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现在长到见识了没有?”赵鲤恶声恶气的反问了一句。还想再说些什么,门砰的一声,又一次被踹开。
一身富乐院护院服的郑连,踹门还是那么干净利落,领着几个护院冲进来。
那个挨了一巴掌的丫鬟,捂着脸哭哭啼啼指着里面道:“苏三姑娘就在里面。”
郑连领人冲进来之后,正好看见赵鲤一脚踩着那个生员的手。
赵鲤给了他一个白眼,来得真慢!
就跟电视剧里的警察一样,都完事了才来。
郑连读懂了她的眼神,不敢反驳,只当没看见,走上前来,查看地上几人的伤势。
“这些人自称是白鹿书院的生员,却借酒闹事,图谋不轨,有劳郑护院报官处置。”
说到报官处置时,赵鲤特意加重了语气。
郑连会意点头。
得了那个叫做孟之兄的人的信息,赵鲤松开了踩着那人手指的脚,对郑连交代了两句:“我带苏三姑娘回房。”
“姑娘!”一看见苏三这幅模样,脸上还挂着巴掌印,唇角有血痕的丫鬟立刻上前扶住她,“你没事吧?”
苏三额头上那个肿包越发大了起来,那是她之前挣扎,被推倒在桌角上撞的。
她看见丫鬟面上的伤痕,也心疼得直掉眼泪。
主仆二人顿时后怕的抱头哭成一团。
许久,又一块抽抽噎噎的向赵鲤道谢:“多谢阿鲤姑娘。”
赵鲤平常在富乐院中并不露面出风头,但是院里的女子都在张妈妈那见过她。
所有人都知道,张妈妈身边有个有本事的阿鲤姑娘,虽说具体不清楚怎么个本事法。
今日苏三才知道,确实是有本事还胆大的。
一想到赵鲤因为她惹祸上身,苏三眨着漂亮的眼睛,噼里啪啦开始流眼泪:“是我之过,害得阿鲤姑娘……”
她又是愧疚,又是哭,就有些站不住。
赵鲤便上前扶住她:“没事,不必担心,我扶你回去。”
想了想,赵鲤干脆一手扶着她的背,一手托住她的腿弯,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没想到赵鲤力气那么大,苏三惊呼一声,急忙抱住赵鲤的脖子。
“放心,不会让你摔倒的。”
赵鲤抱着苏三,身后跟着小丫鬟,在丫鬟的指引下,一路将她往房间抱。
走了一小截,迎面就撞上了沈晏。
赵鲤冲沈晏点了下头,与他擦身而过。
沈晏站在原处,愣愣的看着她抱着苏三走开,一路娴熟轻声哄慰。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再让阿鲤继续呆在这了!
且不提沈晏怎么想,赵鲤将苏三抱回房中,便让丫鬟去请大夫。
没一会,就有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大夫提着医箱,在丫鬟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却是曾有一面之缘的那个林大夫。
第147章
陪伴一晚
苏三姑娘状态不是很好,出现了头晕呕吐的现象,赵鲤猜测她应该是有些脑震荡。
娇娇弱弱的姑娘躺在床上,看着叫人怜惜。
她的房里也冷冷清清雪洞一般,连摆设都很少,只有屋中一个香炉。
只有布控监视着整个富乐院的赵鲤知道,苏三姑娘有十分严重的洁癖。
她每一次接完客,都会叫丫鬟换下全部的床单被褥,并且洗三次澡。
她不喜欢自己的房里,留下留宿客人的气味,因此房里的摆设能少就少。
与舞台之上旋舞时不同,舞台下的她完全是另一幅模样。
赵鲤从苏三姑娘的房间中收回视线。
“阿鲤姑娘,对不起。”
刚刚吐过一遭的苏三面色苍白,满是歉意:“我本应该陪他们饮酒便罢的,一个婊子,清高甚么。”
“现在反倒是连累了你。”
她说着这话时,闭上了眼睛,长睫垂下,将悲凉尽数藏起。
赵鲤知道她有洁癖,也没往她床边坐,只是立在她的床边,轻声安慰她:“没事,我不怕的,你别担心。”
话音刚落下,房门被敲响,小丫鬟阿盘带着一个大夫进来。
赵鲤定眼一看,却还是个熟人——前几日来帮萱娘看病的百安堂林大夫。
来得好快,赵鲤讶然。
阿盘领着他进来,一边道:“林大夫我家姑娘就在里面。”
“是,有劳阿盘姑娘带路。”
林大夫倒还是那般好脾气的模样,进来看见赵鲤,他便又是一愣。
正想行礼时,赵鲤已经对他一点头,侧身让开了床边的位置:“有劳林大夫。”
“哪里。”他一拱手,视线不自觉地回避。
倒是苏三,看见他来,眼中先是一喜,随后猛的露出脆弱神色:“林大夫。”
眼中竟有泪意闪过,卷睫微垂,一双眸子看着如含秋水。
林大夫坐在她的床边为她把脉,本该是有洁癖的苏三,却没有露出半点不悦。
赵鲤有些讶然,如果没有意外,苏三姑娘只怕对这林大夫……
赵鲤想了想,决定出去,免得自己在这碍事。
反正她的小纸人还趴在苏三姑娘的房梁上,倒也不怕耽误事。
就给他们留下一点相处的时间。
和她有差不多想法的,还有丫鬟盘儿。
两人都悄无声的退出房门,然后互望了一眼,露出一个默契的笑。
赵鲤看盘儿的脸上红肿一片,便对她道:“林大夫道是来得快,走吧,去隔壁我带你去擦点药。“
盘儿刚才一笑扯到了脸上的伤处,痛得她扯了扯嘴角:“林大夫今日正好在富乐院中出诊,所以来得快。”
见赵鲤似乎不熟悉林大夫,盘儿解释道:“林大夫很厉害,人的脾气也好,不会因为我们是女乐就瞧不起或言语轻薄,医术也好。”
“不说富乐院,林大夫是整个河房最受欢迎的大夫。”
整个河房?
赵鲤脚步突然一顿,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会出入河房珠市的,或许并不只是寻欢客!
她在脑中联系苏三姑娘房中的纸人。
小纸人很老实的,贴在房梁上一动不动。
收到赵鲤的指令,这才轻轻的将自己从有一层薄灰的房梁上撕起来,爬到梁边探头看。
房中两人的对话很快传来,都是很正经的病情询问,没有任何逾礼之处。
从纸人的角度,看不见躺在床上的苏三姑娘。
只能看见林大夫规规矩矩的在苏三姑娘腕子上搭了一块白色的丝帕,正隔着丝帕给她诊脉。
赵鲤一心二用,这边给盘儿脸上擦了一层药,那边用小纸人监视着。
她给盘儿擦药的同时,林大夫也收回了手道:“无妨,只是苏三姑娘撞到了头,需休养几日。”
说完,他将那方丝帕折好,提着药箱在桌边坐定,取出笔墨开始开药。
小纸人静静趴在房梁上窥视,看见了林大夫所开药方上的字。
赵鲤手一顿,微微挑了挑眉。
“怎么了吗?阿鲤姑娘?”盘儿不解她为什么突然停下。
赵鲤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
苏三姑娘的房中,林大夫很快开出一张药方。
只在合上药箱时,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纸包:“苏三姑娘上次曾言,还未进富乐院时,曾随家仆在街上买过梨膏糖。”
“我路过,便买了一些,赠与姑娘。”
他将那包糖放在了苏三姑娘的床边。
“梨膏糖?”苏三姑娘勉力撑着坐起来,面上露出一丝喜悦,“给我的吗?”
苏三本不叫这名,也不姓这个姓。
她的父亲也曾是一方大员,后来因河堤垮塌,贪腐大案案发,她的父亲被判剥皮实草,家中男丁悉数斩首,她这个庶女也受牵连被发配教坊司为女乐。
她充入教坊司时才六岁,过了不归桥,就再也没能踏出富乐院半步。
对于富乐院之外,她的记忆只有幼年时街上买的梨膏糖。
卖糖的老翁,走两步,就敲着竹板叫卖两声。
吃着凉丝丝,偶尔一块有些发苦。
林大夫给她的,就是一包街市上,挑着担子叫卖的梨膏糖。
用不值钱的黄纸包了,天热,有些融化,糖液洇出黄纸之外。
可是,就这样一包普普通通不值钱的糖,却让苏三姑娘露出了无比高兴的笑容。
林大夫也看见了,温润的青年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来:“苏三姑娘喜欢就太好了。”
苏三捻了一块糖进嘴里。
许久忽的笑了起来:“记忆里一直觉得是最好吃的东西,一直牵挂惦记,现在吃着,却觉得好甜。”
“甜过头了。”
她忽然抬头看向林大夫:“现在身边没有银钱答谢林大夫。”
林大夫的面上露出一点惊讶:“不必银钱的。”
苏三姑娘却笑道:“哪有人不图银钱,便对人好的。”
赵鲤通过纸人的视角,发现苏三姑娘此时有些异常的……尖锐和故意。
果然,下一秒,她突然掀开了身上的被子,露出下边破损的衣衫和裸露的肌肤:“那便让我陪林大夫一晚吧。”
第148章
脏或不脏
“什、什么?”林大夫怔住,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苏三会突然如此。
苏三拽住了他的手:“林大夫,我陪你一晚吧!”
“不,不可以!”
赵鲤操纵的小纸人,趴在房梁上,也有一些呆,她没想到房中两人画风突变。
她看见林大夫的脸上露出了慌乱到近乎害怕的神情。
“苏三姑娘,你快放手。”林大夫着急的退开,但动作不大,似乎是怕伤到苏三。
但苏三的力道也不大,在感觉到林大夫的挣扎后,她便松开了手。
有些颓丧的坐回床上:“对不起。”
林大夫退了两步,好似想要离远一些,但又顾忌到床上苏三的自尊。
“像我这样的脏的女子,果然。”
那包梨膏糖因先前的动作,撒了一地,苏三忽的哭了起来。
“不,不是那样。”林大夫手足无措的解释着。
但苏三姑娘却只是在哭,她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肩头。
那里还有先前那些人咬出的牙印。
赵鲤之前用烈酒给她擦过一遍,现在她用指甲硬生生又再抠出血来。
林大夫立在床边,看着她痛哭,最终他开口道:“非是嫌弃姑娘,只是在下对姑娘并无任何不轨心思。”
“曾听姑娘说过,幼时记忆里的梨膏糖,在下曾有一个早逝的幼妹,也常吵着讨要梨膏糖。”
“看见姑娘,就想起我妹妹,是在下之过。”
说完,他提着药箱,狼狈的转身出门。
苏三姑娘哭声响起时,在旁边房间的赵鲤和盘儿也听见了。
赵鲤只装不知,跟着盘儿走到门前,正遇上林大夫出来。
看见赵鲤他深深的垂下头去,而后快步离开。
赵鲤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传出哭声的苏三姑娘房间,叹了口气。
她走进苏三姑娘的房间,便听见盘儿在那里焦急的询问。
但苏三姑娘却只垂泪,一言不发。
看见赵鲤,她抬起头:“阿鲤姑娘,我脏吗?”
没等赵鲤回答,她便自己道:“当然是脏的,六岁被发配教坊司,十四岁开始接客。”
“脏透了。”
她尖锐的指甲,抠进肩头的牙印里,将那伤处抠得鲜血淋漓。
吃在嘴里的那颗梨膏糖,好像是催化剂。
提醒她无忧无虑的童年,也提醒她惨淡的现在。
最终赵鲤什么话也没说,离开了苏三姑娘的房间。
对于一个经历了不幸,且正在经历不幸的人,任何安慰都是苍白无用的。
赵鲤立在门前,将故意踩碎碎粘在鞋底上的梨膏糖碎包在帕子里,回到房间。
一进门,她就听见一个声音,正在念着千字文。
一边念还一边解释,并且耐心的问:”你懂了吗?”
赵鲤关上门,走进去边看见沈晏坐在桌旁,正给盘成一坨的阿白念书。
一看赵鲤回来,阿白就像是得了什么救赎一般,飞快的趴到桌边,冲着赵鲤丝丝的吐舌头。
赵鲤有心救它,便伸手将它接了,让它盘进袖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