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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贺景砚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是握住了眼前纤细的手掌。

    两只手紧紧相扣,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女子纤手的柔软和温度。

    他从软榻上站起身,往贺老夫人的方向走去:“祖母。”

    贺老夫人看见贺景砚突然的举动,吓得瞪大了眼睛,她这回动作倒是快,一路小跑到了贺景砚的身边,又将他重新搀扶回了床榻上。

    “好端端的起来做什么!”

    她视线紧紧的锁定在贺景砚的脸上,又是转头看了宋熹之一眼:“看见你真的醒了,祖母彻底的放心了。”

    “身上可有什么不适?怎么额头突然青紫了?”

    宋熹之听见这话,有些不好意思的偷偷抿了抿唇,急急甩开了贺景砚紧紧捏着的手。

    贺景砚无言的看了她一眼,只是劝:“方才初次下床的时候腿软,不小心磕到了,没有大碍。”

    贺老夫人这才放下了心:“你不知你昏迷的这些日子,祖母的心有多苦,之之过得到底有多苦有多难!”

    两人正在说话之间,安定侯跟黄氏也急匆匆的赶到了,安定侯来的很匆忙,身上穿的单薄,只在外面披了一件斗篷。

    他看见贺景砚的第一眼,就忍不住呜咽出声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自幼习武,哭得却比贺老夫人还要夸张。

    “景砚,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爹终于可以安心了!”

    安定侯两步并作两步,就冲到了床榻边,紧紧的握住了贺景砚的手。

    “没有你,爹这阵子浑浑噩噩,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感受着安定侯粗糙又温暖的大手,贺景砚从他的眼里看出了浓浓的喜悦以及……委屈?

    他心中涌现出一股暖意的同时,也疑惑的皱起了眉头:“爹?您是受了委屈吗?”

    安定侯听见这话,泪流得是更加凶猛了:“居然被你看出来了,爹真的是苦不堪言……苦不堪言啊……”

    原本站在一旁的黄氏,看见这幕,就知道安定侯到底想要说什么。

    她十分勉强的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又是挤到了安定侯的身边,对着贺景砚温声开口:

    “景砚,你能醒真的太好了!娘日日求神拜佛,就是盼着你能醒来。”

    “如今你的父亲年迈,你又是一个有能力的,侯府终于能倚靠你了,云策自从小就没有你能干,从前你昏迷时都是他撑起了侯府,如今有你的帮扶,侯府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黄氏说着,微微咳嗽了几声,又是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

    贺云策踏入门槛的时候,听见的就是黄氏这样一番话。

    随即传来贺景砚沉稳的嗓音,只是一句话便安定了在场所有人的心:“母亲,我会撑起侯府的。”

    他的脚步微微顿了顿,站在门口望向贺景砚那张鲜活的脸时,整个人就像是被猛地打了一拳。

    今夜的侯府灯火通明,院子里刚熄灭的火,让空气中还带有一丝暖意。

    可贺云策此刻就像是坠入了冰窖一般,浑身是刺骨的冷意。

    时间隔了两世,两世实在是太久了。

    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前世最开始的时候,生活在兄长光环的映照下的他,是显现得多么软弱无能。

    他就算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却也不及他闪闪发光的兄长分毫,只会显得更可怜,更狼狈。

    父亲从不会在外提起他,而母亲也总是在他的面前唉声叹气,就连祖母,都是心心念念着他孝顺又能干的大孙子。

    他们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可贺云策自己也什么都知道。

    直到兄长西戎遇刺陷入昏迷,他还没有封狼居胥、收复边疆,就狼狈又落魄的被抬回了侯府,变成了一个没用的活死人。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头顶那层属于兄长的乌云,才彻底的烟消云散了。

    父亲也终于注意到了他这个儿子。

    接着他娶妻、入仕、接连升官,官至宰相,成为了所有人仰慕、讨好的对象,在所有人的眼里,他几乎是熠熠生辉。

    而贺景砚,则是躺在床榻上,无声无息、药石无灵,最后就像是一颗流星一样,悄然消逝。

    那样的年岁过去了太久,贺云策自己,也完全忘记了从前被兄长笼罩的阴霾。

    可这一世……

    他怎么醒了?

    他怎么就这样莫名其妙的醒了?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过突然,贺云策感到脑袋空空荡荡,呼吸也莫名的急促了起来。

    重活一世,就算是宋若安的屡次背叛,也从未让他感到如此惶恐。

    那时候的他,觉得自己心里有底,一切都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如今,他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受控制,心中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此刻彻底崩塌了。

    第158章

    贺云策在门口站了许久。

    卧房内似乎其乐融融,贺老夫人和安定侯,靠在床边对着贺景砚细细嘱咐,问了许多从前在边疆的事情。

    贺景砚一一回答。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站在门口的贺云策,只有宋熹之看见了门口那抹熟悉的衣角。

    她歪了歪头,又是对着门口扬起了一个笑容:“小叔?你来看望阿砚了吗?”

    “快些进来呀,为什么要在门口站着?”

    贺云策听见这话,头皮发麻,却还是扬起了一个笑容,动了动双脚,往里迈了几步。

    卧房里暖烘烘的,他一进屋子,便觉得浑身的寒意消散了不少。

    他抬头往床榻上的方向望去,便看见贺景砚目若朗星、封神俊美,他如松如竹的身姿随意的倚靠在床榻上,看上去精神很好。

    而宋熹之则是甜甜的半坐在床榻边,眼底眉梢洋溢着幸福的笑意,就像是一个新婚燕尔的甜蜜女人。

    她一边说着话,又一边含笑望向了贺景砚,伸出小手,与他十指相扣。

    贺云策将她微小的动作尽收眼底,竟莫名其妙的觉得无比刺眼。

    宋熹之……原本应该是他的妻子。

    若是这一世他重生时,没有过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换亲,想必事情也不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他也不会听信宋若安一而再、再而三的谎言,处在了这般境地,宋熹之还是他的妻子。

    所有的一切都会像前世一样重演,兄长也就不会醒。

    贺云策一边想着,觉得脚步沉重无比,他艰难的走到贺景砚的面前,又是低低的喊了一句:“兄长……”

    他说完这话,感受着众人朝着自己投来目光,他又是扬起了一个笑容:“你能醒来真的太好了,我们一家人终于能开开心心的在一起了。”

    宋熹之一听这话,非常认同的点了点头,今日似乎开心极了:“小叔,若安呢?今日阿砚醒了,若安怎么没有来?”

    她的每一个动作,她的每一句话,对于贺云策来说,都是杀人诛心的存在。

    他的脸色也越发的僵了:“如今太晚了,若安生了病,已经睡下了……”

    安定侯听见这话,也点了点头:“生病了就不必出来了。”

    “如今夜已经深了,等过几日侯府办个宴席,好好为阿砚庆贺一番。”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贺景砚便拦住了他:“父亲,不必大费周章,我苏醒的事情不必有太多人知晓,免得传回边疆去,西戎又要有异动。”

    听见这话,安定侯也点了点头,他握着贺景砚的手没放:“好,那为父吩咐侯府众人,全部瞒下这个消息。”

    他说着,又是不忘语重心长的提点贺云策:“云策,你听见了吗?可千万别往外说。”

    贺云策沉默的点了点头,又是笑了笑:“怎么会呢?我自幼都是听兄长的吩咐的。”

    贺景砚听见这话,突然转过头,眉骨凌厉,墨黑的眸子直直的望着他:

    “云策,多谢你,我昏迷的这些日子,是你挑起了侯府的大梁,实在是辛苦你了。”

    戎边数年,统领三军的气势,让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震慑和威严,天王贵胄般的气度,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令人无比信服。

    贺云策也不例外,听见自家兄长的肯定,他突然有些震惊,又是有些欣喜。

    两世之中,他是第一次听见了来自贺景砚的称赞,似乎那座巍峨的山峰,也不是那么高不可攀了。

    安定侯听见这话,神情也微微变动了一下,似乎对贺云策的态度松动了不少。

    可还未等贺云策众人回过神,贺景砚又是开口了,脸上的神色依旧未动,可语气似乎冷了不少:

    “从前我还未醒,辛苦你管教家嫂,时刻扬言替我休妻。可如今我醒了,你的大嫂很好,不需要你再做这些逾越的举动了。”

    贺景砚突变的态度,带着森然和锐利,让在场的人都愣在了原地。

    安定侯突然直起了身子,又是收回了自己的手。

    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的这个儿子,不过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气场却冷峻的令人无法忽视,实在是与从前不一样了。

    就连他,戎马一生,在陛下跟前见惯了大场面,听见那话,都微微有些错愕。

    不过自己这个大儿子自小循规蹈矩、张弛有度。

    如今一醒来,便如此震怒的提了这件事情,想必是贺云策做的太过,让宋熹之受了不少委屈。

    想到这里,安定侯眉毛竖了起来,对着贺云策开口道:

    “云策,你到底又是做了什么事情?你从前竟是扬言要替你大哥休妻?本侯还活着呢!你的祖母也还活着!”

    “你娘教你的规矩呢?你是学到了狗肚子里?”

    听着自家兄长突然的斥责和父亲突然的发难,让贺云策的心一下子从天堂跌倒了地狱。

    他的脸上火辣辣的,垂在身侧的双手捏了捏拳头,又是艰难的开口:“兄长,从前的事情是我的不对,都是我误会了大……”

    还未等他把话说完,贺景砚又是喊停:“你对着你的大嫂道歉吧。”

    贺云策深吸了一口气,垂眸望向了床榻边缘的宋熹之,想起前世的种种,他没有丝毫犹豫,而是直接朝着宋熹之鞠躬致歉:

    “大嫂,对不起,从前都是我误会你了。”

    “从前我的一言一行深深伤害到了你,你相信我,我日后再也不会了。”

    这一次,他的道歉是发自内心、真心实意的。

    他无比希望宋熹之能够原谅他。

    第159章

    卧房现场突然沉寂了下来,贺景砚没有说话,只是等待着宋熹之的回答。

    宋熹之望着贺云策悲痛的脸,她扬眉,轻轻的笑出了声:“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是阿砚的弟弟,我怎么会责怪你呢?”

    她笑起来时眸光璀璨,似乎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八个字,就是用来形容她的。

    此刻宋熹之依偎在贺景砚的身边,向来端庄又骄傲的她,此刻倒是有些小鸟依人。

    贺云策的心中涌现出了一股莫名的情绪,他自己都说不清这样的情绪是因为什么。

    他不过是看了一眼,便垂下了眼眸。

    贺云策宁愿宋熹之不原谅他,让他能够用尽方法补偿她,也不愿意宋熹之因为看在贺景砚的面子上,将从前的事情就这样揭过。

    仿佛他的存在,在她的眼里,简直不值一提。

    可贺云策刚是这样想着,宋熹之便又开口说话了:“不过小叔重情重义,若真的什么都不做,恐怕也会于心不安、辗转反侧。”

    一听这话,贺云策猛地抬起头来,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一世的宋熹之还能如此与自己心意相通。

    “那我就象征性的接受点补偿,你最近开了铺子,那样金贵的地段,恐怕是要赚的盆满钵满,便随意给我个八百两,意思意思。让我买买胭脂水粉好了。”

    “你可不知道,从前你兄长不在,你又口口声声说要提阿砚休掉我,我这个大嫂心里是有多难过,夜不能寐不说,人都老掉了不少!”

    宋熹之的话音刚落,贺云策整个人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此刻凝固了。

    如今他典当了所有值钱的东西,欠了宋府和黄氏一大笔银子,如今还欠了官府赔偿金和一大笔印子钱。

    在宋熹之看来八百两银子不过是洒洒水,是小惩大诫,可对于他来说,那简直是要了他的性命。

    “可是大嫂……”

    贺云策有些犹豫的看了安定侯和贺老夫人一眼,想要拒绝,却欲语还休,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说出自己的情况。

    贺景砚瞧着贺云策有些为难的样子,捏了捏手掌中的小手,又是抬头看了宋熹之一眼:

    “夫人也不必这样心疼云策,倒是显得侯府小家子气,云策如今已经做了六品的谏议大夫,还开了铺子,想必这点钱还是拿得出来的。”

    “就算是云策丢得起这个人,我与父亲也丢不起这个人。”

    他说着,直接转头望向贺云策,干脆利落的吩咐:“你便封了一千五百两的红包,给你大嫂赔礼道歉,也算是侯府的对夫人的赔罪。”

    贺景砚冠冕堂皇、义正言辞的说完这话,宋熹之简直是要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她望着贺景砚那一张一合的薄唇,说出来的话让她这样喜欢听。

    简直是越看越可爱,恨不得上去咬上一口。

    贺景砚的添油加醋正合她意。

    贺云策的道歉根本不值钱,无所谓争一句原谅不原谅的话,而是要谋划着如何用手上这把刀,往贺云策的心窝子捅过去。

    如今这一千五百两对她来说,根本不算是什么,可对贺云策来说,却不同了。

    贺云策能够买下香楼已经是砸锅卖铁,倾家荡产,可她故意买通工匠,使若安楼装修延期,让贺云策不得不又是掏出一大笔银子,重新请人装修。

    那么大笔银子从哪里来?

    只能是去借印子钱了。

    要知道,本朝官员若是与流氓地痞混迹,还借了印子钱,还不上,被闹了出来,不仅是名誉扫地令家族蒙羞,更是有失官体、损害朝廷形象。

    轻则失去晋升机会,被皇帝反感,重则被降职、罢官。

    若是银子还不上,便要面临刑罚伺候和刑事指控,一辈子就算是完了。

    安定侯不知道贺云策外头的情况,听见这话,也是点了点头:“既然你开了铺子,就也是有钱,你兄长能醒来,你的大嫂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便封个一千五百两的红包,给她买胭脂水粉,这也是你欠她的。”

    黄氏每天都在家里养病,近日很少出去交际,一听他们说贺云策新开的铺子赚钱,心里也开心,思绪都飞了出去,也没有阻拦。

    贺云策张了张嘴,想要拒绝,可兄长和父亲都已经发话了,他根本无法推辞。

    他的身子晃了晃,耳朵已经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了。

    贺云策根本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了观云轩。

    他一路跌跌撞撞,只觉得自己的前途和如今的黑夜一样,根本看不到一点光明。

    开香楼的事情,他是瞒着母亲,要来了银子,可若是要向父亲开口,那么一切将会真相大白,母亲如今的身体那么差,一定受不住。

    而兄长已经醒了,再次成了天之骄子,要被众星捧月。

    而他彻底成了一枚弃子,父亲就算是知晓了他的遭遇,也可能会把心一横,不去帮他。

    就算是帮了,被父亲生厌,那他也彻底与安定侯世子的位置无缘了,到那个时候他就是众叛亲离。

    可是不向父亲坦白眼前的一切,眼下这样一笔巨大的窟窿,他要如何是好?

    等贺云策浑浑噩噩的迈入门槛的时候,还险些跌了一跤。

    他站在院子的正中央,感受着四下漆黑,寒风凌冽,似乎侵入了他的骨髓。

    眼前的卧房一片漆黑,没有点灯,也没有任何声响。

    不知道宋若安在京兆府受完刑后,到底有没有回来,不过这一切都已经是无关紧要了。

    万籁俱寂,贺云策的内心只感受到了一阵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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