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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9章

    “嗯。”欧阳氏缓缓点头,“昨日下午礼部,户部,连吏部都有人来,当时夫君在衙门,妾没敢应下,可……这不是想推脱,就能推脱的,夫君你当也清楚。”

    再深的话,欧阳氏没有说,她也不敢拿主意。

    严嵩缓缓叹了口气,道:“其实圣旨刚下来,就有人示好了。”

    “那夫严嵩只是微微摇头,意气风发的神情浮现了一丝忧郁,“为夫是靠着站队皇上才有今日,可有些人,有些事……唉。”

    欧阳氏小心翼翼的说,“妾一妇道人家,可也知道官场之上讲究和光同尘,太过呆板固执……也不太好。”

    “呵呵……你是想劝为夫左右逢源对吧?”

    “妾……”欧阳氏轻轻一叹,“你又不是刚做官,你不也常说,官场浑浊……”

    严嵩抬手下压,欧阳氏便不再说了。

    沉默了会儿,严嵩叹道:“今时不同往日,尤其是到了为夫这个位置,不可能左右逢源了,要么站队清流……也就是守旧派主流群体,要么坚定不移的站队皇上。”

    欧阳氏沉吟了下,问:“夫君是靠着皇上隆恩,才得以高升,自然是要站队皇上……对吧?”

    “是这样!”严嵩颔首,随即又是苦笑,“可上次之事,内阁我已得罪了,皇上……我到底只是个侍郎,还是个右侍郎,哪能时时刻刻麻烦皇上?自己顶不住……还是会被撸下去的。”

    “那……投身清流?”

    严嵩摇头:“皇上能提拔我上来,也能撸我下去,人常说,做人不能忘本。若是扭头投身清流,只怕……连国子监祭酒都做不成了。”

    欧阳氏傻眼,“那怎么办?要不……送礼?”

    严嵩有些头疼,苦恼道:“那也得拿的出来啊!”

    “……”

    “呼~算了,先去上朝了。”严嵩叹了口气,似宽媳妇的心,又似自言自语,“二十年了,好不容易有了出头之日,怎么着也不能再沉下去了。”

    ~

    清晨。

    李青舒服的窝在被窝里,手持话本,一页一页翻着,无聊又悠闲。

    扩建学院的事定了调子,金陵试点的一条鞭法也有了成果,较之往年多了近一成赋税,在李青看来,年后便可以尝试着辐射金陵周边的江南州府,比如苏..州。

    不过,一条鞭法的成果,朱厚熜并不怎么开心。

    因为大明宝钞占七成有余,且金陵那边以宝钞不易保存为由,一股脑押送进京,请求置换成白银,气得朱厚熜险些掀桌子……

    金陵之所以如此,原因很简单,赋税做减法之后,油水也少了。

    可以预见,一条鞭法想顺顺当当的在全大明推行,不是一般的难……

    且还会出现‘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现象,这不是可能,而是板上钉钉。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话可不是白说的。

    李青瞅了眼白茫茫的窗纸,叹道:“今年还是不回去了,明年……再过一个团圆年吧。”

    国策要持续推行,还得‘劝’皇帝大度,以及学院的建设……李青这会儿没办法离开京师。

    又翻了几页,李青合上书丢向一边,掀开暖呼呼的被子,起身开始穿衣服……

    既然回不去,还是多少做点事儿吧,虽然这两天没啥事做。

    李青随便洗漱了下,来到院门口开门,不料,门一开,就看到了一个中年人正欲敲门。

    “你是……?”

    “下官严嵩,见过国师。”严嵩执礼甚恭。

    第121章

    坦荡

    “你就是严嵩啊!”李青诧异了下,侧过身,“进来吧。”

    严嵩直起腰,却不挪动步子,“国师先请。”

    李青懒得客套,转身往里走,若不是严嵩表现不错,他都不会与其耽搁功夫。

    严嵩进院,轻轻关上门,这才亦步亦趋地跟上。

    客堂。

    二人分宾主落座。

    李青开门见山,“严侍郎大清早来此,所为何事?”

    严嵩抬头望了眼外面升的老高的太阳,心说:这都辰时末了,还大清早呢?

    “啊,是这样,下官仰慕……”

    “这些套话就省了吧,我不爱听这个。”

    “呃……是。”严嵩斟酌了下措词,道,“国师既已知下官晋升,当也知道下官因何缘由晋升吧?”

    李青微微颔首:“那篇万字文章写的不错!”

    “国师谬赞了。”严嵩心头一喜,瞬间放松许多,沉吟了下,直言不讳道,“人常说,靠棵大树好乘凉。下官弘治十八年中进士,入翰林院,选庶吉士,时至嘉靖四年初,也就是去年……二十年来不进反退,直至费大学士念同乡之谊举荐,才得以进京在国子监担任祭酒……短短一年有余,摇身一变,晋升礼部右侍郎……”

    严嵩搓着手,往手掌心哈着气,说道:“人之际遇充满不确定性,不怕国师大人笑话,下官……实不愿丢了这得之不易的官职。”

    “你倒实诚。”李青态度缓和了些,随即打趣,“不过,你这礼数可一点也不周到啊。”

    严嵩呆了呆,哑然却不敢笑,吭哧半晌,窘迫道:

    “素闻国师大人两袖清风,下官怎敢污了国师清名?”

    其实,他根本拿不出来像样的东西,总不能拎两只老母鸡,挎一篮子鸡蛋登门吧?

    当然,挤一挤还是能挤出一点银子出来,只是,同样买不到像样的东西,京师物价比之金陵还要高出一筹。

    正常生活还好,可一旦涉及到迎来送往的文雅之物,就不是当下严嵩能染指的了。

    官场上送礼司空见惯,莫说这大明权力中心,哪怕一县之地,都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人情世故’,本质上都一样,只是小地方和大地方的区别。

    不过,严嵩委实没料到,这位国师大人竟能如此直白的点出来。

    一时间,不由得满心自卑和苦涩。

    “玩笑之语,当不得真。”李青笑着摆摆手,“所以,你想靠着我这棵大树?”

    严嵩匆忙整理了下情绪,干笑笑:“下官对国师仰慕已久。”

    “我做国师不比你做国子监祭酒长,何谈已久?”李青好笑道,“你对我就这么有信心?诚然,我现在勉强称得上风光,内阁一众大学士基本都会给点面子,可说起官场影响力以及权柄……并不显山露水,何况,你怎么就确定我不是泥菩萨过江?”

    严嵩默然。

    “以国师的本事,自不需要下官帮扶什么,可……哪怕是一步闲棋,总也有派上用场的可能,不是吗?”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国师与黄公公之事……下官听说了一些。”严嵩如实说。

    “这就合理了。”李青缓缓点头,“这件事虽算不得秘密,却远没有人尽皆知,你既有门路,何不与之交好?”

    严嵩苦叹道:“国师以为下官何以从南直隶翰林侍读,一跃成为国子监祭酒?”

    李青扬了扬下巴。

    严嵩忙给出答案:“这些年下官虽从未涉足庙堂之上,却一直在养名,无论是抱恙归乡期间赋诗作文、为地方修订府志,还是复官之后抨击弊政等种种之举,都是基于此,费大学士举荐下官,确有念及同乡之谊,可更多是下官营造的清誉美名,契合清流一派。”

    顿了顿,叹息:“不出意外的话,下官也就止步于国子监祭酒了,只能沦为清流喉舌。”

    “你不甘心,故叛出清流,才有了那篇万字文章对吧?”

    “是!”严嵩直言不讳,“我严嵩也不想只做个国子监祭酒。”

    “坦荡!”李青笑眯眯道,“我就喜欢坦荡的人。”

    见状,严嵩总算是有了几分底气,不再惴惴不安。

    略一沉吟,索性坦荡到底,道:“其实,在抛出那篇文章之后,下官与清流就决裂了,可皇上提拔之后,反而有了一丝转机,实不相瞒,这几日六部之中不乏有人拉拢,国师与黄公公之秘闻,故才得知。只是……下官深思熟虑之后,还是以为清流靠不住。”

    “是吗?”

    “呃……当然了,更多是出自皇上,皇上能提拔我上来,也能一脚踹我下去。”严嵩干脆底裤都不要了。

    李青轻笑道:“这才是全部实话,嗯…,你的顾虑是对的,真若投身这所谓的清流,你连国子监祭酒都做不成。”

    “国师高见,嵩也如此作想。”

    李青陡然升起一层鸡皮疙瘩,没好气道,“我还没答应你呢,别套近乎。”

    “……”严嵩讪讪,“皇上日理万机,且提拔我更多是出自政治考量,正因如此,他日多半也会出于政治考量,贬我的官。”

    严嵩苦涩叹道:“无论投身清流,还是站队皇上,于我而言风险都不小,思来想去,唯有国师大人才是最佳选择。”

    言罢,严嵩搓手哈气,不再言语。

    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全说了,若是对方仍不答应,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只能再想办法。

    李青也没说话,蹙眉思忖……

    许久,

    “你以为张璁、桂萼之流,如何?”

    “啊?”严嵩呆住。

    这个问题,实在是让他措手不及,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李青笑了笑,道:“实话实说便好,出的你口,入的我耳。我刚才也说了,我喜欢你的坦荡。”

    严嵩缓缓点头,陷入思量……

    半晌,开口道:“张桂两位大学士,上位史着实不算光彩,可若真深究的话……满朝公卿又有几人的上位史光明磊落?就拿一条鞭法来说,可不是一句利国利民能概括的,若推行得当功在千秋,我亦心向往之啊……”

    言罢,小心翼翼的看着李青。

    “心里话?”

    “心里话!”严嵩点头。

    “嗯,说得很好。”

    严嵩立时喜出望外,激动道:“这么说,国师是同意了?”

    “同意什么?”

    严嵩一呆,喜悦的神情犹在,却是完全僵化,瞧着十分滑稽。

    李青哈哈一笑:“我若真答应了你,反而是在害你。不过,你既有这个心,必要时候为你美言两句,我还是肯的,别的,就不要想了。”

    严嵩失望。

    李青却道:“只要你保持言行一致,能否晋升我不做保证,可至少能保你不被撸下去,这个礼部右侍郎,绝对能让你坐稳!”

    “当真?”严嵩希望之火再次熊熊燃烧!

    李青嗤笑:“我有必要骗你?”

    “呃呵呵……自然是没有的。”严嵩连连点头,本还想再说些近乎话,却见李青有些不耐,只好起身道,“门下告辞。”

    “说了,我没有建立门庭的打算。”李青淡淡道,“你做的是大明的官,不是我的门下!”

    严嵩只好干笑改口:“下官告辞!”

    “慢走!”

    ……

    乾清宫。

    “大抵就是这样!”李青讲述了‘清早’之事,慢条斯理的品茗。

    朱厚熜心下十分愉悦,与严嵩无关,他开心的是李青的态度。

    不隐瞒,不专权,更不爱权……

    “先生以为如何?”朱厚熜反问,其实他心下已然决定,无论李青说什么,他都会予以支持,这是对其行为的肯定,以及回馈。

    李青:“皇上以为张桂如何?”

    “哦?哈哈……朕明白了。”

    “明白什么?”

    “明白……”朱厚熜顿了下,恍然失笑,“明白严嵩了。”

    李青这才露出笑意,难得语重心长,“你之前说过,治国的精髓在治臣,这话不错,而治臣的精髓在用臣,重在怎么用、如何用。当然,阴谋阳谋也可用,然,这些是遇到棘手问题不得已的行为,却不是治国之道。做人要大度,做皇帝更是如此,心大,大明才大。”

    顿了顿,说了段玄之又玄,虚无渺飘的话:“真龙天子无不是大气运者,国运昌隆亦会反哺己身,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朱厚熜怔了怔,旋即目瞪口呆。

    “先生的意思是……?”

    李青不置可否的一笑,“我先去忙了。”

    朱厚熜欲言又止,终是没叫住李青,口中喃喃道:“莫非这才是他百余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根源所在?”

    这完全说得通,不然,谁会任劳任怨百余年?

    朱厚熜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嘴角微微泛起笑意。

    只有黄锦不以为然的撇撇嘴,不过,念及李青也是出于好心,便也没说什么。

    朱厚熜瞥见他的小动作,失笑道:“怎么,都这么长时间了,还记仇呢?”

    黄锦的伤已然好了,只留下淡淡的疤痕还未彻底恢复,不过,心理创伤犹在,看李青自然不爽。

    “奴婢哪敢记大明国师的仇啊?”黄锦哼了哼,“奴婢就是单纯看不惯他!”

    朱厚熜嘴角扯了扯,脱口蹦出一句:“你有种!”

    第122章

    心中有数

    文华殿。

    极品松木炭燃得很旺,暖烘烘的,如春正浓。

    张璁等人在一边批阅奏疏,李青在另一边喝茶、吃点心。

    上次之事过后,几人对李青就不再流露厌恶情绪了,更没有再与其拌嘴,都是斯文人,与这等粗鄙不堪之人计较,有失风度。

    过了会儿,李青吃完点心,来到张璁对面,问道:“这些我能看看吗?”

    “这个……”张璁犹豫了下,问:“这也在国师的职责之内?”

    “当然!”李青颔首。

    那你还问我做甚?张璁吸了口气,道:“记得皇上有言在先,当时国师你也在场,票拟之权,归内阁,你无权干涉。”

    与此同时,桂萼、贾咏、石珤、费宏几人也抬头望向李青,目光警惕。

    李青好笑道:“这也是监督的方式之一嘛,至于票拟,诸位大可放心,我不会抢你们饭碗的。”

    有些可以强势,有些则不行,票拟是内阁最大的依仗,这个权力不容有失,不然,内阁就成了笑话了。

    李青不想破坏权力架构。

    至少,不能光明正大的参与进票拟!

    张璁吁了口气,闷闷道:“国师既然要监督,随你,不过动作轻柔一些,莫污了字迹。”

    李青微笑颔首,拿过张璁票拟好的奏疏,一一审阅。

    都是老狐狸,自然能感受到这个年轻国师越来越势大,可鉴于皇帝的宠信,他们也不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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