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朱允熥在宫人的服侍下净面,洁口,穿上吉服龙袍。刚站起身,发现王八耻低眉顺的在一边偷笑。“你笑什么?”朱允熥问道。
王八耻抬头,“奴婢是看殿下今日容光焕发,格外精神,心里高兴!”
朱允熥心里美滋滋的,变成男人了,能不容光焕发吗?
斜眼看看王八耻,笑道,“你高兴个什么劲儿,你又不.......懂!”
寝宫中,朱允熥正在穿戴之时,妙云走到后殿,刚到一个转角,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朴无用。
“朴公公!”妙云福安道。
朴无用闪身,“奴婢不敢受姑娘的礼!”说着,从旁边桌上端来一碗还泛着热气汤药,开口道,“姑娘用了吧!”
药,这是不许留的药。
妙云的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襟,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
朴无用低头看着自己脚尖,轻声道,“姑娘,奴婢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该用药还是要用,这是上面的意思。若是姑娘不用.........换个冷面人来......”
“多谢公公包容指点,妙云感激不尽!”
说完,妙云一步一步走到那碗汤药前,心里挣扎几下,一咬牙,端着药直接灌入嘴里。
浓浓的苦味充斥口腔,差点让妙云呕了出来。可是嘴里苦,心里更苦。汤药一滴不剩全进了肚儿,脸上挂满了泪痕。
“姑娘别哭了!”朴无用又低声道,“外人看见,不好!”
“多谢!”妙云感激的点头,福礼之后转身去了自己房间。
(妙云是个很有戏份的人物,但不会有宫斗那些乱七八糟的)
此时朱允熥已经穿戴完毕,先是带着随从宫人,还有朱允炆一行,去奉天殿叩拜老爷子。随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宫。
皇城外,穿着红色吉服的常家兄弟,还有礼部等官员已经等待多时。教坊司乐手奏乐,鸣鞭校尉鸣鞭之后。朱允炆的迎亲队伍,开始启程。
朱允炆一身吉庆的亲王礼服,骑在温顺的战马上,缓缓前行的同时,回望宫城。他的双眼微微有些红肿,神色之中带着些憔悴。
而朝阳门下,被无数人簇拥着的朱允熥,却是意气风发谈笑风生。
昨夜他跪在老爷子膝前嚎啕大哭,宣泄着心里的苦闷。而老爷子,犹如他降生之时那般,抚摸着他的头顶,只简单的说了几句话。
“往后,好好过日子,好好读书,多生孩子!”
洪武二十六年正月十一,淮王朱允炆大婚。虽然心里厌弃吕氏,但是老爷子并未亏待这个庶长孙,该有的礼仪还有赏赐一样不少。
可是群臣心里都明白,这不过是个开胃菜。大明更为重要的是,即将到来的太孙大婚。
正月十六,淮王朱允炆出京就藩之日。紫禁城奉天殿大朝会之上,皇太孙大婚正式从礼制上,开始实行。
尽管早就已经下了圣旨,但没有昭告太庙,没有再举行各种仪式礼节,还算不得正式。
大殿之上,老爷子坐于龙椅之上,朱允熥坐在盘龙圆凳上,稍微矮老爷一头。
礼部尚书李原名出列,奏道,“婚姻正始之道,风化之原,自古圣帝明王莫不以此为重。比者,皇上以皇太孙年既长成,命臣等会翰林院查议婚礼。臣等仰知皇上之心与古帝王之心同一揆也。”
老爷子先是微笑的看了朱允熥一眼,随后朗声开口道,“兹,选京师六品兵马指挥官赵思礼之女赵宁儿,为皇太孙正妃,行纳彩问名,纳征册封之礼。着,礼部,鸿胪寺,光禄寺,三部办理。令,皇太孙母族之舅,常升常森为正使,办理皇太孙大婚事宜。”
皇太孙朱允熥起身,大礼叩拜,“孙儿,叩谢皇爷爷天恩!”
老爷子缓缓点头,面带微笑,又道,“传旨,秦晋二王为太孙之亲叔,入京师为太孙大婚贺喜!”
“怎么只让这两位藩王来?”
朱允熥心中疑问,若是要来,该所有藩王都入京。真的只是因为这二位才是自己的亲叔叔吗?还是老爷子担心,他那些骄傲的儿子们,万一进京之后碍了自己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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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天府,水路码头,官军戒严。
刚刚成亲没几日的朱允炆,带着新婚妻子缓缓登船。
“哥!”
岸边,他两个同母兄弟泣不成声,若不是宫人拉扯着,只怕当场就会扑过来,和亲哥哥抱在一起。
龙舟船头,朱允炆狠心摆手,“回去吧!好好读书,听话!多给我写信!”
“哥!”
两位幼弟不过是总角年纪,视兄长为天,此刻分离心里刀割。
“回去吧!”朱允炆又大声道,“在宫里不要调皮,好好读书!”
龙舟开动,顺着江水缓缓向前。
岸上两位年幼的皇孙忽然挣脱宫人,在岸边跟着龙舟一路飞奔。
“哥!”
“哥!”
朱允炆潸然泪下,别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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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论藩朝会散去,朱允熥在东宫中接见了从北平返回的,铁铉解缙。
“臣等参见殿下!”
“无需多礼!”朱允熥笑道,“来人,给他们赐座,上茶!”
这两人的年都是回京师的路上过的,一路风霜劳顿,铁铉身强体壮更显精神,而解缙则是有些似乎精神不济。
坐下之后,朱允熥又开口道,“北地如何?”
解缙笑道,“冷!”
铁铉则是微微沉吟,“豪迈!”
朱允熥手指轻轻敲打桌面,略微思索问道,“孤四叔如何?”
“臣观燕王其人,有大才壮志,治下有术,但又桀骜不驯。”解缙开口说道,“若殿下得之,自是安定北疆的良将。若殿下不可得,则恐有掣肘!”
朱允熥不置可否,转头问铁铉,“你看呢?”
铁铉看看周围,“请殿下摒退左右!”
朱允熥一摆手,身边伺候的宫人全部退下,殿中他只有他们君臣三人。
“殿下未来可是要削藩?”铁铉正色问道。
朱允熥注视他良久,点头道,“是!”说着,一笑,“你二人都是孤的心腹,孤的心思你们多少知道一些。将来,孤要削掉大明所有的藩王,军权政权财权皆归于中央!”
此言一出,解缙满眼是光。
而铁铉则是微微沉吟,反问,“殿下,何不用之?”
“你也是博览史书的读书人,自古以来只有桀骜不驯与中央为敌之藩王,可有一心为国的藩王?”朱允熥开口说道,“汉晋之祸,历历在目。再说我大明分封九边,诸位藩王手下都是精兵悍将,只知塞王而不知国家。而内王们,多骄奢淫逸,为当地之祸!而且,这些藩王又生藩王,现在皇族人数不多,国家还可以负担。再过几十年,朝廷拿什么养活这些人?”
对于燕王朱棣,其实朱允熥心中是敬重多过防备,他何尝不想收服这位四叔,为大明的利刃。可燕王是个骄傲的人,满腔雄心壮志,怎会甘居朱允熥之下。
再说,从国家层面讲,分封手握重兵的藩王本就是错的。
老爷子的心是好的,想法是好的。他想的是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北方忧患之地,让儿子们带军镇守成为屏障,自己的嫡子为皇帝坐镇中央,未来即便是天下有变,他朱家的江山依然是铁打的一般。
就算儿子中有人不听话,有别的心思,一地的藩王根本不足以和整个大明抗衡。
但这种错不是军事上的错,而是政治和财政上的错。大明现在户部的财政收入折合白银是每年三千多万,除此之外还有专门让老爷子分配的两淮盐税,一千多万。
这么多钱不算少,却只能堪堪持平。除了每年开支浩大的军费之外,还要养活地方的藩王。
朱允熥削藩,并不是因为军事和皇权。而是为了,未来大明的财政。除了真金白银,藩王还要在地方占据大量的土地,侵吞田地,隐藏人口,残民之事常有发生。
有一说一,老爷子的儿子虽然大部分都不错,但那只是在老爷子面前装的而已,他们私底下在封地之中,可都贪婪得很。只不过,老爷子对儿子们偏心,不愿意去问。
一个藩王能生出一堆王爷来,这些人都要中央财政去养,怎么养?
藩王就是大明这条巨龙身上的吸血虫,一个个肥头大耳而对国家没有半益处。
朱允熥要把这些藩王手中的权力财富土地都收归中央,还利于民。
他虽然要削藩,但也会分封。削藩的藩王们,只要是有能力,可以带着子孙还有囚徒罪人之类,为大明的先锋,在大明羽翼之下扩张版图。
他是封藩在外,而不在内!
这只是第一步,削了藩王才能推行他心中谋划已久的新政。重新普及天下人口,清查田亩,释放劳动力,打压无良的官绅。
这个时代,现阶段大量自食其力,自给自足,捐粮纳税的自耕农才是国家富强,稳定的最大依仗。
然后他可以设置关税,商税,开放海禁,促进商业,一手农一手商。
他要打造一个绝代无双,强国强军强民的大明,必须要行雷霆手段。拿藩王开刀的威慑力,远大于空头圣旨。
老爷子希望他做个贤君,希望他做一个圣德天子。但是他要的,不是一个太平天子,而是要做开创时代,引导这个古老国家乘风破浪的帝王。
这些事,一直以来都被他压在心里,只能在无人的时候去想。
现在想起来,朱允熥的脸上,眼中,满是豪情之光。
“燕藩兵强马壮!”铁铉正色道,“殿下若削藩,燕王必反!”说着,铁铉一笑,“燕王其人,若是让他做个富贵闲人,不如杀了他!”
“其实早在老爷子分封之日,这个隐患已经埋下了!”朱允熥微叹,说道,“人都有私心,谁愿意交出手中的权柄呢?诸王之中,燕王军功最重,为人最为敏感自尊。别人或许只是心里暗骂,他绝对会付诸行动。他是宁可玉碎,不可瓦全之人。”
有种人,是天生命硬不肯弯腰之人。朱棣就是那种人,朱标在世他没办法,不得不低头。但是老爷子和朱标都不在了,朱棣绝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朱棣是一种勇士,那种虽千万人,他亦往矣的勇士!
“鼎石!”朱允熥开口对铁铉说道,“孤大婚之后,调你去地方如何?”
铁铉心中一动,“可是让臣去北平?”
“呵呵,还不到去北平的时候!”朱允熥笑道,“信国公汤和已经奔赴福建沿海,组织靖海军。派你去沿海军中,提调军务,如何?”
“臣,定不辱命!”铁铉起身叩首道。
解缙一愣,“殿下,臣呢?”
“你也想外任?”朱允熥笑道。
“臣留在京中,在殿下身侧!”解缙的头摇成了拨浪鼓。
这就是解缙和铁铉的不同。后者务实,前者善言,善大言。
“殿下!”这时,王八耻在殿外说道,“朴公公传皇爷旨意,要见您!”
朱允熥问道,“他说没说什么事?”
王八耻回道,“新任杭州知府张善在奉天殿陛见,皇爷说他算是您的旧臣,让您也去见见!”
张善到了!
杭州那边大杀过后要大治,张善是朱允熥亲自在老爷子那歪嘴点的。浙江财源之地,朱允熥也要有自己的班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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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了,彻底服了。。。。
第130章
张善“孙儿见过皇爷爷!”
“臣,张善叩见太孙殿下!”
奉天殿中,君臣见礼。
老爷子对朱允熥笑道,“这是你点的人,咱让你来看看!”说着,自顾自的翻看起奏折来。
自从正旦之后都是如此,朱允熥会见大臣之时,老爷子在一边旁听。一来有指教朱允熥之意,二来是给朱允熥树立权威。
此时张善坐在御前,老爷子和他说话的时候笑容满满,态度随和。朱允熥一看就知,这是入了老爷子的眼缘。
也难怪,老爷子喜欢那种质朴的官员,张善就是这种,他身上的官服还算整齐,可脚上的官靴却有些破旧。再加上憨厚木讷,犹如老农的脸。正是老爷子心中,那种不善言辞听话肯干的官员。
不过,再见张善,朱允熥心里却是有几分疑惑,都说闺女像爹。张善这张沧桑的脸,怎么生出那么个如花似玉的闺女?
朱允熥在老爷子身边坐下,笑问,“孝先(张善字)几时来京的?”说着,又看看张善,“孤看你,好像比在抚州还瘦了一些?”
张善恭敬的说道,“臣是初八来京!”说着,微微笑道,“殿下风采,更胜往昔!”
朱允熥的语气随和,而张善却虽然本份,但也有几分亲近之心。。上次他见朱允熥时还是吴王,这次吴王已经成了皇储。
再者他已经知道这次能调任杭州繁华之地,是皇太孙定下的。他身上,已经刻上了皇太孙的烙印。
“你家里挺好?”朱允熥又问。
“臣家中一切都好!这次去杭州赴任,臣的家人一并随行!”
“你闺女蓉儿也跟着去?”朱允熥笑道,“她挺好的吧?”
“嗯!”张善微愣,随即道,“是!”
“她比孤大一点吧!定亲了没有?”朱允熥又随口问道。
老爷子正翻看手中的奏折,闻言顿时耳朵立了起来,心中颇有些好奇。好端端的,问人家干什么?似乎上回大孙从抚州回来的时候,说过一嘴。说张善的闺女,不但人好看,又做得一手好茶饭。
“臭小子,莫非心里还惦记人家闺女?”老爷子心里笑道。
“小女尚未婚配。”张善苦笑,“家父前年故去,小女尚在孝中,不便论嫁!”
“皇爷爷,上回您赞不绝口的双黄蛋,就是张善的女儿腌制的!”朱允熥笑道,“心灵手巧!”
老爷子意味深长的点头,对着张善咧嘴笑笑。
其实朱允熥只是随口一问,聊聊家常能促进君臣感情不是。
“这次点你去杭州,你有什么章程没有?”朱允熥继续问道。
“臣,愚笨之人,唯有精忠报国而已!”张善见朱允熥国事相问,郑重的回道。
“你是忠厚老成,心有正气之人。”朱允熥开口道,
“杭州天下富甲之地,可官绅瓜葛太深。你去之后,当肃清官场风气,给杭州百姓朗朗乾坤!”
杭州的叩阙大案,在年前发生,月旬之间惊动天下。
“杭州商贾云集,自古就是浙地的财源重地!”张善开口奏道,“臣前几日借阅的户部的杭州黄册,杭州一地七成的土地都用来种棉,只有三成种粮。而周围百姓,也多是男丁务工,女子在家养蚕。”
说着,张善微微迟疑,继续说道,“臣以为,杭州之所以官绅勾结,地方势力庞大,正是因为太富所至!”
“你想说什么直接说!”朱允熥笑道。
这张善还真是选对了,一眼就看出了杭州之所以一窝都烂了的根源。他说是太富其实是含蓄的说法,他心里的潜台词应该是........
“杭州出了大案,表面上看是栽赃陷害,实则是官员相互勾结所致!”张善组织着措辞,“而且殿下说,那边官绅纠缠太深。臣愚钝,大概如此种种,都是因为利益一致!”
“杭州除了孙不过一案,还有一个三十年之恶霸!孙家是官,稍有权势。可一恶霸能横行三十余年,定是买通了衙门上下,让地方官装聋作哑!”
“如何买通?不过是个钱字!可这钱从哪里来?杭州黄册上,知名的士绅都不是大户地主,而都是商人。孙家和那恶霸之家,财源也都是欺行霸市的商业。”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地方的商人要做大,势必要衙门的支持。不良商人和不良官员结成一致,定会残民!”
说着,张善又是一顿,“好比陛下昭告天下的圣旨中,苏州织厂烧死工人一案!”
不知何时,老爷子已经放下奏折,仔细聆听起来。
杭州是皇太孙亲去的,现在锦衣卫开始顺着应天府那些官员的供词,各地翻旧账,大杀特杀,人头滚滚。
张善是传统官员,对于商人这种只看重利益,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群体,还是有些鄙视。他说的虽然不一定对,但不能说毫无道理。而且从经济上,讲解地方腐败的根源,观点很是新奇。
朱允熥也预料到张善会有如此的反应,要建立新的秩序,就要打破原来的秩序。杭州乃至嘉兴,苏州,松江等地,是大明最重要的棉布产出地区。那些豪门大商,有多少背后没有官府支持?又有多少人背地里是干净的?
孙不过案只是一个引子,引出了整个财税地区潜在的隐患。官官相护,官场勾结,地方势力作恶等等。
这些人现在在地方呼风唤雨,将来一旦推行税法,这些人将会是最大的阻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