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请问您家里还有兄弟姐妹吗？”沈思琳低声问，“您家是不是在边缘区？”“……”
“我没有别的意思。”
见游己不答，沈思琳连忙解释：“我是在边缘区长大的孤儿，一直在找自己的家人，看到您觉得很亲切，所以……所以……”
沈思琳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她轻声道：“我知道那天早上是您帮了我们，我认得您的声音，谢谢您。”
被自己亲妈一口一个“您”叫得心口微闷，游己沉默了好一会儿，回答道：“没有，我没有其他兄弟姐妹。”
“那天只是举手之劳，不用谢。”
故作不在意地摆摆手，无人看见，游己转身走开的瞬间牙关咬紧，半晌没松……
一路无话跟着付予还往食堂外走，游己恍惚间听到付予还好像在和他说话。
“什么？”
付予还问：“你以前真的没受过伤？”
游己心不在焉地低头踩着付予还的步子，随口“嗯”了声，紧接着便撞上了付予还挺直的脊背。
捂着脑门，与毫无征兆停下步伐，并已回转身体看着自己的付予还目光相接，游己莫名道：“怎么了？”
付予还盯着游己的眼睛：“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游己眨眨眼，就这样和付予还在基地食堂门口，旁若无人地站立良久。
凝视着付予还眼中那个自己的小小光影，游己蓦地福至心灵：“付神是想问我，为什么不知道自己流血会导致味觉失灵？”
“我真的不知道我流血会怎么样。”
游己简单解释道：“因为我妈喜欢‘圆形艺术’，所以我家的所有家具、用品，甚至连家政机器人都是圆形的。”
“我小时候……”游己回忆着过往，稍稍卡了下壳，“六岁以前的记忆差不多都模糊了，但六岁以后，我很确定自己没受过什么伤更没流过血。”
“我妈从不让我进厨房，我连我家刀具在哪我都不知道。”
“我爸也不敢揍我。”游己嘿嘿得意道：“他怕我妈揍他。”
说起自己的爸妈，游己明显活泼了起来，付予还淡声问：“那刚才为什么要否认？她应该很想有自己的家人。”
游己既然为了他的妈妈决定正式加入志愿军，想护着对方，有个家人身份应该更加方便才是。
游己却摇了摇头：“还是不了。”
“我妈所缺失的，我爸以后都会补给她，加倍补给她。”
游己道：“我爸不是异能者，也不会来辐射区，他们是在核心区相遇相爱的。我就别横插一脚，节外生枝了。”
游己很了解自己的妈妈，他的妈妈沈思琳大概是由于成长过程中缺乏家人关爱的缘故，长大后十分顾家、恋家。
而他现在被绑定在付予还身边寸步难离，付神又在调查父亲失踪的真相，短期内必定不可能离开辐射区。
如果他此时冒认沈思琳的家人，极有可能会影响他妈妈不久后离开辐射区的进程。
“我妈说过，她在遇到我爸之后的每一天，都事被爱和幸福包围着的。”游己叹气道：“我这么粗心大意，哪有我爸会照顾她。”
“而且——”游己最后摊摊手，“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穿回未来了，到时候她可怎么办？”
-
“啧啧，小朋友上午才出的医务室，下午又回来了，真可怜。”
给游己做完一系列身体检查，许知天坐在仪器前敲敲打打，还不忘打趣“病患”。
付予还安静地看着游己从身体扫描仪检测床上默默坐起身，在再次听到“小朋友”这个称呼时，不满地撇了撇嘴，明显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让他感觉有些好笑。
某人是真的很抗拒被叫成“小朋友”了。
付予还背靠在医护室的窗边，向游己招了下手：“过来。”
游己一边将检查身体时特意敞开的军装重新扣好，一边听话地走向付予还。
挑开游己一粒扣错了位置的衣领扣，付予还抬了下下巴：“触觉也出问题了？”
游己也不回嘴，乖乖将衣领重新扣规整，才拖长了调子，委屈巴巴地唤：“付神——”
这是游己的惯用招数。
和游己接触这么久以来，付予还早就发现，游己一旦感知到敌人过于强大，自己有可能不敌，第一反应绝不会是正面硬刚，反而会立即回头寻求外援。
他很会示弱。
不管自身能力够不够强，这都是一种很聪明、快捷且对自身折损最少就能够达到个人目的的方式。
付予还一直很好奇，像游己这样出生于名门望族，又年纪轻轻就觉醒了极高异能的天之骄子，是如何将这一身顺畅自然的“示弱”本领练就得如此炉火纯青的？
垂下眼睑，掩住眼中的情绪，付予还询问道：“许叔，游己怎么样？”
付予还问的是“游己”，许知天下一句便不好再接“小朋友”。游己狡黠地冲着许医生扬了扬眉，被付予还扫了眼又老老实实安分下来。
把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许知天老神在在道：“身体很好，没什么问题，和我上午观察的结果一样，他的味觉系统也很正常，功能应该正常才对。”
得到正面反馈，付予还停顿了一下，继续追问：“那视觉和嗅觉呢？这部分功能有没有显示出问题？”
“我视觉和嗅觉很好啊。”
游己还作势在高挺的鼻前扇了扇，嫌弃道：“这扫描仪肯定是新的，机器刚启动的时候一股子怪味。”
付予还不予置评只示意游己伸手，游己莫名其妙地伸出两只手，掌心正面朝上，摊开。
付予还嗓音平静无波地道：“第一次去辐射区，你被李康的弟弟咬了，过后你短暂失明过一瞬，第二次是救了汪山后，你说他在空中咬了你……”
随着付予还有条不紊地陈述，游己逐渐瞪大了眼，默默接话道：“之后去少管所，你们都觉得那个抢水果的男人很臭，但是我……”
游己喉结滚了滚，低声说：“我却什么都没闻到？”
在螺旋桨下救了三个孩子时，眼前片刻的黑暗时间太短，游己根本没当回事。后来在少管所门前也是，他当时随口说了句“还好吧，我怎么没闻到”。
这些小细节，游己自己都忘得差不多了，付予还居然记到现在？
付予还点头肯定：“晏又玦应该知道点什么，他在你第一次和第二次受伤流血后，都表现出了不一般的紧张态度。”
游己跟着付予还细细回想前两次的情形，确如付予还所述，晏又玦似乎真的非常在意他流血这件事，每次都第一时间冲上来查看。
甚至还可以加上第三次，他制造幻象伪装自己因为削苹果削到手指，晏又玦当时还想含进嘴里，试图给他吸血。
挠了把自己被晏又玦剃到极短，摸起来刺刺的发茬，游己又开始思路跑偏：“晏组长该不会真是吸血鬼吧？”
“莫非他不是暗恋我，想掰弯我，而是馋我的血！”
见某人脸上露出一副“终于破案了”的了然神色，付予还隐隐叹了口气。
倒是在一旁听了许久的许知天，慢慢收了脸上的笑意逐渐转为严肃，主动提问道：“你是不是觉醒了异能？”
异能者的身体状态可以伪装，除非他们主动显露特殊能力，否则一般的普通仪器很难测出真实差异。
付予还信任的人，游己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干脆承认道：“我是精神系异能者，异能和血液没有关系。”
“那可不一定！”
许知天又返回了他上午翻了半天的矮柜，找出了那个带锁的小盒子，说：“以防万一，再抽一管血备用。”
游己对抽血没什么所谓，反而是付予还听后皱了皱眉：“许叔，他的身体应该是对血液流失有不良反应，一定要再抽一次血？”
许知天开锁的手一顿，看看付予还，又看看站在付予还身边一副没心没肺模样的游己，奇怪道：“小付，你这反应有点不对劲啊？”
“我已经检查过小朋友的身体，仪器显示一切功能正常，他现在味觉出了点问题也影响不了太多。
“而且你们之前讨论的我都听见了，他几次流血后都出现过类似症状，但都很快恢复，这说明就算存在你说的那种不良反应，也只会维持较短的时间。”
许知天撕开一次性针管的包装，厚厚的眼镜片反着蓝光，幽幽道：“你是不相信许叔，还是过度担心这位‘小朋友’了？”
……
离开医务室时，外面传来巨雷轰鸣。
游己站在走廊向不远处的操场看去，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明明还是午后，整个志愿军基地却早早被笼罩在了一片宛如黑夜降临的天幕之下。
整个基地的露天操场上狂风呼啸，浊气四溢。
而雨水凝结成冰，如银色尖针，居心叵测藏于巨雷之中。不多会儿，尖细的冰针，伴着滚滚闷雷，声势浩大而来。
游己这才意识到，他来到星历200年时还是夏末秋初，可如今冬季都已经悄悄来临了。
操场上有个人在孤身练习障碍跑。
身为S+级异能者，游己在眼睛不出问题时，视力自然是极佳。他好奇地多看了眼这个胆敢在辐射区的冰酸雨下冒雨训练的狂人，却发觉此人竟是汪山。
游己不由感叹：“难怪王森……汪山能以A级异能就踩在SS级的晏组长头上爬到了付神的副官位置，他和付神连魔鬼训练模式都这么同步！”
闻言，付予还没有立即搭话，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走廊上，看了汪山在操场来回跳跃、匍匐的身影很久很久，直到天空中一道闪电蜿蜒而下，方才打破了沉寂。
付予还双掌交叉相扣，抵在下颚处，突兀发问：“汪山觉醒异能是在什么时候？”
“从侦察机上跳下来之后咯。”
游己理所当然道：“他看见了我的精神体，证明觉醒了异能。”
付予还听了游己的答案，先是点了下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他重新提问，这次付予还换了一种表述：“你怎么能确定汪山觉醒异能，究竟是在跳机之后，还是在咬了你之后？”
“晏又玦曾用过一句话形容你的血——”付予还侧头看向游己，眼神复杂难言：“他说，‘肥水不流外人田’。”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章
被付予还问得一愣一愣，游己就是个傻子也明白付予还指的什么意思了。
“我的血能有这么生猛？觉醒异能？这也太……”游己不可置信地一挑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形容。
“暂时只是个猜想方向。”付予还比游己冷静许多，“还需要验证。”
——“少管所。”
——“李康的弟弟。”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付予还点出地点，游己说了关联人员。
想要验证付予还的猜测并不难。
游己曾在辐射区被李康的弟弟咬过一口，手背渗血，而上次他们去少管所送水果，李康还提到过弟弟正在生病发烧。
如果游己的血液真有那么逆天的功效，那么小家伙发烧恐怕就不是普通生病那么简单了。
而是在觉醒异能？
-
付予还下午虽然只需待命，但游己却临时接到了一个护卫区长的任务。
于是他们商定，晚间再去夜探一次少管所，查看李康弟弟的情况。
由于游己没法和付予还分开，在游己戴着隔离面罩，穿上厚厚的防护服混在一众白色的护卫队“保镖团”中间时，付予还也必须站在一旁陪他。
“辐射区的区长竟然是位女士！”
游己啧啧两声，一面挺拔地站着军姿，还不忘一面用精神传导和付予还摸鱼聊天。
付予还此刻处于空间隐匿状态，他看了眼礼仪台上的一位约莫四十多岁保养得宜的女性，对游己小幅摇了摇头。
“她叫陈晴，B级火系异能，她觉醒异能已久，属于辐射区的首批异能者，战斗力和洞察力都非常突出，不要大意对待。”
游己的身高虽还比不上付予还，但185+CM的大高个，身高腿长仪态佳，即算混在一群被防护服层层包裹住的士兵中间，依旧出挑惹眼得过分。
说时迟那时快，游己还没来得及回应付予还的提醒，一道敏锐的目光就从礼仪台上扫了过来。
游己立即眼观鼻，鼻观心，端正姿态任由那道略带试探的目光绕着自己的周身一寸一寸打量巡视。
他就当自己是根木头，完全一无所觉。
接下来的时间，游己能清晰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没有远离，整个宣讲时间都若有似无缠绕在游己周围。
好不容易熬到宣讲结束，护卫队原地解散后，游己才缓缓松了口气，小声嗫嚅道：“这个女人好可怕，她真的只有B级吗？”
“不确定。”付予还说，“她最初觉醒时是C级，前两年才升到的B级。”
“她升完B级后就当选上了区长，目前的异能者档案里她的异能等级还是记录为B级，但不排除异能升级后本人没有去更新档案的情况。”
从C级升上来的？好厉害！
游己断言道：“她肯定又升级了，不是B+就是A级，她观察我的时候，我大气都不敢喘，这种威压B级不可能做到！”
“不过——”游己狐疑地看向付予还：“付神怎么这么了解这位区长女士？连她觉醒时是什么等级都这么清楚？”
“她以前是我爸爸的同事。”
付予还没有隐瞒，直接道：“我爸爸失踪的事，我怀疑过她，不过我在觉醒异能后跟踪过她很多次，也检查过她的住处和办公场所，没有发现线索。”
难得听付予还主动提起关于调查他爸爸失踪这件事，游己顺嘴问了句：“付神到底为什么那么肯定叔叔是失踪而不是遇害了？”
在游己仅有的十八年经历中，听过见过的人生百态、世间疾苦还是太少，粗枝大叶惯了也不懂得照顾他人情绪，开口就是质疑付予还的爸爸是否已经遇害。
幸好付予还也是颗金刚钻石心，闻言脸上的神色丝毫未动：“从初代异能者出现以来，异能者无故失踪的事情一直存在，但从没有人找到过他们的尸体。”
“异能者身体机能强化，就算是死亡，尸首保存的时间都要比普通人长，这七年我翻遍了辐射区每一寸土地，至今没有找到过一具属于异能者的腐尸。”
付予还冷静分析：“异能者能力特殊，身体强度又远高于他人，他们的失踪多半源于内斗，没有找到尸体证明内斗的结果不是死亡，而是另有目的。”
“我爸爸是初代异能者中唯一的S级异能者，如果其他人都没死，他更没那么容易死。”
听了付予还条理清晰的分析推导，游己认同地点点头，与此同时却又冒出了新的疑问。
听来听去都没听付予还提到无人区，游己奇怪道：“叔叔不是在无人区失踪的吗？付神没去那里面找找？”
这次付予还沉默了一会儿：“……我进不去无人区。”
“？”
在游己疑惑的目光中，付予还慢慢道：“我的空间异能可以瞬移到任意位置，除了无人区。”
“为什么？”游己不解地问：“无人区里有什么东西？屏蔽异能？”
付予还摇了摇头：“没有，只有我进不去。”
付予还无数次试图进入无人区，但无论他是使用异能还是徒步走入，但凡踏进无人区一步，他就会被自己的异能传送带走。
最开始付予还并不清楚原因，直到游己从自己的精神海出来后，把七年前那段记忆模糊的部分补充完整，他才有了确切的思考方向。
既然觉醒异能会让精神海自动封存他那段记忆，那么出于精神力自我保护机制，为了防止那段记忆被唤醒，不断将他自动传走也不是说不过去。
说到这里，付予还突然极其罕见地对游己笑了下，笑得游己毛骨悚然，连连后退。
“你是精神系异能者，有没有办法破坏掉精神力的自我保护机制？”付予还问。
游己瞪大了眼：“付神想解开精神力防护？”
精神力防护机制几乎等同于异能者的终极保命技。
它属于异能者的一种身体自卫反应，能够在异能者失去意识或者本人都尚未察觉危险的情况下，先一步布下防御。
“这怎么行？”游己反对道：“付神你在未来可是‘战神’！以后是要为联盟出去打仗的！没有了精神力防护，肯定会被敌人钻空子趁机从内部摧毁你！”
“那就是可以破坏？”
游己说了一堆不可取的理由，付予还却只关心解除防护可行与否。
“……”理论上异能者的精神力防护机制当然是可以解除的，但游己不可能去尝试。
气呼呼地转过身，游己态度坚决：“反正我不会帮你，你这叫自残！”
从那之后一整个下午，游己都拿后脑勺对着付予还，就连晚餐时间在食堂对面而坐，都拿了个空餐盘挡在脸前，拒绝交流的态度显而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