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1章

    “八岁。”关越答道,“那年天和四岁。”

    “第二年,天衡就离开家,去研究院了。”方姨戴着眼镜,用一个挂烫机给关越熨衬衣,笑道,“为了保守重大机密,这些年里,一次也没回过家,电话也没打过,就连他们的爸爸去世,也是天岳操办的。这房子上上下下,一点没变,总觉得他们三兄弟都还在跟前。你爷爷身体还好吧”

    关越点点头,放下杯,来到鹦鹉架前,轻轻地吹了声口哨逗它。

    鹦鹉“”

    关越“”

    鹦鹉侧着头,与关越对视,一人一鸟,相顾无言。

    “小金就是你带小天出去玩的时候,在哥伦比亚买的。”方姨笑道,“还记得吗”

    关越点头,注视金刚鹦鹉。

    房间里,听到对话的天和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光着脚跑了出来。

    谢天谢地金刚鹦鹉的嘴上被绑了一根丝带,打了个蝴蝶结。

    它侧着脑袋,晃过来晃过去,盯着关越左看右看,仿佛憋了一肚子话不吐不快,偏偏鸟嘴又被绑住了。

    关越“嗯”了声。

    方姨解释道“这几天它有点拉肚子,才吃了药,怕吐出来,所以把它嘴巴绑着。”

    金刚鹦鹉抬起右边翅膀,险些扇关越一巴掌,关越敏捷退后半步,鹦鹉却不依不饶飞了过来,脚上链子拖着鸟架晃来晃去,关越马上抬手握住它,把它按回鹦鹉架上。

    “它还记得你呢。”天和随口道,望向方姨,心照不宣地感激点头,去洗澡开饭。

    天和与关越各自一身浴袍,坐在餐桌前,关越喝奶茶看金融时报,天和喝咖啡看硅谷新闻,关越吃熏肉配面包、煎蛋与茄汁焗豆,天和吃燕麦粥。方姨在换天和房间的床单,放了张巴赫的五首卡农变奏曲,音乐声里蕴含着雨过天晴的清新空气,就像他们在剑桥郡一起生活过的每个早晨,那些日子近在咫尺,熟悉得仿佛从未改变。

    “今天不上班”天和边看新闻边问。

    关越看着报纸,答道“待会儿去公司一趟,下礼拜回太原看爸妈和爷爷。”

    天和“衣服烘好了。”

    关越“嗯。”

    方姨把房里的架子摆好,植物放回去,收出零零碎碎的航模碎片,拿了一管万能胶,戴了老花镜,开始研究怎么把它复原。

    “别粘了,”天和说,“扔了吧。”

    关越看了眼,再看天和。

    “能粘好就试试。”方姨笑道。

    甲板被踩成了两半,炮台和瞭望塔全碎了,飞机断的断丢的丢,日不落帝国的“皇家方舟”就像被导弹密集轰炸过,简直惨不忍睹。

    关越说“脾气变这么好。”

    天和“”

    关越“天衡给你做的,换了从前,不朝我闹一个月不算完。”

    天和说“那怎么一样以前是以前,现在归现在,谈恋爱的时候因为亲近,所以总是在最爱的人面前,下意识地忘了去伪装自己。现在是朋友了,再不爽也不能朝朋友发火吧”

    气氛于是沉默了,天和又说“我以为你不会存我电话。”

    “回国后事多,忘了。”关越说,“回头改。”

    天和“想给我改成什么”

    关越“自己起。”

    天和“那个讨厌的人如何”

    关越“可以。”

    天和“我给你备注个翻滚吧总裁,怎么样”

    关越“不懂你的意思,昨晚你对我做了什么”

    天和“你在酒吧里喝醉了,跑出来,站在一个下水道井盖上,哭着开始跳踢踏舞,还大声地喊资本时代已死,共产主义万岁我要为国护盘接着直奔at,输入我的生日密码,取出两万现金”

    关越“”

    方姨“”

    关越瞬间意识到大事不妙,自己真的这么做了否则天和怎么会知道,信用卡密码是他的生日

    天和“后来整个酒吧的客人,追在你身后,看你一边跑一边跳,一边快乐地朝空中撒钱,左一把,右一把,沿途跑向东站,把卡拍在售票窗口,用山西话大喊买一辆八成新的和谐号,我要带着大家回去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

    关越的表情变得极其复杂。

    天和“想看看昨晚我录的视频吗十块钱看一次。”

    关越差点就相信了,顿时五雷轰顶,正要起身,观察天和的表情,看出自己又被耍了,于是坐下说“我喝醉了从来不发酒疯。”

    天和“你没喝醉过,怎么知道呢而且要不是你这么做了,我怎么可能知道你的信用卡密码”

    关越马上道“你猜的,以前我所有密码都是它,回国后一直没改,你没见过我喝醉,不代表我从不喝醉。”

    天和“所以从前喝醉以后跳着撒钱确有其事。”

    关越“从不。”

    “小关。”方姨打断了天和的话,说“你帮我看看”

    关越坐到沙发前,躬身检查航母,被踩碎的甲板背面,还有当初闻天衡与关越一起烫的字送给弟弟天和。

    关越认真地看了半天,天和家的傻蓝猫在他脚踝边蹭来蹭去,关越低头,那猫爪子挠了挠,让关越抱,关越便把它抱起来,一人一猫,对视一分钟,傻猫又主动把脑袋凑过来让关越摸,关越便以手指撮了撮它的脑袋。

    八百年不说话的猫居然“喵”了一声,没一时闲着的鹦鹉反而静了,天和只觉得,今天的气氛怎么看怎么诡异。

    方姨说“小东小西的,不知道掉哪儿去了,我眼睛不好,得开扫地机器人扫一次,再在盒子里头找,说不定能找着。”

    “关总,”天和哭笑不得道,“你不去公司吗,别管了,把猫放下,小心它尿你身上。”

    关越说“当年我也帮着做过,赔你一个。方姨别粘了。”

    方姨笑道“我倒是给忘了,小关的动手能力也很强。”

    “算了吧。”天和说,“找你助理粘,我还不如买个现成的。”

    那年暑假,关越住在天和家里,帮着闻天衡组装这个航母,两人做了快有一个月。虽然那折磨死人的过程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不过以前能做,现在当然也能做。

    关越看了一会儿,起身将浴袍换回西服,出客厅时,又恢复了那生人勿近的霸道总裁模样,拿了门厅里挂着的车钥匙,说“方姨,走了,空了再来看您。”

    方姨笑道“有空常来,替我朝你爷爷问个好。”

    “关越死了”金刚鹦鹉嘴巴上的丝带一抽掉,顿时大喊大叫,扑扇翅膀,气势汹汹地飞向大门,奈何脚上拴着链子,只能虚张声势地大喊几声。

    方姨无奈道“多好一孩子,干吗成天这么骂他”

    “我不知道”天和的心情也是相当复杂,说,“二哥开玩笑地说了几次,它就记住了,好的不学。”

    七月份,天和刚回国,在家里住着,于书房里看程序时,江子蹇偶尔来找他,几次问到关越,二哥闻天岳饶有趣味地点评了两句“关越死了”,被鹦鹉听了去,突然就学会了。

    至于“a股又崩盘了”,则是闻天岳在书房里自言自语多了,被金刚鹦鹉学去的。说也奇怪,这鹦鹉自打从哥伦比亚被买回来后,整整六年时间没学会一句话,送回国不久,忽然醍醐灌顶,连学三句,还说得贼溜,更会翻来覆去,将这三句话进行各种组合。

    天和正打算教它几句别的,譬如“人民币破七了”或“房价腰斩了”,要么学两句毛姆骂人的话也好。奈何这鹦鹉简直和关越一个德性,柴米不吃油盐不进,任你教它什么,它只会回敬你一句“关越死了”,后来天和也没力气再纠正它了。

    还记得环球旅行时,关越带他坐豪华游轮去哥伦比亚玩,两人在圣马耳他上岸,逛港口集市时,关越一眼就看上了它,从水手手中把它买了下来因为众多鹦鹉里,只有这只鸟一句话不会说,犹如一张白纸,值得好好教一下。

    远渡重洋将它托运回伦敦后,天和偶尔下课回家,还看见关越朝着鹦鹉自言自语,想教会它说话。

    但每次天和一注意到,关越就不教了,还被天和嘲笑过好几次,教鹦鹉说话看上去真的很傻。足足教了一年,这鹦鹉死活就不开口,最后关越只好放弃。

    那时候,他们刚谈恋爱,天和十八岁,关越二十二岁,话不像现在这么少,对天和而言,关越就像闻家的三哥,虽然不擅表达,却把孤身在外的天和照顾得很好。

    二哥也不像后来这么讨厌他直到关越朝双方家里公布他们的恋情那天,招致了闻天岳剧烈的反弹。

    “我让你照顾我弟弟,你把他上了”闻天岳几乎是朝关越咆哮道。

    那会儿天和坚决站在了关越一方,甚至与一手带大自己的哥哥足足一年时间连话也不说,闻天岳所预言的,基本上最后都在关越身上应验了,这令天和在与关越分手后,对二哥心有愧疚。

    却没想到再一年后,关越对闻天岳的预言也应验了,双方成功互掀底牌,在这场打脸反击战中,闻天岳终于落荒而逃生活远远比电视剧更精彩。

    如今天和细想起来,打小时候起,关越与他二哥就有着不明显的疏离感,平时不过是看在双方家长的面子上保持表面上的客套。关越自己也说过,他与闻天岳不是一路人,天岳是个骗子,他不屑与骗子为伍,谈不到一起去。

    天和自己可以指责二哥,却不愿听到关越这么评价天岳,这也成为他们恋爱里爆发争吵的导火索之一。幸而关越十分崇拜他们的大哥闻天衡,认为他是个正人君子,许多冲突仍是可消弭的。

    做人就该像闻天衡一样,堂堂正正,永不放弃,把闻家遗传的智商用在正道上。

    在这点上,天和更像他大哥。

    上一篇

    chapter9

    下一篇

    chapter11

    评论10

    chapter11

    chapter11

    三天后。

    普罗“如果有需要,我可以为你预订下个月的机票。”

    天和发现普罗作为助理非常合适,没有实体,不会打扰他,对互联网熟门熟路,除了不能替他拎包之外,连开车也没问题,还能多个进程同时运行,一边开车一边查资料一边和他闲聊。

    “明天就走。”天和说,“我得想个办法,找到我二哥的下落。”

    普罗“现在你是被限制出境的。”

    天和答道“你知道那对我来说并不是问题。”

    “找到又有什么用呢”普罗说,“你期望他向你解释什么”

    天和也不知道见了二哥的面该说什么,寻思道“他总得对我有个交代吧。有结果了么”

    “我无法在银行系统搜索到他的流水,”普罗说,“安保级别太高了。”

    “当然。”天和答道,“反黑客系统也不是吃素的。抵达美国再看吧,相信我,我想入侵个系统比你快多了。”他真正的目的,只是借用一下师弟文森在纽约工作室的终端机。

    普罗“目前只能查到他在旧金山的入境记录,他也许已经离开美国。很大概率不会留在旧金山等你来找,我建议你延迟行程一段时间,直到国庆节假期结束,到了那个时候,你将有不一样的选择。”

    “你的信用也破产了。”天和开着车,说,“上次你给我选择的路线,半路碰上关越。建议我打马球,又被他搅黄一次;还给我存了个关越的电话,害我在吴舜面前下不了台”

    “但我对他的行进轨迹预测准确地应验了。”普罗说。

    天和“然后我的航模也没了我决定以后要与你的建议反着来。”

    普罗“你现在已经是了。”

    天和说“你简直就像以前的关越。”

    普罗“也许,毕竟我获得了他大多数时候的情绪,当然,也继承了一定程度上他对你的爱。”

    天和听到这话时心里百感交集,沉默片刻,而后说“谢谢你,普罗。如果你有实体的话,我小概率会把你当成我男朋友。”

    普罗说“虽然我不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我会慢慢学习。不过我建议你认真考虑我的建议。”

    天和在会所前停下车,答道“我会的。”继而将车钥匙交给经理,进了江岳会所。穿着西服、沿途来来去去的侍应停下脚步,朝天和稍稍躬身。七月份兄长已经将股份全部转让给了江子蹇的父亲江潮生,以闻、江两家的良好关系,一家小小的私人会所虽然换了老板,却仍像没有变更过。

    江岳会所坐拥别墅区环抱,位于青山绿水中,面朝曲文河,秋天天气很好,阁楼临江而建,四面挂着复古的纱帘。江子蹇今天在会所里约了人,招待吴舜找来的另一个朋友,叫上天和一起吃螃蟹。

    天和拾级而上,吴舜正在栏杆前朝外眺望,朝他吹了声口哨。天和便抬头与他挥了挥手,笑了起来。亭阁里坐着一名中年人,江子蹇介绍后,天和打过招呼,吴舜笑着说“今天蹭一顿子蹇的饭吃。”

    江子蹇笑道“这就是咱们工信部的”

    天和忽然想起,见过这中年人,惊讶道“王叔叔”

    父亲还在的时候,天和就见过他,但那已经是十来年前了。

    “果然还记得我。”那姓王的中年人打量天和,“你们闻家人过目不忘的记忆力,真是遗传的。”

    这段往事就连江子蹇与吴舜都不知道,闻言彼此看看,都笑了起来。天和的记忆力相当好,甚至记得他叫王溯,当年在计划生育委员会,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在与父亲吃饭时,一次是父亲去世后,前来吊唁的宾客里。

    但天和默契地不提半句往事,只是伤感地笑了笑,并朝吴舜递了个感激不已的眼神。看来吴舜为了帮他,说不定还求了他父亲出面,才请到这人。

    吴舜示意天和看饭桌上,天和坐下时,发现餐盘里放着一封邀请函。

    江子蹇笑着说“王叔叔他们这个月底,会举办一场互联网高新技术峰会,和融辉办的那场本质上完全不一样”

    王溯道“融辉已经决定与我们政府召开的峰会合办了,我只给他们三分钟时间,但我给你五分钟,你可以慢慢说,想说什么说什么,说个够。”

    “谢谢。”天和低头看邀请函,再看吴舜、王溯与江子蹇,只能点头重复道,“谢谢。”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王溯说“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年轻人,未来的路还有很长,你能走到今天,已经将太多的同龄人甩在了你的身后,遭受打击不要气馁,爬起来再战。”

    天和点点头,说“我一定会好好珍惜这个机会。”

    王溯喝了两口茶,简单聊了几句就起身走了,饭也没吃,吴舜将他送出会所去,回来后示意走了,江子蹇与天和便松了口气,随意了不少。

    “哎。”江子蹇说,“闻少爷,当官的一走,就原形毕露了,这可不好。”

    吴舜笑着说“还有个当官的在呢。”

    三人一起大笑,天和面对政府人员时多少有点不自在,知道江子蹇也是,但有年龄差压着,实在没有办法。换了他们的父辈,想必就不会有任何拘束。

    吴舜道“我就说他不会留下来吃饭的,江子蹇,你也可以滚了。”

    江子蹇喝了口茶,说“我得找小凯凯吃肯德基去了,你们聊,螃蟹虽然不算太好,却也勉强能吃,吴舜你看着天和少吃点,别回去头疼。”

    江子蹇正与足浴新星佟凯没羞没臊地打得火热,到了约定时间,跑得比兔子还快,又剩下吴舜与天和二人临江而坐。

    “这家会所,好像是不对外开放的”吴舜注视天和的动作,天和拆开邀请函信封,看了眼,里面还有一枚嘉宾别的镀金胸针。

    “子蹇没告诉你吗”天和手指拈着胸针,打开邀请函,扫了一眼。

    吴舜愕然道“不会又是你们家的吧”

    “现在不是了。”天和笑得不行,他的心情实在太好了,再多的钱,也比不上这封邀请函对他来得及时。

    吴舜也笑了起来,说“这是政府举办的科技峰会,融辉也只有三分钟呢。”

    天和“嗯”了声,抬眼看吴舜,普罗在耳机里道“后面还有三个字他没说,是喜欢吗。”

    天和“”

    普罗又说“我只是提醒你,天和,你现在有点骑虎难下了。”

    天和说“动用你太大的人情了。”

    吴舜想了想,答道“不,我始终觉得有点奇怪,他已经安排宣传口的人把邀请函给我了,完全可以不用亲自来,可他坚持来见你一面,我就觉得有蹊跷,这个倒是得说老实话,你们原来早就认识呢。”

    天和说“父辈的交集,在我二哥接手公司以后,政府关系经营得乏善可陈,已经联系不多了。”

    想了想,天和又补了句“以我所知是这样,谢谢,吴舜,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

    “吃螃蟹吧。”吴舜笑吟吟地说,“过了今天,你可得好好准备到时用的t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你经常偏头痛”

    经理过来给两人烫黄酒,揭开蒸笼,里面是江子蹇家在江苏蟹田养殖的头批蟹。

    江子蹇吹着口哨,开车出来,在自家酒店停车场里停了,换上经理借给他的西服,精心打扮了一番,还喷了点发胶,揣着个包斜挎在身后,大步流星走过两个街口,背后突然有人一拍,江子蹇忙回头,见是佟凯,笑着拿出两本破旧的英语教材,说“我买到书了。”

    佟凯说“上哪儿复习星巴克”

    江子蹇打了个哆嗦,说“还是换个地方肯德基不错,我刚领了两张优惠券,请你吃鸡吃炸鸡翅。”

    佟凯毕业于哈佛大学,同时修大陆法与英美法系,博士学位。

    江子蹇毕业于剑桥大学哲学系,硕士学位。

    佟凯本来想报个法学,却在江子蹇的劝说下,最后学了“制冷与空调技术”。

    “有一技之长,饿不死。”江子蹇诚恳地说,“听听我过来人的话。”

    “好。”佟凯在选择志愿的过程里与江子蹇有点小摩擦,但最后还是听了江子蹇的。然而作为报复,在他极力劝说下,江子蹇则心不甘情不愿地选了“小龙虾养殖”。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