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于是被宋熹之治疗好的人,纷纷离去,而没有治好的,继续排队诊治。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安定侯和贺老夫人还在忙前忙后的收拾残局。
贺云策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一言不发的站了许久,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回了书房。
“老夫人存心要受惩罚,恐怕少夫人这次伤的不清,您不先去祠堂,在她身边照料着吗?”
双喜急匆匆的赶在贺云策的身后,他说完这话,贺云策的脚步微微一顿。
不过只是一下,他便继续往书房的方向走,背影看着孤零零的:“她的身边有嬷嬷照料,祖母不会要她性命的。”
贺云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心中担忧,可他此刻不想去面对宋若安的那张脸。
第82章
双喜担忧的看着他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主子,您也喝了不少药,体内毒素想必比那位林小姐还要多,不如也去给大少夫人看看?”
贺云策听见这话,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疲惫不堪,心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情绪是越发的让他困扰:
“先紧着外人吧,若是不先把他们治好,他们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双喜感受着贺云策的生无可恋,也知道今日之事让贺云策大受打击,甚至严重影响他日后的官途。
于是双喜小心翼翼的安慰:
“主子,您不必过多忧心,无论如何,您这六品谏议大夫的位置,没有人能撼动,只要您在陛下面前多多得脸,日后他们还是要捧着您。”
“更何况,您不知道这件事,大少夫人也陆陆续续医治了各位夫人,侯府做的无可指摘。”
贺云策沉默的听着,迈着步子跨进书房,又是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抬眸望着窗外的天,眼眸有些涣散,面上也满是颓唐,再不见早上那副喜气洋洋的模样,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怎么可能不影响呢?”
“这个赏花宴,请来了那么多人,让那么多人看了我的笑话,甚至害了各位上级的夫人……林妙心,是林丞相的命根子。”
“就算宋熹之把她们都治好了,就算是我什么都不知情,可礼部尚书和父亲都要对我的印象大打折扣,短时间承袭爵位,是不可能了。”
他的话,让双喜在瞬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可贺云策却突然抬起眼眸,郑重的望向双喜。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哀痛:“令我难受的不是官场上的事情,而是若安,若安她不会医术,却这样欺瞒着我,把我蒙在鼓里。”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一世的若安,和前世的若安,有些不同。
双喜绞尽脑汁的安慰:“可夫人心是好的,她一开始是为了医治您,才谎称那些药是自己熬的补药,而且她为了就您,甚至花光了自己所有嫁妆,才请来了医者。”
贺云策听见这话,点了点头,原本内心复杂的情绪,才在此刻舒坦了不少:
“你说的没错,若安一开始是担忧我的身体,才喂我喝药,只是后来我让她去医治了别人,才铸成大错。”
但是他又不禁想:那前世呢?
前世若安不会医术,也不是为了治疗自己,那她却在众人面前谎称会医术,甚至瞒了自己一辈子。
这又是怎么回事?
可这话他不能对双喜说,于是贺云策坐直了身子,又是换了一个问题:“双喜,你觉得若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双喜一听这话,瞬间如临大敌,他舔了舔唇瓣,道:“夫人……自然是个好女子,她满心满意全都是您,难道不是吗?”
贺云策闭了闭眼眸,眼前浮现出前世宋若安的笑颜,儿孙绕膝的画面浮现在他的眼前。
“是这样没错,她为我,忙前忙后,无微不至,生儿育女,甚至弄垮了身体。”
两世的夫妻,是千年修来的缘分。
想必是上天垂怜他们前世无法名正言顺的遭遇,才给了他再一次重生的机会,又是奖励他新婚夜便迎娶了若安。
前世在宋熹之的误导下,世人耻他和大嫂苟且,可世人又都羡慕他。
因为世间再无若安这样的女人,她爱他,几乎是爱到了血骨里。
他们有着相同的爱好,有着说不完的话题,都对民间小吃情有独钟,也都对话本书籍钟情不已。
在他暴躁、疲惫的时候,为他制作独一无二的熏香,舒缓他的情绪,在他饥肠辘辘的时候,为他洗手作羹汤,小意温柔。
甚至在他官场遭遇困难的时候,都绞尽脑汁,为他出谋划策,左右逢源,笼络贵人。
所以……前世她谎称自己会医术,便是一种笼络贵人的手段?
他想着,耳畔突然响起了宋若安撕心裂肺的声音:“夫君,这一切都是姐姐的阴谋……”
贺云策猛然一惊,然后才回过神来。
若安说的没错,今日之后,他与若安的名声跌入谷底,而宋熹之的名声却要响彻京城。
难怪从前,水性杨花的宋熹之像是转了性子,对他的态度没有献媚和讨好,原来她是早有准备,请来了医者,假装自己会医术,又设计陷害了若安。
她以为这样自己就能多看她一眼。
否则,为何正好就是宋熹之,会医治众位夫人的病?那病是连李太医都医治不了。
除非岐黄神医下的药,都是宋熹之一手准备的!
真是蛇蝎心肠的女子,恶毒的心肠真是让人恶心的作呕。
贺云策想着,一张英俊的脸在瞬间皱了起来,他猛地推开椅子,便不管不顾的往外冲了出去。
双喜猝不及防的看着贺云策的举动,急急的跟在身后大喊:“主子,您这又是突然要去哪里?”
贺云策头也不回的回答:“我要去祠堂找若安,她是为了我才受罚,我不能留她一个人在那里。”
等他刚气喘吁吁的跑出院子,却正好碰见了安定侯,处理完前厅的事情,送走了所有大人,又回来找他。
“贺云策,你与我去书房一趟。”
贺云策不假思索的摇头:“爹,我还有急事,若安在祠堂里受罚,我要先去找她。”
安定侯听见这话,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猛地挥起拳头,又是给了他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把贺云策的头打得偏了过去。
安定侯的声音里有着无尽的愠怒:“都什么时候了?她害得侯府声名狼藉,你却还要顾忌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
贺云策吃痛的捂住了脸颊:“不,不是这样的,父亲,她是被人陷害的。”
安定侯只是冷笑:“无论到底是怎么回事,所有人都只会把账算在侯府的头上。”
“你现在就去打听好众位大人、夫人的喜好,买上赔礼,跟着本侯一起去登门谢罪!”
“可是若安……”贺云策咬牙。
双喜急急安抚:“主子,您跟着侯爷去吧,少夫人那边有嬷嬷照顾,不会有事的。”
贺云策听到这里,也知道安定侯说的确实是要紧事,于是他沉默了片刻,还是乖乖的跟安定侯去了书房。
可他不知道,没有他在身边,祠堂里的宋若安简直被折磨的生不如死。
第83章
岐黄神医被扭送去了官府之后,由于事件牵连甚广,京兆府火速开堂审理,两个时辰之后就得出了结论。
岐黄神医是个江湖骗子,从前在江南各地游走,近日北上到了京城,而在江南,他也曾依靠猛药,到处招摇撞骗,害死了人。
所以下药的事情,宋若安可能不知情,可她谎报医术,连累诸位夫人的事情,却是抵赖不得。
结论跟着宋若安给出的一千多两银票,一起送到了安定侯府,到了宋熹之的手上。
于是宋熹之便直接将那一千多两的银票,充到了侯府的公账上,分发给侯府曾经月例减半的所有下人。
下人骤然得了宋熹之发下来的银子,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所有人都对宋熹之都感恩戴德,从而对宋若安的怨气,也是越发的大了。
宋若安掌家前,便夸下海口,说要提高他们的月例银子,可不仅没等到多余的银子,甚至连原本的银子都减了一半。
虽然表面上是用双倍的粮食补偿,可他们得到的都是些烂菜,根本不值什么银子,只能自己埋头吃了。
从前以为是侯府公账吃紧,是宋若安的无奈之举,所以下人们虽心中不满,却也忍了下来。
可谁知道,根本不是没钱!
是宋若安有钱,可不愿把钱给他们,甚至拿了几千两银票,给了一个江湖骗子!
谁知道那几千两银票是怎么来的?或许就是从侯府的公账上挪的!
那可都是他们的血汗银子!
侯府的下人们想着,心中对宋若安是越发的怨怼,而贺云策不在她的身边,眼瞧着是厌弃了她,于是他们刻意的刁难就更明显了。
那时候,宋若安已经在祠堂里跪了整整两个时辰,跪的她脸色发青,头晕目眩,下半身完全失去知觉,只能感到一阵阵的刺痛。
她身体一个摇晃,险些倒在地上。
此刻,便有一位年老的嬷嬷阴沉着脸的走了进来,话语里满是严厉的苛责:“老夫人让你跪着你却偷懒,来人,把她膝下的软垫撤了。”
宋若安佝偻着脊背,痛苦不堪的抬起头,凌乱的发丝垂落,被汗水胡乱的黏在额角:“我没有偷懒,我只是膝盖太痛了……”
嬷嬷冷笑一声:“犯了错跪在祠堂里,还敢顶嘴?来人,请出家法,鞭笞二十!”
她是侯府的家生子,管了侯府的祠堂几十年,靠着月例银子养活了一大家子人,可谁知半截身子入了黄土,月例银子还被扣了一半。
日日看着她的孙子吃些烂菜,跟小叫花子似的,本来怨气就大。
可没想到,竟是宋若安贪墨了银子!
感受着嬷嬷的刻意针对,宋若安脸上的血色尽退,嘴唇微微颤抖:“我是侯府的少夫人,是管家的娘子!你凭什么做主打我?”
老嬷嬷冷笑,脸上尽显尖酸刻薄:“不是我做主打你,而是官府的判决已经出来,坐实了你的罪过,老夫人要求打你二十鞭。”
“你还敢说你是什么管家娘子?侯府公账上的银子都被你贪了不少,在场的小厮听见了?可要重重的打,一下都不能有水分!”
家法二十鞭?
从前贺云策打了十五鞭就直接晕了过去,她哪里能受结结实实的二十鞭?
宋若安的大脑在一瞬间空白:“我从未贪墨……我为了侯府花光了我所有嫁妆!”
在她身后的胡嬷嬷也急急上前求饶:“嬷嬷,可不能真的打啊!这是真的会打死人的!”
老嬷嬷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昏过去就用冷水泼醒,醒了继续打!”
阿莲眸色漆黑,却也拦在宋若安的身前,是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若是二公子知道你私下苛待夫人,定是不会放过你的!老嬷嬷,你要知道现在谁才是侯府未来的管家人!”
老嬷嬷一听这话,尖酸刻薄的笑了笑:“二公子?你跪了这样久,二公子可有出现过一下?”
“你在今日的赏花宴上,让他这样难堪,甚至绝了他的官路,他早就厌恶了你。”
“我们的态度正合他意,还会怕他事后怪罪?”
正合他意?
宋若安听见这话,呆呆的望着案桌上的烛火,眼神逐渐涣散了起来。
可老嬷嬷却不给她时间反应,大手一挥,便直接请上来了家法。
宋若安正要挣扎,可又有几个身强力壮的钳制住她,束缚的她动弹不得。
啪,啪——
是银色的长鞭划破风声,打在宋若安脊背上的声音。
宋若安闷哼一声,只一鞭,就让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她不堪痛苦的倒在了地上。
她背后的衣裳都被鞭子打碎了,露出一道道血痕纵横交错的肌肤,血珠一颗颗渗出,又和与破碎的布料黏连在一起。
看得胡嬷嬷捂紧了嘴,心疼的忍不住呜咽出声。
……
就这样足足打了二十鞭,不含一点水分,让宋若安昏死过去了三次。
等她被阿莲掐着人中醒来之后,祠堂的小厮也不愿用担架将她抬回观云轩,而是让她自己走。
从祠堂到观云轩那漫长的路,是宋若安搀扶着胡嬷嬷和阿莲的手,艰难的挪动身躯,踉跄着一步步走回去的。
她眼眸肿胀,脸色苍白,每动一下都用尽了她的全部力气,整个人都像是一个破布娃娃,几乎摇摇欲坠。
背后的血一滴滴滴落到地面,拖曳出了一条长长的血迹,可周围的丫鬟小厮,皆是冷眼旁观。
耳畔传来阿莲的声音:“姑爷实在是太狠心了,那些下人见风使舵,若不是姑爷的态度,他们绝不会如此严苛。”
宋若安听见这话,耳畔回荡着行刑嬷嬷的那句“正合他意”,她浑身一软,险些要跌倒在地上。
可阿莲的声音还在继续:
“主子,奴婢实在为您叫冤,分明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姑爷,甚至用医术医治贵人也是他的主意,您帮他爬上了六品谏议大夫的位置,可他却这样记恨您,摆明了要让您难堪!”
宋若安听见这话,泪水便再也不受控制的从眼眶里滚落,浑身都在发抖:
“明明是他享了福升了官,此刻却要把所有事情都推在我的身上,自己轻飘飘就被揭了过去,甚至对我不管不顾。”
“他真的好狠啊!”
第84章
感受着周围下人们的冷眼,宋若安越想,心中便涌现出了完全的屈辱和不甘。
甚至她方才跪在众位夫人的面前,下跪求饶的时候,心中都没有这种悲痛的感觉。
阿莲搀扶着宋若安,又拭了拭泪:“奴婢瞧着您这副模样,都心疼的要死,不知道姑爷的心是不是铁做的。”
宋若安自嘲的笑了一声,泪水从脸颊上滑落:“我早该知道的,在他新婚夜抛下我,又害得我去了祠堂的时候,我就该知道的。”
她才嫁进来多久,就已经两次进了祠堂,两次都是因为贺云策的见死不救。
从前她在宋府,也是被赵氏捧在手心上宠爱的,何至于受了这样的委屈和屈辱,还屡次三番的被宋熹之踩在脚下?
胡嬷嬷听见这话,摇了摇头,小声劝慰:“姑娘,您说话的声音轻点,免得被旁人听了去。”
“既然嫁进来了,丈夫是天,就算他再无情,您也只能忍。”
宋若安咬紧牙关,猛地转过头望向胡嬷嬷,骤然的动作牵扯到了背后的伤口,疼的她直抽气:
“只能忍?没有其他出路了吗?”
“我从前用自尽换得了他的怜悯,现在又是散尽嫁妆扶持他当上了谏议大夫,可他方才是什么表情?他甚至在众人面前都不屑于看我的脸!”
“我不过是为了他,假冒自己有医术罢了,这是什么很大的罪过吗?我把心都掏给他了,他还想要我怎么样?”
胡嬷嬷叹了一口气,“当初贺老夫人要休妻,姑爷劝了。”
宋若安盈满泪水的眼眶里带上了几分恨意:“若是知道他这样狠心,我倒是宁可他直接休了我。”
胡嬷嬷听到这里,再也找不出理由了。
她记得自家姑娘被带走时,贺云策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那副模样,简直是比狼还绝情。
胡嬷嬷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阿莲说得对,姑爷是薄情,但是其实世间男子都一个样。”
宋若安死死的咬住了唇瓣,原本就血肉模糊的唇瓣,又重新渗出了血:
“嬷嬷,你也找不到理由了是吗?我终于知道了,从前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甜言蜜语,全都是一时兴起。”
虽然世间的男人都一个样,可她却选择了一个连夫妻生活都使不上劲的男人。
阿莲瞧着宋熹之吩咐的目的已经达到,这回没再说话了。
可胡嬷嬷显而易见的看出了宋若安心中的不甘,她有些不放心的提点:
“姑娘,你现在得罪了侯府,甚至是整个京城,也失去了管家之权,你只能依附姑爷,靠着他的怜悯东山再起,你可不要想的出了岔子。”
“你要把你的不甘心全都收起来,天下男人都喜欢一个温柔备至,柔情似水的女人。你瞧瞧他年纪轻轻就升了六品,前途无量,来日方长。”
宋若安的眼眸里多了几分嘲讽:“六品的官员,还不是因为我才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