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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6章

    果然,皇帝很快搬出了自家老祖宗。

    “终宋一朝,都未能收回燕云十六州,多亏我朝太祖,西域也曾是中国疆土,朕今日欲效仿太祖,有何不妥?”

    三人:“……”

    这怎么驳?

    “严嵩。”

    “臣在。”

    “说说你的意见。”

    “臣没有意见,不过……”严嵩说道,“臣以为开疆拓土乃不世之功,臣十分赞同皇上,可也要多方考虑。”

    “比如……?”

    “开疆拓土和打仗,并没有必然联系。”严嵩缓缓说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臣以为可先礼,实在不行……再用兵,如若能不打仗就达到目的,那是最好,不行……再发兵也没什么损失。”

    朱厚熜微微颔首,赞道:“还是严首辅老成持重,两位爱卿以为如何?”

    徐阶沉默不语,儿子的高升,以及皇帝的敲打,让他只能持默许态度。

    李本倒是坚决反对,可三大学士两人同意,且还一个是首辅,一个在清流中威望正盛,他的反对就显得可笑了。

    被皇帝一顿输出之后,李本也蔫了。

    好在这么大的事儿,也不是他们三个人点头就成了。

    第414章

    学以致用

    李本轻轻一叹,恭声说:“皇上,臣有一言,不吐不快。”

    朱厚熜微微颔首,“说!”

    “西域有什么价值?”李本说道,“历朝以来,祸患多来自北方,皇上收归草原,虽也是赔本买卖,可同时也解决了祸端,因此很有必要。可西域呢?它有什么可值得收归大明的地方?”

    徐阶本来都认命了,闻听此言,也来了精神,忙附和道:

    “是啊皇上,汉唐时期,西域却有战略价值,可今日不同往日,自宋元起,陆上丝绸之路便逐渐没落,转而开发海上商路,时至我大明,海上贸易何其盛也?这丝绸之路……连鸡肋都算不上,稳赔不赚!”

    顿了顿,“汉唐时期,西域有数十国,今西域如何?迁徙的迁徙,流亡的流亡,人家本地人都不要,咱们要它干嘛?它可不能为大明创收啊。”

    李本接言道:“西域是不小,可其中戈壁占了多少,真正有用的又有多少,再说时下的气候问题……得不偿失啊皇上。”

    徐阶再接再厉,恭声道:“西域纵深太大,若想经营好,花费的人力物力之大,简直不可想象。”

    “西域的价值是凿通河西走廊之后,建立丝绸之路,可如今的丝绸之路在海上,海上丝绸之路,便捷性更强,成本更低,市场更大……两相对比,西域根本没用啊。”

    “皇上……”

    ……

    朱厚熜一言不发,只是饶有兴趣的瞧着徐阶和李本,看他们‘你方唱罢我登场’,就跟看戏一样。

    与其说心平气和,倒不如说心不在焉。

    这种无形的冷暴力,让二人渐渐说不下去了,最终沉默下来。

    “说完了?”

    “……”

    “既然说完了,那朕也说两句。”朱厚熜缓缓道,“你们说的这些,朕何尝不明白,可你们有无想过,正是因为时下的西域价值不大,故,收取的成本和难度也不会太高,此为其一;

    其二,盛极必衰,物极必反,月满盈亏,否极泰来,又怎知西域不会再次崛起?倘若那时,又当如何?

    其三,海上丝绸之路确优于陆上丝绸之路多多,然,随着时间推移,大明这条海上财路定也会遭受诸多挑战,世界之大,何止中国,威武大将军炮从何而来,诸位难道不知?

    其四,从商业角度出发,大明的商品领先地位,注定会被逐渐追赶上来,丝绸、纺织、瓷器……海外诸国皆在模仿复制,时下因成本、技艺问题,不足以威胁大明商品,可百年之后呢?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今日籍籍无名的西域,未来未必不能再现昔日荣光,甚至超越往昔。”

    顿了下,“你们又怎知未来西域,不会成为我大明的威胁?”

    朱厚熜缓声说道:“葡萄、大蒜、芝麻……这些都是汉时从西域传来的,诚然,如今那里的土地肥沃不再,不过……以朕之见,这只是气候所致,终有一日西域土地会再次丰产。”

    “先秦晏子使楚,楚王有意为难,提前抓了齐人盗者以此辱齐,问曰晏子:‘齐人固善盗乎?’,晏子对曰:‘婴闻之,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楚王只得笑曰:‘圣人非所与熙也,寡人反取病焉。’”

    朱厚熜说道,

    “这南橘北枳的典故,却并非永恒真理,唐时唐玄宗就在长安种出了橘子,甘甜多汁,一棵多可结百余实。”

    朱厚熜轻叹道:“而今长安又不能种橘了,可就能以此断定,长安永远种不了橘吗?”

    三人愕然。

    “你们都是饱读诗书的大学士,朕之所讲可有虚言?”

    三人无言。

    朱厚熜叹道:“你们都是国之栋梁,十年寒窗苦读,数十载的宦海浮沉,才得以有今日,好不容易到了这个位置,怎可不功利?一时之功,百世之功,孰轻孰重?开疆拓土,历来都是万世之功!”

    三人汗颜。

    “眼光当长远些。”朱厚熜温和说道,“就如今人吃葡萄时,总会有人想起汉时的张骞,史册会书写你们,后人会记得你们……”

    许久,

    朱厚熜深吸一口气,道:“朕欲收取西域,诸卿以为如何?”

    “皇上圣明!”

    朱厚熜微微颔首,轻笑道:“如此,三位爱卿就辛苦一下,开导开导一些人。”

    三人嘴角苦涩,却也没了强烈的排斥心。

    “臣遵旨。”

    朱厚熜轻轻笑了……

    三人离去,黄锦由衷道:“皇上您真是……太圣明了。”

    “哦?说说朕圣明在哪里?”朱厚熜心情不错,嘴角带笑。

    黄锦认真说道:“皇上说的这些,奴婢也知道,可就是想不到一块去,更没办法说的这般细致入微,引人发省。”

    “哈哈……”朱厚熜大笑,“朕读了很多书,可很多人都读了很多书,常有人说‘我读了很多书,懂得许多道理,却依旧过不好这一生’,何也?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消化吸收,因为根本就没有做到学以致用……如此,读书自然无用。”

    突然,他又不笑了。

    因为他儿子就是他说的这种人。

    黄锦察觉异常,忙憨笑着安慰:“奴婢就是您说的这种人,能做到皇上说的这般,可谓是凤毛麟角。能做到皇上您这般的,除了李青,怕是再无一人。”

    朱厚熜苦笑摇头:“有的人可以平庸,可有的人注定不能平庸。”

    黄锦挠挠头,悻悻无言。

    “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可这马牛……朕是不得不做啊。”朱厚熜感伤的说。

    一时间,喜悦荡然无存,唯有无尽的苦闷,以及深深的疲倦。

    不得不说,天赋真的很重要。

    天赋比努力重要,重要很多很多……

    “皇上……”

    黄锦小声说道,“未来太子……未必就不能成为一代明未必……”

    朱厚熜仰脸叹道,“未必这个词,并不好,一点都不好。”

    ……

    ……

    时至六月,交趾愈发燥热。

    朱佑材的调理基本结束,其子朱厚炳也彻底相信了李青的仙人身份,整日上门与李青攀谈。

    李青也不吝啬,针对交趾的国情,为其开拓了许多治理的思路。

    对交趾,李青这个常客自然熟悉,也真心希望交趾好。

    不只是因为憨憨的缘故,还有交趾特殊的地理位置,以及海外‘大明粮仓’的生态位,更重要的是,李青可以借交趾,来影响周边诸国。

    大明想做却不方便做的事,可以让交趾来做。

    交趾好了,对大明也是好处多多。

    十一朝的政治见闻,积累何其雄厚?李青从指甲缝里漏一点,就能让朱厚炳吃的五饱六饱。

    不过,李青也没教授许多。

    一是过犹不及,二是太争气了也不太好,交趾的国情也不允许,从憨憨,到朱祁锦,再到朱佑材,一直贯彻施呆政,效果极好。

    李青也是基于施呆政的基础上,对其进行的教导。

    大明地大物博,人口庞大,君王当由雄才大略,交趾才多大,即便不考虑大明,也不能雄才大略。

    守成才是正经!

    不过,这也让朱厚炳心满意足了,自觉收获颇丰,这才数月功夫,就赶得上跟父亲学数十载。

    朱佑材教的是长度,李青教的却是高度。

    维度就不一样!

    朱厚炳由衷的说:“大明皇帝就是啥都不干,只需对先生听之由之,大明就万没有衰落的可能。”

    “呵呵……那我不得累死?”

    “厚炳虽对先生了解有限,可单就有限的了解来看,先生并非是嫌苦怕累之人。”朱厚炳说道,“说句犯忌讳的话,大明皇帝对先生……并不算很好。”

    “你是真敢说……”李青轻哼道,“你就不怕我翻脸?”

    朱厚炳讪讪道:“父亲说,与先生交往,要率性坦荡,不卑不亢,有言但言,莫要藏掖。当然了,厚炳自问在先生面前也藏掖不了,呵呵……有感而发,非是存心不敬大明皇帝陛下。”

    顿了下,“厚炳看得出来,先生虽脾气不大好,却胸襟宽广。”

    李青愕然少顷,失笑点头:“嗯…,你蛮不错的,不过啊,你还是看错我了。”

    “哪里?”

    “我一点也不想为大明皇帝做马牛。”李青苦叹道,“只是许多时候,这个马牛……我不得不做啊。”

    朱厚炳愕然。

    却见李青苦叹转为欣然,笑着说道:

    “好在大明的皇帝总体来说,还称得上优秀,时下这个大明皇帝,更是优于平均水平多多,太子由他教着,想来也不会太差……嗯,未来,当会慢慢闲下来。”

    朱厚炳见他满心满脸的喜悦,并不似作假,奇怪道:

    “以先生在大明的身份地位,权柄之大,交趾汉王都多多不如,况且,先生寿禄天长地久,做个叱咤风云的政坛人物不好吗?”

    “会累,很累的,心会很累……”李青苦笑道,“这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深深疲惫,并不美好,一点都不美好……”

    注:取自《晏子使楚》,作者汉·刘向。

    第415章

    英主

    说话间,汉王朱佑材拄着拐杖缓步走来。

    李青止住话头,上前两步,笑问道:“刚调理结束,就来找我喝酒啊?”

    “李家给先生来了信。”

    朱佑材取出信件,递给李青。

    李青笑意收敛,忙拿过拆开,少顷,面上的紧张消弭,转为欣喜。

    父子好奇,却也不好凑上前看。

    许久,

    李青收回信件,问:“送信的人呢?”

    “还在王府,先生可要见?”

    李青想了想,摇头道:“也没这个必要,你着人告诉那人一声,就说我知道了。”

    “成。”朱佑材一招手,不远处的亲卫立时上前,俯首帖耳。

    朱佑材重复了一遍,

    亲卫称是,匆忙去了。

    “先生不是要走了吧?”朱厚炳神情略微紧张。

    李青微微摇头:“说好了冬季走,我怎好食言。”

    “那就好……”朱厚炳稍稍松了口气。

    朱佑材却是道:“不妨事,先生若有事要忙,尽管去便是,我这调养也结束了,厚炳这数月以来,也学了不少东西,先生无需如此。”

    李青笑了笑,道:“你厚道,我也不能小气了,事倒是大事,可我回去与否,并不影响大局。”

    “这样啊……”朱佑材好奇,却不好多问。

    李青:“想知道?”

    “方便说吗?”

    “没什么不方便的,大明要收取西域。”李青说。

    朱佑材愣了下,奇怪道:“收取西域?”

    “你很奇怪?”

    “呃……有一些。”朱佑材讪然道,“西域貌似不是啥好地方啊,地广人稀,纵深太大,经营也是一大难题,怕是会……得不偿失啊。”

    李青微笑点头:“短期来看确实如此,可若眼光放的长远些,还是很有必要的,疆土是留给后人的最好遗产,没有之一,西域物产丰饶,时下只是气候不好,可气候不会一直不好。”

    “再者说了,正因为时下它不够好,因此收取的成本和难度也不高。”

    李青说道,“鼎盛时期的西域有数十国,即便以大明当今的国力,全面开战之下也极为吃力,可时下的西域,顶多也就巅峰时期的十之二三,收取起来可就容易多了。”

    说着,李青自顾自笑了起来,嘿嘿道:“这可是个潜力股,我本也是这个意思,不想,朱厚熜竟走到了我前面,嗯…,不错不错,这厮越来越像个皇帝,越来越有圣主明君的气质了……”

    “哎?你们这么看着我做甚?”李青不爽,“这是什么眼神儿?”

    朱厚炳脱口道:“先生,您刚才的样子太市侩了,就跟占了便宜的奸商……”

    “滚你的。”

    朱佑材一拐杖抽了上去,疼得朱厚炳一蹦一跳,哇哇大叫。

    “父亲,不是您说有言但言,不卑不亢……”

    “闭嘴!”朱佑材脑仁疼。

    让你不卑不亢,没让你这么不卑不亢啊。

    李青呵呵一乐,也不生气,大度道:“算啦算啦,不至于,不至于……”

    朱佑材含笑道:“既是如此好事,那当庆祝庆祝了?”

    “哦?哈哈……”李青笑骂道,“搁这儿等我呢?好,那就喝两杯,嗯,是该庆祝庆祝。”

    ……

    酒席宴散,李青再取出信件,重新了一遍,还是十分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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