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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朱允熥皱眉道,“这事你也信?山野妇人信这玩意,你当朝国公............”

    老爷子打断朱允熥,对李景隆道,“你继续说!”

    “臣是上阵打仗的武将,自然是不信这些。可这老道真不一般,他身上有件宝物,据说是道家仙师,一位百多岁老神仙的遗物,供在老君像前,已经二十年了!”

    “臣三番五次叫人去买,可老道油盐不进,就是不答应。后来臣亲自前去,可是那老道却说,不与达官贵人低头,就是不给臣!还对臣说,山门清净之地,不容豪门肆虐。臣后来几次带人去,他干脆连门都不开了。”

    “所以臣,一气之下,自己一个人进了道观...........”

    老爷子忽然开口,“你把人家的宝物抢来了?到底什么玩意,让你这么不顾体统?”

    李景隆从怀中掏出一枚古玉,古玉呈现碧色,上面层层光泽,一看就是传承百年的好东西。

    “臣让人打听过了,这枚古玉,真能驱秽避邪,延年益寿,那老道的师傅,带着这枚古玉,没病没灾的活了一百多岁,最后安详离世。”

    朱允熥越听越邪乎,心中更加不悦。

    此时民间教化未开,莫说凡人百姓就是朝中达官,也多心这些神神叨叨的事。其实莫说这个时代,即便是后世,对这种事,人们也都是宁可信其有。

    “亏你还是国公!”朱允熥一把抢过那枚古玉,触手软暖滑润,他看了看,转交给老爷子,继续说道,“这些事,都是那些道人忽悠百姓的,听听就算了你还当真!再说了,你是当朝国公,人家不给你,不要就是,何必去抢!抢也就算了,还不带个随从,万一出事,你让朝廷的脸,往哪里放?”

    “臣要是带人大张旗鼓的抢,不是闹的更大吗?”李景隆说道,“本来臣也没想抢,上次臣来没有报名号,只说是国朝的勋贵。那老道却说,什么不为权贵俯首,只为百姓谋福,硬是不让臣进门!”

    “后来臣一想,闲云野鹤的人物都有这个毛病,所以让随从在山下等,自己一个人上山。哪知那老杂........道人,还是不让臣进门。臣一怒之下,打翻开门人,直接冲进去,老君像前,抢了这东西就跑..........”

    朱允熥怒极,“你还觉得自己挺有理?”

    老爷子却掂量着古玉,问道,“你抢这干啥?”

    李景隆俯首,“臣听说,太孙妃临盆在即。”

    “太孙妃怀的,可是大明的嫡重孙,臣想着凡间一般的东西,也配不上他的身份。再者说,天下的好东西都在宫里,什么都不缺。”

    “这古玉虽然传言有些未必尽实,但胜在老君像前供奉了二十年,多少沾了些仙气的。不求别的,就求个好彩头。愿皇太孙的龙种,能平平安安长大,无病无灾。”

    “嫡龙种无灾无难,大明才能江山永固。臣虽行事荒唐了,可也是一片好心!”

    “其实臣也不是临时起意,皇太孙年幼时身子不好,故皇后当年也是取了佛前供奉的古物,常伴太孙身侧,用以庇护!”

    “殿下讨厌和尚,臣自然不敢寻什么庙里的,只能打这老君观的主意。这东西,虽说是那挂名道人的,可却是那观里的镇山之宝!”

    “你............”朱允熥气笑了,随口叹息一声,“你让孤说你什么好?”

    一个国公,居然做出如此不成体统的事,犹如小儿胡闹一般。

    可是心里,却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再看看李景隆,朱允熥真想说一句,活该你李景隆升官发财!就这份另辟蹊径的讨好心思,和大人重生都要甘拜下风!

    一想到他出发点是好,朱允熥有心在老爷子面前说句好话。

    谁知老爷子反而先开口,笑道,“你有心了!”

    四个字,听在李景隆耳中,犹如仙乐,顿时浑身四肢百骸舒服至极。

    “乡野老道,不知天高地厚!”老爷子笑笑,把古玉送还朱允熥,“老君像前供奉了二十年,自然不是凡物。咱年轻的时候,啥都不信。可现在这个岁数,却多少有些敬畏之心。”

    “这东西,还真是个好彩头,拿着吧!要是你媳妇真生个带把儿的,就挂在房里,图个吉祥如意!”

    “得,李景隆这马屁,直接拍舒服了!”

    朱允熥心里对这些东西是不信的,但还是接了过来。其实老爷子未必信,只不过涉及到重孙子那一辈,老人恨不得全天下所有的好彩头,所有的吉祥如意,都伴随重孙左右。

    “那边有壶黄酒!”老爷子笑道,“赏你了!”

    “臣,谢皇爷天恩!”

    李景隆感激涕零的拿起酒壶,三两口咕噜噜下肚。

    这时,老爷子站起身,笑道,“大孙,跟咱上山,看看那老杂........道,是不是真有本事!”

    ~~~

    神偷好多水,番茄第一大水枪。

    第94章

    了尘老君观就坐落在栖霞山腰间,依山而建,有几分陡峭。

    它完全不似寺庙那般恢弘大气,金碧辉煌。更没有极大的殿宇,高大的山门。而是错落有致的镶嵌在半山腰上,整个道观深色的色彩,和山间的山石树木浑然一体。

    道观朴实无华,却像极了华夏的传统院落。中间以微微地势高些的正殿为主体,偏殿落于两侧。长幼有序,尊卑有别。无论是院墙还是屋顶,都隐隐有些破旧,散发沧桑之感。

    洞开的观门前,没有迎客知客的道人,而是任凭游人出入。

    供奉老君的正殿,里面的老君相颇为寒酸,不是铜的更不是金的,反而像是泥做一般,一点神仙的气派都没有,反而更像是家中长者。

    朱允熥和老爷子,带着三五随从进去,竟然没人搭理。诺大的院子里,道人不见一个。只有一穿着素衣的俗家子弟,在老君殿门口,给游人信众,逐一发放香火。

    每人只给三根香,发了之后,对游人掏出的铜钱,视而不见。

    不但不收取香钱,烂木头一样红漆剥落的功德箱,随意的摆设在不起眼的地方。周围散落着一些铜钱,若不是故意去找,还真的找不到。

    老爷子环视一周,回头笑笑,“这才像是出家人的地方,幽静,没那么多铜臭味!”

    朱允熥也看着着周围点头,这道观中,不知何故能让人心神格外安定,完全不似在寺庙中,那般充满功利。世人佛前许愿,大多有所求,而此处却是宁静致远。

    “都是出家人,要是那些和尚来,定然羞死!”老爷子又笑道。

    “只怕心里还会笑话这些道人,不懂经营之术,心里还会骂这些人,假清高!”朱允熥笑道。

    “哈!”老爷子大笑一声,边走边道,“当年咱在庙里时,长老们就总是私下里笑话那些游方道人,说他们要饭的命。也笑话乡里那些财主,说他们是铁公鸡,一毛不拔!”

    “爷爷,这些年,您可没少给龙兴寺拨钱!”

    龙兴寺,寓意大明龙起之地。老爷子出生时,家里的老人怕这个儿子将来命薄,用仅有的几个钱,在庙里挂名许愿。

    老爷子少年时,也在此处为僧。说是僧,其实不过是打杂的和尚,一点不受待见,不但在庙里毫无地位,还大半时间都在游历天下,各处要........化缘。

    大明建国之后,因为老爷子的缘故。马上从一个不知名的寺院,直接到了皇家御寺的高度,而且因为身处凤阳中都,更是地位尊崇。

    今年朱允熥让那些文官们清查天下的庙产,天下各地庙宇中,只有龙兴寺得以幸免。

    “毕竟是咱待过的地方,毕竟是你祖奶奶烧香许愿的地方!”老爷子微微一笑,“不管咋说,当年没那地方收留,咱未必能有今天。佛家讲因果,人间讲世故!”

    人间,讲人情世故。

    成大事者,即便当年对某人某地略有不快,也不能计较。否则,就是心胸不够宽容,要被人诟病。

    爷孙二人说说笑笑,没进正殿,而是朝着偏院走去。

    刚跨过偏院的圆门,一个道袍上打着补丁的中年道人,迎面而来。

    “几位居士,后院是本观道人所居之地,外人莫入!”

    朱允熥上前一步,笑道,“听说,贵观有一挂名道长,颇有贤名。我们特意从京城中,赶来一见,麻烦你通融则个!”

    那道人打量下爷俩,他爷俩虽然微服出游,但气质不凡,身上的服饰一看就是非富则贵。而且,是久居高位,颐指气使的大富大贵之人。再者他们爷俩身边的人,各个身材魁梧,眼神如刀,让人不敢直视。

    “诸位贵客!”道人口中换了个称呼,“了尘师兄清静无为,不见外客。”说着,顿了顿,“诸位,请回吧。若是寻常百姓,有问疾求药,我们师兄定然会见。但他事先有话,达官贵人一概不见。”

    说到此处,又低首道,“富贵与我等如浮云,不见贵人,不媚权贵,不求闻达,只求苍生,求安定之道修清净之为!”

    话音落下,周围骤然有一股寒气。莫说那些侍卫,就是朴不成也死死的盯着这道人,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他说得冠冕堂皇,可听在朱允熥耳中,却觉得甚是刻意,有故意卖弄无所求,淡泊名利的嫌疑。

    世上真正淡泊名利,只求修行之人,或是隐于名山大川,或是藏于闹世。鲜少露面。

    而这老道居于老君观,一边化身为百姓算卦看病,免费送药,装成高人,一边又标榜不事权贵,未免有些画蛇添足了。

    再说,这招都是史书上写烂的,即便是后世也是常有的。

    无非就是打造一个人设,然后吸引别人的眼球而已。

    这一招看似简单,其实百试不爽,尤其在这信息不发达的时代,野鸡郎中都能包装成一代名医,山间道士更能成为德高望重之士。

    前朝蒙元时,不禁漫天神佛。大都城内的蒙古贵人也有几分淳朴本性,容易被人忽悠的一愣一愣的。无论僧道只要能包成世外高人,就引得那些贵人趋之若鹜。

    想到此处,朱允熥的话,刻薄起来,“到底是不见,还是待价而沽?”

    闻言,那道人脸色大变,“贵客说的这是哪里话?我们出家之人,没有世俗之心.........”

    “哼!”朱允熥冷笑,别过头去。

    那道人不解,忽然脖颈一紧,被一只铁扇大手,抓小鸡一样拎起来。

    抓他那人,瓮声瓮气,眼如铜铃,张着血盆大口,“前头带路,不然拆了你这鸟地方,剁了你的鸟儿,让你当不成道士,当公公!”

    这人是老爷子身边的护卫,叫泼驴。平日在宫里看不着人,但若是老爷子出宫,必然身边要带着他。其人五大三粗,跟野人似的,往往闷葫芦一样,一言不发。

    没想到此时一开口,竟然全是脏话。

    老爷子和朱允熥莞尔一笑,不以为意。

    朴不成在旁小声训斥道,“你这厮,主人面前,嘴上没个把门的!”

    泼驴回头,咧着大嘴,憨厚的一笑。

    众人前行,进了道观的后院,听到声音的道人们纷纷从屋里出来,惊诧的观望,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了?今日刚来了一个贼子,抢走了尘道长的宝物。又来了这么一群恶人,这可如何是好?”

    他们的议论传入爷俩的耳中,朱允熥笑道,“爷爷,咱俩做了恶客!”

    老爷子微微一笑,“啥恶客,有些人就是软的不吃,要吃硬的!”说着,看看左右,“本以为,山野之中兴许真有世外高人。现在看来,这道人不见也罢。哼,故弄玄虚!”

    老爷是什么人,一辈子都跟世上最精明的人打交道。朱允熥能看出来的事,他更能看出来。

    “爷爷,来都来了,就当逗个乐子!”朱允熥笑道。

    “什么逗乐子,咱一把岁数了,还跟你胡闹!”老爷子宠溺的笑笑,背着手,跟在孙子身边,朝前走去。

    忽然,前面一处不起眼的小房,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里面一个胡子到膝盖,又瘦又小的干巴巴,但是眼神矍铄的道人从里面走出来。

    “诸位一看都是有身份的人,何必为难我们这些穷苦出家人!要见我,我已经来了,快放开我师弟!”

    第95章

    欺世盗名一见这道人,还真是大失所望。

    这道人干巴瘦小,藏身于脏兮兮的道袍在之中,本人也是蓬头垢面,整个人看着就跟掉毛的鸡毛掸子似的。

    唯独一双眼睛,溜溜乱转,显得很是精明。

    朱允熥在看他,道人也在看着眼前一行人,越看心中越是激动。

    这些人,可是真正的贵人。领头的一老一少身上的裘皮价值千金,身边的护卫一看就全是久经沙场之辈。

    忽然,了尘藏在道袍中的手,猛的一抖。

    对面老人身边,那个罗圈腿的随从,还有那几个虎背熊腰的汉字,普通的衣服下竟然都搭配了官靴。而且这些人的官靴,一看就不是凡品。

    “嘶!”

    了尘心中倒吸一口冷气,他居于山中道观,自然不是真的清心寡欲。用周围乡民帮他传播名声,若是能引得真正的京师贵人前来,演一出三顾茅庐,他自然身价暴涨,声名大振。

    甚至,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道观,也是易如反掌!

    “这爷孙二人是谁?”了尘心中快速思索着,“大明当朝,这个岁数的皇亲国戚,就只有那么几个人...........”

    当下,老道稳住心神,开口说道,“敢问贵客贵姓?”

    朱允熥对邋遢老道笑道,“你不是会算吗?你算算我姓什么?”

    了尘心中一噎,脸上笑道,“贵客,修道之人,不能窥探天机!”说着,挺直干瘦的身材,继续开口道,“诸位远道而来,是为求医问药,还是问姻缘,问前程。亦是,要算算运数?”

    “哈!”老爷子眉飞色舞的笑起来,“你这老道,口气不小呀!”

    “鄙人一生修道,略有几分道行而已!”了尘神秘的一笑,侧身道,“请,屋里坐。”说着,对旁边道人说道,“去,给诸位贵人,泡几盏云露来?”

    爷孙俩带着随从进屋,本就不宽容的屋子,顿时人满为患。屋子里到处都是书籍,而且这些书籍一看就是常看的,经常翻动之下,已经有些毛边儿。

    (毛边就是书页旧了,边角没那么整齐)

    装,也要三分伪装七分本事。

    就凭这些书籍,这老道就比那些肥头大耳,只知道念佛骗钱的秃驴,好上许多。

    朱允熥随口问道,“什么是云露!”

    “朝霞之露!”了尘坐在书桌后笑道,“取日出日落之水,阴阳调和之意,供于老君像前,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待阴阳调和圆满。泡以破晓时采摘的香茶,即是云露!”

    “云露,延年益寿强身健体。若不是诸位远道而来,等闲人是绝对不能用此物来招待的!”

    朱允熥被忽悠的一怔,早晚的露水,放七七四十九个时辰?

    那他妈都生虫子了吧?

    了尘继续卖弄着,“此水,乃是道家秘法,最能洗涤人身的糟粕。喝下之后,有排毒养颜之功............”

    排个鸟,那是喝坏肚子窜稀了!

    见这老道云山雾罩的,朱允熥心中不喜。他生平最烦的,就是这些自抬身价忽悠人的家伙。

    当下伸出手,笑道,“听说给人看相最准,来来,给我看看?”

    话音落下,两个侍卫无声站在了尘身侧,摸着腰间,盯着老道。

    “看这些人紧张之意,眼前这后生定然是家中极其得宠的晚辈,说不定还是爵位的继承人!”

    他再看看,对面那富贵的老汉,看向这后生,那极其宠溺的眼神,心中已有了几分计较。

    当下,伸出干巴的瘦手,捋着胡子,沉吟起来,“敢问贵人生辰八字?”

    “你不是会算吗...........?”

    朱允熥还没说完,老爷子忽然开口,“洪武十一年十一月初九,寅世三刻。哪天说是有雪,可是阴了一天,却没丁点没下,只是刮风。他生下来之后,第二天是晴天,万里无云!”

    听了这话,朱允熥看向老爷子,目光中满是柔情,动情道,“爷爷,您记得这么清楚?”

    老爷子也柔声道,“咱要是不记得,还谁..........”说着,又无声一笑。

    “命格,贵不可言!”了尘沉吟道,“天该下雪,因你而停。后晴空万里,普照大地,此等命数,贵不可言,非人力能看。”说着,又叹息道,“看相为虚,相人为上。这位贵客,你降生时天有异象,一生注定百神庇护,万金之身。”

    “你这说了等于没说?”朱允熥笑道。

    “不过!”了尘话锋一转,“你父母缘薄,幼年时略有坎坷,身子时常多病。乃是你祖辈,精心教养才有今日。祖辈对你希望甚深,你性子却有些顽劣,少时胡闹,成人后方能成大器。你性格有些执拗,日后未必一帆..........”

    话音未落,朱允熥突然把手掌抽了回去。

    另一边,朴不成满脸怒气,“道人大胆,胡言乱语!”

    “说中了!”了尘心中暗道,他从爷俩的对话中敏锐的捕捉到些信息。

    眼前这孩子,很可能是父母不在了,被祖父当成了掌上明珠。更是被祖父寄予厚望,盼着成才。

    这时,老爷子上前一步,冷着脸问道,“你方才说,他将来未必一帆什么?说清楚!”

    “鱼儿上钩了!”

    了尘心中一笑,开口说道,“这位贵人别急,给你观观如何?”

    “你............”

    老爷子一摆手,制止了着急的朴不成,直接伸出粗糙的大手,笑道,“看吧!”

    这双大手上满是老茧,显然这人出身不高。而且关节粗大,一看就是常年拿刀枪的武夫。不过这些老茧已经慢慢变软,就是说这人已经很多年养尊处优。

    “你出身微寒,用刀枪博取身家富贵!”

    了尘刚开口,就被老爷子那冰冷的眼神一震,心头慌乱起来。

    稳住心神,缓缓再开口,“你乃性格坚毅,百折不挠之人,生平最不服输,无所畏惧!现在,你身居高位,千万人之上。”

    说着,又对上老爷子的目光,心中又是一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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