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萧南谌这才松开她，抬眼，缓声开口：“前两日我太害怕了。”那样大的风浪，被暗流卷走不知死活，他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出了京城，恨不能插上翅膀，却又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寻她，只是一路沿着运河往下，昼夜不停，跑废了两匹马。
萧南谌的眼睛里布满血丝，胡茬也是刚刚清理干净，想到方才他满身风尘狼狈不堪的模样，沈柠知道，她出事这两天两夜，他怕是都没合眼。
她笑着安慰：“我一贯运气好，这不没事了。”
萧南谌却摇头：“我每次说要保护你，却每次都保护不好你。”
定王殿下从未有过这般觉得自已很没用的时候。
若非沈柠运气好，她怕是已经……他明明留了人，却还是几次让她落入险境。
沈柠有些无奈，轻笑着说：“你这不是钻牛角尖嘛，人力有限，天灾难敌，那样大的风浪便是神仙来了也束手无策的，你干嘛跟自已过不去啊？”
她神情柔和，没有因为前几日的九死一生而有半分怨怼和阴霾，或者说，她一直都是如此，从不会因为自已的遭遇而怨天尤人。
就好像她可以笑着面对任何事情，整个人永远都是暖融融的。
这一瞬，萧南谌几乎忍不住想要开口告白，想告诉她：沈柠，我心悦于你，想与你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那种。
可仅存的理智让他生生按捺下来。
他不能冲动。
这会儿他刚找到她，然后就对她说这种话，她便是不愿意，可能也碍于情面不好开口，这不是他想要的。
而且，上次已经因为误会而尴尬难堪过，若是再轻易开口被她拒绝，那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所以，他不能心急……绝不能急，他做不到放手，那便只能徐徐图之。
她不是能强求来的金丝雀，而是随时可以振翅高飞的鹰隼，他要做的不是痴缠娇宠给她打造黄金笼，而是在她毫无所觉之时，在他身边为她建起她最愿意停留的一方天地，想方设法……让她愿意停留在他这里。
定王殿下强行将满腔情意压下，垂眼转移了话题：“你的人已经得到消息正在赶来，明日应该就能与你汇合，今晚休息一晚，明日再继续赶路，你想改走陆路还是继续走水路。”
沈柠想也不想：“水路吧，坐那么久马车太痛苦了。”
原本萧南谌不想让沈柠坐船，因为他实在是太过后怕，沈柠哭笑不得表示：难道我后半辈子都不坐船了吗？
这里距离京城还远，走水路比陆路要舒服的多，沈柠着实不想在马车里摇晃数日，而且到了晚上还要找地方安顿。
萧南谌自已也知道，过了澜庭后的水路不会再有什么太危险的地方，于是没再反对。
他要骑马尽快返京，只能将沈柠送上船，然后安排了往日三倍的人手保护。
之前谢云清落水后又因为沈柠出事病倒了，徐之翊便带着沈家人直接返京。
谢云清那艘船倾覆，但他们运气好，落水的时候暗流已经过去，没有被暗流卷走，在水里挣扎了许久后就被侍卫救了。
一共死了几十名侍卫，才将那几人安然无虞的救了回来。
二月和七月他们也落水了，但他们水性好。
不愿意随徐之翊走，二月他们的船已经往回折返两日，正在到处搜寻沈柠……从金雕带去的信中得知沈柠安然无恙，直接折回追了过来。
等到了长陵渡口，沈柠终于和二月他们汇合。
他们几人都着实狼狈，一看就是也没好好吃饭休息的，见了沈柠，七月发出爆鸣般的哭声，好久都没止住。
之后更是寸步不离的呆在沈柠身边，不肯让沈柠离开自已身边三步，便是沈柠如厕也不肯避讳。
沈柠有些无奈：“小七，你这样不行，我也有自已的人身自由……你至少得让我上厕所吧。”
七月却是一副全无商量余地的模样：“小姐请自便，我闭着眼。”
沈柠：……
她磨破了嘴皮子，才总算让七月答应在外边等。
又是几日过去，船只停靠在通南桥，沈柠与沈青柏一行人下船改乘马车进京。
马车行驶了大半日，终于看到了京城巍峨雄厚的城墙，仅从城门外边看，京城都与别处明显不同。
除了那城墙更加高大巍峨，城门口的守兵也是铠甲凛冽，身姿挺拔，出入城门的百姓衣着都比别处更体面，马车也不少。
与当初的平宁相比，完全是天差地别。
沈青柏感叹：“果然是京城啊……”
“小姐，沈夫人她们在那里。”
七月脆生生开口。
沈柠往前面看去，就见城门外一处空地上，谢云清被沈念搀扶着正翘首往这边张望，等认出沈柠的马车后，竟是直接往前小跑起来。
“柠柠、柠柠……”
沈念连忙扶着她：“娘，慢点，您身子还没恢复。”
谢云清毫不理会，眼里只剩下前面那辆马车，等到马车停下，看到沈柠掀开车帘露出头来，谢云清的眼泪刷的就冒出来了：“柠柠……”
145
天生犯冲
见了面，谢云清便拉着女儿的手不肯松开，于是沈柠便上了谢云清马车，沈青柏与七月四月待在后边马车上。
两辆车一前一后进了城门，沿着朱雀大街往皇城方向驶去。
京城的街道自与别处不同，道路宽敞能并排跑两架马车，街边的店铺屋舍亦是飞檐翘角，商品货物琳琅满目，吆喝揽客的声音不绝于耳，一派繁华热闹景象。
看着靠坐在马车里看书的沈青柏，七月忍不住问他：“小公子，小姐寻到亲生爹娘，还有兄长妹妹，你是不是很失落哇？”
四月皱眉：“小七。”
七月吐吐舌头。
沈青柏抬眼：“若说没有半分失落那是假的，毕竟，姐姐以前只我一个亲人，如今却有了旁人，我之于她不再是唯一的亲人，有时的确会有些失落。”
说着，少年露出笑意：“不过，更多的却是替姐姐开心，毕竟，寻到自已亲生爹娘是好事，我也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心疼和照料姐姐，”
七月被他说的感动到了：“小公子你放心，即便找到家人，在小姐心里，你也是最亲近的，真的。”
四月在旁边幽幽道：“沈家兄妹一个缺根筋惹人厌烦，一个口蜜腹剑心肠恶毒，哪里比得上小公子对小姐的心。”
七月不住附和点头：“可不就是。”
沈青柏失笑：“好了，你们不必安慰我，我好着呢。”
七月这才松了口气……
另一边马车里，见到沈柠，沈程希神情略有些不自在，但语气相比以往已经好了许多。
毕竟，沈柠能在那种情形下跳水救他娘，沈程希的确心有触动。
他冲沈柠开口，语调还算温和：“妹妹终于到了，娘亲盼了你数日。”
沈柠看了他一眼，微笑着嗯了声。
谢云清拉着沈柠的手不肯放，高兴女儿没事，又心疼女儿受罪，然后就是无尽的自责。
“都怪娘，都是娘不好，自从你遇到娘，娘给你惹了多少祸事，娘真的是愧对我柠柠……”
沈柠安慰：“若非您不顾自身安危，停在避风州入口处给我引路，您又怎会遇险，若不是您引路，我们的船怕是已经翻了。”
又是好一会儿的宽慰，谢云清才勉强平静下来，然后接着给沈柠说起家里的事。
“你父亲今日当值没能出来接你，祖母年老体迈也不宜折腾，待会儿回家你就都能见到了……娘给你准备了好些衣裳首饰，你姨母与舅舅还有姑奶奶都托人传话问你哪日抵京……”
谢云清生怕沈柠不自在，努力想让女儿知道，这里都是她的亲人，大家都盼着她回来。
这时，一直坐在旁边的沈念柔声开口：“娘，姐姐刚回家，安排的下人也不知道合不合用，不如让姐姐直接住到我的竹影院，也能离娘近一点。”
谢云清微怔：“住在你的院子，那你呢？”
沈念轻笑：“不是还有莲池苑和弄玉筑，我随便再选一处就是了。”
竹影院的确是离谢云清住的主院最近，谢云清给沈柠收拾的却是莲池苑，毕竟她没想着要让小女儿换地方。
但沈念提出来了……
谢云清便问沈柠：“柠柠，娘给你收拾的莲池苑，院门口便是府中莲池，竹影院则是离娘更近一些，你想住哪边？”
沈程希蹙眉欲言又止。
沈柠笑了：“既然您已经收拾好了院子，我何必要去住妹妹的地方呢？”
她看向沈念，似笑非笑：“女儿知道是妹妹有心让我与娘多亲近，但外人若是不明内情，怕是还以为我这个做姐姐的心胸狭窄，乍一回家便要抢妹妹的地方住。”
沈柠搀住谢云清的胳膊，笑着说：“万一传出什么恶名，女儿怕往后在亲友间都不好融入。”
谢云清猛地惊醒一般：“柠柠说的是，的确是娘思虑不周。”
旁边，沈念弱弱出声：“抱歉姐姐，是我不好，都怨我没想到这一层，差点做错事情。”
沈柠嗔怪道：“妹妹怎么这般生分，我当然知道你是好心，难不成妹妹还能故意让出院子好让旁人误解我……你不要这样敏感，往后我们姐妹还要相亲相爱亲密无间才是。”
谢云清不住点头：“你姐姐说的是，念念不必多想，太客气反倒与你姐姐生分了。”
沈柠笑眯眯看着沈念，沈念勉强露出笑容：“是，女儿知道了。”
旁边，看到沈念垂眼可怜的模样，沈程希忍不住开口：“念念是好心想让你住的舒服些，怎么还成了不是了？”
谢云清直接呵斥：“你闭嘴。”
沈程希哼了声。
沈柠则是露出些不解神情，犹豫着问：“听兄长的意思，难道娘亲为我准备的住处不舒适？”
谢云清有些急了：“当然不是，娘给我柠柠的东西全都是顶好的……别理你这个傻子哥哥。”
沈柠眨了眨眼，笑眯眯看着对面的沈程希：“好的，娘。”
沈程希：……？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一颠簸，谢云清立刻搂住了两个女儿，对面，沈程希则是猝不及防咚的一声一头撞到了车壁上。
他低呼了声，捂着额头坐直身体，疼的龇牙咧嘴。
这一刻，沈程希忽然后知后觉的发现，好像只要一遇到沈柠他就没好事，不是摔到这儿就是撞到那儿……他们天生犯冲吧？
沈家位于京城西边的顺城坊，大宣朝权贵大多数都居住在城西，顶级权贵在更靠近皇城的崇仁坊那边，沈家的位置略靠外一点。
沈柠生父沈修鹤是嘉平三年的探花郎，其实沈家早年也算高门大户，还出过状元郎，中间虽没落但也勉强称得上清流，后来沈修鹤中了探花郎，又娶了上将军府的嫡小姐，沈家便一日日复起了。
马车往顺城坊拐去前停了下来，因为沈青柏要去另一边萧南谌准备的宅子，那宅子在永兴坊，是与崇仁坊一样靠近皇城之处，沈柠则是要先回去沈家，于是停下来与他说几句话。
谢云清劝道：“家里屋子多，让柏哥儿也住回家里来便是了。”
沈柠笑着摇头：“青柏他性子腼腆不善交际，且要静下心念书，住在我们家怕他心里不安定，反而耽误他。”
谢云清便没再强求：“那改日我去看他。”
片刻后，沈柠带着七月随谢云清一同回去沈家，四月带着一行人护送沈青柏往另一边。
很快，马车就到了沈家大宅，朱红大门十分明亮，门口街道都是洒扫过的，大门敞开着，一众下人仆从候在门口，见了谢云清的马车便立刻迎上前。
沈程希下车后将娘亲妹妹搀扶下车，沈柠在最后一个，由谢云清亲自扶下车，进了大门，众下人便是跪下齐呼夫人、大少爷、大小姐、二小姐……
“大小姐的莲池苑已经熏了大半日香，厨房那边也备好了……”
谢云清的大丫鬟青橙迎上前笑吟吟道：“一切都准备妥当，大小姐可以先回院子稍作歇息。”
谢云清握着沈柠的手，隐隐有些颤抖，强忍着泪意笑着说：“柠柠，我儿回家了。”
一句话，沈柠竟是鼻头也莫名一酸，低低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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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老夫人交手
谢云清亲自将沈柠送进莲池苑，院子里的绿植都明显是精挑细选好好搭配过的，门窗房檐都一尘不染，院子里安排的下人齐齐跪下见礼。
一路风尘仆仆，谢云清也怕沈柠不自在，叮嘱了她一通后便暂时离开，让沈柠熟悉休息。
房间里的丫鬟已经备好了一切，换洗衣裳热水茶点无不妥帖，俱是笑吟吟恭恭敬敬称呼“大小姐”。
七月很老练地一一打赏过去。
等到沈柠基本收拾好的时候，谢云清又来了，告诉沈柠她父亲沈修鹤今晚回不来，明日才能归家。
沈老夫人年纪大觉多，已经安寝，打发了婆子过来知会了让沈柠明日再去请安，还说了好些体已宽慰的话。
吃饭的时候，便只有他们四人。
沈念先前在车上动小心思被沈柠直接怼了回去，一顿饭下来还算安分，沈程希则是顶着撞了个大包的额头，显得十分滑稽。
晚上，谢云清心疼女儿一路奔波，没多逗留，早早就离开莲池苑让她好好歇息。
莲池苑的确是花了大心思布置收拾的，卫生间是沈柠当初卖出去的冲水马桶全套设备，沈柠刚入住也觉得很舒服没什么不习惯的，一夜无梦，翌日清晨，她梳洗收拾好后，前往沈老夫人的院子去请安。
其实这位沈老夫人对自已的态度，沈柠已经大致了解了，毕竟，若真是慈爱长辈，幼时失散的孙女刚回家的第一日，说什么都是要见一见的。
说什么老人家困顿安寝的早不过是借口罢了，主要目的还是敲打沈柠。
也是因此，当沈柠一大早到了老夫人院外，却被告知老夫人还没起身时，她一点也不觉得意外，然后做出一副安分恭顺的模样候在那里。
这一等，就是好一会儿……
眼见那沈老夫人是打算让她站上个把时辰了，沈柠冲旁边的七月使了个眼色，下一瞬，直接软软倒下。
七月反应极快，一把将人接住，抱着沈柠直接坐到地上大声哭喊起来：“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啊，快来人啊，大小姐晕倒了……快来人啊……”
院子里，老夫人正不紧不慢饮茶，忽然听到外边的声响，下一瞬，贴身嬷嬷走进来低声说：“夫人，大小姐晕倒了。”
老夫人一顿，啪得将茶杯重重放到桌上：“不就让她等了一时半刻，这就晕倒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外边小丫头“惊慌”哭喊的声音：“小姐，小姐，老夫人，小姐一路颠沛流离，身子着实受不住，求老夫人开恩啊……”
沈老夫人大怒：“还颠沛流离了？这是哪里来的狐狸，在老身面前演的一手好戏。”
不过是故意杀杀那所谓大小姐的气焰，立立规矩，这才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晕倒了？
怕不是蚊子踹她一脚都得吐血吧？
旁边的冯嬷嬷低声道：“老夫人，这位大小姐瞧着不是好拿捏的，您消消气，今日便算了吧。”
老夫人恨恨摆手：“去让她滚吧。”
本来是想立立规矩，结果反而让她成了个孙女刚回来就苛待孙女让人站晕了的恶妇。
那小丫头片子竟也有些心眼子。
另一边，七月的哭声响彻后院，很快谢云清就匆匆赶到了，得知是因为“老夫人还未起身”便让刚回家头一日的沈柠在院外直接站晕了，谢云清的面色铁青一片。
也不管会不会下了婆母面子，她直接站在老妇人院外扬声说道：“既然老夫人身子不爽利要好好休息，那便不该叨扰，往后一个月柠柠你不要来打扰你祖母，让她好好将养。”
这是直接发话让沈柠一个月不必请安了。
院内，老夫人砰得一拍桌子：“真是会借题发挥，这是给老婆子难看呢。”
旁边的嬷嬷不住安慰：“夫人心疼大小姐刚回家，一时着急，老夫人不要动怒。”
沈老夫人冷哼了声：“什么大小姐，乡野山村长大的粗鄙女，还是已经嫁过人的寡妇，就这样带回家也不怕辱没沈家门楣！”
外边，沈柠有些不好意思地“虚弱”致歉：“都怪我昨晚换了地方没有歇息好。”
“怪你什么？”
谢云清一边着人将沈柠搀扶着往回，一边道：“柠柠一路奔波劳苦还受了大难九死一生，若是慈爱祖母早已去亲自看望你了，还能让我柠柠站在院外这般久，你不用怕，万事有娘在。”
沈柠乖乖嗯了声。
这时，谢云清的大丫鬟青橙迎面走来低声道：“夫人，老爷回来了。”
沈府廊下，一身着四品官服的中年男子正快步走向后院，他蓄着短须，面容俊雅，气质卓然，正是放值回府的沈修鹤。
他进了府门就直奔后院来见自已失散多年的女儿，结果还没到后院就得知沈柠在老夫人院外等候太久，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