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79章

    “怎么俘虏这么少?”在大营里等待了两个时辰后,李国英一直没见到有大队的明军俘虏被押送回来,还不到他预想里的十分之一:“上万没有武器、盔甲,也不认路的浙江人,满山遍野地瞎跑,追起来还这么麻烦吗?”

    听说众将已经追出十几里后,李国英更是疑惑丛生,溃兵中有少量飞毛腿逃得快不奇怪,若是熟悉道路的本地人,比如松山大战中的平西王,那就是全身而退也很正常。但上万明军溃兵,个个都能飞也似的逃走就让李国英感到有些难以理解了。逃得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良好的组织,得到充分信任的向导,若是一支军队在溃败时还能跑得这么快,那它绝对是天下强军,但若真是这样的精锐部队,邓名又怎么舍得扔下他们呢?

    “这批俘虏一定要好好问问。”本来李国英并不打算过问手下将领如何处置今天的俘虏,他身居总督高位,根本不把这种除了当苦力就没有其他用处的俘虏放在心上,但今日的情况让李国英起了好奇心,打算亲自审问几个俘虏,了解一下他们是怎么做到逃得这么快的。

    几个将领都派人向大营报告,说被抓到的俘虏众口一词,称邓名弃军潜逃。

    “有些贼人答话时目光闪烁,吞吞吐吐。”王明德的一个传令兵向李国英报告道:“王将军就把他们一通好打,吃痛不过,就有人称,今天是邓名亲自筹划的诈败,打算败退二十里,然后伏击我军的追兵。”

    虽然是在川陕总督面前,说到此处时那个传令兵也忍不住露出笑意。

    “哈哈哈哈。”李国英大笑起来:“诈败二十里,然后伏击我军?王将军打得太厉害了,哪里能这样问话?”

    一般刚通过科举、当上一方父母官的士人,往往都对严刑逼供的效果深信不疑,但李国英见多识广,知道刑法也得适可而止,因为被审问的人吃不住严刑的时候,说出来的不一定是真话,也可能是顺着审问的人的意思乱说一起。因此用刑不但要控制火候,还不能问含有倾向性的问题,不能让俘虏揣摩到审问者心中的猜测,否则他们就会为了免去皮肉之苦而确认审问者的怀疑。

    “是,总督大人明见万里,王将军已经把那几个问话的人臭骂了一顿。”传令兵笑着答道,王明德听到手下军官的报告后,立刻就把负责审问的人责备了一番。

    “二十里,哼哼,怎么不说诈败二百里呢?”李国英连连摇头,这种口供没有任何价值。

    “倒是没有,几个改口的俘虏,说法都一样,都是诈败二十里,一里不多,一里不少。”传令兵答道。

    “王将军要好好教导他的手下了。”至此李国英已完全明了,肯定是负责审问的那个军官心中有这样的怀疑,而且在俘虏面前表现得太明显了,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到这么荒唐的口供。口中虽然责备,但李国英脸上却并没有丝毫的怒气,因为他知道审讯技巧也要靠经验得来,这种失误是很平常的事情。

    “总督大人责备的是。”传令兵也明白李国英没有任何指责的意思,只是在表达对王明德的关心:“卑职先退下了。”

    “嗯,去吧。”李国英挥挥手,这几个俘虏的口供反倒说明敌军确实没有特殊安排,因为这些士兵若是知道什么更重要的情报,肯定会吐露出来换取平安,甚至会编造重要情报来度过眼前难关。但他们明显被打得很苦,仍只能顺着审问者的瞎猜而顺嘴乱说、而拿不出一丝一毫的重要情报。

    心中的疑惑得不到任何解释,这让李国英的好奇心变得更重了:“没有一个本地人,都是浙江兵,他们到底有什么秘方能够逃得这么快呢?”

    清军水师开始向上游进发,李国英就让人去吧赵良栋找来,与他商议后续的追击问题,他们二人都绝对没有想到,此时邓名正在包抄中路,已经与该方向上的清军发生激战。

    在两个人交谈的时候,又有几个将领派回使者,和王明德一样,他们都或多或少从几个明军俘虏口中,撬出了邓名诈败二十里,然后掉头反击的方案。

    第一次听到这个报告时,赵良栋微笑不语,看着同僚在总督大人面前出丑。一个接着一个,好几个同僚在李国英和赵良栋反复出着同样的丑,赵良栋的笑意终于散去了些许。

    “邓名事先花了四、五天时间,派出上千人熟悉周围地理道路,今日在这些向导的带领下全军撤退,在二十里外预先设下集结地点,诱惑我军追击,等我军追到后就伏击官兵;任堂留在贼营中,为的也是在邓名发动伏击后截断我军退路。”又是一个传令兵来到,向李国英和赵良栋大声报告着他长官获得的情报,和其他人不同,这个传令兵的长官胡文科是一个才刚刚被提升为游击的将佐,战场经验并不多,得知此事后胡文科大惊,派回传令兵的同时已经下令部队停止前进。

    如果不是已经听到无数相同的报告,李国英说不定会讥讽胡文科几句,但现在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捻须沉思片刻,才问道:“被胡将军捉住的那个贼人,在邓名手下官居何职?”

    “禀告总督大人,就是一个小兵。”传令兵答道。

    “多么小?”李国英追问道,如果胡文科捉到的是一个明军将领,那么此事虽然荒唐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连千总都不是吗?”

    “回总督大人,不是,就是一个小卒。”

    “至少是个把总吧?”李国英仍不甘心。

    “连披甲都不是,就是一个背送盔甲的无甲壮丁。”传令兵老老实实地答道。

    “胡将军连一个壮丁的话都会信吗?”李国英怒道,他这怒气倒不是因为胡文科相信了俘虏的报告,而是因为川陕总督心中的不解越来越多,他因为想不通而开始烦恼:“难道胡将军想要怎么打仗,会告诉手下一个小兵么?尤其是设伏这种大事,会让一个无甲兵知道吗?”

    把胡文科的传令兵轰出中军帐后,李国英余怒未消,再也顾不上和赵良栋说话,而是沉思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俘虏供出一样的情报。但这个问题李国英怎么想也想不通,因而让他感到怒火烧得更旺。李国英曾设想这是邓名逃跑前用来安抚军心的谎话,好让明军帮他拖延更多的时间,但转念一想,这个猜想更是漏洞百出。若是邓名想让被抛弃的部队帮他拖延更多的时间,那就应该竭力隐瞒自己弃军的消息,至少李国英以前每次下定决心弃军潜逃时都是这么做的。抛出这个消息首先扰乱军心,其次这些溃兵逃离大营后会迅速崩溃,很难帮邓名争取时间,李国英不觉得邓名会蠢到这个地步。

    抬起头,李国英看到赵良栋也若有所思,就出言询问道:“赵将军怎么看这件事?”

    “末将倒是有个想法,就是有些荒唐,若是说错了总督莫怪。”赵良栋刚才也苦思良久,才形成了一个猜想。

    “快快讲来。”李国英精神一振。

    “或许邓名真的是想诈败二十里,也确实是他安排的探察地理。”赵良栋觉得若是俘虏所言为真,那很多事情就能得到解释了:“所以贼人才能跑得这么快,而且被抓到的人才会都用同样的说法。”

    “这太荒唐了。”李国英不假思索地答道:“兵败如山倒,别说二十里,就是乱跑五里都是大乱难整。”今天早上李国英很仔细地观察过明军的队形,他很确信明军不是有秩序地成建制撤退。

    “总督大人所言极是,诈败二十里,军马十停去其九,就是孙吴复生、武侯再世也束手无策。总督大人深通兵法,末将佩服之至。”赵良栋先是一声恭维送上,然后话锋一转:“但邓名乃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冒得大名,他的兵法韬略,怎么能同总督大人相比?”

    “哦?”李国英先是一愣,片刻之后脸上露出难以置信之色,其中还掺杂大喜若狂的神情,向赵良栋的方向俯身过去,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赵将军难道是说,邓名真的诈败二十里了?”

    “末将觉得还真有这个可能。”赵良栋点点头,此时他也是心潮如涌:“若真的如此,我真应该去追加啊。”

    李国英腾地站了起来,在营帐里踱起步来,若是邓名真的诈败二十里,那么现在他肯定已经溃不成军了。轻轻松松地打垮邓名,把川西明军主力一网打尽,李国英感到眼前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只是。”李国英觉得仍有一个疑惑得不到解答,他一边想一边说道:“伏击务求保密,本官当然不会想出这种自杀的计策,但假若本官处在邓名的位置上,那就要保守秘密,除了心腹将领一概不晓……嗯,不行,需要让众将都知道;告诉众将在何处集合后,先让披甲主力在预先位置埋伏……嗯,不行,人数还不能太多,否则会被发觉……让少量精锐预先埋伏好后,让人在营中造谣,让大军真的以为本总督弃军潜逃了——”说道这里李国英已经完全说不下去了,刚才他就断定此计断不可行,但认真一推敲,李国英才发现邓名这种诈败之计的凶险程度还在他刚才设想的十倍之上,复杂、混乱程度都是完全无法控制的。

    “所以说邓名无知小儿,根本不懂指挥大军,也不懂得伏击首重保密。”赵良栋没有让李国英继续推敲下去,而是想当然地说道:“总督大人莫要把邓名当作一个精通军务的对手来看,他根本就控制不住军队,不懂得保密,也根本做不到保密。”

    “赵将军所言极是。”李国英各种念头纠缠在一起,思路已经变得很不清晰,赵良栋的话给他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若真是如此的话,邓贼多半已经从诈败变成了真败,见到军队混乱不堪后就真的逃走了,总督大人当急击,莫要让他逃到水师中。”赵良栋毛遂自荐道:“敢请总督大人遣末将乘船急速西进,抄到邓名头里登陆将他截住,就算截不住他本人也要拦住他的大部分爪牙。”

    “赵将军如何判断邓贼已经逃到哪里了呢?”

    “邓贼肯定会尝试收拢一些部队,见无可挽回后才不得不真的逃走……”赵良栋给李国英分析了一番,又算了算时间,觉得三十里外登陆应该可以咬住邓名的尾巴:“不过如此一来,贼人的水师应该藏在上游,若是中途遇到贼人的水师回援,那末将也只好放弃,不过卸下末将的亲兵营后,水师可以追击一段,这次邓贼是真的要逃走了,而末将也可以阻拦更多的贼人登船逃走。”

    “好。”李国英立刻掷出令箭,命令留守的快船火速去追已经开拔的水师,让他们马上返回:“兵贵神速,本总督本来还安排了一些船只巡江,现在也调回来,一并用来运输赵将军的亲兵营。”

    在李国英下令的同时,逃上巡江船的张勇总算让水手相信了他的身份:“快快载我回去,我要向总督大人报告。”

    ……

    前方赫然出现了一队列阵的清军。

    “此军是何人领军?”邓名询问刚抓到的俘虏。

    “是胡文科胡游击……”俘虏辨认了一下对面的军旗,向邓名回答道。

    “新晋之辈。”邓名左右纷纷说道,俘虏交代得很清楚,对面的敌将刚刚升为游击,这是他第一次独立领军野战,而且胡文科的部下也大都是新兵,远远不能与刚才邓名遇到的那些清将相比,更不用说更早之前遇到的张勇、王进宝相比。

    “但在中路清军中,唯一能列阵以待的敌将,不可掉以轻心。”邓名轻声说道,其他清军将领自以为必胜地疯狂追击,士兵体力透支,队形也混乱不堪,遇到明军后一触即溃。

    “前进!”邓名说完后,轻轻一挥手中马剑,带着部队向清军逼去。

    虽然从赵天霸那里要到了五百步兵,但现在跟在邓名身边的又只剩下二百骑兵,由于明军一直高速推进,步兵和骑兵出现脱节。

    现在中路清军几乎被邓名的侧击一分而二,近万清军被夹在邓名与周开荒、穆谭之间,他们建制混乱,战辅混杂,根本无法攻击在他们退路扼险而守的小股明军,被歼灭只是时间问题。

    而胡文科据守的山间小道,是中路这些清兵的最后希望,对此邓名志在必得,击溃这个清军游击身边的几百人后,邓名还可以乘势插入南路的王明德身后,把追击李星汉的数千清军也分割包围起来。

    ……

    “邓名,是邓名来了。”

    上百溃兵呼喊着向胡文科的旗帜处跑来,听到这些人的喊声后,胡文科和他的手下脸上都惨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对方都是骑兵,逃跑必死无疑。”胡文科强自镇定,命令步兵结阵准备抵抗:“不许溃兵靠近我阵,否则杀无赦!”

    早先下令停止追击,整顿军队后,胡文科还把自己得到的口供给同僚送去,但所有的同僚都比他资历深,胡文科遭到了他们的一致嘲笑。

    同僚们的嘲笑让胡文科也犹豫起来,正在他迟疑的时候,战局突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邓名从北方直插而下,沿途没人是他一合之敌,一个参将、三个游击被俘,还有上万的部队拥挤成一团无法动弹。只有胡文科因为预先收拢了一会儿部队,现在身边有三百多士兵,体力也勉强堪战。

    “大人,大人。”尽管执行了胡文科的命令,他的亲卫却没有一点信心:“邓名从北方杀过来,张总兵、王副将、还有标营他们应该都完蛋了吧?”

    胡文科心里估计也多半如此,对面指挥官的威名带来沉重的压力,让胡游击已经快喘不出气来。但是,胡文科虽然没有野战指挥的经验,却很清楚在骑兵面前逃跑只有死的更快:“我们坚持片刻,片刻就好。”胡文科向西南方向指去:“前面官兵要想逃生,就会从这条道来,等他们一来我们就跑,有他们挡着,我们才有机会逃走啊!”

    第057章

    疲兵

    对面的清军并没有展开队形形成一条较长的战线,而是猬集成一团,形成一个接近圆形的阵势。跟着同伴来到近前后,张易乾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前排清兵眼中的恐惧,他们虽然用武器朝着明军骑兵的方向,但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向后挤去,只是因为被身后的同伴挡住才无法继续倒退。

    这样的情形张易乾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对方已经胆战心惊,之所以还没有立刻溃散就是因为明军逼迫得太紧,如果明军后退一段,然后悠闲地下马休息片刻,估计这些清军就会自己逃走。只是张易乾也知道邓提督时间有限,不能耐心地等清军自行撤退。迅速击溃这种濒临瓦解的敌人也不是不能做到,张易乾就知道一个很简单的办法,不过他和其他三堵墙骑士都没有提出来。

    “提督。”看到清军的样子后,邓名左右的吴越望和李延鹏都几乎同时向他建议道:“我们稍微休息一下,让几个骑手在他们阵周围转上几圈。”

    在卫士们看来,这些清军士兵虽然没有逃走而是留下来原地坚守,但支撑他们多半不是勇敢而是恐惧,主力退远一些,让少量骑兵围着他们绕圈恐吓,多半就能让清军不停地集体旋转。等他们在这种煎熬中耗尽了最后的斗志后,就会有人开始逃跑,一发而不可收。

    但这也不是迅速解决麻烦的办法,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用步兵向他们发起进攻,只不过现在邓名身后并没有步兵部队跟上。

    “何必多此一举。”穿越以来,邓名几乎每个月都要上战场,激烈的时候更是无日不战,他很清楚怎样才能快速地解决麻烦。

    “前军下马。”邓名毫不犹豫地大声喊出了命令,然后率先从坐骑背上跳下,把缰绳递给了一个靠后位置的三堵墙新兵。

    听到邓名的命令后,所有的卫士和三堵墙的老兵都跟着下马,并迅速排成一个长列。

    “进攻!”摆好阵势后,邓名就下令发起攻击。

    面对这种情况时,骑兵下马步战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与步兵面对面地近身肉搏,毫无疑问会让邓名遇到更大的风险,所以无论是卫士还是三堵墙的老兵都没有提出这个建议。

    虽然进攻的明军只有一百人,而对面的清军拥有三百人之多,但横列的明军却对清军的圆阵形成了三面包夹的态势。清兵互相推搡着不但发挥不出人数上的优势,反倒每个前排的士兵都要面对多个明军的攻击,在几个士兵被砍翻后,胡文科的余部就动摇到了无法维持阵型的地步,开始从没有明军的那一面逃走。

    十几个清军被砍倒,上百个跪地求饶,剩下的一哄而散,邓名又喊了一声:“上马追击。”

    后排的骑兵涌上前来,把他们的牵着的坐骑还给下马步战的同伴,然后率先向前追击而去。

    邓名翻身上马后,就发现自己已经不用参与到追击中了,清军纷纷逃离道路,向高处和林中拼命逃去。

    “这个清将还不错。”邓名喘着粗气说道,在清军全面溃败的情况下,邓名之前遇到的好几个清将身边只剩下少量甚至个位数的亲卫了,而这位胡文科竟然还能收拢大约他麾下几成的兵力尝试抵抗。

    “提督没事吧?”吴越望策马来到邓名身边,关切地问道,刚才他看见邓名被敌人的武器击中。

    “安然无恙。”邓名微笑着回答,下马发起步战的时候,他就感到双腿有些沉重,一直不间断的作战让他也感到相当疲惫。不过邓名还是和其他人一起冲向前去,因为动作有些迟缓,他还被敌兵的长枪两次扫中,幸好痛过格挡卸去了大部分的力量,再加上身上的甲胄,邓名并没有负伤,不过对方的攻击也让邓名感到被击中的胸腹处隐隐作痛。

    “继续前进。”邓名喘息片刻,再次带领部队向南而去。

    ……

    赵良栋赶到岸边开始整队,不过他没有等到奉命返回的水师主力,却等来了狼狈不堪的张勇。见到赵良栋后,张勇就如同见到了亲人一样的激动,扑上去大喊道:“中计了,中计了!”

    “张将军这是怎么了?”见到一身小兵装扮的张勇后,赵良栋心里一沉,生出了不详的预感。

    还没有等张勇说完他的凄惨经历,一个标营的卫士就骑马冲到了江边,拿着李国英的令箭对赵良栋叫道:“总督大人命令赵将军火速返回大营。”

    赵良栋前脚从李国英那里离开,几个从在北线遇到邓名的标营卫士就逃回了大营,这一路上他们走的也很辛苦,到处都是溃散的士兵和人流,甚至还有败兵想抢他们的马。千辛万苦地逃回了大营后,这几个卫士还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让李国英接受事实,等李国英确认战局已经极度恶劣后,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召回赵良栋。

    发现赵良栋已经离开他的军营后,李国英的卫士一路寻找到江边,总算把川陕总督的命令交到了他的手里。赵良栋没有急着带兵返回,而是先认真询问了这个标营卫士一番,又让张勇把北线的具体情况仔细叙述了一遍。

    沉吟片刻后,赵良栋让亲兵营暂时原地不动,自己则和张勇一起见李国英。

    张勇、赵良栋二人返回李国英营帐后,发现王进宝已经站在川陕总督的身边。张勇和王进宝见面都是一愣,他们二人都以为对方凶多吉少,刚才两人分别告诉赵良栋和李国英另一人十有八九失陷敌阵了。张勇和王进宝二人见面后,并没有互相指责,而是激动地把四只大手静静地握在了一起,如果川陕总督在上,这对难兄难弟绝对能相拥而泣。

    “这邓名小儿……竟然能在诈败二十里,两个时辰就重整军队……”从王进宝口中得到确认后,赵良栋喃喃自语道,刚才张勇和他第一次说这事时,赵良栋依旧有些将信将疑。此时赵良栋心里的震惊一点不逊于张勇、王进宝二人,他自问若是执行同样的计划,或许手下的亲兵营能做到。但赵良栋的亲兵营都是跟随他多年的旧部,他能叫出其中每一个军官的名字,而邓名的军队跟他相处不过半年,一千人诈败的难度和几万大军更无法相提并论:“这根本不可能啊。”

    “赵将军不要想那么多了。”李国英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速度是众人中最快,见到王进宝后他已经知道不管自己多么不愿意相信,事实已经摆在眼前:“邓贼已经发动伏击,现在我们要想想怎么收拾危局。”

    “张将军和王将军已经被击败很久了,但邓名并没有出现。”李国英无法想象四百标营甲骑怎么会被邓名一瞬间就击溃,不过既然王进宝和张勇都这么说,那么他就只能在这个基础上推测邓名的行动:“本官认为邓名必定是向南去了,企图切断官兵返回大营的退路。”

    “要尽快通知大军退回。”王进宝激动地说道:“邓名勇不可挡,必须让大军尽快返回营地,然后坚守大营。”

    “不可!”赵良栋还没有失去理智,他急忙阻止道:“必须让大军徐徐退回,若是谣传四起,官兵不战自乱,只会更糟糕。”

    “赵将军说得不错。”李国英在招赵良栋返回时,已经传令兵四出,让他们向每一个遇到的清军军官传令。但李国英并没有告诉他们真相,而是说任堂情急突围,让各军官火速带兵回营协同围剿。

    而李国英眼下考虑的是,除了尽力拯救行将溃败的大军外,下一步又该如何行动。

    “坚守大营!”王进宝激动地说道:“只要确保大营不失,就可以收拢溃兵。”

    张勇虽然觉得危险,但和王进宝一样,也希望能为手下争取逃生时间,因此出言赞同道:“若不坚守大营,则是置尚在营外的大军于死地。”

    此时李国英也是迟疑不决,既然这是邓名的计谋,那明军水师返回也不过是时间问题——李国英还有些奇怪为何迟迟不见明军水师出现在江面上。虽然不知道中路和南路此时打成了什么样子,但是李国英觉得损失惨重是一定的,邓名肯定可以通过此战获得对清军的优势。到时候明军水师和陆军都有优势,清军短期内还不用指望得到援军,就会有全军覆灭的可能。

    “或许是到了壮士断腕的时候了。”李国英心里反复冒出这个念头,但却迟迟难以下定决心,毕竟这些兵将都是李国英的部下,如果损失惨重那李国英势力也会大减,更难以在四川坚持下去。

    “我们应该反击。”赵良栋突然提出另外一个建议。

    “反击?”张勇惊诧地说道:“向哪里反击?”

    “向最先返回这里的贼人反击。”赵良栋答道:“不管邓名是怎么做到诈败二十里的,他的部下今天仍然来回奔波了四十里之遥,而且追击我军的溃兵的时候,就算他之前的建制不乱,现在也该乱了。而且我认为他之前也应该有少许混乱,现在乱得应该更厉害一些……”

    “你认为?”王进宝激动地说道:“赵将军你还以为邓名做不到诈败,你还说你一千披甲能打他五千!”

    “我还没说完!”赵良栋提高了音调,压过了王进宝的抗议:“贼人绝对不是铁打的,早上匆匆撤退,然后全速追击我军败兵。他们看似强大,其实也已经是强弩之末,我们完全可以打败他们,就算不能反败为胜也能战个平手,让我们能够收拢溃兵从容退回重庆。”

    无论张勇还是王进宝都不同意,因为这就意味着清军要做最后的孤注一掷,如果再次败阵那连守住大营都会成问题。

    “根本不要守,若是不胜就得赶快跑。”赵良栋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叫道:“若是邓名大军返回而我们不敢出战,那他绕到我们后面扎营堵住退路怎么办?我们还是只能抛下所有的辅兵乘船逃跑,然后被贼人的水师一直追杀到重庆城下。若是不能击败贼人,我们就要毫不犹豫地逃走,别想什么收拢溃兵了。”

    张勇、王进宝和赵良栋争吵起来,李国英一直默默在边上旁听,最后咳嗽了一声,让三个将领安静下来。

    “正如赵将军所说,留在此地实在太危险了。”李国英当着三个将领给标营卫士下令,让水师清空一切不必要的东西,随时装载部队撤退。

    “那还在外面奋战的官兵将士呢?”张勇问道:“说不定他们能杀出一条血路返回。”

    “所以我们要帮他们一把,让他们快点回来。”李国英下定决心,命令所有的留守战兵披甲,空营而出向明军发起反击。

    “那大营怎么办?”听李国英想唱空城计,张勇急忙指出,不远处还有任堂在虎视眈眈。

    “只能赌一把,本官赌邓贼给他下的命令是堵截我军退路,而不是攻打我的大营,只要我们能出其不意地击退邓贼的伏兵,哪怕是稍挫贼人,就能让任堂更不敢妄动,要全力以赴保卫邓贼的大营。如果反击不成的话……”李国英苦笑了一声,望向赵良栋:“如果我们连强弩之末的邓贼都无法稍挫,那留在这里不是等死么?赶快乘船走人才是。虽然不知道贼人的水师干什么去了,但本官觉得他们随时都可能回来。”

    ……

    “抓到王明德了!”

    明军士兵发出一阵欢呼声,被前后夹击的南路清军也迅速溃败,总兵王明德和其他三名清军将领被俘,剩下的将佐也和溃兵一起逃进荒野,明军已经让辅兵开始搜捕。

    “很好。”邓名已经和李星汉汇合,刚才邓名在指挥骑兵与步兵配合夹击王明德的余部时,被负隅顽抗的清兵射中坐骑。但看到邓名落马后,战场上不少明军都发出惊呼声,从地上爬起来后邓名顾不得摔落下马造成的伤痛,急忙换马再次出现在三军之前,看到邓名的身影后明军官兵都放下心来,而本来就接近绝望的清军更是气沮,王明德最后的抵抗也就此告终。

    今天这是邓名第三次更换坐骑了,而跟在他身边的骑兵除了那些负伤退下的外,也都换过马匹了,用的都是从标营缴获来的,这些马匹虽然也消耗不小,但还是比他们原先的马匹要强一些。

    “提督要不稍微休息一下?”见邓名脸上的疲惫之色已经很明显,李星汉就劝道:“大局已定了。”

    “基本上是,只差最后一点点了。”邓名摇了摇头,直到现在己方水师仍然没有出现,昨晚出发的时候邓名反复交代要把那一万多贵州人安置在万全的地方再返回,宁可多走一点路也不要让清军发现。结果重载的船就一直向上游行驶出很远才停下,而卸载俘虏的速度也大大慢于明军事先的计划——比如大量贵州人出现晕船现象,不少人头晕呕吐、行动迟缓,这完全出乎浙江水手的预料。

    “算算时间,赵千户差不多该打回营地了。”邓名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就向李星汉告别:“你尽快带兵进攻,我先赶回去看看战事如何。”

    “提督何必担忧,赵千户智勇双全。”李星汉还要再劝。

    “就差一点了,只要把李国英吓得不敢出营,我们就能在此全歼清军。”邓名已经想好,若是李国英尝试坚守大营,那邓名就会在他营外耀武扬威,趁机让一支军队从清军营盘周围开过,把李国英的残军统统包围起来。

    “在这里全歼了李国英,还有赵良栋他们,打下重庆也就不是难事了。”和李星汉分手后,邓名又接到周开荒和穆谭送来的报告,说他们也快要杀回明军大营附近了。此战看起来不但能消灭李国英,还能把赵良栋这一起消灭,邓名越想越是兴奋,虽然赵良栋的军容让他暗暗忌惮,但他独木难支大厦,在清军全面溃败的情况下,一千亲兵即使再精锐,也没法抵抗几万新胜的明军:“抓紧时间,不要被他们逃掉了。”邓名在心里暗暗鼓励自己:“全胜之势已成,不要懈怠了。”

    ……

    赶回大营附近的时候,赵天霸身边只剩下五百多甲兵了,这些明军也感到相当疲劳,但胜利者的兴奋支撑着他们继续追击。赵天霸带出来的一千二百多甲兵分给了邓名五百,后来路上虽然又收拢了一些,但在长途追击中明军官兵也在不停地掉队。派去中路的那些明军虽然周开荒、穆谭他们有心让他们返回赵天霸建制下,但到处都发生混战、敌我混杂,最后也有很多就并入中路建制。

    “这是第一支返回的贼人么?”

    赵良栋询问着探马,得到肯定答复后他立刻下令全军戒备:“准备应战!”

    现在张勇和王进宝带着余部和部分李国英的披甲一起掩护赵良栋的两翼,而李国英则带着剩下的监视任堂的动静。

    “不要追击。”赵良栋再次向部将们强调,两翼的张勇、王进宝部虚弱不堪,掩护背后的李国英手下只有千多披甲,应付任堂也会非常吃力,大营那里不用说,完全是虚设旗号加辅兵在唱空城计了。赵良栋的一千亲兵是清军最后的主力,必须要时刻攥成拳头。追击会分散清军不多的兵力、消耗珍贵的体力,而能不能让更多溃败的清军逃回大营,挫败明军的胜势,就看赵良栋的发挥了:“总路的贼人也追着大批官兵刚回来了,我们先打退这一路贼人,然后调头再打掉下一波贼人的嚣张气焰,让贼人们知道官兵不是好惹的!”

    “让贼人尝尝我们的厉害!”尽管知道形势险恶,但赵良栋的亲兵营依旧士气高涨,听到命令后军官纷纷高喊着响应统帅的号召。

    第058章

    狙击

    一直追赶的溃兵突然消失不见,他们的背影向两侧散开之后,成排的清军披甲从中走了出来,咚咚的鼓声响起,清兵听着身后的鼓声,整齐地挺枪向明军开来。

    看到对面清军的阵容后,赵天霸不禁有些迟疑,对方的步伐坚定,目光也没有丝毫躲闪犹豫:“看起来是支生力军。”赵天霸心中迅速转着念头,看到清军人数似乎比自己这边多时,赵天霸更不打算硬拼:“不可莽撞从事,现在我军已是全胜之势,牵制他们或许更好。”

    大部分将领都是在敌人溃败后穷追不舍,不过赵天霸记得晋王好像对近卫们说过:一百个将领里九十九个在全军战败后都是随波逐流,但也会有极个别的人会在被压迫到极致时,突然进行反击,遇上这种敌将一定要小心。

    “难道晋王殿下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吗?”赵天霸没有遇到过这种敌将,不过他还记得李定国好像说过,当遇到这种孤注一掷的反击时,最好稳一点,对方利在速战,而己方只要顶住对方的最后三板斧就可以挫败敌人。

    李定国教导的话语和场面在赵天霸的脑海中闪过,不过在他尚未回忆完毕的时候,跟着他的浙江兵就已经冲了上去,今天他们追击的时候,沿途也遇到过几次相似但绝不相同的场面。那都是被追的走投无路的清军充满接阵反击,既没有士气也没有信心十足的指挥官,被明军一冲就会继续溃败。

    这些浙江兵的战场经验还不如赵天霸,加上又有些疲劳,没有注意到这批清军与之前那些仓促组成战阵的清兵的不同,官兵没有多想就向对手迎了上去。

    “嘿,我还没下令呢?”赵天霸看见士兵纷纷从自己马前跑过,顾不得再考虑什么李定国的教导了,急忙拍马追上去。

    ……

    邓名给任堂留下的命令是堵截清军溃兵,因此看到李国英清军大军从营外开过,向西方而去的时候,任堂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出迎拦截,他觉得这些清兵越是向西越是会深陷到明军的陷阱中,遭到明军的两路夹击。

    任堂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等清军被压迫得回返时,再出营阻拦,以便把清军一网打尽。结果李国英走过明军大营后,就把部队拉散,还专门留下了一队转身面对着明军大营列阵,看到这个场面时,任堂就开始疑心自己是不是应对有误。

    “不好!”看到赵良栋的军队向着一队刚刚出现的明军杀过去后,在明军大营里的任堂大叫一声,再也顾不得邓名的交代,急令大营内的两千甲兵尽数出动,与接应西面的友军。

    此时李国英也注意到赵良栋的行动,知道这是清军最后的机会了,能不能反败为胜就要看赵良栋能不能迅速地把从几路来袭的明军各个击破。但发现任堂急匆匆地出营列阵后,李国英也无暇再观察背后赵良栋的进展,全神贯注于前方,督促士兵全力迎战。

    “放箭。”

    情况紧急,任堂一边催促步兵尽快就位,一边就让弓箭手到前排去骚扰清军的阵型,对面的清军大概也就是任堂披甲的一半多,任堂打算用弓箭手尽量地打乱对方的阵型,然后全军突击把对方一举冲垮。

    “标营出击!”李国英的披甲大概只有对面明军的一半,但见到任堂的步兵还在布阵,知道机不可失,毫不犹豫地命令最后的二百骑兵冲击对面明军的弓箭手。

    明军的弓箭手刚排成排,把第一支箭搭上弦,就见到上百清军的甲骑挥舞着雪亮的马刀,呐喊着扑了上来。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