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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7章

    突然觉得少了点什么,朱厚熜茫然四顾,“黄锦呢?”

    “奴婢不知,黄公公唤奴婢来侍候皇上,便走了。”

    闻言,朱厚熜不祥之感愈发强烈,忙一把扯开大氅,起身就往外走。

    “皇上,皇上……”

    “不必跟来,朕一个人走走。”朱厚熜匆匆走出大殿,望了眼文华殿方向,加快脚步……

    ~

    “说完了?”

    “说完了!”黄锦这会儿过了最初的畏怯期,哼道,“皇上可太委屈了。”

    “好好好……”

    第148章

    委屈

    “黄锦,黄锦……”

    刚走进文华门,朱厚熜便心虚的大喊。

    一边喊,一边往里走,只是……嘴上这么喊,心里却在祈祷黄锦不要出现……

    人常说,怕什么来什么,当朱厚熜临近国师殿时,还是看到了最不愿看到的一幕。

    黄锦颠颠儿地小跑出来,“皇上,您叫奴婢?”

    朱厚熜头皮发麻,帝冠中的长发都微微蓬松,“你,谁让你来这儿的?先,先生……”

    “皇上,你叫我?”李青缓步走出来,立在檐下,似笑非笑,却不见笑意。

    朱厚熜呆愣了下,突然有种拔腿狂奔的冲动,费了好大力气才克服本能,干巴巴道:

    “商会事宜忙完了吧?”

    “刚忙完前奏,还得个两三日功夫。”李青淡淡说。

    朱厚熜咽了咽唾沫,讪笑道:“先生辛苦,朕去文华殿看看,眼下空闲,你也歇歇。”

    瞅着主子落荒而逃,黄锦一脸茫然,“皇上这是咋了?”

    李青讥笑道:“做贼心虚呗。”

    “不可……”

    “黄胖子!”

    “哎,咋了?”

    “……没咋,你也跑吧。”李青面无表情的说,“现在跑还来得及!”

    黄锦奇怪道:“我为啥要跑?”

    李青扯了扯嘴角,道:“再不跑,你那英明神武的好皇上可要发飙了。”

    黄锦一乐,“咋滴,你怕了?”

    “我?我怕什么?”

    “你怕在咱家面前丢人呗。”黄锦得意洋洋,一脸睿智,“不就是想支开咱家好跑路嘛,真当咱家看不出来?放心吧,看你还是个明事理的,待会儿咱家帮你说说好话。”

    黄锦傲然:“待会儿看咱家眼色行事!”

    “……你眼睛太小,我可瞅不清你的眼色。”李青干脆不搭理他了,只是朝文华殿说道,“皇上忙完,请来国师殿一趟,臣有本奏。”

    黄锦哭笑不得的说:“你得大点声,皇上他听不到。”

    “会听到的。”李青道了句,转身回了国师殿。

    ……

    两刻钟之后,朱厚熜才跟丑媳妇见公婆似的,扭扭捏捏的来了国师殿。

    “都午时了,先生忙了半天,还没吃东西吧?”朱厚熜讪笑道,“刚好,朕也没吃呢,黄锦,你去弄些酒菜过来。”

    黄锦诧异道:“皇上,您不是跟永青侯吃过了吗?”

    朱厚熜袖中双拳硬了硬,一字一顿的咬牙吼道,“还,不,快,去!”

    黄锦有些不明所以,又有些委屈,“奴婢这就去。”

    “等一下。”李青提醒道,“几位大学士也辛苦,这会儿还在票拟的吧?”

    “啊,是,黄锦你去吩咐一下,给几位大学士也多加几道菜。”

    黄锦称是,委屈去了。

    朱厚熜呼了口气,走到主座坐了,故作好奇道:“黄锦跟先生聊了什么啊?”

    “你最担心的事。”李青幽幽一笑,“亦或说,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事。”

    朱厚熜一滞,继而讪然,脸色涨红……

    “为何如此?”李青问。

    朱厚熜心头一紧,有种失去挚爱的惶恐,忙道:“先生你听我说……”

    “你不信我?”

    “信!”朱厚熜忙表白道,“朕对先生的信任无人能及,真的!”

    此刻的朱厚熜,就像热恋中弱势的一方,唯恐对象提分手。

    朱厚熜很慌,有种要失去李青的强烈感觉,只好率先妥协道:

    “是我欠妥当了,你……”

    李青抬手下压,朱厚熜立时不说了,满脸忐忑,眸光带着祈求,似乎再说“我错了,能不能不分手?”。

    李青默了许久,叹道:“你在怕什么?”

    “我……”朱厚熜张了张嘴,却一时无言。

    李青就静静的望着他。

    朱厚熜一阵头大,嘴角发苦。

    “你说吧。这次我不打断你。”

    “我说什么……好,我说。”朱厚熜连着做了几个深呼吸,压下心中的得失情绪,叹道,“先生,我是有不对的地方,可其实……”

    朱厚熜突然生出一股委屈,立时也不畏怯了,越想越委屈的他几乎是吼的,“难道你就没有错吗?”

    李青勃然一怒,“我哪里错了?”

    “你不与朕共情!”

    “跟你共情?”李青愤怒之余,也有些茫然,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朱厚熜却是勇气爆棚,哼道:“你几时想过朕,几时与朕将心比心?朕是皇帝,皇帝,一国之君,当有大局观,这样一个李家,任哪个君王能容忍?啊?朕知道,你肯定又要说朕没有格局了,格局……”

    朱厚熜愤懑道:“江山社稷稳固,百兆生民安稳,难道这不是格局?”

    顿了顿,“这样一个超级庞大的世家,哪个帝王不忌惮?更甚者,早就欲除之而后快了,朕不过是加以管控罢了,有什么不对吗?”

    说罢,朱厚熜颓然靠回椅背,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因为这一番话,已将他的勇气尽数耗光。

    “说啊,继续说。”

    “不说了。”朱厚熜低下头,一副硬气又发虚的模样。

    李青冷笑:“不说?那只好一拍两散了!”

    “说就说!”朱厚熜只得再次鼓足勇气,继续坚持自己的论点,“敢问先生,眼下的大明百姓可满意现有的生活?”

    李青点了点下巴。

    朱厚熜又问:“既然满意,是否稳中求进才更好?”

    “你是嫌李家发展势头过猛,对吧?”

    “是!”朱厚熜没否认,他知道在李青面前搞虚头巴脑的东西,只会让其更厌恶、恼怒,反问道,“一家独大和百花齐放,先生以为哪个好?”

    “自然是后者!”

    朱厚熜一下开心了,也放松了。

    不料,李青又道:“可这根本不是一码事,我早前就说过‘鱼和熊掌兼得’,这非是相悖对立,而是相辅相成,李家铺的摊子是很大,可也惠及了很多百姓,我们建立商会,对其扶持,除了高额赋税之外,不也是为了让百姓生活的更好吗?”

    朱厚熜默了下,道:“其实,这才是你我君臣的症结所在!”

    “说说。”

    “发展太快了。”朱厚熜叹道,“当一直很好,越来越好成为常态,不那么好,没有更好,就成了天理不容。”

    “好人只要做一件坏事,之前的努力就会被全盘否定,而坏人只需做一件好事,便能改变人们对他的印象。”朱厚熜缓了口气,道,“正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滥赏,则不知恩重,换之治国,亦然。”朱厚熜道,“朕知先生心系天下苍生,可先生当明白,一旦人心不足,会有什么后果。”

    朱厚熜苦笑道,“一个人饥饿的时候,野菜都是人间美味,可习惯了山珍海味之后,改吃粗茶淡饭,便也难以下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这就是你的理由?”

    “是!”朱厚熜点点头,“说句先生不爱听的,即便是将你的事迹公之于众,百姓也不会有多感激你,可当你无法满足他们的欲望之后……你便会因为只做一件‘坏事’,就让他们心生怨愤,甚至还不如坏人呢。”

    顿了顿,“更可怕的是,你不是自己做好人,你是在裹挟大明做好人,受到反噬的也不只是你,还有大明的江山社稷。”

    朱厚熜帝王之气轰然爆发,淡然道:“朕身为一国之君,岂能坐视先生铸成大错?”

    李青:“这下,总算说完了吧?”

    朱厚熜气势一弱,悻悻点头:“说完了。”

    紧接着,又补充说:“朕如此作想非是不想做好人,而是基于……满招损,谦受益。朕不觉得大明一直会势头迅猛的良好发展下去,这个态势总归是要趋于平缓,甚至,会有一定下滑。这不是概率事件,这是未来必然会发生的情况。”

    “不得不说,听着很有道理。”李青点头。

    闻言,朱厚熜松弛下来,笑呵呵道:“先生理解就好!”

    “可还是错了。”

    “……哪里错了?”

    李青淡然道:“大明不迅猛发展,就会被别人赶超,你知道殖民吗?”

    朱厚熜摇头。

    “就是……你可理解成不断开疆拓土!”李青道,“见一个地方,占领一个地方,暴力无序的野蛮发展……”

    解释完殖民的意思,李青问:“你想走殖民的路子吗?”

    “不想!”朱厚熜果断摇头,“这样发展,必然会尾大不掉……”

    “这就是文化上的差异,人家根本不在乎这个,可也不能说这样就一定错了。”李青叹道,“你可以说它野蛮,却不能说它弱,事实上,这是最迅猛的发展之路,极致的暴力最为恐怖,当它觉得可以殖民大明的时候,就一定会来。”

    李青吁了口气,道:“你的这套理论还是基于固有认知,若坚持这套理论,大明国祚估计也就三百有余,当然,也可能更好些,却不会好太多。”

    “我定下的调子是先使劲儿发展,发展不动了,再转过头温和的‘欺负’别人……我承认我是急了点,可……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大明的气候还在继续恶劣啊……”李青说完,又补了一句,“我说过,再有下次一拍两散,你虽有自以为的苦衷,可……关我屁事!”

    第149章

    不一样的李青

    ……

    “能不能不走?”

    “撒开!”李青冷冷道,“省去那一拍已是我最大的仁慈!”

    朱厚熜触电似的松开手,随即又抓住,干巴巴道:“朕千算万算,却将大明气候持续恶劣的因素忽略了,还是先生思虑周全,呵呵……先生的理念就好比……好比丰年备粮,灾年赈灾,嗯,甚妙!”

    “说完了?”

    “呃……说完了。”

    “撒开!”李青面色阴沉,“道理讲了一遍又一遍,死活不听,你我君臣也就到这儿了。”

    “不,不到,还早呢。”

    “你到底撒不撒手?”

    “咋啦这是?”听到动静的黄锦小跑进来。

    朱厚熜也顾不上跟黄锦算账了,忙道:“这不拌了两句嘴,先生生气了呢。”

    黄锦‘嗨’了一声,朝李青道:“多大点事儿嘛,你就不能让让皇上?真的是……等着,酒菜都好了,没什么事儿是一顿酒解决不了的,这么大的人了,咋还这么大气性呢。”

    李青面色冷淡:“这次不行!”

    黄锦愣了下,试探道:“两顿?”

    “你少跟我抖机灵!”李青瞪眼,“真以为我不会一巴掌拍碎你?”

    “我……”黄锦委屈的不行。

    李青挣开朱厚熜的手,冷然道:“就这样吧!”

    “上百年的努力,你真舍得就此放手?”朱厚熜沉声说,“你就不怕大明的发展会……事与愿违?”

    李青冷冷看着他,语气幽寒,“如若那般,省去的一巴掌我会补偿给你。”

    朱厚熜心头恼火,却苦无发泄。

    良久,颓然苦笑,轻叹道:

    “你执意与朕分手,朕自强求不得,也没那个能力,只是……再吃一顿酒吧,好聚好散可好?”

    李青默了下,轻轻点头。

    “黄锦。”

    “是。”黄锦忙不迭去了,少顷,提着食盒进来,取出菜肴一一摆上桌。

    君臣二人相对而坐,静默无言。

    黄锦为二人斟酒,心里也很是难受,好好的,咋说走就走呢?

    ……

    李青还时不时动下筷子,朱厚熜却是一口菜不吃,一杯一杯的端,不出一刻钟便脸颊通红,有了几分醉意。

    黄锦更是心疼,劝道:“皇上,你慢点喝,当心龙体……”

    “你管我?”

    黄锦无奈。

    朱厚熜呼了口气,直勾勾的看着李青,瓮声道:“我管控李家,并非是觊觎李家财富,不错,我最初是有动过心思,可自从知道你与李家的关系,我就熄了这种念想,今我如此,真就只是不想李家过于膨胀,以防失控……”

    他惨然一笑:“我真就错了吗?不,只是没有将心比心罢了,呵呵……”

    “倒酒倒酒……”

    黄锦心疼又无奈,只好每一杯都少倒一点。

    又几杯之后,朱厚熜整张脸都是红的,连脖子都红了,眼睛更红,“李家会允许一个掌柜无限做大,继而影响、甚至决定李家家族的命脉吗?”

    李青淡淡道:“李家要考虑的有很多,其中,不惹朝廷忌惮,不惹帝王忌惮是最重要的因素,其实,李家已经非常收敛了,有诸多唾手可得的财富都放弃了,赚钱的同时,也在仗义疏财,这点你当也知道。此外新型肥料的问世,蒸汽机、冶铁工艺等飞速进展,获益者真就只是李家一家?”

    “我并非没有考虑过你担心的问题,我一直在有意无意的压制李家,可有一个词叫‘因噎废食’,把‘橘子’做大、做多,才是最优选择。”李青举杯饮下酒水,“不可否认,哪怕有我压制,李家仍是发展迅猛,我之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放任,非是一味偏心李家,而是我能让李家不为恶……”

    李青眸光一下子晶亮,神采飞扬,“可大明不同,大明跟李家的境遇根本不一样,大明不用忌惮任何人,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兴盛,兴盛,再兴盛……强者恒强啊!”

    “李家在大明,大明在世界,你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吗,你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少人吗,你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少山川、多少河流吗,你知道大海有多浩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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