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哎,好。”次日。
“李青你个兔崽子,为师的酒呢?”
“不是你说戒酒的嘛。”李青委屈道。
“放屁,今朝有酒今朝醉,逍遥一天是一天,为师怎么会做出如此不智之事?”张邋遢气得吹胡子瞪眼。
李青无奈,只好给他准备酒。
张邋遢这才满意。
“师父,你不会……痴呆了吧?”李青神色担忧。
“你就不能念为师点儿好?”张邋遢气道。
“那你多大岁数了?”
张邋遢挠了挠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为师活了那么久,哪里记得住?”
李青心中一沉:坏了,已经开始了。
“师父,咱下棋吧。”
“不下不下,我要完善我的拳法。”张邋遢如武痴入魔,“没事别在这儿碍眼。”
“师父你听我说……哎呦,你怎么偷袭呢?”李青捂着腮帮子,气不打一处来。
张邋遢淡然道:“来,我不偷袭。”
“来!”
“@#%……”
打不过,根本打不过。
李青觉得,哪怕师父真痴呆了,自己也万不是对手。
“师父,练武有什么好的,弟子带你去看戏,那才热闹呢。”李青试图转移师父的注意力,但根本没用。
小老头犟得很,非要完善他的拳法不可。
李青想再劝,却被朱允炆拦住了,“让师父做他喜欢做的事儿吧!”
李青轻叹一声,默然点头。
……
时间流逝的越发快了,婉灵疲态渐显,师父的记忆力越来越差,有时连李青都要盯着看一阵儿才能认出来。
李青想斩断时间,却无能为力。
这天,婉灵主动说:“先生,咱们去游西湖吧?”
李青答应。
他找朱允炆说了下行程。
朱允炆笑着说:“师兄放心,我照顾师父很有经验。”
“辛苦你了。”
“我也是师父的弟子,这是我应该的。”朱允炆保证,“师兄你去吧,家里有我尽可放心。”
李青雇了辆马车,和婉灵一起赶往杭.州。
~
秋高气爽,湖面波光粼粼,碧水蓝天仿若连接在一起,淡雅、柔美,空阔……
李青整个人都放空了,心中的忧愁似乎被尽数抽离出去。
两人乘着小船,沉浸在二人世界,泛舟、采莲,负面情绪全不见。
在西湖逗留了几日,又将杭.州好玩儿的地方玩了个遍,两人兴尽,又去苏.州。
其实婉灵已经很累了,李青想带她回去,但婉灵不肯,她说还没玩够。
无奈,李青只得依她。
两人去了寒山寺,婉灵虔诚拜佛,李青也虔诚拜佛。
他本不信神佛,但看到即将逝去的她,却无比希望世间真有神佛。
佛像前,李青双手合十,他不识佛,只得在心中虔诚默念:“不论您是佛祖,还是菩萨,希望您保佑她,保佑她们,永世不受疾苦……”
回去的路上,婉灵就病了。
李青早有准备,为她熬药,针灸,毫不节制地输入真气。
婉灵很配合,他熬的药,她总能喝的丁点儿不剩。
“丫头,坚持住,我们快到家了。”李青拥着她,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发丝,语调轻颤,“丫头,先生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好。”婉灵笑着,“妾最喜欢听先生讲故事了。”
……
三日后,马车进金陵城,而婉灵……也到了极限。
“先生,不回家了,妾想去栖霞山。”
“好,去栖霞山。”
马夫一个大老爷们,都忍不住红了眼,流了泪。
超水准发挥,驾马之术空前精湛,快而稳地前往栖霞山。
到了山脚下,李青掏出两大锭黄金,“麻烦小哥去买口上好棺材,再多买些纸钱。”
“老爷放心,小的这就去办。”
李青抱着婉灵登上栖霞山。
火红的枫叶脱离枝丫随风摇摆,看似飞翔却在坠落。
橘红色的夕阳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照在他和她的脸上,好美,美好……
这一刻,仿若那无限美好的夕阳唾手可得,却又如镜中水月,遥不可及。
“红袖姐姐、怜香姐姐都等着妾呢。”婉灵轻声说,“妾不苦,一点也不苦,先生莫哭。”
“不哭,不哭…”李青拥着她,用力呼吸着她的发丝。
婉灵迎着夕阳,呢喃低吟: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
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先生莫哭,亦莫苦,妾只能陪你到这儿了,往后…往后要好…好的,好,吗?”
“好,好好的。”李青说。
婉灵展颜,眸子缓缓闭合。
……
李青葬了婉灵,烧了好多纸。
他坐在三座坟前,又讲起了故事,讲了三天三夜。
他浑浑噩噩。
回到家。
朱允炆红着眼迎上来,带着哭腔:“师兄……”
“怎,怎么了?”李青那颗死寂的心,再次悸动起来,“师父怎么了?”
朱允炆吸了吸鼻子,“师父他…失了智,已经完全不认人了。”
“怎么会,怎么会,他可是仙人啊!”李青不能接受,他不能接受,但…他不得不接受。
房间里。
小老头不打拳了,拿着象棋叠罗汉,叠了一层又一层,跟个孩子似的。
“师父…”李青上前,拉着他的手,泪如雨下,“师父,弟子回来了。”
小老头怔怔的望着他,望了好久好久,迷茫的眼神恢复清明。
“是…小青啊,这孩子,哭什么呀。”
“弟子,弟子……”李青再也忍不住,嚎啕起来,“弟子难受,好难受……!”
“好孩子,不哭了,啊~”张邋遢把他的头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师父想回道观了,跟师父回去吧。”
“嗯,好。”
~
李青拜别李景隆,李景隆没说什么,用力抱了抱李青。
……
回到道观,已是冬季。
李青为师父铺床叠被,温柔地安置好师父,便笨手笨脚地去煮饭。
他太久没煮饭了,煮的很不好,吃着吃着,就成了粥。
下雪了。
李青堆了三个像她们的雪人,这一次,他堆得好像好像,真的好像……
冬去春来,他站在一汪清水前,潸然泪下。
朦胧间,他又看到了三个丫头,她们温柔且爱恋地看着他,仿佛在说:
都第二年立春了,先生又何必执着那年盛夏呢?
是啊,可是……。
第60章
番茄
宣德八年,四月。
大海溅起波澜,海浪拍打着船板,却无法撼动数十丈的巍峨宝船。
碧海天青相连,晨雾弥漫,缥缈,壮阔。
甲板上,三宝倚在躺椅,侧脸看着波澜壮阔的大海,回味着他这波澜壮阔的一生。
海风扬起他的白发,朦胧了他的双眼。
恍惚间,他看到了金碧辉煌的奉天殿,太宗皇帝英武地坐在龙椅上,不怒自威。
刚欲看个仔细,画风一转,龙椅上的太宗变成了仁宗,神色温和,仿佛在对他笑。
三宝想和他说说话,但龙椅上的仁宗却又成了宣德皇帝,那个戴着面具卓尔不群的先生,也消失不见。
三宝手里拿着一颗番茄,但早已干瘪,不复往日鲜红,亦如他枯槁的身体。
看着手中的番茄,三宝有些遗憾,它曾经那么鲜红、甘甜。
转念,他又笑了,呢喃:“他们会吃到的,所有人都会吃到的。”
他的笑容很治愈,一如当初那个少年,就像曾经的番茄,是那么鲜艳。
他这一生是劳苦的,也是辉煌的。
他曾在靖难之役中立下大功,也曾在航海途中抓过海盗;他宣扬了大明国威,也带动了大明的经济、民生。
他是个宦官,但更是一个男人!
干瘪的番茄坠落,三宝带着笑,带着对大明未来的无限憧憬,走了……
~
七月,京师。
奉天殿。
朱瞻基久久未语,朝堂上群臣亦是无言。
他们不喜欢太监,甚至是极端厌恶,但,三宝除外。
可以不喜欢,但谁也无法昧着良心说他坏话。
许久,朱瞻基开口:“以公爵规格厚葬郑和,诸卿前去哀悼。”
顿了顿,“朕也会去,散朝。”
群臣心中一惊,但见皇上满脸悲痛,也不敢提出异议。
……
~
东宫。
六岁孩童穿着明黄色衣服,声音稚嫩,“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朱瞻基做了噤声手势,于谦便也没有行礼。
好了一会儿,小家伙儿总算是诵读完了。
于谦那一丝不苟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隐晦的满意,“嗯,还不错。”
“确实不错。”朱瞻基大跨步走进学堂,满脸笑意。
一大一小连忙行礼:“微臣(儿臣)参见皇上(父皇)。”
“平身。”
朱瞻基拉张椅子坐下,抱起儿子放在腿上逗了一阵儿才放他下来,“去玩会儿吧。”
“谢父皇。”小家伙很开心,迈着小短腿儿去了。
朱瞻基望着儿子的背影笑了笑,转头道:“于谦,你也坐。”
于谦拱了拱手,坐下。
“怎么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模样?”朱瞻基笑言,“是不是做太子老师很不爽?”
“微臣不敢。”于谦拱手道,“但臣确实想做些实事。”
“教导未来国君也是实事嘛。”朱瞻基反问,“什么事有这个重要?”
于谦无言以对,讪笑道:“翰林院那么多饱学之士,论学问,微臣并不出众。”
“那群只知读死书的呆子,完全没有理政经验的学究,可没资格教导太子。”朱瞻基撇了撇嘴,哼道:“朕就中意你,你心里有怨也给朕忍着,真要怪就怪李青,是他推荐的你。”
于谦:“……”
“行了,朕给你找个事做。”
于谦精神一振,“皇上请说。”
朱瞻基揶揄道:“一听有事做,就这么开心,难道朕的儿子就那么不受你待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