未到来的承诺,根本无法取信于人,好在黑夫让郡守徐舒便宜行事,他只有十二个月的时间来完成任务。

    徐舒长期在江东为吏,明白相比于当地人,北伐军人数太少,尽管三十八年初,江东同样实行了减租政策,但当地楚人仍怏怏不服,越人躁动不安。

    徐舒必须利用越人胁迫楚人,又要用楚人制衡越人,用欺骗、讹诈、承诺、镇压等种种手段,以保证他们老老实实为北伐军服务。

    他宣布,那些居住深山的越人部落可以不必纳租税,但他们必须持兵戈加入北伐军,集中居住在太湖平原的楚人农夫则承担了生产稻谷的主力,还要抽丁协助造船。

    另一方面,尽管吴越之地以舟楫为马,但制造大型船舶在哪都非易事,光是造船及船体整修就是一项宏大工程,需要大量木材、胶漆、麻布、绳索,以及制造铜钉、铁锚和其他设备所需的铜铁。

    为了获取这些资源,人们遍寻整个江东,大优质木材被越人从太湖周围的原始森林砍伐,顺着吴淞江漂到海边的华亭(上海),此地的是新的造船中心,但很大一部分工作,都是在分散于太湖各处的小船坞内进行的。

    整整一年,江东各港口,空气中充斥着锤击声、锯木声、斧头的撞击声、锛子的锉磨声;大釜里煮的皮胶冒着泡翻滚着;熔铁炉映着红光;制绳工匠放出数百尺长的扭曲麻绳;各种材料经过加工、劈砍、缝制、锻造,被制成桨、滑轮、桅杆、帆和锚。

    渐渐地,在龙骨的基础上,船体逐渐成形;也有的船只是从南征军舟师旧船重新装配,但它们在湿热的岭南服役数年,又经历过无数次与食人生番的战斗,早已千疮百孔……

    在铜山的工坊中,人们则在制造战争器械,水战用的钩矩,以及咎待储备的数十万支箭——《田律》中的一些禁令被取消,捕猎一年到晚都在进行,几乎所有猎户每月都有交纳鸟类长羽的任务,太湖水鸟这下遭了秧。

    经过一年不懈努力,江东舟师恢复了往日的强大,大小船只三百余艘,足以傲视天下,不论是湖泊、大江还是近海,都是绝对的霸主,无人能与之抗衡。

    在大量越人被征召入军后,江东三郡:吴、越、丹阳的徒卒兵甲锐利,其总兵力,也达到了三万人……

    是楚人淮南留守士卒的两倍。

    于是,当进攻命令抵达吴郡的那一刻起,战鼓便隆隆敲响,徐舒站在华亭港,目送尉阳启航。

    对已怀有数月身孕,随一众同样挺着肚子的“姊妹”来为丈夫送行的薄姬而言,眼前这壮观的场面让她们深感震:

    数百艘舰船在吴淞江口扬帆,它们的大小旌旗在微风中轻扬。在群集的舰队中鹤立鸡群的是一些形似城堡的巨型楼船,如同高塔一般耸立在海上,悬挂着熠熠生辉的尉字旗帜,而从南方的会稽、东瓯、闽越,也不断有越人的小船加入进来。

    在太湖和近海操练了一年的楼船之士们挤在一层层甲板上,振臂高呼北伐,随着鼓点和钟鸣的齐奏的声响充满整个江口,桨帆船的木桨敲碎波浪,向大江入口驶去。

    而最领先的一艘被武忠侯遥遥命名为“辽宁”的漆黑楼船上,则是吴郡尉,楼船将军,尉阳。

    回首看着如此壮阔的舟师浮于海上,又瞧瞧相比于大海,有些狭小的江水,尉阳不由感慨:

    “叔父作此舟师,却只叫吾等用来跨江击楚人,会不会有些大材小用了?”

    楼船舟师的任务不难,无非是击垮江上残存的楚国舟师,保护位于丹徒的浮桥,好让来自吴郡、越郡,由吴芮指挥的两万将士渡江攻击广陵。

    广陵便是后世扬州,还不是后世烟花灿烂的富庶地,虽有鱼盐谷帛,但大多数地区,依然是出了名的穷乡僻壤,水泽杂生,当地百姓每逢青黄不接,只能吃大闸蟹度日的。

    但此地的战略价值,早在吴越争霸时便显现出来了:根柢淮左,遮蔽江东。当年夫差与齐争霸,便是由此北上。

    守备广陵的是楚国邗公,广陵本地人召平。

    召平负责大江东段防务,有一定的本领,然召平手下不过五千之众,他本欲派人以艨艟突击,烧毁浮桥,却为尉阳舟师所阻,错失机会。

    眼看吴芮渡江,召平只好退守广陵,然越兵凶猛,加上舟师运送江东制造的攻城器械在城外一摆,强攻十日后,城破一角,召平为了保乡党性命,遂降。

    按照北伐军的政策,徐舒接受了召平及楚卒之降,且禁止众人屠戮降卒,反而好吃好喝招待一顿后,一人发几枚钱,让他们各自归乡,将北伐军宽恕降者的政策宣扬出去。

    楚兵遂散,吴芮与尉阳则继续向北进发,他们的目的是沿着邗沟运河一路北上,横扫东海郡,进入泗水,最终威胁楚国的新都:彭城。

    这是东路军,西路方面,则是由利咸主持,丹阳郡的安圃,也会乘机从丹阳渡过大江,扫荡淮南,他将与从衡山郡过来的尉惊汇合,以两万之师攻击寿春,尉阳也会分一部分舟师去帮忙。

    楚人大多随项籍西击秦了,大后方反而相对空虚,就这样,七月中旬,楼船舟师与越兵配合,一路连破高邮等地,抵达南北通衢的淮阴城……

    不同于广陵、高邮等地楚人的剧烈反抗,淮阴竟是不战而降,本地人驱逐了项籍派来的县公,打开城门迎接北伐军。

    一问才知道,原来这淮阴却是北伐军中位列“裨将”的韩信家乡。韩信过去数年以多次大胜,名声躁于南方,淮阴也或多或少听说过。

    于是在北伐军打到家门口时,这个曾嫌弃并逼走韩信的县邑,却将那游子当成了护身符,连忙祭出来,希望得到优待……

    过去多次被韩信白吃白喝的南昌亭长家更被全县父老推了出来,硬着头皮拜在尉阳面前,称:

    “敢告于将军,南昌亭长乃韩信故旧也,韩信视其如亲兄。”

    南昌亭长朝尉阳露出了一个难堪的笑。

    本地三老又指了指昔日为难韩信,故意先偷偷吃晚饭,让韩信难堪的南昌亭长之妻道:

    “而视其妻如亲嫂也!”

    南昌亭长之妻被铺天盖地遮蔽淮水的舟师,全副武装的士卒吓住了,垂首不敢言语。

    但三老万万没料到,他们抬出来的护身符非但没能讨好眼前的将军,反而惹怒了他。

    尉阳听他们提及韩信,气不打一处来,遂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韩信吾妹婿也,兄事于我,听汝等之言,这南昌亭长亦为韩信之兄,该与本将军同席抗礼不成?”

    ……

    第0913章

    一饭之恩必偿

    外人多以为,尉阳乃是韩信妻兄,关系应当不差,却没想到,尉阳却是听到韩信两个字就来气!

    早在岭南时,尉阳就不喜欢韩信此人,倒不是因为出身,而是因为脾性,他觉得韩信恃才而傲,难以合群,偏又得仲父信赖宠爱,三番五次给这无赖儿机会,让其立功,甚至军中有声音说:

    “比起尉阳,韩信更似武忠侯亲侄。”

    这话最后成真了,尉阳听闻,本来韩信在丹水打了场大败仗,仲父却非但不责罚,反将妹妹尉月许给韩信,等消息传到江东,两人都已经定亲了。

    这让尉阳好似吃了一只苍蝇,为此郁郁不平数月,纳了好几个妾才平复了心里的恼火。

    尽管对这桩婚事不满,好似看了许多年的好白菘被彘拱了,但毕竟是仲父的决定,木已成舟,尉阳再不乐意也得认同。

    而且他们家有个习惯,从大母还在世时起,有什么矛盾怨言,都是关起门来自己掰扯,外人面前,却必须其乐融融,所以衷、黑夫、惊兄弟三人从小到大,绝不在外人面前拆对方台。

    用尉阳长大后从张苍学到的话,就是“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尉阳对这家中传统,记忆犹新。

    于是他也不发作,只笑着对南昌亭长道:“既然汝犹如韩信之兄,那自然熟知其过往,汝且好好将韩信旧日事迹,与我分说……”

    南昌亭长先说了一堆好话,比如韩信从小就表现得不凡,母死无处可葬,便置于高岗之上,其地可置邑千家,如今果然大富大贵,看来是地方选得好,用后世的话说,便是风水极佳,祖坟冒烟……

    尉阳要听的可不是这个,一拍案几,让南昌亭长不要只挑好的说。

    南昌亭长这才将韩信年少便开始吃百家饭,大而无业,终日晃荡,为了一口吃的能在邻居家一赖半个月开始说起,最后连著名的胯下之辱,也如实道来。

    不论哪一条,都足以让韩信为人所轻,这下连尉阳听着都替韩信脸红,越想越气,自家阿妹,怎就许给了这样一个无行之人呢?

    但既已是一家人,就算尉阳捏着鼻子,面上也必须撑住!

    “那屠户子呢?”

    “听闻北伐军至,害怕被报复,逃了……”

    尉阳颔首,又问南昌亭长:“韩信一共吃了汝家几顿饭?”

    “这……”南昌亭长哪记得清啊。

    却是他垂首不敢言的妻子忽然抬头道:“三百四十三顿!婢记得明明白白!”

    众人哑然,连南昌亭长也慌了,斥责妻子道:“你莫要记错了。”

    其妻却振振有词:“米是我淘的,釜是我刷的,饱的是韩信,饿的是吾家子女,你不记得,我记得!”

    尉阳顿时乐了,这妇人倒是精明得很,日子过得清清楚楚。

    他也不小器,一挥手道:“尉氏一向知恩图报,一饭之恩必偿,便一饭一两黄金,暂代韩信还于汝家!”

    南昌亭长夫妻,乃至于三老等人都惊呆了,按照此时的物价,普通人家的日常食物,连汤带菜,每人也不过二三钱,而一两金,却是值五六百钱的啊!南昌亭长家得到百多倍的报偿,真是赚了!

    这尉阳将军不愧是武忠侯之侄,行事大气,才一会,他手下长史,便带人从楼船上抬了一小匣黄金下来,当众称量好,留给南昌亭长家……

    在千呼万谢下,尉阳继续向淮阴县邑进发,他年少得志,又好享受,光靠那点俸禄自然是远远不够的,在夺取吴越的过程里,尉阳没少默许属下私吞战利品,他自己也留了一些,对此徐舒睁只眼闭只眼,并有自己的逻辑:

    “江东远离中枢,武忠侯可以在江陵搞清廉,但在这边鄙之地,若人人皆清,便无人做事了……”

    但尉阳还是小觑了人性的大胆与贪婪,到了次日,等他一觉醒来,却发现县邑门外挤满了淮阴人,一面对楼船之士的甲兵惧怕不已,一面却又抬起头,露出了贪婪的目光!

    “敢告于将军,韩信当年吃了我家十顿饭。”

    “我家是吃了一月。”

    “我家是吃了半年!”

    “其少时便得我家施舍,不知几顿,但绝不少于百次……”

    好家伙,这些韩信的邻居是见南昌亭长家一夜暴富,顿生贪念,不管昔日是善心还是碍于面子,才分了韩信一口吃的,竟都找上门来,希望得赏了。

    尉阳冷笑,此县之人,还真是欺善怕恶啊!

    但他却没有翻脸,只教长史告诉全县之人:“但凡曾接济韩信者,皆在官府记录发契,待大战告毕,天下一统,韩信回到淮阴,汝等便持契寻韩信要债……”

    外面的众人欢天喜地,有老实人记得是吃了几顿,一五一十写上去的,也有揣测着韩信自己也未必记得清,所以大着胆子多写的,最后数下来,加起来,竟有万顿之多……

    尉阳却不忧反喜,更不分辨真假,转过身,笑得肚子都疼:“仲父说过,但凡贫贱者,一旦富贵,必锦衣归乡,以受乡党父老之敬,韩信也不例外,他昔日在淮阴有多凄惨,日后便会多想会淮阴摆阔,更何况,其母坟还在此地,肯定是要回来的。”

    “一饭一金,韩信就算一直得仲父另眼相待,每战必克,积功封了万户彻侯,这万金之债,他若不偿,便是无信,要遭淮阴人唾骂低看,若是偿还,则足以将他食禄掏空。”

    “等韩信金帛已尽,成了个空名君侯,就得指着吾妹过活,不敢有丝毫不敬,看他不得像仲父怕仲母一般,敬畏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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