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并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有美好的结局。在一段已经失衡的关系中一味的牺牲，也无法唤回铁石心肠的人。
为了与爱人厮守，他拔掉了鳞，化身成人。
为了讨爱人欢喜，他用自己的血肉助她恢复容貌。
为了留下去意已决的爱人，失去鱼尾无法再下水的他追着船尾步入海中，白色的珍珠一颗颗的坠入水里，他求她，“求求你了……至少、至少留下他好不好？”
海里浪急，他被腥咸的水拍打上岸，遍体鳞伤，银色的眼眸注视着船只离开的方向，被铺天盖地的绝望吞噬。
船头，已怀胎九月的女人迎着风，她轻抚着自己的肚子，或许是水雾太大，也模糊了她的目光。
身后的家仆提醒她，“李家这次带着战功而返，声势渐大，已被轩辕氏认为功高盖主，小姐此次坠海亦并非是一场意外，而小姐失踪这段时间里，太子身边已有了红颜知己。”
家仆语气沉重，“若是小姐不能当断则断，我们李家便再无翻身之日。”
“小姐，云雾村的一切，你该舍弃，也该忘记。”
“云雾村的人不能留，这个孩子也不能留。”
“如不解决，他们必定是小姐今后成大业路上的隐患。”
“成大事者，最忌犹豫不决。”
第338章
会掉小珍珠的兄长太爱我了怎么办（23）
远处的村落已经燃起了火光，即使隔得再远，那里也像是一颗红色的星点，长存不灭。
她闭上眼，过了许久，再睁眼之时，她的眼里已经没了多余的情感，“你说的对，成大事者，最忌犹豫不决，我接下来要走的路上，不能留有任何隐患。”
风浪奔袭不停，船身上下晃荡。
她于一个暴风雨的夜里诞下一个孩子，未曾问是男是女，也未曾见过一眼，便让家仆做了处理。
至于是何处理，她同样没有多问。
这个村子本不该存在，就像那个孩子本不会再出现在她的面前一样。
但这个世界本就存在许多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情，不必去追求答案，是因为她很清楚不论有没有答案，她既然来了这儿，便代表她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李夫人脚步未曾停下，也未曾有过迟疑，就像是多年前的自己离开时的那一幕，一旦做了决定，那就一直往前，她从不给自己留回头路。
所有的人都站在祠堂之前。
不论男女老少，每个村民手中都拿着一根火把，他们面无表情的看着走过来的女人，比死人还僵硬的脸，死气沉沉。
在村民之前的，是一尊美人石像。
它身披斗篷，低垂着头，兜帽之下微微露出来的侧颜完美无缺，一滴泪痕还晕染在脸侧，它没有生命，只是一尊石头静立在原地，却流露着圣洁与悲悯。
如果它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话，那一定会美得惊心动魄。
李夫人目光往下，从京中来的人有一船，但现在仅剩下了这么几个人，他们俱是一身狼狈，失去意识的被绑着躺在地上。
只有一个人还有意识。
轩辕明池虚弱的说道:“母亲……”
李夫人笑了一下。
村长站了出来，“李姑娘，好久不见，没想到我们还会有再见的这一天。”
她说:“确实是许久未见，你们还和以前一样。”
村长笑道:“不知道在梦里你是否会见到我们向你索命的一天？”
李夫人笑着回答:“我从不做噩梦。”
村长倒也算和颜悦色，“若非是水神娘娘庇护，我们也不会还有再见的一天。”
那一日，村子被火焰吞噬，所有的人却都中了蒙汗药，浑身无力，想逃也无法逃。
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葬身于火海。
忽然间下了一场大雨，炽热的火焰熄灭，几个幸存者爬出了满是烧焦味的屋子，他们在雨中见到了水神娘娘。
然而他们见到的水神娘娘却与故事里所说的美丽模样有所不同。
他形容枯槁，灰白的发与他惨白的脸色一样毫无生气，浑浊的眼眸里掺杂着血色，他实在是太脆弱，一点雨水落下都好似能在他千疮百孔的身体上砸出一道伤痕。
他似乎是在哭泣。
然而他干涩的眼睛里坠不出一滴泪。
渐渐的，落在他身上的雨水再次滴落时多了血的颜色，蛛网般的裂痕从他的脸上开始沿着脖颈往下迅速蔓延，血肉随着不寻常的风雨一点点的掉落，直至最后，他倒在泥泞的地上。
他的肉身湮没于泥水，只余残缺的衣裳还代表着他曾经来过。
幸存者为水神娘娘刻了石像放在祠堂，与被烧死的村民们一起供奉，但或许是死者怨气太大，又或许是那场由水神娘娘耗费心血降下的雨让这个村落发生了变化。
村子里的时间停滞，死去的人们以怪物的身份从海岸线里爬了上来。
作为怪物被困在云雾村里的日日夜夜里，他们不懂什么政治斗争，也不懂什么舍得与牺牲，他们只知道自己原本可以在这个偏远的村落里虽不富裕，但能安稳度过一生。
然而那一把火，把他们的所有都毁了。
他们要报仇。
只有报仇，他们才能解脱。
祭司们一次又一次的在祭典上供奉水神娘娘，也许是因为怨气的灌养，那尊石像居然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它会被人类丑陋的欲望所吸引，而有欲望的人也同样会被它所引诱着来到云雾村。
这些丑陋的欲望，对于村民们来说是最好的食物。
不论是谁，做过的孽总是要还回去的，如果不是当事者还，那就一定会祸及子孙。
夜色里，村民们的样貌已经发生了变化，恐怖的烧焦味弥漫，如黑炭般的身体似乎随时能四分五裂，与此同时，人影们渐渐的又发生了扭曲，不同于人类的模样，藏着恨不得把仇敌撕碎的危险。
轩辕明池怔怔的说道:“母亲……这里以前发生的事情……和你有关？”
他并不是傻子，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再加上村民们对母亲的态度，所有的信息结合起来，他便猜到了些什么。
轩辕明池不敢置信的说道:“您一直教导我为政以德，这些百姓……母亲，他们的事与你无关，对不对？”
李夫人微微一笑，“明池，能坐到我这个位置上，手上又怎么可能会是干净的呢？”
轩辕明池表情一僵。
李夫人面不改色，坦然说道:“既然我已经来了，便没想过离开，你们有足够多的时间，可以尽情的宣泄你们心中的怨怒。”
但见月夜之下，扭曲的身影朝着女人的影子一拥而上。
昏暗的房间里，白瑶坐在椅子上，看着白漪将她宝贝的珠宝首饰收拾在小木箱里，她轻声问:“哥哥，我们是要离开这儿了吗？”
白漪回答:“是，我们要回去了。”
他把东西装好，走到她的面前，俯下身来朝着她笑道:“瑶瑶，我想回家了。”
白瑶眨眨眼，无辜的问:“那你准备好面对我爹娘了？”
白漪脸上神色微变，可见就算他这人多么的冷静从容，提到未来的岳父母这回事，也会如常人一般心生畏惧。
白瑶笑出声来，她摸摸他苍白的脸，“祛灾，不要害怕，我是你这边的呢。”
白漪抓着她的手蹭了蹭，眼角微弯，“嗯，我知道。”
他们是二对二，可不会输。
白瑶跟着白漪到了海岸边，见到了这里停着一艘船，小雀早就在船上等着了，船舱里还缩着一个拿着炭笔在本子上涂涂写写的男人。
第339章
会掉小珍珠的兄长太爱我了怎么办（完）
小雀说这是她新收的徒弟，她又高兴的说:“是石大哥带我们来这儿的，他说我们可以先坐着这艘小船离开，其他的人也会有人来接！”
白瑶往远处看了一眼，那里还停着一艘更大的船，那应该就是李夫人的船，那上面灯火通明，似乎还站着不少人。
她收回目光，被白漪牵着手进了船舱，坐了下来。
现在估计是凌晨两三点了，她之前玩闹许久，做了那么多体力活，眼睛早就有些睁不开了，白漪让她靠在了自己身上，轻声说:“睡吧，等天亮，我们就能靠岸了。”
海上水波荡漾，涨潮的时刻又到了。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涨潮来的又凶又猛，水面上升，淹没了村头，冰冷的海水还在继续往上吞噬，似要吞没这一切才肯罢休。
石卫站在屋顶上，静静地看着眼前万物被卷入水中的一幕。
作为村子里的一员，他与当年葬身于火海里的人一样，那一场雨又把他从地狱带了回来——以一种怪物的姿态。
当年，在其他人还在懵懂的时候，他是最先想明白这场火是怎么来的，他借着变异的身体在水中游行，试图找到罪魁祸首，或许这样能解开他们化为怪物的诅咒。
但他并没有找到那一行人的踪迹，而是在深海中捡到了一个好似是溺毙的初生的婴儿。
他抱着婴儿浮出水面，试图将孩子送到远处的岸上，然而海面上似乎有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他。
过了很久，他回头看着村庄的方向，意识到了无法离开这个区域的事实。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婴儿睁开了银色的眼眸，他静静地看着抱着自己的人，眼角未干的泪水化作了珍珠坠落。
石卫想起降下一场雨的“水神娘娘”，他们有着一双很像的眼睛。
月华撒落之时，婴儿的双腿也化成了银白色的鱼尾。
鲛人。
石卫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了这个词语，一枚小小的鳞片被刮蹭到了他的身上，在恍惚间，那堵阻拦他的屏障突然消失不在，他能够离开村子的那块范围，把孩子送到了岸上。
石卫看着这个婴孩，忽然清楚了一件事，如果想要解开村子的诅咒，他需要这个孩子的帮忙。
可他并不会养孩子。
石卫观察了很久，最终确定了来海岸游玩的一对年轻夫妻，他们感情很好，生活富足，而且那位夫人还为育婴堂捐赠了一笔很大的财物，他们夫妻面慈心善，是好人。
他悄悄地在夜里把孩子放在了他们的门口。
年轻的夫妻听到了动静，打开门一看，见是才出生不久的婴儿，果然动了恻隐之心，将孩子抱了回去。
石卫也没有料到，那位年轻的丈夫造化那么大，后来竟官拜丞相。
而这孩子也从小聪慧过人。
当他出现在七岁的白漪面前时，白漪说:“我记得你，是你把我从水里抱了出来。”
于是，石卫就作为侍卫一直留在了白漪身边。
他用白漪的血打造了一尊水神娘娘的石像，长久的祭典仪式里，石像被怨气浸染，渐渐的有了“生命”。
白漪不可能同意将白瑶牵扯到危险里，所以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太子会带着极具诱惑力的石像回到宫中，石像自然会引诱宫里的那位贵人回到云雾村。
然而中途出了差错，石像先一步被唤醒，以至于一船的人都流落到了云雾村。
但石卫期望的场面还是来临了。
她回到了这里，至于她是为了用自己的性命来交换唯一的孩子，还是为了别的原因，她不说，自然也没人知道，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只有她死在了这里，所有因怨气化作怪物而回归的死人们，才能真正的得到安息。
也许是因为今夜水流的汹涌澎湃，才让石卫想起了这么多年来的种种。
他抬起手，能看到自己手背上的蓝色鳞片在渐渐消散，他与这里的人一样，执念散去的那一刻，他才能够真正的恢复人类的躯体，然后再作为人类的魂魄重新被阴曹地府接纳，放下一切投胎转世。
“公子……”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站在屋顶上的男人垂下了眼眸，见到的是抱着一根柱子漂浮在水里的姑娘。
林海棠不敢放手，浑身湿透，脸上水迹也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海水，她哽咽着说:“你能不能救救我？”
石卫:“……”
之前为了不让她捣乱，所以他把她打晕放在了屋子里。
涨水之前，他去叫小雀上船，顺便带上了那个沉迷于研究农活的公子，结果把这个毫无存在感的姑娘给忘了。
林海棠想到了自己相依为命的弟弟，她抿了抿唇，说道:“公子会把我丢失的珠花物归原主，可见公子是好人，如公子这般好的人，一定不会见死不救，是不是？”
石卫一张脸上还是神色冷淡，也就从他抓了抓头发的动作看来，他现在有点郁闷。
人在临死之际，会看到什么呢？
被水流包裹的黄衣女人仿佛是听到了海螺的声音，提醒着她睁开眼，入目所见的，是闪烁着的光点，她恍惚间以为自己置身星空，清风明月都只能算是下乘。
她伸出手抓住了一颗星光，洁白无瑕的色彩，光滑圆润的触感，是一颗珍珠。
周围犹如星河的光点，都是一颗颗的白色珍珠。
霎时间，星光被水流冲散，俶尔坠落，拖出来的残影又像是一片片的白鳞，以一种血腥的姿态剥落而下，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
她被一道目光静静地注视着。
那是一尊正在腐朽的石像，自它身上脱落的碎石就像是血肉，寸寸被贪婪的大海吞没。
明明不是活物，却叫人看到了它正在死亡。
失去星光的深海迅速的被黑暗吞噬，最后只剩下了她手里抓着的这颗珍珠。
她手指微微用力，下意识的试图抓住这颗星光时，它已然化作尘土一般从她的指尖消散。
漆黑一片，唯余压抑的水声。
女人腰间佩着的海螺红绳断裂，缓缓沉入越发不见五指的所在。
原来死亡便是这样的感觉。
她闭上眼，唇角扬起，长长的舒出了最后一口气。
波涛汹涌的海上，即使是再坚固的大船也变得摇摇晃晃。
轩辕明池被一众人从水里救了上来，他顾不上其他，趴在船头的护栏之上，一双眼努力的搜寻着人影，毫无悬念，他不曾找到任何人影。
轩辕明池红了眼眶，他很清楚，他的母亲不会出现了。
白甜甜咳嗽着吐出了一口水，她同样浑身狼狈，抬头看向夜色里的大海，劫后余生的庆幸让她陡然间发觉自己竟是如此渺小。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这么的危险可怕。
次日，是个晴天。
渔民们带着收获在码头四处吆喝，人来人往的集市，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白瑶被男人扶着手臂从船上下来，她还有些没有睡醒。
小雀倒是精力充沛的跑到卖早点的摊贩上，为李悬介绍什么是油条，什么是豆浆。
李悬拿着炭笔在本子上记得飞快，他不擅与人交流，但他写字写的快，画画也比别人画的好，别人想学都学不来。
白漪问:“瑶瑶，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白瑶精神不太好的摇头，她脸色有点白，“哥哥，我有些不舒服。”
白漪赶忙问:“哪里不舒服？”
白瑶小声说:“我肚子不舒服，还想吐，哥哥，那天你缠我缠得那么厉害，我们还什么措施也没有，你说我会不会是有宝宝了？”
白漪神情呆住。
白瑶见把他忽悠到了，顿时笑出声，“我逗你玩的，哪有那么快就会有宝宝呀？”
他平时也不傻呀，怎么就这么傻傻的信了她这么不靠谱的话？
白漪握着她的手，指腹搭在了她的手腕上，他目光微动，说:“瑶瑶，是喜脉。”
白瑶压根不信，“我有常识的，就算有宝宝，那也得一个月才能把脉把出来呢。”
白漪:“云雾村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