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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念到这里,朱允熥又笑了。

    “皇爷爷,这高丽的李成桂还真是一妙人!”

    朱元璋慢慢喝着茶,笑而不语。

    按照儒家正统的观点来看,李成桂属于谋朝篡位。

    当初洪武皇帝诏书,和高丽划清国界,当以大元旧日版图铁岭卫为边界。但是高丽王心有不甘,并且企图北伐辽东,奉高丽王命出征的大将军,就是这位现在的高丽王李成桂。

    当时高丽这边是李成桂,大明那边是徐达。李成桂率军到前线刚一看到大明虎贲,就立下一个决心。

    与其和大明死磕被杀,不如利用手中兵权回去篡位。

    于是他带军回了高丽都城开京,囚禁高丽王辛禑,扶持傀儡。经过几年的消化之后,完全掌握了高丽的政权。现在登基为王,急需大明的册封。

    这个时代所有挨着中国的国家,只有被中国君主赐予了封号,才算的上是合法。好比后世的泰王,就是那个穿着红色吊带小背心的家族。当年他的祖上,谋朝篡位为了得到乾隆皇帝的许可,竟然假称自己是华人郑世的后裔。

    乾隆皇帝也不傻,根本不搭理丫挺的。后来因为所谓十全武功中的缅甸战事,需要拉拢他们,而暹罗方面也连年来使,又哭又闹,乾隆皇帝才勉强答应。

    不过,一开始清给暹罗的诏书中,从不用王一字。而是暹罗国长,头目之类。

    所以历代每个泰王都有一个中文名字。

    “臣取高丽王氏代之,高丽之国名,臣万不敢再用。”

    “高者,大也美也。丽者,壮也绚也。”

    “然高丽之山再高,也高不过泰山华山。”

    “江河之水再丽,也丽不过长江黄河。”

    “小国如何敢用高丽二字,凌然于中国之上,挑衅大国威仪!”

    “而如今高丽王氏天谴伏诛,臣权知国事,后世子孙必世代为大明辽东藩属屏障,不敢忘天朝之恩德。”

    “所以,臣请奏于大明洪武皇帝陛下。高丽国名如何换之?”

    “臣之家生于和宁,可若用为新国号?亦有高丽古名朝鲜,也可为之。”

    “但臣不敢私定,请陛下念两国邦交,赐予国名!”

    “臣,权知高丽国事,李成桂敬上。”

    “照得小邦僻处荒远,言语不通,闻见不博,粗习文字,仅达事情。其于制作,未谙体格,以致错误,非敢故为侮慢。”(意思说,我们高丽没文化,我写的奏折乱七八杂,仅仅是为了词能达意,皇帝别怪我)

    “这人,还真能放下身段,拉下脸!”朱允熥放下奏折笑道,“真能舔呀!”

    朱元璋一愣,“舔是啥

    意思?”

    “就是狗,讨好主人时的舔!”朱允熥笑道。

    “胡闹!”朱元璋笑骂瞪眼,“人家怎么也是一国之主,你这话传出去,岂不是说我大明视他高丽君主为狗?”

    朱允熥也没觉得自己说错,怪不得历史上朱元璋不揍他们,朱棣被他们忽悠,然后万历年间大明还派出精锐,进行历史上第一次抗日援朝。

    若朱允熥是这个时代的人,怕也是要被高丽王舔迷糊的!

    “孙儿只是觉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朱允熥继续笑道,“他高丽这么上赶着,又是求又是拜的,怕的就是咱们追究他们侵占辽东土地的罪过!”

    “这李成桂倒是个枭雄!”朱元璋闭目道,“一国国主,能屈膝至此,这个人物不简单呀!”

    “越是如此,孙儿对他越不放心!”朱允熥正色道,“皇爷爷,这人一边讨好咱们,一边在辽东做手脚,其实是两面三刀之人。

    朱元璋睁开眼,“对高丽,现在还是要怀柔。”说着,看看朱允熥,“你若有机会到边关看看就明白了,高丽只能做不敢咬人乱吠的狗,而北元则是老虎。塞外漠北,数十万蒙古铁骑对咱大明虎视眈眈,他们要的可不是一点蛮荒之地,要的可是整个中原。”

    老皇帝的话也有道理,敌人要分出先后和主次,这其实也是一种政治智慧。

    “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根桩,现在的高丽就是咱们大明篱笆外的桩子,他帮咱们,就先给他们点甜头。”朱元璋说着,忽然笑了一下,“你是不是以为爷爷迂腐?”

    “没有!”朱允熥赶紧说道。

    “你小子!”朱元璋笑骂一声,“咱们对高丽虽然怀柔,但也不是一味的纵容,不然他蹬鼻子上脸。”说着,一指御案,继续开口道,“右边第二摞,最上面,咱写的高丽进贡单,你瞅瞅!”

    朱允熥又回身,找到那份单子,读了起来。

    “贡金一百斤,银一万两,良马一百匹,种马五十匹,细布一万匹,岁以为常!”

    “皇爷爷,你这是让李成桂吐血啊!”朱允熥大笑道。

    高丽国小,拿出这些东西虽不是太难,可是难就难在最后四个字,岁以为常。意思就是年年必须都要进贡,都是这个数目。

    老爷子也是蔫坏,这等于直接让双方建立的朝贡体系,而且还埋了一颗地雷。若是哪天高丽不进贡,或者进贡的少了,大明方面完全可以用高丽失约的理由,发兵揍他。

    “姜还是老的辣!”朱允熥赞一声,继续往下念。

    “黄纻布十匹,白纻布、麻布各二十匹,纻麻兼织布十匹,满花席、黄花席、彩花席各十张,帘席二张,人参五十斤、豹皮十张、獭皮二十张,为每年节贺。”

    节贺,就是大明每年的节日,中秋,春节,元旦等重大节日。

    “鹰五只,菌二百斤,米一百五十石,黄金一百五十两,白银七十两,年年寿贺。”

    就是皇帝每年过生日,要送这么多东西。

    “除此之外,每年尚需少女7人,执馔婢10人,女使16人,火者10人。”

    “金银器皿,彩币等方物!”

    除了上述那些之外,朱元璋还恢复了高丽对元每年进献美女和太监的旧事。

    高丽原来的王族王氏之所以能在大元的铁蹄下保持独立,就是因为这两样进贡。大元的贵族都以家中高丽女子的多寡,代表荣耀。

    忽必烈曾把不知哪里的女人认了闺女,嫁给高丽的王。而后高丽国内贵族的子女,纷纷和大元联姻。

    而且大元时期,高丽每年都要进献大量的女奴和清秀少年给元朝,少女自然是玩物,清秀的少年大多都阉了当太监。

    以至于后来高丽国内,很多人生了女儿都不敢上报。

    “皇爷爷,跟他们要那么多女人干什么?”朱允熥问道。

    “征服一个人,就是要抢走他的妻女,征服一个国家,也是如此!”朱元璋笑道。

    此时朱允熥忽然在老爷子身上,发现了一种社会大哥的气质。

    “高丽能答应吗?”这些要求进贡的物品,简直就是丧权辱国。

    “他敢不答应!”朱元璋笑道,“再说,不答应不是正和你的意吗?若是他不答应,你就该撺掇你爷爷我,发兵揍他了!”

    “孙儿的小心思,都逃不出您老人家的慧眼!”朱允熥马屁送上。

    “你呀,万般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过于急躁!”朱元璋站起身,活动下筋骨,说道,“治理国家,要一步步来,你想敲打人家,要敲打到正地方。”

    “孙儿记住了!”朱允熥道。

    朱元璋看看他,“咱还不知道你小子?嘴上说记住了,心里指不定想啥呢?”说着,一拍朱允熥的肩膀,“高丽那使臣让你吓坏了,你得想个办法安抚一下。”

    朱允熥沉思片刻,“是要安抚,不然他回去和李成桂胡说八道,万一高丽再有戒心!”

    “来人,传膳!”朱元璋对外面说道,“饿坏了,咱和大孙吃饭!”

    ~~~

    还有,稍晚。

    第19章

    为什么要揍你?要么说姜是老地辣,酒是陈的香。

    一辈子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皇帝,岂能让高丽顺顺当当占便宜?

    朱允熥敲打了高丽使者,但是只是言语的恫吓。

    而他爷爷,直接是让高丽吐血,真金白银和大活人的往出掏。

    别的不说,就年贡之中,五十匹种马还有一万匹细布,那就是大头。

    一匹布足够一个大明边军士兵一年的军饷还多,而军马的种马更是千金难求。

    和朱元璋一比,朱允熥的敲打简直就是小儿的把戏。所以说千万别以为现代人就比古人聪明,除了上帝视角之外,论见识眼界还有心机,朱允熥被他爷爷甩出十条街。

    但也不丢人,朱元璋那样的人五百年未必出一个。再说了,孙子不及爷爷,更没啥丢人的。

    只是现在,如何安抚被吓住的高丽使臣是个问题。

    解缙那句无礼而辱大国直接把高丽使臣吓尿了,这话出自韩非子,意思是和大国接壤而不知道分寸的

    小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离亡国就不远了。

    和老爷子吃饭的时候,锦衣卫连着来了三条奏报。朴半城对着礼部尚书又哭又闹,随后又去了兵部哭诉。最后直接去了燕王朱棣的藩邸,高丽和燕王的封地多有来往,经常送些美女什么的,想请燕王出面,结果门都没进去。

    不是朴半城杞人忧天,实在是朱允熥的身份骇人,代表太子接见藩国的吴王。京城里都传言,老皇爷要把位子给他的吴王。

    “如何安抚呢?”吃了饭,朱允熥自己在花园里散步,一边走一边琢磨。

    安抚不好也没啥大事,可是老爷子万寿在即,藩国使臣又哭又闹的不好看。

    “朴无用!”朱允熥回头道。

    悄无声息跟在后面的朴无用出现,“奴婢在!”

    “去,把曹国公李景隆叫来!”

    “是!”

    且说曹国公李景隆正在家里赏花看书,好不惬意。

    闻听吴王又召见他,愣了一下之后,赶紧哭丧着脸换衣服。

    “你这哭丧着脸干嘛呢?”妻子邓氏问道,“吴王见你,不是好事吗?你上回不也说,大位肯定再落在吴王脑袋上!”

    “好事?”李景隆怒骂,“上回见吴王殿下,被骂个狗血淋头,谁知道这回又是什么事?”骂着,悲愤地说道,“最近都夹着尾巴做人了,是哪个御史又把我告了?”

    随后穿好衣服,快马到了宫城。

    随着太监进了景仁宫之后,却发现吴王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老李!”朱允熥坐在宝座上,看着下面的李景隆,“有件事,你去办!”

    “臣,一定竭尽所能!”李景隆拍着胸脯子。

    “你过来!”朱允熥俯身叨咕好一阵,随后告诫道,“好好办,孤等着你的好消息!”

    原来不是御史告状!

    李景隆心里松了一口气之后,心中又有几分窃喜。

    吴王殿下已经开始让自己办事了,这是拿自己当他的自己人?

    想到此处,李景隆兴冲冲的回家,进了书房,找到心腹耳语几句。

    朴半城在京里哭了一天,毫无效果。

    吴王斥责了藩国的使臣,谁敢管?没看老皇爷都没说话么。

    甚至一些人心里还在嘀咕,老皇爷莫不是想征伐高丽,让吴王出来打前站?

    累了一天,刚在礼部给他准备的住处坐下,忽然一礼部官员上门。

    来人直接开门见山,“若朝廷真有征伐高丽之心,你问别人都没用,该去武将世家那儿,才能探出些风声。”

    朴半城一拍大腿,恍然大悟。不过随即犯难,问谁呢?大明武将勋贵数不胜数,可是他一个不认识。

    来人又告诉他,“曹国公李景隆,乃是皇明的亲戚,那人脾气好,人缘好,你上门去问,兴许能问出点什么?”

    就这样,朴半城又连夜给曹国公府递了拜贴。

    随后,在李景隆的书房中,见到了这位大明皇帝外甥的儿子。

    一见李景隆,朴半城心中赞叹,真是昂扬的汉子,一表人才。

    “高丽下官朴半城,见过曹国公!”

    “快快请起!”李景隆一身便装,笑着亲手扶起来,“远来是客人,不必多礼。”说着,又道,“请坐,来人上茶!”

    仆人奉上香茗,阵阵清香。

    朴半城看着茶碗里的茶叶,赞叹道,“上国风华果然不同凡响,这等瓷器,这等好茶,让人不忍下口!”

    李景隆家中豪富,所用的是上等景德镇的青花瓷器,茶叶都是江南上等好茶。茶叶遇水,在青花茶碗中好似淑女一般舒展腰肢,还没喝就已经够赏心悦目。

    “回头叫人给藩使包几斤!”李景隆笑问,“这么晚了,你来我府上何事?”

    朴半城再次起身,长揖到底,“是下官冒昧,只是请公爷体谅下官之心。今日下官奉旨觐见吴王.........”

    “我知道了!”李景隆出言道,“你是怕,大明发兵打你们高丽?”

    “正是如此!”朴半城急道,“公爷,高丽对大明恭敬之心,天日可表!”

    “嗯,你们在辽东侵占土地,也他妈天日可盼!”

    李景隆心里骂了一声,他虽然不成器,可也是大明将门之子,对这些藩人也很是看不上眼。

    “这事吗!”李景隆心里骂着,脸上却显得很纠结。

    一看这副表情,朴半城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赶紧继续说道,“不知公爷可否帮着说几句话,或者请陛下接见下官也行!”说着,压低声音,“高丽上下必然仰仗公爷的恩德,在下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李景隆心中一动,“要发财了!”

    “嗨!”李景隆开口道,“是有这么股风声!”

    “啊!”朴半城惊呼,差点失手打翻茶碗。

    “不过,不是皇上老爷子的心思!”李景隆继续说道。

    “是吴王殿下千岁?”

    “也不是!”李景隆开始卖关子。

    朴半城从袖子里摸出几张金票,悄无声息的递过去,哀求道,“公爷救救高丽!”

    大明此时商业发达,尤其是江南一带,金票银票已经开始具备雏形,并且信誉良好。

    李景隆一看龙头大票上抬头的数字,心里顿时笑开花,看模样怕是黄金两千两。

    “你这是干什么?”李景隆佯装不悦,“咱们第一次见,你就来这个?”

    “公爷!”朴半城直接跪下,“下官真是求告无门了,还请公爷告知实情,下官日后定有重报!”

    “我这个人就是心软,听不得别人求我。其实这个事,完全是你们高丽咎由自取!”李景隆说道,“你们在辽东那些破事,你以为真能瞒过大明朝廷?”

    “那.....都是无主之地!”

    李景隆脸色大变,冷笑,“以前,这话你敢跟大元说吗?”

    朴半城赶紧道,“下官乱了分寸,公爷莫怪!”

    李景隆叹口气继续说道,“两国邦交讲究的是心诚,你们呢?一边上表,一边占地,让大明怎么想?老皇爷和吴王暂时是不想动你们,可是别人呢?”

    “别人?谁?”

    “我问你,大明朝多少武人勋贵世家?”

    见朴半城面有迟疑,李景隆又道,“公侯伯男加起来好几百,都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好汉。”

    “这和高丽有什么关系?”朴半城不解。

    “你们高丽国主怎么选你这么一个笨得瓷实的?”李景隆笑骂,“我们这些人,靠什么富贵?”

    朴半城想想,“打仗?”

    “对了!”李景隆一拍巴掌,“可是现在大明只对着北元用兵,军工都在边疆塞王和蓝大将军等那样的人物的身上,僧多肉少,其他这些将门捞不着仗打,富贵还能长久吗?”

    见对方若有所思,李景隆又道,“再说,就算是富贵,也是这一代人富贵。不打仗捞取军功,子孙后代怎么办?柿子捡.........你们高丽既然有触犯大明的地方,这些人为了捞军功,能看你们顺眼吗?”

    “您是说?”朴半城似乎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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