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9章
杨慎自然不能一笑置之,忙也做出回馈,表示明年回京述职,定不会忘了诸位同僚。如此结果,大家都挺满意。
杨慎看似霸道,实则提的要求,都有很大的弹性空间。
一时间,紧张的氛围大为缓和,一群人对杨巡抚的态度,也尊敬、亲近了许多,大家愉快品茗,各自安好。
品茗的同时,一群人的注意力,开始聚集在一老一小身上。
他们与杨巡抚的协议达成了,李家呢?
这次棉麻上涨的始作俑者就是李家,且李家从中获利巨大,不吐出来一部分,怎么也说不过去。
只要杨慎敢徇私,他们与之的协议,也要变动变动了。
有资格受邀而来,无不是混迹官场多年的人,谁也不是省油的灯,杨慎知道这些人存着什么心思。
“李小姐!”
“我一介女流,可做不得主,杨巡抚与这孩子谈吧!”
杨慎嘴角抽了抽。
众人连忙举杯饮茶,掩饰嘴角笑意,同时心中也大为解气。
还得是人李家啊……
你杨慎不是牛吗,跟李家斗斗试试,江南这地界儿,人李家可谓是无冕之王,再者,李家还有位总督呢。
杨慎很快神情如常,看向小家伙儿,道:“李公子,李家是不是有很多棉麻?”
“嗯,很多。”
“那李家愿不愿意拿出来卖给百姓?”杨慎问。
“当然可以啊。”小家伙天真道,“李家是做生意的,只买不卖可不是生意。”
“说的好!”杨慎赞道,“李公子不愧是将门之后。”
李小宝一挺小胸脯,说道:“李家受国恩重,如此小事,不值一提!”
如此一幕,众人心中颇不是滋味儿,倒不是羞愧,只是感慨自己儿孙不争气。
瞧瞧人家,几岁的孩童就能说出如此有水平的话,便是长辈教的,可如此场面都能不卑不亢,可不是靠教就能做到的。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杨慎循循善诱道:“请问李公子,受国恩重的李家,应该拿出多少棉麻,才能对得起国恩?”
“这个……”
小宝看向太姑奶奶,问,“太姑奶奶,您……”
“哎?”杨慎打断他,也打断了李雪儿发表意见的机会,含笑道,“你太姑奶奶已经说了你做主,男子汉大丈夫,得有主心骨才行,李小姐以为如何?”
不待李雪儿开口,杨慎又道,“李小姐带李公子来,想必也是为了锻炼他,而不是让他做个傀儡,对吧?”
“嘶~”
众人心惊!
太勇了!
太无耻了!
如此对李家现下实际掌舵人,可算是彻底将关系走死了,且如此欺负一个孩子,实在有损身段。
不过,众人却乐得如此。
李家吐的越多,他们压力越小,甚至还能额外获利,何乐不为?
人是杨慎得罪的,跟他们没有一文钱关系,而且他们还是受益方,自然不会傻到出言反对。
李雪儿深吸一口气,道:“童言无忌,杨巡抚如此,未免过分了。”
杨慎却一本正经道:“本官对李公子,是以李家未来掌舵人的态度,可不是一个孩子,这是本官对李公子的尊重。此外,李公子说李家受国恩重,李小姐可有异议?”
“呵呵,好一张利嘴!”李雪儿冷笑讥讽,“杨状元风采依旧啊,哪怕廷杖、流放,都不减分毫。”
杨慎一滞,面色阴郁下来。
众人连忙再次饮茶……
李家小姐说的什么,众人自然明白,若非当时杨廷和余威未消,杨慎焉有命在。
据闻,皇帝当时都要气冒烟儿了。
“本官想问,李公子和李小姐,谁才是李家未来的掌舵人!”杨慎淡然道,“李家现任掌舵人不在,本官只好与未来的掌舵人聊了。敢问,李小姐是吗?”
“你……好好好。”李雪儿冷笑笑,不再言语。
杨慎再次看向小家伙儿,嗓音温和:“受国恩重的李家,当如何报答呢?”
“这个……”小宝踌躇道,“我不知道。”
“出售棉麻就是最好的报答!”杨慎说。
“这么简单?”
“嗯。”杨慎鼓励道,“出售越多,越能体现李家心系朝廷,悲百姓疾苦。”
小宝看向太姑奶奶。
“你做主!”杨慎不给机会,“怎么想就怎么说,我是巡抚,代表着朝廷,是皇帝让我做的巡抚,江南我的官儿最大!”
“比总督还大?”
“总督多为军事负责,我为民生负责,这方面我更大!”
“那好吧……”小宝闷闷道,“杨巡抚说个数吧。”
“三十万匹!”
快答应,快答应……一群人紧盯着小家伙儿,恨不得替他答应。
“好!”
呼~真是个好孩子……
第392章
金玉良言
李雪儿深吸一口气,还是开口了。
“李家有钱,对朝廷、对百姓,自问问心无愧,莫说三十万匹棉麻,便是三十万匹丝绸,只要上能解君父之忧,下能解百姓之苦,也不会为此心疼,可杨巡抚今日行事,实在令人不耻!”
杨慎笑呵呵道:“杨某行事,也只求个问心无愧,李小姐若以为我是小人,那我便是小人吧。”
一群人默不作声,作壁上观。
对二人的说法,他们内心深处是肯定的,也敬佩。
李家有钱,也确实舍得让利,对朝廷、对百姓,无需多言,哪怕对富绅都称得上仁义。
杨慎不惜得罪江南诸多官绅,乃至李家,确也是为了大明百姓!
不过,钦佩归钦佩,可毕竟事关己身,只要保持沉默就能获取大额利益,又有谁会多嘴?
“棉麻李家会出售,不过……”李雪儿冷哼道,“李家会向朝廷上疏。”
“这是李家的权力。”杨慎微笑颔首。
接着,目光扫视众人,淡然道:“诸位对本官的安排,可有不满之处?”
“呃呵呵……杨巡抚说笑了,为朝廷、为百姓之事,怎会有不满。”
一群人干笑着说起场面话……
连李家都栽了跟头,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相较之下,他们还捡了便宜呢。
这位杨状元,可真是头铁啊,不愧是连皇帝都敢怒怼的人,吃大户都吃到李家头上了,不过也好,得罪了李家,想来仕途也就到这儿了,注定长远不了……
念及于此,一群人也没了与其作对的心思,这样的人惹不起,正确的方式是等他‘死期’到来。
杨慎才不管这些人如何作想,见其都没有异议,淡淡道:
“中秋之前,本官要看到成果,谁敢阳奉阴违……哼哼,本官未来如何且不提,至少现在是巡抚,随时有处置你们的权力。”
众人心中一凛,恭声道:“是,巡抚大人。”
“辛苦诸位跑一趟,时间紧迫,就不留诸位了。”杨慎起身团团一揖,道,“还望诸位速速返回,切莫懈怠。”
“是!”
…
一群人陆续离开,末了,只剩一老一小。
杨慎瞅了小家伙一眼,又看向李雪儿。
李雪儿微微摇头,示意无妨。
“李小姐请随我来……”杨慎率先走出大堂。
~
书房。
杨慎开门见山:“李家棉麻共计多少?”
“近六十万匹。”
“这么多?”杨慎惊诧。
李雪儿笑而不语,这只是在李家的,还有相当大一部分在交趾。
“小心无大错,我以为当全部出售!”杨慎道,“李家要赶在朝廷出售之前,朝廷离江南远,做不到实时紧跟情势,这第一箭,必须由李家发射。”
“没问题!”
杨慎呼了口气,道:“海外李家有多少?”
这次换李雪儿惊诧了。
“这他也跟你说了?”
“嗯。”杨慎叹了口气,苦笑道,“可我心里还是没谱。”
李雪儿安慰道:“放心,储备极其充足,今日之后,棉麻注定会被集中在少部分大富手中,而这些人,也正是收割的对象。”
她笑道:“割就割大富,一般的商贾不值当,也不该被割。”
小家伙儿好奇问道:“太姑奶奶,杨巡抚的话,那些人敢不听?”
“当然不敢。”李雪儿呵呵道,“正因为不敢,故才能让小富人抽身。”
“为啥啊?”
“因为赚钱的买卖,没有背景、资本不够雄厚的富人,没资格参与进来。”李雪儿说。
小宝挠挠头,又摇摇头:“我不太明白。”
“这个回头再说。”李雪儿不再解释,转而看向杨慎,“全部出售没问题,具体时间呢?”
“回金陵的第一时间!”杨慎说,“动能太大,不会一下子停下来,就如奔腾的烈马,即便勒紧缰绳,也难以立时停下,总要再跑出一段路才行。如此之事,不可不慎,我们也要留出充足的空间,以应对可能会出现的突发变故。”
顿了下,“李先生怎么说?”
李雪儿颔首道:“他也是这个意思,但比你定的时间要稍稍晚一些,不过他也说了,不相冲突的情况下,以你为主。”
杨慎舒了口气,道:“如此最好!”
“还有问题吗?”
“该怎么击溃大富的信心呢?”杨慎皱眉道,“即便不能出海,且有足够的棉麻能冲垮市价,可大富们却能死扛不放,他们若是一匹不卖,棉麻就还是棉麻,大不了以时间换空间,待过上个几年再出售,虽也亏,可亏的就有限了,收割也就名存实亡了。”
杨慎说道:“唯有让他们以极高的价格收购,再以极低的价格售出,才能真正意义上完成收割。”
“你说的不错!”
李雪儿道,“所以李信在海外!”
“什么意思?”
“西方世界有大量的棉麻,可以源源不断的往大明输送!”
“啊?当真……”
话刚说出口,杨慎便回过味儿来,说道:“这能瞒的过吗?”
“能去遥远西方诸国的大富,除了朝廷、李家,余者都是小打小闹,且只与固定的一两个小国做买卖,哪里知道那里的行情?”李雪儿笑着说,“一旦恐慌情绪蔓延,没几个人能沉得住气,击溃其心理防线,没你想的那么难。”
杨慎思忖片刻,微微点头,沉吟道:
“如若万一出了变故,当使用非常规手段,这事因李先生起,他要对此负责。”
李雪儿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想到的他都想到了。”
杨慎呵呵一笑,既不生气,也不觉自己不对,说道:“如此最好。”
“还有没别的吗?”李雪儿问。
“嗯……这次真没了。”
“你小心点儿,这几日多加注意。”李雪儿说道,“当然,也不用惶恐不安,朝廷很快就会有人来助你。”
杨慎淡然一笑,道:“此等风浪对我而言,不算什么。”
“也是,当初大礼议,杨状元可是出尽了风头呢。”李雪儿奚落了句,起身道,“李家会全权配合,朝廷也会来人相助,你只需铆足了劲去干,其他无需操心!”
杨慎点点头,试探着问:“可是皇上派锦衣卫来?”
“你觉得如此之事,皇帝会让百官知晓内情?”李雪儿反问,接着说道,“皇帝固然有性格缺陷,可大事上从没犯过糊涂,昔年那事虽对你不公,却也不能说他全然错了。”
杨慎哂然一笑:“他有他的苦衷,这个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不过,有苦衷也不能不顾礼法……此事各有各的道理,我早就释然了。”
“那你还问?”
“我只是有些好奇,皇上如今好像转变了挺多。”杨慎问,“李小姐可能为我解惑?”
“他告诉了他实情。”
杨慎一怔。
李雪儿却是拉起小宝,“我们走吧!”
“杨巡抚再见。”
杨慎回过神,露出恍然之色,上前两步矮下身子,道:“今日你表现不错,送你一个小礼物。”
“这算是……贿赂吗?”
“啊哈哈哈……”杨慎爽朗大笑。
笑罢,朝李雪儿道:“我有一言,赠与李小姐。”
李雪儿笑道:“杨状元的赠言,自是金玉,洗耳恭听。”
“此子如此早慧,不该当幼童对待,有些事早些让他知道,利远大于弊。”杨慎认真道,“有些事注定不能瞒,一开始就知道,反而会保持一颗平常心。”
李雪儿怔了怔,突然有些失落,叹道:
“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怎奈……唉,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
“不管有什么苦衷,理性来讲,都不是理由。”杨慎正色道,“归属不明确,便无法平衡得失心,若错过最佳时期,矛盾便难以调和了。”
李雪儿呆了呆,拱手一揖,“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