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李杳看着闭上眼睛,像是入定一般的老和尚,转身欲走。溪亭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上出现一颗棕色的珠子。
深棕色的檀珠像是在油里滚过一样,透着润亮。
他抬手将珠子放在榻上,看着怀桑道:
“在下虽然不能拜入禅师门下,但是这珠子理应还给禅师。”
李杳抬眼看向溪亭陟,眼珠子微动。
她倒是越发看不懂他了。
说他光明磊落,他却又算计了那个小和尚。
说他小人行径,他却又没有拒绝归还舍利子。
等二人从房间里退出来后,李杳才抬眼看向溪亭陟道:
“既然对他说的话耿耿于怀,又何必违心把那珠子还他?”
那老和尚说他俩现在是孽缘必生灾祸的话,他还记在心里呢。
“我想把椿生送到他门下。”
漆黑的天空没有月亮繁星,只有一层厚厚的云积压在城池上,往地上落下一片阴翳。
李杳看着溪亭陟,在幽暗的视线里,男人只有小半张侧脸是清晰的。
半晌后,她收回视线,抬脚朝着院子外面走去。
男人抓住她的手腕,让李杳不得不停在原地。
“你不同意。”
男子温润的声音带着肯定,像是看出了李杳动作里的反抗与拒绝。
李杳回身,掀起眼皮看向他,语气平静道:
“我同意。”
李杳看着他道:
“你担心妖力反噬,担心没人照顾他,把他托付给别人本没有什么不对。”
“但佛门与其他宗派终究不一样。”
入了佛门之后再想入世便难了。
溪亭陟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后松开自己的手。
“听你的。”
李杳闻言,搭起眼皮子看他。
男人的神情并没有异样,没有遗憾,也没有争辩的意思。
——一开始他就没有打算把孩子送出去。
他在等着李杳把这句话说出来。
溪亭陟慢慢道:
“我师父廪云真人说他与佛寺有缘,若是入佛门,或可一世无忧。”
但他不忍。
不忍病弱的孩子被送入古寺。
李杳明白了溪亭陟的意思,这混蛋自己不忍心孩子去寺庙里当秃头和尚,偏来试探她的态度。
李杳一把甩开他的手,抬脚往前面走。
“你走后,将他送入佛门做俗家弟子。”
溪亭陟跟在她身后。
“是走,还是死?”
李杳停下,斜睨了溪亭陟一眼。
“去东山寻个法子,化解你身上的妖力。”
赤血树里带着的灵力,哪怕只是一滴血也引得蛮荒群妖哄抢。
这样磅礴浑厚的妖力,溪亭陟受不住。
要么彻底被同化,成为赤血树的一部分,要么灵力爆体而亡。
溪亭陟还想说什么,一阵脚步声便匆匆传入二人的耳中。
去星一手抱着一个孩子,朝着二人匆匆走来。
他走到二人面前,看了看李杳,又看了看溪亭陟,又看了看李杳。
视线在两个人身上反复扫了几眼后,视线停在了李杳的脸上。
他看着李杳道:
“我方才在酒楼,瞧见了一位姑娘。”
“那姑娘长得与你有几分相似,想来是李姑娘的亲人。”
李杳看向他,没有断言否认和尚的话,她道:
“那姑娘身上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头上和身上都带着银饰,簪子像是弦月。”
李杳微顿了一下,才认真地看向面前的和尚。
“那姑娘让你做什么?”
“她让贫僧把孩子带走,其他的,那姑娘没有说。”
是许月祝么。
李杳看向酒楼的方向,如果是许月祝,她为何会让这和尚把孩子带走。
她是知道了这两个孩子的身份,还是不知道。
许亚又知道多少。
李杳转头看向溪亭陟。
“你跟我来。”
房间里,李杳转身看向溪亭陟,手里出现了一颗赤魂果。
这颗赤魂果是溪亭陟上次去虞山,留在她床头的。
溪亭陟看着那颗赤魂果,又抬眼看向李杳。
“那姑娘,和这果子有关系?”
李杳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慢慢道:
“若是那人,她体内应该也有一颗赤魂果。”
赤魂果乃李家以血脉相承的至宝,倘若那人体内也有赤魂果,她与李杳的关系便不言而喻了。
李杳垂眼,将手里的赤魂果放在桌子上之后,才把苍水珠交给溪亭陟。
“山犼未死,用他残余的心头血换掉金宝体内的赤魂果。”
赤魂果本就是赤血树的血液,用山犼的血便可以替换掉。
只要替换掉赤血树的血脉,金宝体内的赤魂果就会消失。
第200章
解惑
200.
李杳走后,溪亭陟才垂眼看着手心里的苍水珠。
让福安体内的赤魂果消失,便不会有人察觉福安是她的孩子。
李杳这么做,是为了把福安藏起来。
去星说起的那个姑娘让李杳产生了警惕。
溪亭陟收起苍水珠,抬脚朝着门外走去。
前脚刚踏出门口,一丝带着灵力的丝线便朝着他飞来。
溪亭陟抬眼,传书便飞到了他面前,他抬起手,接过传书。
“公子敬安。蛇妖已经安然送到八方城外,四脚蛇妖非要缠着属下,现已经跟了过来。属下一行三人在城外等候公子。”
信纸在溪亭陟手里焚烧成灰,微末的灰尘又被寒风扬起。
“奚公子。”
去星站在院子前,抬眼看向溪亭陟道:
“两位小公子已经在侧厢房睡下。”
和尚如是道。
溪亭陟看向他,声音温润如水。
“有劳禅师。”
年轻的和尚合起手,对着溪亭陟鞠了一躬。
“公子的娘子救贫僧于生死危难之际,这些小事,不足挂齿。”
去星看向溪亭陟,眉眼之间有些犹豫,过了许久之后还是从袖中掏出了一壶酒。
他走到溪亭陟面前,将酒壶递给溪亭陟。
“李姑娘所要的梨花白。公子身为李姑娘的夫婿,本应劝阻她喝酒伤身。”
“但想来公子与姑娘伉俪情深,许是不忍心劝她。”
溪亭陟接过酒壶。
“禅师可曾听说过青鸟与王母的故事。”
去星两只手合起,拇指上挂着佛珠,他微微躬身道:
“愿闻其详。”
“青鸟生于西山,每日饮风喝露,晨起昏息。王母路过西山,看见喝露水的青鸟,惊觉这样华丽夺目的鸟儿却过得如此凄贫。”
“王母将青鸟带回天庭,给了青鸟锦衣玉食琼浆玉露,还请了人为青鸟梳理羽毛。”
“后来,青鸟成了王母的信使。”
溪亭陟看向去星,声若山间清风,空谷幽泉。
“禅师觉得,青鸟会比在西山过得更好么。”
去星皱起眉头,肉眼可见地有些纠结,最后他才抬眼看向溪亭陟道:
“李姑娘并非是那只鸟。”
青鸟失去了自由,但是李杳不会。
溪亭陟不会拿走李杳喝酒的自由。
“禅师来寻我想必不会只是为了送酒。”
溪亭陟温润道。
“阿弥陀佛,公子既然已经看穿,贫僧也救不打哑谜了。”
“贫僧觉得酒楼那位姑娘实在有些奇怪,奚公子还是留意一些为好。”
去星道。
“禅师可还记得她的样貌,若是记得,不如画于奚某瞧瞧。”
房间里,微黄的烛火在烛台里跳动,照亮着桌子的笔墨纸砚。
年轻俊秀的和尚提起最后一笔,将笔放下。
一旁的溪亭陟拿过画纸,看着画纸的人,敛眸思索。
“可是有何不妥?”
去星如此问。
“并无不妥。”
溪亭陟合上画纸,抬眼看向去星道:
“禅师画技精湛,倒是将我这妻妹的神韵画出了八九分。”
画上之人,与李杳有七分相似,最不像的是眼睛。
李杳的眼睛如同水面上久经不化的霜花,眉眼精致清冷。
而画上之人的眼睛却要偏圆一些,如同树上的青枣,柳眉杏眼里透着稚嫩。
李家出事之时,溪亭陟未曾听说有人逃出来,但是李杳说此人体内有赤魂果,想必也是李家的女儿。
与李杳同宗同族。
溪亭陟收起画像,抬脚走进了侧厢房。
厢房里点着一盏烛火,暖黄的烛火照得两个孩子的脸红扑扑的。
穿着白衣的男人坐在床边,抬手触碰一下金宝的鼻子。
他抬起手,嗅了一下指尖的异香。
是普通的迷香,对三岁孩子来说药量虽然有些过重,但也造不成什么大的伤害。
这个姑娘是来救福安和椿生的。
让去星带着和尚走,是因为有人在找两个孩子。
找人的是谁?
溪亭陟扯了扯被子,将小福安踢开的被子重新掖好。
李杳来自虚山水寨,找人的,自然也该是虚山水寨的人。
*
“怀桑禅师,溪亭有一事不解,还请禅师赐教。”
溪亭陟长身玉立地站在门口,对着门内之人恭敬道。
“夜已经深了,公子请回吧。”
苍老如钟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在院子里反复回荡。
说话之人灵力不浅,声音里都透着灵力的波动。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溪亭陟看着门,慢慢道:
“禅师与我说这句话,难道不是要告诉我,我终究会遁入空门么。”
佛缘是他命里有的,无论他想或者不想,最后都会是佛门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