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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近几年,秦慎并不常在家中,他在外面做了什么,有事连秦夫人也是不知道的。

    但总归不似一些富家纨绔,章台走马消遣度日。

    秦慎说无妨,看了一眼秦夫人羸弱的身形。

    “母亲原本没那么不好,都是因为生了儿子才拖垮至此,儿子孝顺母亲乃是天经地义。”

    他素来话少,跟不太会说什么富于感情的言语,今日能说这些,秦夫人已经满足了。

    当初她生子是难产,孩子能生产下来都是奇迹,但因着难产,母子状况皆不好,她更是当场就昏死了过去。

    有在旁做法的道士说,这是母子相克的缘故,有卜算了秦慎八字,认为此子八字命中带煞,就算秦夫人生下来也未必能活下来,必得先除煞才行。

    而除掉煞气便要离开秦府、离开父母到山上修行,彼时秦贯忠为了妻子和儿子,只能让道士将孩子带离了秦府,去了山上道观,秦夫人甚至没来得及看孩子一眼。

    直到五年之后,修行完毕,道士才终于将秦慎送下了山,母子方第一次相见。

    如此这般,秦夫人更是极其疼爱这来之不易的孩子,她身子落了病根,再不能有旁的孩子了,只一心一意地教养秦慎。

    母子素来感情甚厚。

    这会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傅温忽然出现在了秦慎的视野里,唇语道了两句。

    秦慎不动声色,提了水壶给母亲续了杯茶。

    刘嬷嬷轻步上了前来。

    “夫人,廖家的长女从庄子上来了,给夫人请安。”

    秦夫人素来性情温和,不是严苛的主子,自然点头让廖娘子到了院中。

    廖娘子磕头行礼,将庄子上养的几盆含苞待放的鲜花搬了上来,“夫人放在院中或花园里,稍稍浇些水,没两日就开了,必能令夫人悦目。”

    秦夫人笑着缓缓点头,她没什么气力过问庄子上的事情,却见廖娘子并没有下去的意思。

    “还有什么事?”

    廖娘子就等这话了,当下连忙道。

    “奴婢的老娘生了病,老是念叨着奴婢的弟弟廖顺。先前夫人指派了他往诸城附近的办差,奴婢就使人往诸城送了信,只是却找不到人了......奴婢心急,所以想来问问夫人,是不是另派了奴婢的弟弟往旁处,奴婢只要能给他捎个信就行......”

    廖娘子知道主子派差不该这么问,但她老娘病得太厉害了,多半是好不了了,临终前能见廖顺一眼,也算全了老母念想。

    可秦夫人却愣了愣。

    “我不记得,另派了差事给廖顺?”

    廖娘子讶然,秦夫人也似记不清了,要找人来问,却听一旁的秦慎开了口。

    “母亲不必问了,廖顺是我???前两日指派往南直隶做事了,”他说着,看了廖娘子一眼,“你不必寻他,他这一时半会回不来。”

    廖娘子一听秦慎开了口,便立时不敢多言了。

    她和府里其他人一样,最怕这位爷,立刻叩头道谢。

    “奴、奴婢知道了,一时、一时不会寻他了。”

    “去罢。”

    秦慎说完,廖娘子就利落退了下去。

    秦夫人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随口问了儿子一句。

    “是有什么紧要的事,你身边的人手不够了?”

    秦慎无意多言,“娘不必操心,一点小事而已。”

    “也是。”秦夫人缓缓出了口气,慈和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你做事娘总是放心的,不会像你父亲那样......”

    她低低咳了几声,目光远了一时,没有继续方才的话说下去,只是幽幽叹了一句。

    “至亲至疏......夫妻。”

    一片厚重的云遮住了片刻的日头,秦慎在这话里,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第8章

    这么巧

    春日惊雷炸响在天边,层层叠叠的乌云聚拢碰撞,闪电划出天空的裂缝,无数雷声滚滚而来。

    不时,豆大的雨滴哗啦啦倾盆而下。

    惊雷春雨洗刷着刚和暖起来青州地域。

    诸城县。

    瓢泼大雨一连下了大半夜才停下来。

    翌日天还没有完全放晴,就有几个农夫相互喊着往山上去。

    “快点起床,都别懒,这会上山挖上几篓笋子,正好能卖上好价钱!”

    喊话的人是此间的里长,姓冯,他最是勤恳利落,拉着扯着乡里乡亲,勤劳些能过好日子。

    他本也同众人没什么两样地忙些农活,混沌度日,但是两年前出了一趟青州,往外地讨饭吃,险些有去无回。

    至今都还总梦到那时的时,别人一问,他当先要说两个字,“地狱”。

    “外面就是地狱!你们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山匪草寇杀人放火,到处行凶,官府不仅不管不问,甚至有些还与匪贼互通有无,小官管不了,大官全不问,朝廷只会清缴走投无路的造反百姓,只要抓到,全都杀得一干二净,连怀中婴孩都不留的......还是咱们青州好啊!”

    他眼睛里都是对外面的恐惧,众人也都信他的话。

    只要不造反,朝廷便对各地是放任的态度。

    青州当然好,文武父母官都尽心尽力,因着这几年周边各地不断有外地人涌进来,但外面乱成这样,青州又能好几年?

    他们只是平头百姓,守着丑妻薄地破棉袄,就心满意足过日子的百姓,可嚼不了那些事,趁着年景好,多赚些钱财在手里是最紧要的。

    那天青州也不好了,他们总还比旁人多两个能使唤的钱。

    当下,冯里长喊着周遭几家邻居的门,叫了众人往山上去了。

    众人年年都在这个时节挖笋,山路也走的十分熟悉,只不过昨晚的雨下的太大了,狂风暴雨,霹雷喝闪,他们原本要走的那条路,被连两颗折断的高树挡住,后面要过林子,还不知道还多少半折半断的树。

    冯里长是个谨慎人,宁走十步远,不走一步险,“咱们从另一边绕过去,稳当些。”

    众人没什么不同意,沿着一条小路往另一边去了。

    雨到如今还没有完全停下,细细密密地下着,雾蒙蒙得并不太能看清什么。

    这会就有人指了山坡上的一片泥地。

    “那是个什么?”

    众人都顺着他的手看了过去,看到原本平整的一块坡上,突然突出来一个转头大的泥块。

    那泥块下面似乎还连着说什么,不是折断的树,也不是裹了泥的石头,反而似乎有靛青色的布料隐在其间——

    布鞋。

    雨下的紧了一些,打在人眼皮子上有些睁不开。

    有人下意识觉得不要去看,“管他是什么,咱们赶紧去挖笋要紧。”

    但也有人脚下没动,“万一,万一是个......咱们就这么过去,恐怕不好吧?”

    众人犹豫不决,都看向冯里长。

    冯里长也不想耽误行程,但是一股泥水冲了下来,将那“泥砖头”一冲,靛青色的料子露出来的更多了,样子更加明显了。

    冯里长到底没能迈开腿。

    “既然见了,就先弄明白再说,”他说着叫了几个壮实的乡亲,“跟我一道爬上来看看。”

    众人呼呼都跟着往那坡上去了。

    那“泥砖头”连着的东西上面,除了泥水石头,还有一条缠着树叶的粗壮断枝,影影绰绰地遮挡着下面。

    冯里长干脆叫了两个人,“把那粗枝抬起来!”

    两人转身走了过去,一二三,同时使力,直接将那粗枝移开了去。

    众人皆向粗枝下面看过去。

    半空一道闪电乍然亮起。

    刺目白光突然将山头全部照亮。

    他们看见了粗枝下面,零散泥浆遮掩下的那物,一瞬间齐刷刷变了脸。

    “死人!是死人!”

    *

    又连着下了两日的雨,雨势不歇,秦恬连西花园都不必去了。

    如此更好,规矩老实些,秦恬并不想自己在嫡兄的眼皮子底下,生出什么事来。

    那呆兔子原本都肯出笼子吃东西了,但那日被不知从那来的黑鹰吓到,这两天又缩在笼子里面,像个乌龟一样团着。

    秦恬无法,在常子没有回来之前,让天冬想办法去外面拔了几颗灰肥爱吃的草来,种在朝云轩的空地上,临时给它搭了个菜园子。

    有了这么个思路,她就跟朝云轩的管事王娘子商量,能不能撬起来几块青砖,趁着春日种点草药。

    比起往后花园走,还有可能遇上秦夫人,在自己院子里撬砖种草这种事情,简直不要要求太低。

    王娘子自己就能做主应了,还替秦恬弄了些草药种子。

    秦恬从前在诸城小院的后罩房前也种了许多草药,说起来,算不得她自己种的,而是母亲种的,而秦恬如今学在身上的药膳技艺,也都来自于母亲。

    只是三年前母亲就过世了。

    时间就像是沙漠里的风,将记忆的坚石棱角逐一磨平,逐渐只剩下模糊的模样还存留罢了,又或许在经年之后,连这点模糊的样子也都消失不见了。

    秦恬时常记不起来过往和母亲生活的细节,但每每闻到药膳沁人心脾的香气,那些年月的温暖便会回到眼前。

    只不过如今,都时过境迁了。

    她在回廊下站着发了一阵呆,还是天冬来道了一句“雨停了”,秦恬才从回廊里走下来,亲自翻了土,种下了一颗颗草药种子。

    然而活做到一半的时候,外院的方向忽然有些混乱的人声,她不晓得发生了什么,正寻思要不要让丫鬟去问一问。

    忽然之间,吵杂的人声中传出一声尖锐的惊叫。

    那叫声仿佛能刺破耳膜,又在下一息戛然而止。

    秦恬握着锄头的手顿住了一时,右眼皮腾腾腾,不安地抽动着跳了起来。

    *

    与此同时。

    秦夫人盖了厚厚的褥子,坐在廊下听雨。

    大丫鬟萧芸端了一碗刚煮好的药来,“夫人此时服用,还是过一小会?”

    药汤子黑黢黢的,只看一眼就令人口中发苦发涩。

    “过一会吧。”

    不想刚说完,外院的方向一阵混乱,混乱之中刺破耳膜的尖锐惊叫想起。

    “啊——”

    尖叫声稍纵即止。

    原本停下来的雨淅淅沥沥又下了起来。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萧芸也不知道,秦夫人这么一问,萧芸便快步去问询了。

    雨又下急了起来,阻隔了视线,汤药散着苦涩的白气,秦夫人没心思吃药,看向外院的方向。

    萧芸没多久就回来了,只是走到秦夫人面前,却道。

    “没什么大事,是外院有颗树折了树枝,砸到了一个丫鬟身上,人倒也没事,养些天就好了。”

    萧芸说完,飞快地看了秦夫人一眼,不想秦夫人亦正看过来,萧芸微惊,连忙找了个话头。

    “药快凉了,夫人快趁热用了,用完奴婢服侍您睡会。”

    这药劲儿大,秦夫人每每用完,都要睡上两个钟头。

    她不想用,正是因为不想每日都这么浑浑噩噩得难受。

    她已经过得足够糊涂了,连丈夫在外间有家有室的事情,都是弟弟前来告知,不然这一辈子待进了棺材,还不晓得这桩事,还以为自己与丈夫一心一意,白首到老。

    她看了看那晚药汤,又看了萧芸一眼。

    “真没事?”

    “没有......”萧芸没敢再与秦夫人对视,端了药近前,“您趁热用了吧。”

    正这时,有小丫鬟前来通禀了一声,道是外院书房的黄菱姐姐来了。

    黄菱抱着重重两个红木匣子进了正院,见秦夫人就坐在廊下,上前行礼。

    “夫人,这是老爷吩咐在京的人,替夫人买到的两盒上好的山参,奴婢给夫人送过来了。”

    秦夫人看着秦贯忠让人买来的山参,沉默了几秒。

    只是抬头的时候,发现黄菱脸色不太好的样子,不似平日里稳妥利落,仿佛似受了惊吓一样。

    “你怎么了?”

    黄菱好似有些紧张???。

    “回夫人,奴婢没什么。”

    只是她说完,把两匣子山参给萧芸的时候,不知怎么手抖了一下,萧芸险些没接住,两个木匣子发出咣当的声响。

    秦夫人眼神变了一变,嗓音因着气喘有些哑。

    “府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两个丫鬟赶紧说没有,秦夫人呼吸却急促起来。

    “你们是觉得我不成了吗?有什么事只会欺我瞒我?!”

    两个丫鬟一听,惊得跪下了下去。

    萧芸舌尖发苦,还想遮掩,“夫人,没、没......”

    话音未落,就被秦夫人打断了。

    “还不肯说,还要瞒?!”

    萧芸不敢说话了,大公子可是专门嘱咐了她们,不要在夫人面前乱说话,扰了夫人安神静养的。

    萧芸不开口,秦夫人干脆叫了黄菱。

    “黄菱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许隐瞒!”

    黄菱看了看讷讷的萧芸,又看了看盛怒的秦夫人,只能把话说了。

    “方才,官差上了门来,让府里的奴才过去认人。正好廖娘子来寻奴婢给她娘请郎中,就也过去认了人。不想她一看之下失礼大叫,奴婢赶紧过去,才发现官府送来的竟是,竟是廖顺的尸首......”

    黄谅咽了口吐沫,看了秦夫人一眼。

    “那廖顺被人割了喉埋在诸城外的山上,仵作说,死了半月了......”

    秦夫人前面听到是廖顺的尸体,脸色就变了一变,再听到后面死亡的时间,整个人摇了摇。

    廖顺死了半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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