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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3章

    俄顷,丫鬟小碎步进来,低声道:“老爷,衙门传来消息,说有八百里加急的塘报。”

    王首辅年纪大了,深夜里被吵醒,精神难掩疲惫,他捏了捏眉心,道:“更衣。”

    内阁这样的重要衙门,夜里是有人值班的,为的就是预防这类紧急事件。

    八百里加急也好,六百里加急也罢,驿卒都是玩命了的跑,跑死几匹马很正常,任何时辰都有可能送过来。

    在丫鬟的服侍下穿好官袍,王首辅乘坐马车,在车轮辚辚声里,进了皇宫,来到内阁衙门。

    王首辅脚步飞快,进了堂,坐在属于自己的大案后,缓缓道:“塘报”

    堂内值夜的官员当即奉上牢牢保管在身边的塘报,书,只有几位大学士能拆开。

    王首辅取出裁刀,把火漆挑开,纸页哗啦的微响里,他抽出了塘报,展开。

    他旋即陷入了死寂。

    武英殿大学士钱情书,建极殿大学士陈奇,东阁大学士赵庭芳等六名大学士联袂而至,他们进入内阁,来到首辅堂内。

    他们错愕的发现,这位内阁首辅,位极人臣的王党魁首,似乎一下苍老了好几岁。

    他脸色灰暗,微红的眼眶里,略显浑浊的双眼有些呆滞,似乎沉浸在某种沉痛的氛围里无法挣脱。

    明明昨日王首辅还好好的,是什么样的打击,让人一夜之间,精气神凋敝成这般状态

    王首辅抬起头,环顾众学士,低沉的声音缓缓道:“魏渊,牺牲了。”

    顿了顿,他补充道:“十万大军,只撤回来一万六千余人。”

    轰

    每一个人都仿佛被雷劈了一下,心神俱震,脸色僵凝。

    武英殿大学士钱情书喃喃道:“这,这不可能,不可能”

    王首辅语气恢复了一些,沉声道:

    “我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但目前来说,这就是事实。诸位大人,请摒弃一切不好的情绪,听我说完,这场战役打的很奇怪,塘报已经传进宫里,在早朝之前,我们先商议一下”

    黎明将近,众学士神态疲惫,忧心忡忡的离开。

    王首辅招手唤来一名心腹,面无表情的吩咐道:“派人去一趟许府,告诉许七安东北战事的情况。”

    不给纸条,是为了不留把柄。

    待心腹退下后,王首辅踱步到窗边,望着黎明前最黑暗的夜色,久久不语,犹如一尊雕塑。

    魏渊,没有了你,今后的朝堂何其寂寞。

    天还没亮,“笃笃”得敲门声同时唤醒了房间里的钟璃和许七安。

    后者回应道:“谁”

    门房老张的声音传来:“大郎,有人找你,自称是内阁的人。”

    内阁王首辅派人在这个时间找我

    许七安当即起身,披上袍子,道:“带我去见他。”

    出了房间,一路来到外厅,许七安看见一位面生的,穿着官服的中年人,站在厅中。

    “许银锣”

    中年官员本能的,下意识的喊出这个称谓。

    许七安习惯了京城人的“守旧”观念,直截了当的问道:“这位大人,找我何事”

    中年官员说道:“首辅大人托我来给你带句话。”

    果然是王首辅许七安颔首:“请说。”

    中年官员反而犹豫了,酝酿许久,低声道:“魏公,牺牲在东北了。”

    第467章

    送终

    许七安微微一怔后,眼神骤然锐利,盯着中年官员,沉声道:“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那句话听在他耳里,就仿佛在说:你爸死了。

    如果不是了解王首辅的性格,许七安甚至以为王首辅是在故意挑衅他,但正因为知道王首辅不会这么做,他才更加愤怒,更加困惑,更加阴郁。

    中年官员微微垂头,声音低沉,木然的说道:

    “魏公战死在巫神教总坛靖山城,十万大军,只撤回一万六千余人八百里加急,今晚刚到的。”

    说完,久久没有得到回应,这位中年官员抬眸看了一眼,看到一张煞白的脸。

    “陛下和诸公今日朝会,必会商议此事,后续的塘报也会陆续抵京话已带到,那,本官先走了。”

    他作揖之后,转身离去。

    “吱”

    钟璃听到房门推开的声音,迷迷糊糊的翘起头看一眼,见是许七安回来了,便放心的继续睡觉。

    钟师姐很注重自己的睡眠,这和女人缺觉会衰老没关系,主要是如果她睡眠不足,可能会导致一些突发性疾病,比如心肌梗塞、猝死等。

    那样的话,生死只在片刻间,司天监的灵丹妙药都未必来得及服用。

    当然,这种情况是少数,但钟师姐经验丰富,懂得如何自保,不会让自己置身如此危险境地。

    天很快亮了,小憩片刻的钟璃定时醒来,有些慵懒的坐起身,舒展浮凸有致的成熟娇躯,她忽然愣住了

    书桌边,坐着一道身影,静谧的像是亘古以来就存在的雕塑。

    他回房之后就一直坐在那里了钟璃恍然,小心翼翼的看着他,这个男人突然展现出了他从未有过的一面,他的神情那么孤单,那么安静。

    像一位漂泊在异乡的旅客。

    此时的朝堂

    金銮殿。

    文武百官在沉凝的气氛中穿过午门

    过金水桥,依次停在与自身官职匹配的位置。

    诸公走过丹陛

    进入恢弘华丽的金銮殿。

    今日的朝会有些晚

    因为是临时有紧急情况,天快亮了

    宫里才逐一通知京官上朝,不许以任何借口请假

    包括生病

    只要没死,抬也得抬进宫。

    肯定是遇到大事了

    京官们都是老油条子,立刻意识到情况紧急。

    诸公们有条不紊的进了金銮殿,整齐排列

    寂静无声

    这时,王首辅缓缓扭头,看了眼左侧,那里空无一人,那里本该有一袭青衣。

    自魏渊出征以来

    他第一次做出这样的动作。

    部分敏锐的官员,若有所思。

    一刻钟后

    元景帝从殿后进来,他不再穿着道袍

    而是一袭明黄龙袍。

    看到元景帝的刹那,诸公都愣住了

    这位乌发再生

    气色红润修道有成的老皇帝

    此时仿佛一位刚遭受人生中重大打击的老人。

    他双眼隐含悲恸黯淡无光,他皮肤干涩缺乏光泽,整个人分外憔悴。

    这诸公们瞳孔一缩。

    老宦官适时出列,高声道:“有事起奏。”

    话音落下,王首辅跨步出列,沉声道:

    “陛下,东北传来急报,魏渊率军深入敌腹,攻陷巫神教总坛,为国捐躯,十万大军,只撤回一万六千余人”

    殿内,是一张张呆滞僵硬的脸庞,几秒后,金銮殿沸腾了,哗然声瞬间炸开。

    “肃静”

    老太监挥动鞭子,抽打在光洁的地面,啪啪声响亮。

    却怎么也压不住诸公的喧哗声。

    正如王首辅乍闻噩耗时的失态,诸公亦然,有些事,不是胸有静气,就真的能静下来。

    十万大军近乎折损殆尽,这无疑是当头一棒般的打击,甚至动摇了大奉的国本。

    而真正让诸公心生动摇,集体失态的原因,是那位大奉军神,那袭青衣的捐躯牺牲。

    别看魏渊的政敌们,动不动就高呼:请陛下斩此獠狗头。

    但其实不管情不情愿,在诸公心里,包括王党这样的政敌,都承认魏渊其实才是大奉的镇国之柱。

    淮王虽是三品武夫,但镇守一方可以,想要撑起大奉这座山,他还差了些。

    只有魏渊,这个打赢过山海关战役的大奉军神,才是真正让九州各大势力忌惮的人物,因为二十年前,他们就被打怕了。

    打疼了。

    镇北王当时不过是魏渊身边的一片绿叶,勉强衬着。

    现在,那根真正的镇国之柱倒了

    诸公本能的不相信这个事实,可是八百里加急的军事塘报,大奉立国六百载,从未出错。毕竟这是要杀头的大罪,容不得出错。

    元景帝默默的看着这一幕,无喜无悲。

    等了许久许久,直到大殿内喧哗声平息,他才表情沉痛的说道:“众卿,此事,如何是好”

    依旧是王首辅回应,他语气强硬,掷地有声:

    “臣觉得,应该调集各州人马,以举国之兵力,挥师东北,联合妖蛮,一举荡平巫神教。”

    元景帝叹息道:“大奉已损失近十万人马,那都是朕的子民,朕的孩子,王爱卿,你让朕如何再忍心开启战事”

    “陛下”

    王首辅拔高声音,情绪激动的说道:

    “据塘报所示,魏渊已经贡献靖山城,巫神教损失惨烈,总坛高手折损近七成。炎国被大军凿穿腹地,兵临城下,如今那些难啃的城池,已经被魏渊打下来。

    “靖国在北方征战数月,损失惨重,又有北方妖蛮牵制。目前兵力保存尚算完整的只有康国。此时再打一场,百年之内,大奉子孙再无巫神教之患。”

    他的建议,赢得了部分勋贵和武将的赞同。

    魏渊拼光了巫神教的国力,贡献了总坛,阻碍大奉军队的炎过险关不复存在。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王爱卿”

    元景帝摆摆手,语重心长的说道:“穷兵黩武了啊。”

    王首辅望着高居龙椅的皇帝,张了张嘴,黯然的退了回去。

    他这一退,历史车轮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后世之人重新回顾这段历史时,分析了大奉和巫神教的国力,对比了双方的损失后,一致认为此时的大奉,若是能狠下心来,拼上未来十几年的国力,出征巫神教。

    那么巫神教这个雄踞东北六万里河山数千年的庞然大物,将轰然坍塌,再难起势。

    无数后世之人扼腕叹息。

    至于那位捐躯在靖山城的青衣军神,史书中的评价是:为中原续了一口气。

    元景帝不再看退回队伍的王首辅,转而扫视群臣,“诸公觉得,此事如何善后”

    兵部尚书出列,作揖道:

    “臣认为,应当从与襄荆豫三州相邻的各州抽调两万兵力,陈兵边界,撤回的残部亦留在三州边境,以防巫神教的反扑。

    “另外,魏公既已捐躯,陛下还得另派一位统军之人过去。”

    元景帝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便颔首道:“陈爱卿所言甚是。”

    这时,兵部侍郎秦元道出列,道:“陛下若是主和,那就该尽早商议相关事宜,确认派往东北的和谈使者。”

    兵部侍郎秦元道是坚定不移的帝派,与被贬为都察院右都御史袁雄穿同一条裤子,两人是帝派的核心人物。

    作为魏党的兵部尚书,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秦元道。

    他刻意不提和谈,是内心里,还存了与巫神教一战,为魏渊报仇的心思。

    元景帝缓缓点头:“善。”

    秦元道归位后,户部尚书紧跟着出列,道:“士卒的抚恤,该如何定夺”

    此言一出,殿内陷入死寂。

    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元景帝缓缓道:“诸卿意向如何”

    连问三次,无人应对。

    元景帝又把目光望向袁雄,这位皇帝的忠心“扈从”,目光闪躲,不言不语。

    抚恤金这件事,涉及到的事很大,非常大。

    按照大奉律法规定,步兵阵亡,给予家人三年全额军饷36石米,折算成银子,就是两。而后终身,月给36斗米。

    骑兵阵亡,给72石米,折算成银子是36两,而后终身,月给610斗米。

    依次往上,不同兵种,不同官职,给的抚恤金都不同,都严格的规章制度。

    此外,还有一条规则,也是让朝堂诸公陷入死寂的原因:

    战败,抚恤减半

    户部尚书提出抚恤金的问题,抚恤金只是表面,背后牵扯的,真正让诸公投鼠忌器的,是为这场战役定性。

    此战,是胜,还是败

    沉默中,王首辅出列,沉痛道:“魏渊攻陷巫神教总坛,开大奉历史之先河,此战,是我大奉大获全胜。”

    当场,有人响应,有人沉思,有人悲恸。

    元景帝缓缓点头,却没有回应王首辅,而是说道:

    “朕有些乏了,此事事关重大,明日再议。”

    老太监高声道:“退朝”

    “砰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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