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秦府的后院很大,分东西两个花园。东花园占地颇大,是西???花园的两倍还多,两个花园中间有假山和书阁阻隔,再有郁郁葱葱竹林两片,除了藏在其中的小道,基本是并不相邻的地方。
王娘子引了她过来,秦恬便直接去了西花园靠西的桃林下面。
这时节桃花正含苞待放,骨朵鼓鼓地朝着日头努力伸展,有几朵耐不住地,便已趁着着大好的日头绽了开来。
秦恬在桃花树下缓步走了几步,找到一片野草丰茂的地方,开了灰肥的笼子。
这家伙起初还不愿意出来,被秦恬用草叶子一引,终于是耐不住了。
只是迈出笼子前,又在门口静立了一会,两只阔耳竖得高高的,警惕地细察没有什么危险,才钻了出去,小步蹦达到桃树下,吃起了野草。
“你怎么这么胆小?”
秦恬好笑地问了一句,又指着灰肥跟苏叶说,“也不知道呆兔子从前在山野是怎么长大的。”
苏叶也笑,但抬眼瞧着自家姑娘,见姑娘穿着草地里不打眼的衣裳,就在西花园最西边的桃花林里走动,甚至都没有走出这片桃花林的意思。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兔子像主子,还是主子像兔子。
......
管事王娘子陪了秦恬一阵,就有丫鬟来寻她。
王娘子犹豫地看了秦恬一眼,秦恬道无妨,“娘子去吧,我识得路,不时便回。”
几日相处下来,王娘子隐约也看出了这位主子的性子,人如其名,性子恬淡非是生事之人,便不再多言,行礼快步去了。
秦恬正如她所言,又站了一阵,略略放松地同苏叶闲聊了两句。
正思量着回去,突然瞧见正在树下吃草的灰肥一愣,不及吃草了,耳朵竖得老高。
秦恬见了不免到了声奇怪,正要上前探看一下,忽然察觉视野里有一片黑影,自上而下地掠了过去。
紧接着嘶鸣声刺拉拉地响了起来。
秦恬抬头,一眼看到了那影子。
竟是只黑鹰。
那鹰不知从何处飞来,竟在秦府上方的天空盘旋起来,双翅展开似有两丈远,倏忽向东飞去,却又陡然转向,俯身向西冲来。
那鹰目之中的锐光,连秦恬都被摄住。
“不好!”
她一下反应了过来,转身就要把灰肥抓回来,塞进笼子里去。
只是她转头看去,目之所及的草地上,兔子的身影竟然凭空消失了。
“肥肥?!”
苏叶也吓了一跳,帮着秦恬唤着兔子找寻起来,主仆二人一时间将这片桃林看了一遍都没瞧见。
而那鹰盘旋嘶鸣着向低处压来,全然没有离开之意,反而越发压低。
秦恬脑门上的汗都冒了出来。
苏叶却一下看到了西花园靠东的池边。
“姑娘,肥肥在那!”
只是她声音一出,那灰色绒团又动了起来,平素不见如何动静,此刻竟快似闪电一般地,径直朝着东西花园间的茂密竹林里钻了进去。
显然,那郁郁葱葱的竹林比草地更适合兔子躲避天敌,但越过竹林就到了东花园了。
那可是正连着秦夫人正院后门的地方。
秦恬一时间也顾不了许多了,直奔上前跑了过去。
那竹林甚密,好在秦恬身形亦细瘦,勉强可以穿梭其间。
不知是不是头顶的嘶鸣暂时没再响起的缘故,呆兔子停下了乱窜的脚步,窝在枯叶丛里不动了。
秦恬两步上前,二话不说地,将呆兔子拉出来直接塞进了袖子里。
“再乱跑,拔毛下锅,听见没......”
她嘀咕的这一句话音未落,一旁竟然传来些许缓慢的步履声。
秦恬连忙噤了声,听见了竹林东边,东花园里的说话的人声。
“大夫多番吩咐,让您出来晒晒日头,难得今日日头好,花园里又开了两丛连翘,夫人正好出来透透气。”
话音顺着竹林的缝隙传过来,秦恬闻言不由地向东边看去,在缝隙里看到了丫鬟嬷嬷簇拥着,小轿抬了秦夫人到了东花园里。
秦夫人明显是大病未愈的脸色,尤其在明亮日光中,那张姣好的面容几乎被晒透了似得,苍白到透。
她没有应那话,静默地由着四个丫鬟扶着,才堪堪落座在了竹林边缘的竹椅上。
秦夫人大病未愈,连长发都没有尽数盘起,下半长发散落身后夹杂一二黄发,越发显得病体纤弱。
丫鬟又替她加了一件厚毯子在身上,秦夫人拥着厚厚的衣衫毯褥,和暖的阳光晒在她脸上手上和厚重的衣衫上,她才缓缓舒了口气。
秦恬目光落过去,又收了回来,知道自己这个不合时宜的庶女,万不能此时出现,于是拢着袖子里的兔子,没有发出什么响动。
秦夫人却在这时,轻声问了一句。
“司谨缘何还没到?不是说今日回来吗?”
秦慎,字司谨。
秦恬听见这两个字,脑中忽的警铃大作,那位嫡兄今日要回来了。
不巧的是,她这会正藏匿在秦夫人身后的竹林里,多少有些鬼鬼祟祟的样子,万一被那位嫡兄看见,还不知道如何作想。
秦恬并不想给嫡兄,留下这等印象。
于是连忙收紧了袖口,拢住无事生非的坏兔子,小心翼翼地就要退离竹林。
她一连退后了几步,终于在没有发出什么大动静的情况下,退到了竹林间的石板小道上来。
小道上没有枯叶,不易发出什么响动,秦恬小小松了口气。
不想她刚要转身西行离去,一旁的岔路间又风一动,竹叶在那阵风里旋了起来,紧接着,一只通体墨色的银边皮靴迈了过来。
与此同时,男子镶暗金色蝙蝠纹襽边的墨蓝色锦袍下摆,压下旋起的竹叶与冷风,径直闯进了秦恬的眼帘。
第6章
冷淡的态度
男人的步子极快,两人的接触只在一步之间。
再向前,便要撞到他胸前。
秦恬惊得连忙向后退了两步,不由地抬头向上看了过去,男人被竹叶遮挡的面容现在了秦恬眼前。
他走线刚毅的面上,薄唇紧抿,通体挺直的鼻梁上连至眉间,蹙起的英眉下,深邃目色微凝,寂然落在了秦恬脸上。
那一瞬落过来的凛冽目光,令秦恬遍体生寒。
是嫡兄。
秦恬整个人僵住,待回过神来,一时又不知是该跟她已认出来的嫡长兄行礼,还是解释自己为什么悄声在秦夫人身后的竹林里。
果然秦慎看着她,眯了眯眼睛。
秦恬紧张起来,正思量着开口解释,眼睛微动之间,捕捉到了他腰间,一块刚自晃动中看看停下来的物什。
那物件通体透白,圆润的外弧线够了在外,却在下落处戛然而止,独独留出一缺。
是玦,一块白玉玦。
秦恬的精神在此刻集中至顶峰,她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她再次抬起头来,在身前这位嫡长兄冷肃的眼神里,浑身绷直。
她嫡兄,就是那日她撞见的,在诸城外山坡上杀人的人!
彼时,她还在想,一定不要去惊扰此人的母亲,可现在......
竹林间幽风平地漫过。
秦慎定定看了眼前的人一眼。
秦恬耳中轰鸣,脑中发空,僵在原地。
下一瞬,男人陡然收回了目光,沉默地抬脚从她身边擦身而过。
就在此时,秦恬微微抬头,看到了嫡兄皱起的眉头。
......
秦恬仓皇地离开了竹林。
不知是不是行走的过快,带出些微响动来。
秦夫人虚弱又疑惑的声音从竹林另一边传了过来。
“有什么人在林子里?”
秦恬立刻紧张地停下来,避在几颗紧挨着的竹子后。
而与此同时,秦慎开了口。
“娘,是儿子。”
他说着,眼角扫了一眼秦恬停留的地方,又道了一句。
“并无旁人。”
秦夫人闻言声音都轻快了些许,把方才那一点疑虑尽数抛下了,叫了秦慎到她脸前去。
“你怎么回来了?你父亲给你传的......咳咳......”
话没说完就咳喘了起来。
秦慎看着母亲一向并不康健的身子,如今仿若风中烛火一般,似乎风一吹就要熄灭。
母亲身子是不好,平日里甚少出门,可还从没到这般地步。
难怪父亲都禁不住传信让他回来......
秦慎神色沉沉,把声音放得轻了又轻,同秦夫人说起话来。
*
天上方才盘旋的黑鹰不知去向了何处,灰肥倒是识情知趣地躲在秦恬的袖子里没有动弹,苏叶焦急地在花园里等着秦恬。
秦恬脚步又轻又快,示意了她一下,主仆二人就一步不停地回了朝云轩。
关上院门,避在房中,秦恬还有些心有余悸。
万万没想到,她信誓旦旦地说了不会去招惹的嫡兄,竟然就是被她看到了杀人的人。
秦恬回想方才,额间后知后觉地出了些冷汗。
他那时让她记住自己的话,她也确实没有将此事宣之于口,也算守信吧。
可刚才,她确实偷偷摸摸地在秦夫人身后的竹林里,她很想解释自己没有别的意思,但他也没有问,却皱了眉。
秦恬叹气,虽然知道和嫡兄不会有什么很深的情谊,但???这样的见面,着实令人丧气。
天冬端了热茶汤进来,发现姑娘不知在想什么,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圈椅里。
轻动走上前去,秦恬才回过神来。
“有什么事吗?”
天冬点头,“姑娘,老爷请姑娘往外书房说话呢,说是请姑娘见见嫡长兄。”
见嫡兄。
秦恬刚才已经见过了......
秦恬郁闷,天冬从却从箱笼里,替她取了一只宝蓝色的佩囊来。
“姑娘不是给大公子备了礼?奴婢替您找出来了。”
本朝认亲,小辈或者平辈的女子,多半拿出亲手做的女红作为见面礼。
秦恬不想失了礼数,得知有位嫡兄之后,就连夜赶制了这绣品。
天冬还道,“姑娘这般用心,大公子会察觉到的。”
不论如何,这是唯一与她血脉相连的兄长了。
但如今,秦恬看着那只佩囊,直到换了衣裳出了门,到了外书房,也在纠结要不要拿出来。
他恐怕,未必想要吧。
......
秦府外书房。
秦恬到了父亲书房院中,就看见了曾经在山林里见过的秦慎的侍卫。
那侍卫显然也认出了秦恬,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给她行了礼。
秦恬看见他腰间的佩刀,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她没记错的话,彼时在山上亲手处置了陪房的,好像就是此人。
秦恬连忙进了书房里。
嫡兄果然在,此时落座在父亲的左下手,不紧不慢地端着茶盅饮茶。
原本就因着家什摆设而略显沉压的书房,此刻更有一种被冰封住的感观。
秦恬未敢出声,倒是秦贯忠见秦恬来了,抬手朝她招手。
“恬恬过来,见过你兄长。”
顺着秦贯忠的手,秦恬只好走上前去,在距离那位皮靴前三步之外,停下了脚步。
秦慎这才悠悠放下了手里的茶盅,冷着一张脸站了起来。
他不站也就罢了,起身站立起来之后,浑身的威压便藏匿不住地自上而下倾在秦恬身上。
秦恬硬着头皮行礼,“兄长安好。”
他亦回礼,并无一言,而后又重新坐了回去。
秦恬要递上见面礼的想法,直接按了下去,但秦贯忠竟在此时瞧了她的袖子一眼。
“我瞧着,你带了给兄长备下的绣品。”
秦恬:“......”
秦恬之前怎么没发现父亲眼睛这般尖,可他都提了,她不得不拿了出来。
“手艺不佳,兄长见笑。”
秦恬双手送了过去,可她双手捧上,却见他似乎并没有抬手来接的意思,可他亦没有拒绝。
这般疏离,秦恬心下落了下来,匆忙地放到一旁的茶几上,就收回了手。
佩囊躺在小茶几上,连一个眼神都没得到。
秦恬抿了抿嘴。
院子里孤零零的两声啾鸣,衬得房中异常安静。
秦贯忠示意秦恬也坐,看了一眼尚且生分的兄妹两人,寻思了一下,想起今天似乎是十五月圆夜。
他略作犹豫地看了看秦慎,又瞧了一眼秦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