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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0章

    赵鲤食指和拇指含在口中,吹了一个响亮的呼哨。

    江面上,呼哨声尖锐。

    吴老四立刻探出头来喊道:“赵千户,可是要停船?”

    得了赵鲤答复,他泊船下锚。

    只是眼睛一直看着于清。

    看得久了,便有些茫然。

    总觉得,他娘子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他正迷茫时,却见竹筏上庞然身影,突然滑入江水之中。

    吴老四的心险些从嘴里跳出来:“阿润,你小心些!”

    水面冒出一串气泡,无人应答。

    许久,就在吴老四按捺不住要问时,一个巨大的黑影,从船底游过。

    银色鱼脊露出水面,其顶通头的孔窍,喷出一蓬寒凉水雾。

    这些水雾,淋了吴老四满脸。

    他愕然张大嘴巴,看那小舟似的鱼脊又沉入水中。

    任何智商正常的人,都能猜得端倪。

    他的妻子阿润,便是水中巨鱼。

    吴老四僵住片刻,同样目睹的邵姓逸夫按住了他的肩膀。

    “算了。”他对吴老四道。

    吴老四只觉舌尖发麻发苦,一时说不出话。

    这时,江水再翻腾。

    似乎是故意展示一般,银鳞巨鱼借尾鳍力量跃出水面。

    水珠在空中飞溅,银色大鱼跃出水面美丽而可怖。

    尤其那庞大身躯,与足下篷船一般大时,水上渔民藏在内心的恐惧感顿时浮现。

    银色巨鱼重重落回水中,原始力量的撞击感,更让人头皮发麻。

    深邃神秘的叫声,低沉空灵,久久回荡在空中。

    那大鱼落下时,吴老四与她四目相对。

    他心中一悸,想要喊出阿润的名字。

    可喉中干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只愣愣看大鱼潜入滔滔水浪。

    巨鱼跃起落下的动静,让篷船连带着后边以绳索相连的竹筏晃动不已。

    赵鲤立足竹筏上,努力稳住身形。

    一个柔和的力道将竹筏托住。

    赵鲤看见鱼脊在水下游过——是于清用脊背稳住了竹筏。

    水下大鱼忽而鱼尾一甩,急急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赵鲤怎能让她就此离开,忙呼喊了一声。

    可如箭露出的鱼脊破水前行,眨眼间消失在水下。

    赵鲤一凛。

    便是失去记忆,人的本性并不会改变。

    应该说,那时天真善良的阿润才是于清本来性格。

    她不该是这样一声不吭离开的人。

    除了去复仇,赵鲤找不到其他理由。

    杨家那一家子甚至那个张嘴讨要别人妻子的郭浩,都死有余辜。

    但赵鲤担心,牵连无辜之人于清再也无法回头。

    忙唤道:“吴老四,去柳溪村!”

    杨家便住在柳溪村中。

    “于……阿润去了那里。”赵鲤喊完,迅速扯动与篷船相连的绳索。

    借拽绳索之力,让竹筏靠近篷船后攀着船舷而上。

    待她落地,却不见船上两人有动作。

    吴老四愣愣看着大鱼游走的方向。

    赵鲤顿住。

    世人难脱爱憎怖。

    她心中隐隐有些许失望,但还是说:“我现在征用你的篷船去柳溪村,事后自有报酬。”

    赵鲤还想在身上摸些散碎银子作订,吴老四突然动了。

    他跑去收船锚,抬手抹了脸上汗水并水雾坚定道:“追我娘子,哪能叫大人您给钱。”

    “将我吴老四当成了什么背信弃义的无耻之人。”

    邵姓逸夫僵立片刻后,问道:“老四,你想好了?”

    “这一去,再无后悔余地。”

    吴老四手上动作更快,憋着口气无空应答。

    “你他娘的!”邵姓逸夫大声骂了一句,然后奔上前去帮忙起锚。

    吴老四得了空,才喘息一声,回答了先前问题:“想好了!”

    “晏公老爷允许的!”

    第802章

    晏公

    “咄!”

    赵鲤抽刀,一刀砍去了系着竹筏的绳子,免拖慢速度。

    同时,吴老四和邵姓逸夫协力起锚。

    河风冷冽,扬起的船帆鼓起。

    “那边!”

    赵鲤手指一个方向,吴老四立即转舵。

    化为大鱼的阿润速度极快,银色背鳍沉入水下消失在远方。

    赵鲤开启心眼,便见黄气之中,夹杂冲天怨气。

    这怨气是入水之前未有的。

    只见那怨气纠缠于一处,其中隐有女子又哭又笑的声音。

    裹挟着怨气,巨大鱼影在水中前行似箭。

    水能聚阴,诡物怨晦沉于河下,怨气不得发散,从来不好惹。

    原本看着平静的水面下,凭空翻腾波澜。

    在心眼视觉下,可见一些泡得浮囊的手,缓缓探出。

    如磁铁一般,被穿行的银脊大鱼吸引,纷纷以可怕的速度聚拢过去。

    河下泥中,伴随着无数气泡,某些一直潜藏泥中的东西,翻搅淤泥。

    青天白日,缓缓直立行走在水底。

    心眼独有的特性可以打破阳世与诡物之间那一层薄薄的膜。

    赵鲤见得满河如初沸的水时,河中不少东西也看见了她。

    冬日苍白阴冷的河面上,不停翻滚。

    便是掌舵的吴老四和立在风帆下的邵姓逸夫,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天正在变暗。

    非是将要下雨那般雷云笼罩。

    天空无云,但周围像是罩上了一层黑纱,可视度直线下降。

    吴老四倒不觉什么,从他妻子诡异的发胖,到亲眼见得妻子化为大鱼。

    他早已经练出超强适应力,天暗便暗吧,他娘子变成的大鱼快要跑不见了。

    相比起吴老四,邵姓逸夫两股战战,用变调的声音喊赵鲤:“赵千户!水下那些是水草对吧?”

    一定是水草,绝对不是什么人胳膊!

    人脑的奇妙点在于失控,害怕时,平常压根没放在心上的一些故事便会突然想起来。

    邵姓逸夫想起,这条运河是五百年前由人工开凿。

    不知多少被征发的劳工生生累死,堆积的累累白骨将河道铺成白色。

    邵姓逸夫又想到,吴老四这王八玩意酒后吹牛,说他夜驾酒船时,曾听见哗啦啦水声。

    见芦苇丛中有巨大兽形之物,背负沉重龟壳样重物,发出沉重喘息。

    邵姓逸夫不想则罢,他这一惦念,便在脑海中构想出一个似模似样的玩意。

    篷船急速行驶过水面,船后突然咕咚冒出一个巨大的泡,有大家伙将要出来。

    还有指甲剐在船底的声音。

    一些白水炖肉般死白皂化的手,缓缓沿着船舷攀上。

    篷船前进的速度,都拖得慢了一分。

    邵姓逸夫打了个哆嗦,他欲要回首看,被一只手重重按在肩头。

    他险些吓尿,回头一看便见赵鲤无语的脸。

    “你生得一张莽夫脸,想象力能不能别那么丰富?”

    邵姓逸夫身上的恐惧,惹来一些东西,唤醒了一些东西。

    再让他瞎想下去,恐会坏事。

    赵鲤在他脑袋上扫了一眼,放弃给他后脑勺来一下的打算。

    猛然抽刀,雪青长刀裹挟煞气出鞘,咄一下钉在船上。

    船舷上,哭泣着往上爬的手臂如见恐怖之物纷纷急退回水中。

    邵姓逸夫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便要拍马屁。

    赵鲤一指船舱道:“去为供奉的晏公老爷上香。”

    现在的邵姓逸夫,就是赵鲤叫他去跳茅坑他大抵也是肯的。

    急点头,奔入船舱中。

    相比起他,一心驾船追的吴老四,满心满眼都是他娘子,身边倒是清净得很。

    摇晃船舱之中,固定住的神龛上,木质晏公老爷像笑得眉眼弯弯,身披红绿绸子。

    邵姓逸夫点香举在额前,喃喃祷告:“晏公老爷在上,求您大慈大悲护我们一程。”

    “保我那兄弟和兄弟媳妇团圆,事后必奉鸡羊,并为您老人家塑金身。”

    袅袅青烟在船舱中萦绕。

    带着水泽腥味的江风,吹拂在赵鲤面门。

    足下篷船忽而一震。

    先是微妙的停驻一下,随后以可怕的速度向前行去。

    这种速度已经不是一艘小篷船风帆能带来的动力。

    赵鲤猝不及防之下被带动得踉跄一下。

    待她站稳,忙趴到船舷边看。

    却见小小篷船船底离水,船下一个巨大的黑影正驮着船前行,原本黑气笼罩的水面顿时一清。

    这黑影背上一些凹凸处露在水面上,清晰可见发绿的铜锈和龟甲纹样。

    “是,是镇、镇水兽!”

    发现舵已不受控后,吴老四也趴在船舷边看。

    船上三人,他对这运河最是熟悉。

    一眼认出驮着船的,是挖掘运河时用以阳镇的铜铸镇水兽。

    “晏公老爷显灵了!”

    吴老四信仰坚定,立时连滚带爬进到船舱上香。

    “镇水兽?”

    赵鲤手支船舷边,看见绿色铜锈的龟甲,不由摸了摸挂在自己颈上的那个铜物件。

    时至今日,赵鲤依旧无法剥离这物件上的铜锈,看清此物真容。

    赵鲤深吸一口气,忙起身进了船舱。

    礼多人不怪,有礼貌才能把路越走越宽。

    赵鲤亦燃起清香三炷,诚心谢过。

    氤氲烟气,笼罩晏公老爷的笑脸像。

    赵鲤手中线香方才插进香炉,便见线香香头一亮,随后线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燃烧,却不见一丝烟气逸散。

    神龛上,吴老四供奉的柑橘咕噜噜滚来一个。

    赵鲤熟门熟路顺手接了。

    吴老四和邵姓逸夫,老实立在一边不敢言语。

    赵鲤供奉清香很快燃尽,香灰落在香案上。

    赵鲤心念一动,上前查看。

    黑红着漆香案上,掉落的灰色香灰正正好形成一个卦象——乾卦。

    乾为天,刚健中正,元亨利贞为卦辞,示吉祥。

    日出天光,一往无前逢凶化吉。

    赵鲤暂勘不破晏公老爷给她这卦象的意义。

    只双手捧着滚落下来那个橘子,再行一礼:“多谢晏公老爷指点。”

    话音一落,船身又是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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