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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大景对于巫蛊鬼神之事,在民间管控很严,近几年几乎到了不许当众谈论的地步。

    赵鲤说这些时十分小声,卢照略一琢磨,道:“那……杀过人的行不行?”

    说着若有所思摸了一下腰侧鼓囊处。

    他和身后跟着的几个校尉都没穿官服,腰间宽袍下藏着佩刀。

    赵鲤:……

    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正说着,一行人走到了专门贩售寿材、纸钱等物的西市棺材街。

    街口也有拉客揽活的人。

    但平日来这地,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事。

    所以这里拉客揽活的人,不像花街柳巷龟公茶壶那样笑嘻嘻,反而穿着麻衣,哭丧脸。

    一人眼尖,看赵鲤等人走来。

    他急忙将手里半块锅盔塞进嘴里囫囵咽下,快步迎了上来。

    这个抬尸匠,肩上搭着一卷麻绳一根木杠子,满脸讨好,期待接到桩报酬丰厚的好活。

    赵鲤看不准他的年纪,但看面相应该是个老实的。

    卢照大约也是这么想,就将他唤到僻静处询问。

    腰带里抠了十个铜钱,扔到这个叫严三的人手中。

    很快就从严三嘴里问出,这街上干得最久的抬尸匠叫老义,已经从业三十多年。

    一文能买一个肉包子,原主寒冬腊月在冰窟窿里替人拆洗一套被子,也不过赚三十文而已。

    严三捏着铜板,高兴的带着卢照几人去找人。

    老义的家离这只隔了两条街。

    赵鲤等人去时,他正靠在家中篱笆上,吧嗒抽旱烟,竖着耳朵听邻居小夫妻吵架。

    “老义头!有人找你。”

    严三显然跟他很熟,远远的招呼道。

    老义瞟了一眼赵鲤一行人,还以为有活,面上露出喜色。

    在鞋底按灭了烟斗,将几人迎进门。

    他一个孤寡单身汉,自知家中埋汰,就端来几张小马扎,袖子擦擦,请几人在院中坐下。

    赵鲤和卢照落座,几个便衣校尉却站在院门警戒。

    老义头见状,面上喜色更盛,以为遇上大户人家。

    就要开口时,卢照直接了当问道:“十五年前,你有没有从镇抚司院舍抬过一个自缢而死的小姐?可记得葬在哪里?”

    十五年前,镇抚司。

    光是镇抚司三个字,就像催命的鬼。

    这两个词摆在一块时,老义遭了雷击一样,浑身一抖,手里的烟袋啪嗒掉落在地。

    第13章

    棺中新娘的脸

    十五年前镇抚司。

    那他可太记得了!

    就算想忘也忘不掉。

    老义看卢照高壮的体魄和鼓鼓的太阳穴,明白了些什么,就要屈膝跪下去。

    一旁站着的严三不明所以。

    但在丢块石头可以砸死一个官的盛京,百姓都很有眼力见,腿一弯,打算先嗑一个再说。

    “起来!”卢照喝了一声。

    这次他们就是不想让事情闹开,才不着靖宁卫官服前来。

    老义和严三又哆哆嗦嗦的站直。

    见状,赵鲤出来圆场:“两位不必惊慌,我们只是来问些问题而已。”

    她年纪不大,生得好看,一双大眼睛纯良无害,威胁感比起卢照几个壮汉小了许多。

    在她的劝慰下,老义和严三稍缓了一下情绪。

    他们两个干巴黑瘦,满头大汗的样子,赵鲤看着过意不去,将揣在袖里的桃花烧麦递过。

    老义和严三哪里敢要,推拒了两回,直到卢照怒声催促才接下。

    老义手抖着,将熄灭的烟斗叼在嘴里咂了一口,开口道:“这位爷问的那小姐,可是姓林?”

    赵鲤和卢照闻言都露出喜色。

    他们问对人了。

    老义却体会不到他们的心情,眉眼间爬上复杂神色。

    十五年前,老义也干的是抬尸匠的活。

    不管在什么时代背景,殡葬行业的钱从来都是好赚的。

    老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偶尔还能去胡同寻个瞽妓,日子也算滋润。

    那日,他大清早就和其他几个抬尸匠一块,蹲在棺材街的街口等活。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太阳刚刚爬升了一些,就有一个中年人疾步走来。

    一看就知道有钱赚,老义几个心中高兴,面上却哀痛无比的迎了上去。

    果然,中年男人姓林,家中死了人。

    嘴里说着节哀顺变,他们陪着这中年男人在棺材街买了一口薄皮黑棺,并香蜡纸烛,纸人纸马。

    棺材盖子没合拢,里面装满了东西,斜躺两个脸蛋子红红的纸人。

    也不用这林先生操心怎么搬运。

    几个抬尸匠按照棺材街的惯例,几人背的背扛的扛,帮着把棺材往他家抬。

    走着走着,越走越心慌。

    最后进了镇抚司府衙,有两个不济事的,几乎腿软得走不动道。

    天子近卫,监察百官,先斩后奏。

    老百姓怕官,官怕靖宁卫。

    这种食物链上端的压迫感,让几人大气都不敢出。

    等到进了院子,稍稍松了口气,才觉得异常。

    院子里冷清得不像话。

    没有宾客祭奠,只在堂屋中放了一张条案,白瓷盘装了两个方柿,几个林檎果作供。

    条案之前,两只长凳支起拆下来的门板。

    上面躺着盖白布的死者尸身,死者脚边倒扣着一碗白饭。

    这样寒酸简陋,实在不像是官吏人家。

    几个抬尸匠心里嘀咕,却不敢问,一人领了三个铜板,临时充当帮闲,布置起灵堂。

    一个妇人点起三柱清香,往死者脚边的火盆里投了几张纸钱。

    ”你倒是安生了,爹娘活着受人白眼可如何是好?”妇人面无表情嘴里说着。

    顿了顿,她忽的笑道:“死了好,死了清静,死了不必遭人指指点点。”

    过了会,那妇人又扑在死者身上骂:“为何早不死?要落到这般田地了才死。”

    寂静灵堂之中,那妇人的声音格外刺耳。

    刚才不知去向的林先生,领着一个道士进来。

    道士须发乌黑,相貌堂堂。

    干活却很糙。

    摇着铃铛,咕噜了两句,让装棺。

    竟是打算就这样急匆匆的下葬。

    几个抬尸匠都觉不妥,但人家家属都没说,他们说什么。

    七手八脚的,将死者往棺材里一抬。

    各自拿着挎在肩上的麻绳,套上杠子,去了坟地再落钉。

    跟着老道士叮铃铃的铃铛声,抬着那口薄皮黑棺走了出去。

    刚一踏出门槛,就听后面妇人爆发凄厉的哭声:“我的儿啊。”

    随着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老义只听啪的一声。

    绑着棺材那拇指粗的麻绳一下断开。

    黑皮棺材忽的倾斜,头重脚轻一头扎在了地上。

    棺材盖滑开,死者尸身从棺材里扑倒出来。

    尸身上裹着的白布单散开。

    这时,老义几人这才看见死者身上穿着艳红嫁衣,脚上蹬着红绫并蒂鸳鸯鞋,一张龙凤盖头掉落在旁。

    几个青壮大汉,青天白日里被吓个够呛。

    他们都懂行,再一结合刚才死者娘亲的话,多少能想到些什么。

    一时间,空气好像凝固了似的。

    许久之后,才听见那道士咳了一声道:“没事,就是念家不想走。”

    棺材落地,活计办砸,本就担心主家不喜,几人收拢心神,急忙善后,将尸体扶回棺中。

    老义离得近,捡了地上的盖头就要给死者重新盖上。

    就在这时,他看清楚了死者的脸。

    回忆讲述到这,老义狠狠的咽了口唾沫。

    好像十五年前的画面,至今仍能叫他感觉不适。

    他叼着烟枪,腾出两只手,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舌头拖老长,脸都烂了化了,全是黄色的脓痂。”

    “那后来呢?”卢照皱眉问道:“后来这林家小姐葬在了哪里?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老义急忙点头,就算过了十五年他也还能记得那张脸,自然也能记得这桩事。

    “就葬在锦山脚下,旁边便是古秦渠。”

    听他说记得,卢照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那若是现在去找,你还能找到林小姐的墓穴吗?”

    老义犹豫了一下,感觉自己能找到,但又担心万一没找到,会吃瓜落。

    见他这样卢照哪里还不明白,脸一下阴了下来:“莫不是想糊弄我等?”

    随着他这一问,几个分立四周的校尉全目光灼灼转头看来。

    这种情况,老义心中忽的一跳,下意识的看向最面善无害的赵鲤。

    “不是糊弄,只是时间太长,山川地貌总有变动。”

    “三年前,锦山脚下重修水渠,小人也不知林家小姐墓穴会不会被淹没啊。”

    三年前!

    赵鲤迅速的捕捉到老义话中的关键词。

    三年前,不正是主簿全家横死在芳兰院的日子吗?

    赵鲤神情一肃:“走!现在去看看。”

    第14章

    大凶!白虎衔刀

    听见赵鲤好像发现了些眉目,卢照欣喜。

    让两个校尉去车行租了两辆马车,牵了几匹黄骠马,带着老义朝着锦山去。

    锦山位于盛京的南面。

    一路车轮滚滚马蹄隆隆,来到山脚下。

    离开了官道,前面全是荒坟荆棘,马车再进不去,只好步行。

    赵鲤面色发白,一脸解脱地下了马车。

    马车的木质车轮毫无减震可言,加上路况差,险些没给她胃给癫出来。

    羡慕地看了一眼翻身下马的卢照,赵鲤下定决心第一件事就是把骑马学会。

    “没事吧?”看她面色糟糕,卢照赶忙问了一句。

    “没事!”

    留下了一个校尉看守马车,几人在抬尸匠老义的带领下,深一脚浅一脚向着山脚进发。

    老义担心带人白跑一趟,被拎进大狱喝茶,每到一个岔路都仔细辨认。

    走了许久,终于在看见远处一座形如卧虎的山后,松了口气。

    “就在那了。”

    赵鲤身上还带着伤,正走得腿软的时候。

    听他这么一喊,抬头看去,顿时心里骂娘:“白虎衔刀?”

    “什么?”卢照没听清,就问了一遍。

    赵鲤无暇回答,快走两步,举目望去。

    只见远处形如卧虎的山石,匍匐在地平线上。

    一条水渠,如白色匹练,从虎口处穿过。

    赵鲤不是风水学科的学霸,望气谶纬两门课程学得稀烂。

    但耳濡目染,有些东西还是能辨识的。

    眼前山势,是再明显不过的虎衔刀,大凶格局。

    一般是古代用来压镇极恶之妖物的。

    人葬在这里,犹如躺在虎口之中,会被冲天的煞气日日灼烧。

    再好脾气的人,也会被撩拨得发疯。

    更何况水主阴,这里直接成了一处养匿阴气的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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