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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当然,那场爆炸,最终被定性为一起自杀式袭击案件。”卢泽厚玩味地笑了一声,“说起来,高级员工应该吃的是你丈夫研发的神经阻断药。你不想问问他,为什么哪怕吃了阻断药也会精神错乱吗?”

    秋瑜没问陈侧柏。

    卢泽厚说这句话时,一脸不怀好意,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挑拨她和陈侧柏,但她不上当就是了。

    陈侧柏却冷淡开口:

    “因为它的副作用是影响脑血流自动调节功能,一旦停药,就会出现脑组织低灌注或过度灌注的现象,二者都会损害神经功能。有人试过停药后,用吸入式兴奋剂代替神经阻断药,但这除了加重脑血管疾病外,没有任何作用。

    “这是一个半成品药物,虽然不像兴奋剂那样具有成瘾性,但它的危害比成瘾性更大。藤原修希望它尽快上市,我拒绝了。”

    卢泽厚看了一眼秋瑜,没有解释为什么神经阻断药的危害性比兴奋剂更大。他知道,以秋瑜的理解力能想通个中缘由。

    秋瑜的确明白过来。

    她眼睫毛颤动几下,终于知道父母为什么那么迫切地想把她嫁给陈侧柏了。

    ——神经阻断药价格高昂,没有替代品,必须终身服药。

    除非有团队研制出低成本的仿制药,否则一旦陈侧柏的药物上市发行,就会彻底取代吸入式兴奋剂。

    停用兴奋剂,只会精神恍惚或患上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停用神经阻断药,却会引发脑出血或脑梗死。

    这个世界没有神,但只要陈侧柏允许神经阻断药上市,他就会是所有人的神。

    所有人的性命,都将被他攥在手中。

    如此惊人的诱惑前,他却拒绝了。

    秋瑜想起裴析那番贬低陈侧柏的话。

    ——你父母把你嫁给他,是因为他们以为神经阻断药能量产,在全球发行,但他愚蠢地把专利牢牢攥在手中,造成这个药只能由高级员工购买……这个男人的智力或许很高,但他对公司的规则一窍不通。

    当时,陈侧柏本可以将真相告知裴析,将贬低如数奉还,但他没有。

    就像他明明可以成为世界的主宰,却没有那么做一样。

    气氛逐渐变得凝滞。

    秋瑜沉默,另外两人也沉默。

    陈侧柏闭了闭眼,微微焦躁。

    他面无表情地想,早知道卢泽厚这么喜欢多管闲事,刚才就该杀了他。

    他研发神经阻断药的初衷,只是为了体会攻破难题的快-感。

    除了秋瑜,只有学术,能带给他近似亲吻秋瑜的愉悦。

    陈侧柏不在乎名利,也不在乎神经阻断药是否上市发行,但它上市后,必然会引发一系列的悲剧。

    他可以不在乎一切,却无法不在乎秋瑜的感受。

    ——如果她知道,他研发出了一种可以控制全人类的药物,必然会对他感到恐惧。

    于是,他选择不发行,仅在公司内部流通。

    高级员工都有能力终身服药,只在高级员工之间发售,反而是一件好事。

    陈侧柏越想越焦躁,揽住秋瑜肩膀的手指轻颤几下,很想点上一支烟,重重抽几口。

    他不知道秋瑜会怎么想他。

    或许,她已经开始害怕。毕竟他并没有禁止此药的流通,还在她的面前,用神经阻断药断供威胁她的同事……

    卢泽厚抱着看戏的心态,冷眼旁观。

    他还真不是要挑拨这对夫妻,只是看不惯秋瑜懵懂无知的样子,想要告诉她真相罢了。

    他真不觉得这个真相多么残酷,多么可怕,秋瑜的表情看上去也不像被吓到了。

    谁知,陈侧柏还是失控了。

    他神色冷漠,身材高大挺拔,明明一身简洁的白衣黑裤,却显得清峻而优越,那种“优越”并非指身份,而是指基因与精神。

    人的本能,就是会选择基因更加优秀的伴侣;就像雌性,会选择颜色更加鲜艳的雄性一般。

    然而,基因如此优越的他,却因为妻子长久的沉默而失控了。

    卢泽厚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的理性呢?

    你那超过两百的智商呢?

    秋瑜一个字都没说,你就不能等一等吗?

    陈侧柏等不下去了。

    黏物质如同黑色浪潮一般,散发着冰冷恐怖的气息,逐渐向前蔓延逼近。

    这一场景实在可怕,那些黏物质既像是泛着金属光泽的甲虫,又像是黏滑湿腻的爬行动物,总而言之,让人联想到各种可憎的生物。

    最让卢泽厚恐惧的,还是那种无限裂殖的能力。

    这种类似于癌细胞一样的怪异物质,很难不让人感到恐惧和恶心。

    卢泽厚背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没想到陈侧柏的承受能力那么差,有些后悔对秋瑜说那番话了。

    卢泽厚后退一步,随时准备关闭货仓门,给自己预留逃命时间。

    千钧一发之际,秋瑜转过身,抱住了陈侧柏。

    ——她转身的一刹那,陈侧柏身后的黏物质就激活了拟态,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卢泽厚咽了一口空气,一颗冷汗从他额头缓缓流下。

    他年纪大了,承受能力比陈侧柏强不了多少,这惊险的一幕差点让他心梗。

    陈侧柏垂眼看着秋瑜,镜片后的目光晦暗难辨。

    他伸手扣住她的后颈,大拇指按在她的颈侧,是随时会捕猎的姿态。

    仓库内,透明的黏物质无声蠕动着,伸缩着,活物似的搏动着,裂殖出一只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人手”。

    ——这样的手,在陈侧柏的身上时,是宛如艺术品一般的存在,每一条微微凸起的静脉血管,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禁欲美感。

    但当它们单独存在时,更像是无数只死人的手。

    只见无数只人手从四面八方僵硬地伸向秋瑜。

    与主体一样,呈现出随时捕猎的姿态。

    秋瑜跟墙角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女人一样,对这一切毫无察觉。

    她只感到一阵闷闷的心痛。

    她对陈侧柏太不了解了。

    要是她早点知道,神经阻断药是一种怎样的药物,就可以帮他反驳裴析的污蔑了。

    她没想到裴析那么坏,三年来,一直在她的面前直接或间接地污蔑陈侧柏……要是她早点知道陈侧柏牺牲了什么,就不用让他承受那么多诋毁了。

    “……对不起,”她抬眼,目光纯净而沮丧,“裴析污蔑你的时候,我没有帮你说话……”

    随着她每一个字的落下,所有由黏物质构成的鬼手迅速溶解、退去。

    前一秒钟还爬满仓库的黏物质,下一秒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侧柏喉结微滚,看着秋瑜。

    他神色没什么变化,视线却逐渐黏稠滚烫,似要将她拆吞入腹。

    胸腔又涨又麻,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的确,她的天真是一种残忍,如同猛兽一般,一边喝血吃肉,一边露出懵懂清澈的眼神。

    他却在这种残忍的天真中,找到了前所未有的救赎。

    第58章

    Chapter

    21

    无人机已坠毁,录像全部清空,采访自然以失败告终。

    秋瑜并不心疼,反正录的都是一些套话,有没有都一样。

    而且,无人机坠毁以后,卢泽厚对他们态度好了很多,不再拿斜眼看他们。

    不知是否秋瑜的错觉,她总觉得卢泽厚看向陈侧柏的眼神很复杂,充斥着无语、震惊、鄙夷、不可置信……甚至还有一丝无法形容的恐惧。

    秋瑜疑惑看向陈侧柏。

    陈侧柏低头,对上她的目光。

    对视不过三秒钟,他突然凑过来,吻住她的唇,冰冷的舌-尖凶狠扫过她的唇间,然后,若无其事地直起身,云淡风轻口吻:

    “怎么了。”

    “……”秋瑜想了想,感觉他这副不知廉耻的作态,确实挺让人害怕的。

    采访失败,天色也不早了,只能改天再继续。

    临走前,秋瑜问卢泽厚,需不需要资金上的支持。

    卢泽厚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秋瑜眨了下眼睫毛:“我刚数了一下被褥的数量,您一共捐助了将近二十多位无家可归的人……虽然我没有租过房子,但大概知道租一间30多平米的仓库,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要知道,大多数人住的都是层高2.5米、占地面积不超过5平米的棺材屋。”

    她目光清冽,声音真挚:“如果您在经济上有困难,请一定要告诉我,我愿意出一份绵薄之力。”

    捐助流浪汉之初,卢泽厚的确有过资金周转困难的时期。

    当时,他第一反应是去慈善晚会,向名人募集捐款。

    他知道那些名人不会无故捐款,但相信只要自己口才够好,他们肯定愿意慷慨解囊。

    毕竟,那些名人经常在慈善晚会一掷千金,相较于慈善晚会动辄几亿、几百亿的募捐项目,他只需要几十万块钱……有的名人一身行头都不止这个价钱。

    谁知,一个名人听完他的描述,第一反应竟是:

    “是吗?很有趣的项目,第一次听。所以,你这个项目,回报率如何,可以给我带来多少收益呢?”

    卢泽厚愣住:“收益?不不不,先生,这不是投资项目,这是募捐……”

    对方却哈哈大笑:“谁说募捐不能带来收益?卢教授,你不会真的想让我捐钱吧?”

    他含笑,上下打量一眼卢泽厚,“教授,你最近要是手头紧,可以直说,这里的人都有一颗善心,十分乐意捐助一位贫困的教授……但让我们去捐助好吃懒做的流浪汉?想都别想,我把钞票扔进水池里,都不会捐助他们。”

    话音落下,那位名人大笑着离去,将这事当成笑话讲给身边的同伴。

    卢泽厚愣怔地望着那位名人的身影,久久没有回神。

    与他一同前来的朋友,知道前因后果,同情地说道:“我早跟你说过,来这儿的人,都不是为了做慈善。”

    卢泽厚喃喃问道:“……不是为了做慈善,那他们开什么慈善晚会?”

    朋友反问道:“你知道,他们最喜欢捐助什么样的人吗?”

    卢泽厚摇头。

    “他们最喜欢捐助残疾人。”朋友平静地说,“因为残疾人的外貌,最容易激发人们的同情心,其次,只要不是智力障碍,大多数残疾人都可以通过义体移植手术治好。

    “当然,手术不是免费的。资本家会说这是为了照顾特殊群体的自尊心。但公众不会知道,那些被捐助的残疾人,都签下了高额贷款合同,想要还清贷款,必须给公司打几十年的工。而资本家则会大言不惭地对外宣称,这是授人以渔而非授人以鱼。”

    “除了这些,他们还会大力捐助一个名叫‘平安出行’的基金会。表面上,这个基金会的存在,是为了帮助那些无力应对枪击案的人,免费为他们提供射击培训课程,甚至会无偿提供最基础的手-枪。”

    “实际上……”朋友意味深长地看向卢泽厚,“你我都知道,推销枪械最好的办法,就是人人都有枪。”

    卢泽厚说不出话。

    ——不错,最基础的手-枪并不能达到防身的效果。

    试想一下,当你遭遇歹徒,颤颤巍巍地掏出一把老式左轮手-枪,哆嗦着上膛,对方会在旁边干看着吗?

    不,对方会用更高级的手-枪干掉你。

    就像空气污染加重时,商店里的过滤面具会销量激增一般,每次发生恶性枪击案,枪械店也会迎来一波抢购狂潮。

    平安出行基金会的存在,并不是为了让手无寸铁的人们平安出行,而是为了推销枪械。

    只有卢泽厚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研究员,才会以为“慈善晚会”里真的都是做慈善的人。

    从那以后,卢泽厚再也没有求过任何人,也不认为有人会“捐助”他这毫无收益的公益项目。

    放在以前,卢泽厚决不会相信,“公益”有一天竟会跟“收益”二字联系起来。

    此刻,他听见秋瑜这么说,不禁有些恍惚。

    他有多少年……没有听见这么正常的话了呢?

    怪不得陈侧柏对她视若珍宝。

    只要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怎么可能不会被她吸引?

    就像旧时的诱蛾灯,飞蛾已看到灯光之下密密麻麻的蛾尸,已经知道扑过去就是死亡,却还是忍不住扑向滚烫的灯罩。

    不知不觉间,卢泽厚盯着秋瑜看了很久。

    久到陈侧柏冷声警告:“卢教授。”

    卢泽厚笑了一声,觉得陈侧柏和秋瑜关系很有意思。

    陈侧柏的智商绝不止官方公布的数据,很可能已经突破了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

    按照生物科技的作风,他大概率接受过基因改造。

    然而,他却没有因全身DNA链断裂而亡,反而拥有了自由控制细胞组织,以及无限裂殖的能力。

    很大可能,他的基因已突破了生物科技预想的上限。

    换句话说,生物科技亲手创造了一个随时可以覆灭他们的存在。

    多么有意思的事情啊。

    更有意思的是,如果陈侧柏的智商已突破人类的上限,他本该变得极度理性,不再像普通人一样容易被情绪影响。

    结果却恰恰相反。

    表面上,他看上去的确比普通人更加冷静理智,似乎永远都不会被情绪操控;实际上,就在刚刚,秋瑜仅沉默了几秒钟,他就险些杀掉这里的所有人。

    ——当然,“所有人”里,不会包括秋瑜。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卢泽厚心里缓缓成形。

    研发纳秒级芯片的过程中,他知道了不少普通人接触不到的机密。

    那些机密如同发酵的面团一般,在他的内心膨胀、蔓延。如果他秘而不宣,讳莫如深,就是杀人,就是助纣为虐。

    可是,他没办法传播那些机密。

    公司掌控了一切。

    他们监视,他们窃听,他们无处不在。

    卢泽厚所有社交账号都被严密监控。

    公司允许他发布煽动性的文字,毕竟,网上具有煽动性、暗示性、打着爆料旗号的文章是那么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信息浪潮是如此汹涌,普通人想要在大数据编织而成的茧房里,分清楚真与假,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要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没人出头点燃燎原之火,公司的统治就永远固若金汤。  是的,公司允许卢泽厚在网上散布类似于阴谋论的文字,但禁止他传播实质性的证据。

    这比彻底封锁他的喉舌还要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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