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朝会散去,李景隆一脸纳闷的往外走。
要说带兵打仗,他起码能纸上谈兵不出差错。可抓人这种衙门里差役做的事,他却毫无头绪。
诺大的京城,要是想藏着个人,那就跟老鼠钻洞似的,上哪找去?那不是大海捞针吗?
但皇爷金口让他抓,抓不着是不行的,抓得慢了也不行!而且,听说那人还跟皇太孙妃家沾着亲戚,更要小心谨慎。
“这事,还得找锦衣卫老何商量商量,不然借几个人也成!”
李景隆苦着脸出宫,刚一出宫门,远处一个参将打扮的武官快步走来。
“镇台,属下等您半天了!”
曹国公李景隆身上挂着京营兵马总兵官的职位,所以下属叫一声镇台也不为过。
一看来人,李景隆道,“哦,盛庸呀,有什么事?”
这参将也是一员军中骁将,名盛庸,刚三十出头的年纪。为人在军中深得军心,做事勤勉踏实,是五军都督府颇为看重的青年将官。
“有营里头七十八名兵士因功赏假,回家探亲。这事您要是不点头挂印,属下也不敢私自放人呀!”盛庸笑道,“猴崽子们听说可以回家探亲,急得抓耳挠腮的,属下受不了他们的闹腾,只能来堵您了!”
“嗨,事太多,我都给忘了!”李景隆苦笑一声,拿出随身印章,“带了文书吗?我给你挂印,对了五军都督府那边别忘了报备一声,另外弓弩铠甲火器之类的,不许拿出营去!”
他哪里是忘了,他知道自己这个总兵官怎么来的,皇爷为什么用他。别看他是总兵,但军中上下要么是老皇爷的女婿,要么是心腹大将,他就是挂名的,当个大管家。
所以能不去,他几乎是不去。
“这属下自然省得!”盛庸笑笑,看李景隆脸色不好,小声问道,“镇台可是有烦心事?”
李景隆给军中文书印好印章,吹口气叹息一声,“老虎不吃人,该抓耗子了!”说着,他忽然心中一动,开口道,“我问你,你说要是京师之中有人犯了杀头的王法跑了,他应该藏在哪儿?”
盛庸一愣,然后说道,“那还藏什么,早就跑出京师地界了!”
“跑不了,刚犯事就发了海捕文书,各路关卡他过不去。”李景隆道。
“那就是先在亲戚家猫着呢,等风头过去呢!”盛庸又笑道,“军中有几个杀才不就是这样吗?在老家杀了人,在亲戚家藏了几个月,实在没地方去只能一咬牙从军!”
“对呀!”李景隆一拍脑门,“那什么胡东,不是太子妃姐夫是姑表亲吗!”
“什么太子妃,什么姐夫?”盛庸问道。
李景隆一摆手,“没事,我先忙!”说吧,打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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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朱允熥刚把赵宁儿送走,回到老爷子殿中。
刚进大门,突然眼前一个黑影飞来。
下意识的一闪身,他身后哎呀一声。
只见一只布鞋,不偏不倚的直接砸在跟在他身后的王八耻脸上。
紧接着里面传出老爷子的咆哮,“给咱进来!”
“孙儿来了!”朱允熥应一声,转头见王八耻要捡那布鞋,赶紧小声道,“别捡,放那!”
进了殿,老爷子怒气冲冲的坐在软榻上,眼睛鼻子都皱在一起。
“那外城改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老爷子开口问道。
老爷子先前有话,皇太孙署理朝政,除却军国大事之外,这等民生内政的事,也就是上个折子给老爷子过目就罢。所以老爷子对这外城事,还真是一知半解。
“一开始户部邮政司上折子,外城码头那,实在停不下那些货船,放不下那些货物。所以便想着,征了沿河的地,建邮政的仓库!”
“外城那的情形皇爷爷也知道,实在是有伤体面,太过脏乱差。所以孙儿想着,与其这样不如干脆把沿河的地都征了,建成外城的商业区,有仓库有商铺有买卖。运河那块地方太好,只要建起来马上就又是一处繁华所在。”
“外城繁华了,穷苦百姓的出路就更多了,治安税收也都上来了!”朱允熥继续说道,“是一举多得,有利民生的好事!”
“咱知道!”老爷子没好气的说道,“还是你那套说辞,朝廷出钱百姓谋利,盘活市面。这些道道咱都清楚,也知道是好事,可你为啥不盯着?”
“别犟嘴!”不等朱允熥说话,老爷子又道,“这么大的事,为君者不能全交给下面办。咱当了这么些年的皇帝,深知一个道理。啥好经,下面人都能给念歪了。你看,出事了吧!”
“皇爷爷教训的是,孙儿用人不当,有失察之过!”
老爷子说这话,朱允熥一点不意外。他老人家是事必躬亲的性子,恨不得天下事都用眼睛去盯着,忙的滴溜溜转。
“你说的这事,是好事!”老爷子语气缓和一些,“咱也赞同,可征地是大事。老百姓几辈子人牙缝里省出来那么点地几间房子,谁不当成宝?谁愿意卖了搬到别处去?”
“好事,老百姓未必理解!而有些事下面人急功近利,定然要用强。如此一来,百姓明面上干不过,心里骂不骂?”
“穷苦百姓眼里只有他们的小家,没有那么多大道理!”
“啥是人心,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才是人心!”
“当初咱过江占应天的时,书生幕僚们说,要得天下就要得民心。过江之后秋毫无犯,凡百姓财物分文不取,公平买卖,钱货两清。”
“不得强买强卖!”这几个字老爷子加重语气,“做事,不能自己以为为百姓好,那不武断吗?要让百姓看到好,人家才会跟着!”
说到此处,老爷子要翘起二郎腿,忽然觉得脚底板有些凉,再次怒道,“咱鞋呢?”
第178章
大义灭亲“皇爷爷,您的鞋!”
朱允熥赶紧给老爷子穿好,又给倒茶。
“三条人命呀,多少年没这样的大案了。”老爷子叹息一声,“所以说,以后要盯紧了下边。出了事,老百姓骂谁,骂咱大明,骂咱们爷俩呀!”
说着,老爷子又道,“那些泼皮你怎么处理?”
朱允熥肃容道,“孙儿的意思和您是一样,从重处理严惩不贷!”
“都杀了!”老爷子大手一挥,“爹娘给了一条性命,是让他们好好做人的。好好的人不去做,净做些良心不正的事,那命还留着干啥?大明朝不是没出路,做工务农做买卖都能混口饭,怎么就要做游手好闲的泼皮?”
“游手好闲就罢了,仗着孔武有力敢耍三青子欺负良善,这样的人留着也是浪费粮食。抓!杀!”
“还有!”老爷子又忽然想起什么,正色道,“方才,你给何广义那眼神什么意思,你要保那陈德文?别说没有,咱看着你给他叽咕眼睛了!”
朱允熥笑笑,“皇爷爷明鉴万里,什么都逃不过您老人家的眼睛!”
“少拍马屁,抽你!”老爷子怒道。
“孙儿是觉得,陈德文此人还算有些才干!”朱允熥缓缓组织措辞,“他心中有些见解和孙儿不谋而合,也没有那么多的书生气,是个对民生经济有想法的人。”
“拆房出了人命,他自然难辞其咎。但总归罪不致死,扔镇抚司诏狱中去,未免有些苛刻!”
“大明多儒生,缺这样实干的人。您也教过孙儿,选拔臣子,不能选那些只知道做官,其他四六不通的蠢人。他有过错,应该处罚。不过,此事还有挽回的余地。起码,死的是恶人,不是百姓!”
“算他运气好!”
老爷子哼了一声,这句运气好,不知是说陈德文运气好有皇太孙护着他。还是说,死的是泼皮而不是百姓。
“不过,为了给他一个教训,给其他官员一个警醒。”朱允熥继续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三品的府尹是不用做了,给他个八品的税课司吏目,回广东海关税收去!”
“哼哼!”老爷子又是哼哼两声,“便宜了他!”
“天下事没有一帆风顺的,不能因为出事而不做。出事不怕,找到合适的解决之道,才能步步向前不至于固步自封!”朱允熥继续说道,“这事也是给孙儿一个警醒,以后做事会更加小心谨慎。”
“你呀,万般都好,讲就是爱折腾。”老爷子说着,又笑道,“咱老了,反正江山早晚是你的,随你折腾吧!”
“您的老跟别人不一样,您是老当益壮!”朱允熥笑道。
“此事快快了结,然后跟汤胖那丫头完婚!”老爷子开口,脸色挂上些担忧,
“太医说,汤和的身子灯枯油尽,也挺不了多少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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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那个叫胡东的混账,躲在你家里?”
承恩侯府后宅,赵思礼看着哭哭啼啼大女儿,脸色阴沉的问道。
“女儿也不敢留,是...是婆婆送来的,非要放在女儿家里!”赵家大姐哭道,“婆婆还说,要女儿进宫去求娘娘,务必保全胡东的性命。”
赵思礼脸色更加阴沉,“你丈夫怎么说?”
“夫君也不同意留下,还劝他投案自首,也被婆婆骂了!”赵家大姐擦着眼泪,“是夫君跟女儿说,让我回家来跟二老讨个主意!”
“大女婿还算稳当!”赵思礼脸色缓和一些。
“呸,你那婆婆,怎么不替好人死了!”后宅之中,就他们赵家三人,一个下人都没有,赵母开口骂道,“他的侄子,打着咱们家的旗号在外头为非作歹,现在还要咱们出面,帮她那杀千刀的侄子求情,什么东西?她以为她是谁?”
说着,看看女儿,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是皇太孙妃的亲姐姐,怎么连那个老乞婆都对付不了。早就和你说分家过,你偏不听!”
“你住嘴!”赵思礼怒道,“千不好万不好那也是她婆婆,是大女婿的亲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她妹子当了皇太子妃,就可以不认婆婆,在家里摆谱,成何体统?大女婿亲母尚在,你这当岳母的挑拨女儿分家,哪有这种事?”
“这回你帮着她家说话!”赵目怒道,“要求请你去,我可舍不下脸去求咱们小闺女。”
“谁说要去求情?”赵思礼冷脸,“这等事,谁敢去求!”说着,摇头叹息,“大闺女,你先在家里住下,别回去了。派人,去工部通知大女婿也来家里住,把外孙也带来,等消停了再回去!”
“爹!”赵家大姐道,“那,这事?”
“你别管了,我来办!”说着,赵思礼起身,“去,拿我的帖子去兵马司,叫以前跟我当差的那些好手过来,去抓人!”
“你去!”赵母急道,“老爷,这事让别人去不就完了,您这么大岁数.......”
“我去抓,再好不过!”赵思礼说了声,迈步出去。
随后他走到侯府前院,一处花厅之中。
“曹国公!”赵思礼对花厅中喝茶那人行礼道。
李景隆赶紧起身,避开对方的礼,笑道,“您可别折煞我,按照辈分,您还是长辈呢,我怎敢受你的礼!”
“家门不幸!”赵思礼羞愧道,“让您见笑了!”
“嗨!”李景隆道,“家业大了,难免有害群之马。再说不过是贵府亲家的亲戚,和贵府没关系!”
从宫中出来,李景隆直接来了赵家。
事情的原原本本叙述一遍,就等着赵家的反应。胡东所依仗的不过是承恩府亲戚的名头,出了事也定然要求到这头,以保平安。
若赵家知晓,自然会给他一个交代。他李景隆人情也落下了,人也没得罪,还办得体面不用大张旗鼓的满城搜捕。
“大恩不言谢!”赵思礼又对李景隆道,“曹国公拳拳之心,我愧受了。”
“您说哪里话,这不都应该的吗!”李景隆笑道,“您这也是无妄之灾!”
“厚着脸皮和你讨个情,胡东那人我知道在哪!”赵思礼道,“我去亲手抓来,送应天府去!”
李景隆微怔,竖起大拇指,“侯爷,大义灭亲,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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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新街廊坊二巷,罗家的宅子。
赵大姐的婆婆,罗家老太太对失魂落魄藏身在此的侄儿,胡东说道,“你就在大姑家住着,咱们是东宫娘娘的亲家,谁敢来抓你?”
胡东头发散乱,眼神空洞,一脸无助的模样,“大姑,要不是您,我就真的没指望了!”
“傻孩子,你是我大哥的儿子,大姑哪能不管你。你且安心,我让媳妇进宫求娘娘去了。你也没犯什么大事,最多打板子就是了。”罗家太太继续说道。
“都是侄儿那些手下强拆人家房子,侄儿什么都不知道!”胡东开口急道,“虽说闹出了人命,可死的也是侄儿这边的人,您和大嫂说说,让她禀明娘娘!”
“放心!”罗老太太说道,“我跟你嫂子说了,她若是不求来情,也就不要进罗家的门了。别看她是娘娘的亲姐,但也是罗家的媳妇呀!归根到底,还是砸门罗家人呢!”
“大姑!”胡东嚎啕大哭,“侄儿以后,定要好好孝顺您!”
“哎!你有心就行,以后不要惹事,乖乖过日子吧!”
砰,正说着话,门外突然一声响。
屋里娘俩吓了一跳,紧接着外面响起侍女丫鬟的惊呼。
“来抓我了!”胡东赶紧往床底下钻。
罗家老太太还不解,打开房门出去,哗啦啦铁甲作响,一队兵马司的官差带着枷锁铁链,气势汹汹的进来。
“你们?”罗老太太先是一惊,壮着胆子喊道,“好大的胆子,我家可是皇亲。”说着,马上换个笑脸,“哟,亲家公,您怎么来了?”
赵思礼在官差中现身,不苟言笑,“抓人犯!”说着,一挥手,“给我搜!”
“是!”众官差如狼似虎,冲进房内开始翻找。
“亲家公,这是一点颜面都不给罗家?”罗家太太怒道,“咱们可是亲家,是亲戚!”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来。不然别人来,你窝藏犯人之罪,逃不过!”赵思礼冷声道,“若不是看在大女婿和外孙面上,你当我愿意来!”
砰又是一声响,一个人影从窗户跳出来。
“别跑了人犯!”
“抓活的!”
官差们冲上去抓捕,胡东冲出窗子,速度极快。直接冲到赵思礼身边,想要冲过去。
“还跑!”赵思礼冷笑,闪身一个扫堂腿。
扑通一下,胡东直接趴在地上。
紧接着赵思礼手上铁链一抖,直接套在对方脖颈上。
“胡东,跟爷爷应天府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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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送行?“臣,已把胡东亲自押送至应天府。”
坤宁宫中,赵思礼微微躬身站着,隔着道帘子和赵宁儿说话。
即便是亲生父女,进了宫也是天地之别,礼法如此不可僭越。
“后宫不得干政!”赵宁儿抱着六斤,在帘子后柔声道,“这些事父亲该禀告皇太孙而不是我。”
“臣来告知一声,是想让娘娘安心!”赵思礼开口道,“这次的事,虽和赵家无关,但毕竟他是借着赵家的名号。所以臣以后,一定会约束亲属,行事更加小心谨慎,低调做人!”
赵宁儿微顿,“父亲能想到这些,我很欣慰。咱们家今非昔比,看着飞黄腾达了,其实不知暗处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您和母亲,都是不张扬的本分性子,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不必理会旁人。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能不见就不见吧!”
说到此处,赵宁儿沉思下,“您是在罗家把人抓到的,那罗家..........”
赵思礼犹豫片刻,“罗家太太到底是大姐儿的婆婆,有没有罪还需朝廷定责!”
“父亲糊涂!”赵宁儿的语气忽然严厉起来,“明明就是窝藏包庇之罪,父亲为何不一起抓来。这种不分是非的人,你留着她,日后更是祸害。说不定将来,会连累到姐夫,连累到大姐身上。到最后,再连累到咱们赵家身上!”
“可她毕竟..........”
“父亲不必管了,既然你没抓来,那我自会和殿下说清楚!”赵宁儿慢慢放下六斤,挑开帘子从后面出来,同时挥手让周围宫人远远退开,小声道,“父亲,不是女儿心狠,不顾亲戚之情。赵家和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这事和赵家没干系,以后万一旁的事扯上呢?”
“你看看你外孙六斤,他虽是殿下的嫡长子。可他的母族既不是封疆大吏,也不是开国勋贵武臣。我们这样的人家,日后半点都帮不上他,还要仰仗他!”
“而且若咱家闹出笑话来,他脸上也不好看!”
“他长大后,更不希望看到一个趋炎附势,贪图名利的母族!”
赵思礼有些陌生的看着女儿,只觉得心中发苦,“依您的意思?”
“罗家是惹祸精!当初咱们贫贱的时候,就吆三喝四的,现在更是纵容他侄儿打着咱家的旗号胡作非为,这样的亲戚不要也罢,能断就断!”
“臣回去问问你大姐的意思!”赵思礼欲言又止,“其实你姐夫那人还算不错..........”
“他要是真不错,就该直接提了他那表亲的脑袋去应天府,而不是要妻子回娘家诉苦!”赵宁儿恨声道,“一个男人,家中出了这等事,他怎么会不知道。事到临头,还要岳家人来帮他家擦屁股,不知是该说他没担当,还是太有心计!”
忽然间,赵思礼觉得,他和女儿之间不只是陌生。而是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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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狱中,陈德文牢房内席地而坐。官衣已经脱去,只剩下身上白色的小衣,面容满是凄苦。
前几日还在畅想于京师中大展拳脚,做一番有利民生的好事。可顷刻间,他自己却身陷囹圄。
尤其是一想到当今皇上对待犯事官员的手段,想起家中的妻儿,陈德文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