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白瑶忽然说:“你为什么总是低着头走路呢?”他微顿,没有接话。
白瑶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在他抬头看过来时,她指着上方,说道:“这里结果了。”
贺眠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是葡萄架上,绿色的藤蔓之间,一串可怜的小果子搭在架子上,它们还很小,是看起来十分酸涩的青色。
葡萄架并没有被怎么打理过,这儿能结果,确实是出乎意料,在不久前的风雨中,这串果子也没有随风雨飘零,还真是幸运。
贺眠时常要从这里走过,他却从来都没有察觉到这里有了一串小葡萄。
白瑶说:“你经常在这里工作,每次经过这儿的时候,你就抬起头来帮我看看这串果子,等它熟了,我想吃,好不好?”
少年黑色的眼底里涌现着暗光,他又想习惯性的低头,这次却莫名忍住了,语气干涩的回了她一声:“嗯。”
这一路他走得很稳,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只有白瑶与他说话时,他才会简单的回应一两声。
出了后院,便是平整的铺了地砖的路。
白瑶从他的背上下来,眉眼一弯,笑道:“贺眠,谢谢你。”
他说:“不客气。”
白瑶往屋子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朝着他挥挥手,“明天见。”
她几步跑进了大门,只留下裙摆飞扬的残影还飘荡在人的视线之中,像是雾,又像是光。
贺眠喉结滚动了一下,下颌线条越发的绷紧了许多,他转过身,不紧不慢的往外面走,出于习惯性的抓着肩带的手不由得加大了力气,手背上青筋隐隐浮现,暗示着他现在的心绪不同于表面上的平静。
十八岁的少年,血气方刚的年纪,纵使平日里再怎么压抑着青春期荷尔蒙的躁动,到了临界点的话,也终会忍不住倾泻而出。
回到家又有需要忙活的事情,贺眠到了深夜才终于有了自己的休息时间。
他的卧室里也有着一个书架,书架上堆满了被翻出折痕和印记的书,即使因为生活所迫,他结束了学业,但他并不打算让自己的人生就这样下去。
贺眠在很努力的存钱,他想着有朝一日,他可以走出明湖镇,可以远离这个地方,然后继续学业,过着自己想要的人生。
今天夜里,他在书桌前坐了许久,却是一张纸也看不进去。
女孩伏在他的背上,叫着他的名字时,呼出来的热气仿佛还流转在他的耳侧。
和他的身体不一样,她的身体是软的。
贺眠甚至还记得她用手指戳着自己肩膀的感觉,轻飘飘的,还有点痒。
“贺眠,你帮我多抬抬头,看看上面吧。”
仿若回荡在耳边的声音击败了他。
贺眠弯下了腰,额头抵着桌沿,呼吸浑浊。
糟糕的感觉在让他的身体随着沸腾起来的血液一起发烫,眼底里涌现出来的情感全是自我厌弃。
笔掉在了桌子下。
少年紧抿着唇角,手往下攥住的同时,也厌烦的闭上了眼睛。
只要看不见自己的丑态,那么这就可以当做是他在梦里发了一场疯。
第677章
大小姐与修理工(7)
白瑶发现,贺眠最近都在躲着自己,只要有她出现的地方,他就会走到别的地方去忙其他的事情。
总之,他在尽量的避免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白瑶也不着急,既然他想躲着,那她就不去找他了。
刚好,白羽怕她待在家里无聊,今天一大早去上班的时候,带着白瑶一起去了实验基地凑热闹。
实验基地在山上,这里搭了好几块自动化的大棚,白瑶听父亲说过,他们最近在研究植物多结果的可能,他们已经培育出了新的品种,只不过能否大面积种植生产再上市,还是个未知数。
白瑶不懂这些,但她拿到了许多市场上还没有的水果,足够让她打发时间了。
午饭过后,是休息时间。
白瑶从角落里搬来了一把板凳,坐在门口的阴凉处,手里拿着一块黄色的瓜,咬了一口果肉之后,她评价了一句:“如果放冰箱里冰一会儿,一定会更好吃吧。”
“英雄所见略同!”旁边的一个年轻小伙子激动的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白老师说年轻人总爱吃冰的,对身体不好,所以我们想吃冰的都得偷偷的拜托食堂的大叔,帮我们把东西放进冰柜里。”
这个年轻人是刚入职不久的研究人员之一,他叫蓝鸽,性子活泼,还很自来熟,白瑶今天是第一次来基地,也是第一次见他,他就能笑嘻嘻的和她聊天了。
现在的年轻人大多都爱喝冷饮,这里也算是个“穷乡僻壤”,下山买东西都不方便,更别说点外卖买冷饮了,但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稀缺的水果,每个人都能随便吃到饱。
只不过白羽那一辈的人,和年轻人们有代沟,看到他们天天啃冰的水果就觉得牙酸。
蓝鸽看了眼周围,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下次要来的话,早点给我们一个信号,我提前把吃的放进冰柜里。”
白瑶笑了一声:“那就谢了。”
蓝鸽说道:“不用客气,你爸爸是我老师,那你也算得上是我的小师妹了,哥哥照顾妹妹,那是应该的,说实话,我刚知道白老师在这里买了个庄园定居,带着家人搬了过来,我还很惊讶呢。”
白瑶又咬了一口瓜,“有啥好惊讶的?”
“你们现在住的可是那个明湖庄园啊。”蓝鸽搓了搓手臂,小声的说:“传闻那里可不干净,以前还出过不少事。”
白瑶好奇,“你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老家就是明湖镇的,我当然听说过。”
蓝鸽之前也对白羽说过这栋庄园有问题,但白羽说他们一家人住的好好的,他们可是科研工作者,才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蓝鸽见白羽不喜欢自己说这些话,他也就不敢在白羽面前说这些,但现在和白瑶交谈,就又忍不住聊了起来。
白瑶问他,“你说庄园里出过事,出过什么事?”
“庄园里的第一任男主人去世后,里面的人都搬走了,但有人偶然在半夜路过时,见到了屋子里亮着灯,那灯光一闪一闪的,别提多渗人了。”
白瑶:“电路出了问题?”
蓝鸽喉间一哽,好半天之后,他接着说:“十多年前,有两个小偷想溜进庄园里偷东西,后来一个小偷叫着从庄园里跑了出来,等到警察来的时候,才发现另一个小偷被人扭断了脖子倒在了枯井里。”
白瑶眼里冒出睿智的光芒,“分赃不均,起了内讧!”
蓝鸽忍了又忍,说道:“还有人大晚上的看见过湖里走出来了一道人影,那道人影朝着庄园的方向而去,然后就不见了!”
白瑶:“有人野泳?”
蓝鸽抬手扶额,他算是看出来了,白瑶不愧是白羽的女儿,这两父女都是一根筋,当真是油盐不进!
白瑶吃完了瓜,随手把瓜皮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抽出纸巾擦了擦手,她站起来对蓝鸽说道:“我先回去了,你帮我和我爸说一声。”
蓝鸽说道:“你不等白老师下班一起回去吗?”
“不了,我再在这里坐下去,感觉我还得胖几斤。”白瑶摸了摸鼓起来的肚子,她从早上来这儿开始,嘴巴就没停过。
她爸爸的同事时不时的就冲她招手,“瑶瑶啊,来这里摘果子!”
白瑶觉得自己一年吃的水果都没今天一天的多。
蓝鸽又关心的问了一句:“你认识回去的路吗?”
“上山下山就一条路,我当然认识。”白瑶挥挥手,转身走出了基地大门。
每天上午会有一辆大巴车上山,下午则会有一辆车下山。
白瑶是算着时间站在路边的一棵石榴树下等的,当车子经过时,她招招手,大巴车就会停下来。
车子上的人并不多,一个穿着黑衣服的老人坐在后排,一个年轻的妈妈带着七八岁的孩子坐在前排。
白瑶走到了中间,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山上的天气说变就变,她刚上车不久,天又成了阴沉沉的模样。
前面的司机说:“就要下雨了,希望我们下山前可千万别下大雨,不然我可赶不上我老婆的晚饭了。”
后面的老人咳嗽了两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药瓶,吃过药后,他语带期盼,“我女儿生了,要是能早点下山,我还能赶上最后一班去市里医院的车。”
“妈妈,妈妈!”前面的小男孩缠着母亲问:“这次我们去爸爸那里,真的可以住很久吗?”
年轻的妈妈摸摸孩子的头顶,笑道:“当然了,你爸爸升职分到了宿舍,我们一家人可以每天住在一起,到时候我们带你去吃肯德鸭。”
孩子欢呼雀跃,空旷的车厢里,也没人嫌他吵。
这里出行不便,如果不是因为必要,当地的人也不会怎么出远门。
司机看了眼外面的天,嘴里嘀咕了一句:“可千万别遇到泥石流。”
白瑶昨天夜里睡得太晚,靠在座位上不久就昏昏欲睡。
于是她也就没有看到,车窗外,有一辆同样下山的大巴车擦肩而过。
第678章
大小姐与修理工(8)
白瑶一整天也没有出现过。
贺眠低着脑袋把工具都整理好,强行忽略掉了奇怪的不适感。
他知道白瑶不是个傻子,关于他的躲避,她一定能够感觉得出来,她也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女孩,察觉到他的躲避后,她会离得远远的,本来也是他预料之内的事情。
然而,他没有预料到的是自己生出来的奇怪心绪。
原本是希望她离自己越远越好,但她真的不再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了,心里那个不得劲的人还是他。
贺眠觉得自己在犯贱。
他背起背包,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件心烦的事情,途经葡萄藤架时,脚步微停,他抬起了头。
藏在藤蔓间的那串果子隐隐冒出了头,等它们再长大一点,估计就会被鸟给吃了吧。
这些都和他没关系。
贺眠垂下目光,沉默的走出了后院。
大门口,一辆车匆匆的停了下来。
温婉从车上跑了下来,失去平时沉稳的形象,大声喊道:“方姨!”
方阿姨很快跑了出来。
温婉着急的问:“瑶瑶不在家吗?”
方阿姨脸上同样有着焦急之色,她摇摇头,“我把庄园里找遍了,没有看到白小姐。”
温婉脸色惨白。
过一会儿,又有一辆车开了过来。
白羽从车上下来的动作太急,差点摔倒在地。
温婉扶住了他,急切的问:“有没有瑶瑶的消息?”
白羽脸色很不好看,“我的同事们都找过了,没有任何消息。”
温婉急得失去了理智,“你非要带她去山上做什么!现在好了,瑶瑶的电话打不通,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她对这里人生地不熟,万一她遇到了坏人怎么办!”
白羽又是恐慌,又是内疚,“我会找到瑶瑶的!”
“白小姐不见了?”
方阿姨突然听到了询问的声音,她抬起头一看,见是贺眠,赶紧说道:“是,白小姐下山的时候没了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山里迷了路,但上下山的路就一条……哎,贺眠!”
少年扔了工具包,转身快步离开。
年久失修的山路上有一段异常的颠簸。
白瑶的脑袋磕到了玻璃窗,疼痛让半睡半醒的她瞬间清醒过来,她揉着被撞到的额头,往窗外看去,还是阴沉沉的天,乌云遮住了天光,宛若黑夜,一场雨仿佛随时会倾盆而下。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现在又是到了山路的哪儿,车里还是那几个人,人的位置没变,气氛也没变。
前面的司机看着车窗外的天气,说了一句:“就要下雨了,希望我们下山前可千万别下大雨,不然我可赶不上我老婆的晚饭了。”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耳熟。
接着,是后方传来了老人的咳嗽声。
衣物的摩挲声过后,老人掏出来了一个药瓶,倒出两颗药送进嘴里,“我女儿生了,要是能早点下山,我还能赶上最后一班去市里医院的车。”
苍老年迈的声音,有着对见到外孙的期盼之情。
白瑶看向车子前排的座位。
果然,下一秒传来了孩子天真的声音,“妈妈,妈妈!这次我们去爸爸那里,真的可以住很久吗?”
年轻的妈妈摸着孩子的头顶,温柔的笑道:“当然了,你爸爸升职分到了宿舍,我们一家人可以每天住在一起,到时候我们带你去吃肯德鸭。”
孩子雀跃的叫出声,“好耶!”
白瑶看向窗外,一棵石榴树伫立在路边,枝叶随着山风摇摇摆摆,竟有几分像是张牙舞爪的野兽。
她站起来,说:“我要下车。”
司机没有回答,乘客们都对她的声音没有反应,白瑶的存在感宛若是零,所有人都当做她不存在。
车子驶过石榴树后,白瑶睡意莫名上涌,重新倒回了座位,靠在窗户上昏昏欲睡。
她的意识并不想睡,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这种困倦的状态,与她之前上车不久后的状态一模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经过颠簸的山路时,她的额头撞到了玻璃窗,一瞬间恢复了清醒。
司机:“就要下雨了,希望我们下山前可千万别下大雨,不然我可赶不上我老婆的晚饭了。”
老人:“咳咳……我女儿生了,要是能早点下山,我还能赶上最后一班去市里医院的车。”
孩子:“妈妈,妈妈!这次我们去爸爸那里,真的可以住很久吗?”
妈妈:当然了,你爸爸升职分到了宿舍,我们一家人可以每天住在一起,到时候我们带你去吃肯德鸭。”
白瑶盯着自己揉着额头的手,她晃了会儿神,站起来说:“我要下车。”
说完之后,她愣住了。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是不是重复过一模一样的事情?
石榴树在昏暗的光线里疯狂摇曳,还是一如之前在山风之中的肆意。
睡意席卷而来。
白瑶跌坐回座椅之上,眼皮子越发的沉重,强迫性的让她闭上眼睛陷入沉睡,但她打从心底里却不想这么睡过去,僵硬的手试图去拿口袋里的手机,却也只是能做到微微颤抖而已。
一滴水珠滴落在了她的脖颈间。
她被这冰冷的温度刺激得头皮发麻,要被拖入黑暗的意识忽然得到了清醒。
与此同时,不断开下去的车子踩了个急刹车,车上的乘客猝不及防,都晃了晃身体。
车门打开,少年走了上来,一眼锁定了白瑶的方向。
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没有多看其他人一眼,他径直朝她而来,也能越发清晰的看到她眼底里的自己。
贺眠伸出手抓住白瑶的那一瞬间,白瑶的身体忽然有了力气。
他拉着她站起来往外走。
所有的乘客齐齐看了过来,他们的脸上没了各自的期待,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只有一种死寂的冰冷。
司机的头更是转了180度,阴恻恻的提醒:“我们还没到站呢。”
贺眠改为抬手圈住了白瑶的身体,大手捂住了她的眼睛,隔绝了周围阴森贪婪的目光,也不给她有看到周围恐怖景象的机会。
他脚步未停,一步一步的带着她走出了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