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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没事,咱不管他们。”

    苍凌阑抓住阿尾的大尾巴捏捏,另一只手从怀中摸出那枚青色雕龙木牌。

    这个时辰急着出门,那两人应该是要离家历练的苍家子弟之一。小叔昨夜给了她牌子,若她想去,此时应该跟上那两道逃窜的身影才对。

    但苍凌阑略一思忖,还是摇了摇头,把青牌系在了腰间。

    新启灵的小御兽师们入山历练,一是为了寻觅合适的凶兽进行契约,二是为了在实战中锻炼新契约的战兽。

    但自己的情况有所不同。首先,她没法儿契约;其次,这么多年来,她把薄暮山脉当半个家住。无论是她自己,还是愿意陪她打架的那几只战兽,都不缺实战经验。

    因此,她现在过去凑热闹,其实没多大意义。

    不如直接斗兽见分晓。

    至于今天,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

    经过一夜,朔城的大道上落了满地的荒桑叶子。

    苍凌阑走出去的时候还是清晨,役夫们正驱赶着十几只咕咕叫的蓬尾鸡,将落叶扫至街道两侧,再使麻袋收集起来,等着卖给酿酒的师傅。

    “哟,这不是阑儿吗!”有人擦了把汗,抬头吆喝一声,“苍家的队伍一刻前就走了,你怎么又不一起去?”

    “多管闲事,”黑衣少女面无表情,“赶你的鸡去。”

    那役夫就哈哈大笑:“小丫头逞什么威风,定是因着你废了灵界,没人带你去!”

    苍凌阑:“。”

    ……她昨儿个跟那位姓韩的小公子说,朔城无人不识苍凌阑,这话可是没有半点儿假。

    这偌大个朔城,要么是莫名其妙怕她的,要么是莫名其妙喜欢找她乐子的。

    她懒得多搭理这群赶鸡的役夫,快步拐进一条小巷。巷子里立着杆半秃不秃的酒旗,酒馆里头隐约传来喧嚷笑骂声。

    外头又有块陈旧的木制招牌,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上头写着潦草的四个大字:黑鹰酒馆。

    苍凌阑走到酒馆门前站住,把那块破招牌抬起来,挂正了。

    “沙沙!”紫晶蝎子不喜欢里面传来的酒味,发出抗议的叫声。

    苍凌阑把阿尾拎起来放在一边的土墙上,示意性地拍了两下:“那你在这等我,别乱爬。”

    随后,她推门进去。

    顿时,酒味、烤肉味和汗臭味,携着滚滚声浪扑面而来。

    酒馆内嘈杂不堪,一群男女猎人在吆三喝四,好似喝了一夜的酒,都醉醺醺的不成人样。这边脸红脖子粗地争吵,那边趴在桌边打鼾。甚至有人直接倒在地板上,裹件兽皮就睡得四仰八叉。

    “吱吱,吱吱!”

    几只酒米鼠满地乱跑,搜寻掉在角落的剩饭。

    ……要不是因为这破环境,阿尾也不至于嫌弃成那样。

    苍凌阑艰难地绕过凌乱的桌椅、空酒坛、老鼠和躺尸的醉汉,来到木制的柜台前。

    旁边一桌赌鬼把骰子摇得哗啦啦响,有人瞅见她就起哄:“来啊,阑儿,来玩儿一局!”

    她头也不回:“滚边儿去。”

    那人就啐一口,仍是嬉皮笑脸地:“小废物,学不乖!”

    苍凌阑目不斜视,单手抄起那赌鬼的骰盅,“砰”一下砸他面皮上,顿时见了鼻血。

    赌鬼捂着鼻子嗷呼惨叫,周围伙伴却指着他大笑:“哈哈,王三儿,该!你说说你惹她做什么!”

    “谁啊?吵吵嚷嚷……”

    酒馆的老店家也喝得烂泥一般,蒲扇似的大掌搁在酒坛上。醉眼迷蒙地瞧见她,就大着舌头招呼:“哦,是阑丫头啊,回城啦?”

    “呆不久,这就走,”苍凌阑拍了个牛皮酒囊在柜台上,“包十斤干肉,五枚饼,酒灌满。对了,再给我拿一捆箭。”

    她又将自王使一行处赚来的金丝钱袋压上,道:“上个月欠的一百三十枚灵币,也一起还掉。余下的不用找,替我给老柱那帮人分了就行。”

    “唔,好说。”老店家颓然哼着,从柜台下摸出一沓牛皮纸,“来来,看看,下回入山准备揽个什么活儿?这些天又来了不少指名想要雇你的客人……”

    苍凌阑沉默了两息,忽然道:“不揽活儿了。”

    她将这酒馆扫视一圈,“我打算离开朔城,往后,就不再做你家的猎人了。”

    四下蓦地一静。

    那些醉汉赌徒们一个个从桌上抬起头来,用白日见鬼的眼神儿盯着她。

    赌鬼“王三儿”还淌着两道鼻血,呆呆道:“啥……啥?”

    酒馆主把耷拉着的眼皮抬了抬:“瞎话。”

    “哎哟,可不就是瞎话!”

    咣当一声,昨日与苍凌阑一起围猎的黑脸汉子站起来。

    他干笑着,一边慌张瞅着酒馆店家,一边伸出手臂要揽着苍凌阑坐下:“丫头今儿个怎么了,酔得比咱这帮喝了一夜酒的还厉害!难道是瞧着苍家的同辈们都开启了灵界,心里难过……”

    苍凌阑眉头皱了一下,压低声音:“老柱,我认真的。”

    黑脸汉子急道:“丫头,别犯浑!你先坐下……”

    苍凌阑倏然抬头!

    她的眼眸本就凛然,此刻又激荡起一片逼人锋芒。少女踏前一步,猛地拔出腰间短刀!

    “丫头!你——”那黑脸汉子吓得松手倒退两步,后背撞在酒馆正中那根粗大的木柱上。

    刀光在灯下被映得雪亮。苍凌阑面不改色,一刀挥落。

    哧!

    一片木屑无声地落下,飘落在黑脸汉子瞪圆的双眼前。

    那一刀,落在了他身后的大木柱子上。

    定睛看去,那木柱刻满了字。最上端是“猎人柱”三个粗犷大字,下方则都是两字三字的人名,笔迹大小各不相同。

    “苍凌阑”三字原本也列于其间,如今却已被方才那深深的一刀连木削走,只留下光秃秃的平面。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除名了!”

    顿时,酒馆内再次乱如沸水,再没人有心思喝酒。

    咚地一声,酒馆主撂下酒坛,缓缓站了起来。

    这老店家年约五六十,生着粗硬花白的络腮胡,宽脸上一道旧疤,从右眼角横至嘴角,触目惊心。

    他原本坐得歪斜,此时突然站起才显出身材极高极壮,浑身肌肉隆起,像一座黑黢黢的山,照出的影子能把苍凌阑当头笼罩进去。

    “猎人柱上除名姓。”

    老店家低低一笑,眼里精光闪烁,哪有半分醉意,“你是铁了心要走?”

    “废话,谁拿这种事开玩笑。”苍凌阑把短刀在指间一转,归于鞘中。她抬了抬下颌,淡淡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规矩照办。”

    “好,好好!”老店家眯眼看她,“赔钱、报恩,还是赌命?”

    来了。苍凌阑敛眸暗想,这一趟果然是躲不过的。

    这黑鹰酒馆立在朔城已有十几年,外头瞧着其貌不扬,老店家邱鹰却是个实打实的狠角色,手底下拢着大半个朔城的猎人。

    他的酒馆为猎人提供吃食住宿和庇护,也是任务流通的场所,有时还兼顾点儿黑市生意。

    一旦接受了酒馆庇护,猎人就要把后半辈子全压给店家。其中一条规矩便是:不准擅离朔城。

    她昨夜心意已决,欲赴王都。首先横在面前的就是这一关。

    这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店家倒也给猎人留了路,三选其一即可。

    赔钱,字面含义,就是猎人赔给店家二十万灵币,做自己的“赎身钱”。

    报恩,意为猎人最后出一次极为凶险的任务,任务内容由店家定,不容猎人拒绝,成功后报酬也尽归酒馆,此后两不相欠。

    而赌命,最简单、最血腥,也最合朔城那股悍勇不羁的民风。猎人单挑店家,拼个胜败,死生不论。

    这等规矩,在猎人最初把自己的命卖给酒馆的时候就说得清楚。名字刻上猎人柱,就不能回头。

    “我没有钱。”苍凌阑道,“这些年你照顾我,我承你的情,也不想和你赌命。”她顿了顿,道:“说条件吧。”

    邱鹰眉头一松,咧开了嘴。

    瞧他这个表情,苍凌阑额角一跳,冒出点不祥的预感。就听邱鹰道:“半月为期,去杀一个人。”

    “什么?”苍凌阑脸色微变,脱口道,“你知道我不……”

    话说到一半,又想到“报恩”的规则是不容拒绝,这后半句硬是被她咽回了肚子里。

    “邱鹰,”她烦躁地捏了捏眉心,“我知道你不是个东西,但没想到你这么不是个东西……居然撺掇一个十七岁的小女孩去杀人?”

    她的言行举止明明就成熟得丝毫不像这个年纪的少女,却一本正经地自称“小女孩”,其实很好笑。

    但酒馆里没有人敢笑。

    那黑脸汉子焦心地望着她,急得直摇头。

    只有邱鹰抓过一旁的酒勺,先是给苍凌阑的酒囊灌满了,又缓缓倒了一碗满的放在柜台前:“怎么样,干不干?”

    苍凌阑:“……先说,杀什么人?”

    邱鹰:“逃亡的猎人。”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每一个不顾“规矩”出逃的猎人,都准会被邱鹰知晓得清清楚楚。

    有人猜测这老东西可能契约了什么特殊的战兽,但谁都没见过。

    邱鹰不紧不慢地从柜台下摸出一个御兽环,拍在了柜台上:“那家伙跑薄暮山脉里了,你要入山,正好顺路。想干就拿上这个,借你的,里头的小家伙会帮你找到要杀的人。”

    苍凌阑没有看御兽环,只盯着那碗摆到自己眼前的酒。

    那不是她平日惯买的荒桑酒,而是山雪烙。朔城一等一的土酒、烈酒,也是送别故人之酒。

    她低声问:“为什么?”

    “丫头,”邱鹰踱步到酒馆的破窗户边,“你还没杀过人罢。至少,没为利益取过人命。”

    苍凌阑眼睫一跳。

    似乎想说什么,却忍了没说。

    远远地,薄暮山脉的轮廓正被柔白的晨光照亮,更显渺远神秘。

    邱鹰指着那山影,低沉说道:“当初我教你,进了这山,就只有猎手和猎物的区别。但是一年又一年,我从没见过你的箭穿透人类的脖子。”

    苍凌阑:“……你手底下不缺能干这活的猎人。”

    这老汉坏笑了一下:“可我偏想看看小女孩杀人的模样。等你离开朔城,就瞧不着了。”

    苍凌阑不吱声,心里骂了句老不死的。

    她不怕杀人,但小叔才让自己“收收煞气”,要是知道自己竟敢在外头接人命买卖……

    邱鹰大掌一挥,指着柜台前那杯酒:“废话少说,你干不干?”

    苍凌阑握紧短刀,脑中纷乱地掠过无数念头。

    她默然片刻,暗想:罢了。

    于是把心一横,伸手先拿过那御兽环套在手腕上,又端起酒碗,闭眼仰头一饮而尽。

    空碗叮当落回柜台上。黑衣少女冷声道:“干。”

    作者有话说:

    苍凌阑:虽然我酗酒赌钱夜不归宿把人揍得鼻血直流还会悄悄接人命买卖,但我是个好孩子,对吧小叔?

    第11章

    哨楼斗兽

    走出黑鹰酒馆的时候,苍凌阑肩上多了个装干粮的背囊,手里则多了一片写着任务内容的绢布。

    她盯着手中的绢布,自言自语:“啧,不认识啊。”

    “沙?”

    在外头等候的阿尾跳到苍凌阑肩上,疑惑地用尾刺戳了一下多出来的那枚御兽环。

    两枚御兽环碰撞在一起,发出很细微但清脆的声音。

    “这个?邱鹰借我的,追踪猎物用。”苍凌阑把御兽环戴正,又将绢布上的画像给阿尾看,“看看,这次的猎物。”

    “沙!”

    “对,是个人类。”

    倒霉鬼名叫吴戒,是个约莫三四十岁光景的男子。无亲无故,三四年前于猎人柱上刻了名,给邱鹰做事。

    根据酒馆的情报,其契约战兽为二阶“邪狼”与二阶“鬼手蔓”,御兽师本人的战力未知;如今进入薄暮山脉一月有余,尚未有出山回城的痕迹。

    只不过……苍凌阑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朔城里那几个有本事的猎人,她心里门儿清,却从没听说过这一号人物。

    黑鹰酒馆行事素来狠厉,一般的猎人没胆子破邱鹰的规矩。这家伙要么是个不知轻重的蠢货,要么就是藏得很深。

    猎物的危险性难以判断,该谨慎为上。

    “阑儿妹妹……阑儿!”黑脸汉子从后头追上来,支吾着搓搓手,“你……你果真,不准备呆在朔城啦?”

    苍凌阑回头嗯了声,把绢布收进怀里。无论这学府名额能到手与否,她都准备离开了。

    黑脸汉子便连连唏嘘道:“唉,出去好,出去好啊。你这孩子,跟俺们这种大老粗不一样,要是一辈子窝在这么个破城里,委屈了。”

    苍凌阑:“我走之后,你们几个日后可要靠自己了。都是一群蠢货,在外围打点猎物得了,少往那大山里头钻。”

    老柱连声道:“哎,哎。”

    苍凌阑:“别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遇上御兽师,少跟人家斗。”

    老柱:“明白,都明白。”

    苍凌阑便无声地笑了笑。这黑脸老柱不是御兽师,连带着那十几个汉子,都和她一样是启灵失败的“废人”。

    她年幼时曾被这帮家伙照顾过几次,到如今已彻底反了过来,都是她在带头设计围猎了。

    果真是……一晃间岁月如梭。

    她转身,挥了挥手:“那走了。下回再聚时,记得请我山雪烙。”

    ……

    同一时刻,薄暮山下已聚集了二三十个腰系青绦的少男少女。

    这些初出茅庐的小御兽师们大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完成后天启灵的仪式不出半月,一张张年轻的脸上尽是激动。

    许多人都把自己的战兽从灵界中放了出来。有焰尾犬亦步亦趋地跟在御兽师身边,有雷晶精四处漂浮,还有乌弹燕试图在它那倒霉主人的头发上筑巢……

    各类啼叫声此起彼伏,热闹极了。

    “王使大人请看。”

    前方带队的是二长老苍英,红衣妇人冲身旁的王使微微一笑,手指前方,“这里便是我们接下来的几日里暂住之处,朔城最大的斗兽场就在对面。”

    今日仍是烈日炎炎,韩童擦了擦沁出的额汗,顺着苍英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一座青砖楼台耸立于山间,隐约有人影在上头走动。

    “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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