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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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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说解缙出了刑部大牢,径直坐上门口的绿呢马车。

    “老铁等急了吧?”坐进车厢,解缙笑道。

    车厢内,铁铉正襟危坐,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

    “看什么呢?”解缙也顺着他的目光看看,发现没什么奇特之处,又开口问道,“想什么呢?”

    铁铉古井不波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这次的事,有些不对!”

    “你是说..........?”马车缓缓行驶,解缙若有所指的问道。

    “我早上在殿下处,看了几个山西商人的供述。从胶东到大宁,沿途被他们用宁王的名头拉拢,收买,威慑的官员可不在少数。若是以往,以皇上的脾气,肯定让锦衣卫大肆抓人了。而这次,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解缙笑道,“自己儿子么,皇上最爱面子,这等家丑.........”

    “这可不是家丑,没有圣旨,大宁就私自对草原胡人贸易,这是其一!”铁铉在正色道,“再者藩王之尊,私下结交地方官,使其为用。你觉得这是家丑吗?”

    说着,忽然脸上冷笑几分,“这等事,想必不单只有宁王一个人做吧!”

    解缙想想,“到底最终如何,都要等到宁王入京!”说着,也叹口气,“藩王非国家之福,到底怎么处置,不是我等臣子能做主的!”

    “你说,殿下是会主导罚宁王,还是保他?”铁铉又再次问道。

    “我估摸着,还是保!”解缙道,“让宁王欠他一个大大的人情!”说着,笑笑,“不过嘛,宁王进京不死也扒层皮!”

    忽然,铁铉叹口气,“今日殿下和我说,我要外放了!”

    “又去哪?”解缙惊问,“这才在京里待了几天呀!”

    “西安!”铁铉开口道,“陕西布政司,左参政!”

    “哟,三品的地方大员了!”解缙取笑道,“以后见了你,要称一声大人了。哎,我虽说是进士及第,官职清贵。可也只能窝在京城里,做一个词臣。老铁,说起来,我倒是有几分羡慕你!”

    铁铉没有接话,反而说句不相干的,“我还在殿下那里听说!过了年,他就让沈王就藩。封地平壤,到封地后,改藩为韩王!”

    “从辽东都司,拨兵马给韩王为护卫,驻扎三韩之地!”

    “同时,命皇十五子辽王,扩大军镇,沿途辽东多建军堡,不再受燕王节制。所需兵马,人口,也都从辽东都司拨给!”

    解缙想想,正色道,“殿下的意思,是要把辽东都司给拆了?”

    辽东都司,十余万大军,名义上正归燕王朱棣调遣。

    “还有北平的布政司使,卫所指挥使,殿下的意思是统统换掉!”铁铉继续道。

    “嘶!”解缙倒吸一口冷气,“这么一来,燕王非气疯了不可!”说着,压低声音问道,“殿下要对藩王们下手了吗?等不及了吗?可现在,皇上还在,不是好时候呀!”

    “所以说,殿下需要一个借口!而宁王进京,就是借口!”

    “说明白些?”

    铁铉忽然难得的一笑,“殿下可以让李景隆火上浇油,说宁王不法。也可以让宁王火上浇油,痛说其他藩王不法!”

    “如此一来,朝廷对藩王的惩戒,麾下官员调动,或者是裁减护军,都有理有据,让人无法辩驳!”

    解缙想了片刻,哑然失笑,“人家都说我解某是聪明绝顶的人,跟你一比,我只有小聪明罢了!”

    “听我一言!”铁铉板着脸,郑重的说道,“我知道你性子有些洒脱,不拘小节,爱交朋友。但这两年,你什么都不要做。你是皇太孙的亲近之人,一旦涉及到地方上,许多人会想办法走你的门路!”

    “你千万不能乱伸手,收不该收的东西,更不要帮谁说话。不然的话,谁都保不住你!”

    解缙叹息一声,“如此一来,大明官场又将大乱!”

    铁铉看着窗外,“不破,不立!”

    第234章

    马上入宫京师之外,一队骑兵缓缓而来。

    数百骑兵,虽速度不快,但队列森严。

    虽缓缓,但他们身上的征尘,却表示他们是星夜疾驰而来,只不过到了京师近郊,才放慢脚步。

    骑兵最前,众星捧月一般骑在良驹宝马的青年将领,英武俊美的脸上,满是纠结和愁云。

    而且,越靠近京城的城墙,这种的神色越浓。

    宁王朱权,来了!

    若以前,这位意气风发的青年塞王,必定人如龙马如虎,气贯长虹一般激昂而来,必要让沿路的大明军民,看看他宁藩的麾下儿郎。夸耀一番,他少年边王的武功。

    可现在,他却谨小慎微,小心翼翼。

    “先生,何以教我?”站马上,朱权微微侧头,对身边一个儒生模样人问道。

    那人四十多岁,长须黑面显得很是老成,微微皱眉开口道,“千岁见了陛下,不可争辩,不可辩驳,虚心认罪痛哭流涕即可!”

    说着,又想想,“这时候,千万不能硬顶!”

    “这个本王自然知道!老爷子的脾气,若是硬顶,倒霉的是我自己!”宁王朱权叹道。

    他已知老爷子突然叫他来京城的用意,更知投效在他门下的几个盐商已经下狱。只是他还不知道那些商人说了多少不该说的,不过想来,宁藩那些见不得光的事,该说的也都说了。

    不然,老爷子何以震怒至此!

    有些事,没出事之前是侥幸,出了事才知道怕!

    不过惊恐之余,又有些不忿。这等事又不是他一个藩王在做,那几个兄长,哪个背地里不错。

    宁藩在大宁,地理偏远贫瘠,百姓稀少黄沙遍地。自己这个亲王,虽说手下有数不清的土地,可都是沙子有什么用。一年的俸禄只有五百石,够干什么的。

    而且大宁是边关大镇,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眼睛恨不得直勾勾的盯着,一根钉子都是记录在册的。若不私下里想想办法,自己这个宁王还怎么做。

    “千岁到了陛下面前,也要哭诉一番在大宁的功绩!”那幕僚又开口说道,“譬如,您在大宁推行农耕,栽种耐旱易活的作物,又广植树木治理黄沙。还有您推行汉化,编纂图书等事。陛下听了心中欢喜,对您其他的事,也就能网开一面!”

    “也只好如此!”宁王再叹一声,苦笑道,“哎,好端端的,本王倒是先倒霉了!”

    “千岁千万不能有这等心思!”见宁王心中还有几分不忿,幕僚劝诫道,“此事,您错就错了,认错就是。陛下和您乃是父子之情,最多不过是惩戒而已。”

    “可若您以为自己只是倒霉,被人抓了错处,那就是知错不改。陛下,必重重的罚你!”

    说着,幕僚又皱眉道,“以前,在下就不赞同这个卖私盐的勾当。也不知您,听了谁的撺掇!”

    “好啦!好啦!本王知道了!”宁王笑道,“一切都听先生的主意!”

    那幕僚继续说道,“千岁您一切都好,就是性子太过张扬,太过要强,凡事不肯低头。这一次,受些挫折也未必是祸!”

    “你说对了,本王什么都能受,就是受不得气!”朱权哼了声,说道,“可恨那徐辉祖,本王额外弄些银钱,关他鸟事!还要在朝堂上弹劾,还有那几个商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老爷子最爱面子,若是偷偷知道了,骂几句也就过去了。可现在这么大张旗鼓的,还要本王来京。哼!这口气,本王真是咽不下去!”

    幕僚想想,先是摇头,随后开口道,“若千岁不想受气,在下倒是有个主意!”

    宁王大喜道,“先生快说!”

    “何必,求助于东宫!”幕僚小声道,“东宫储君若肯斡旋一二,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求他?”宁王眉头一皱,“本王宁可吃老爷子的鞭子!”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至极。

    “他是君,您是臣,求他也不丢人!”幕僚再道,“您现在不求,早晚还不是一样要面君称臣?”

    “此事休要多言!”宁王不悦道。

    幕僚暗自叹息,不住摇头。

    就这时,队伍前方的骑兵忽然通报,京城接官亭那边,有大队人马,迎接宁王入京。

    队伍前行,宁王看到那边的人马。

    最先那人,不是旁人,正是他的岳父,京营兵马指挥使张泰。他身边的,是傅友德的儿子傅让。

    “恭迎宁王殿下!”接应宁王的人,见宁王之后,行叩拜礼。

    “嗯!”宁王朱权在战马上微微点头,看着张泰,笑道,“老泰山,您怎么来了?”

    他虽然得宠,少年封大明塞王。但妻子的母族地位却不甚高,不似其他藩王,正妻都是开国淮西勋贵之女。

    “臣奉旨,前来迎接王爷千岁!”张泰有些欲言又止。

    宁王朱权看看张泰身边的人,就明白为何张泰有话不能直说。

    当下冷声道,“接本王的不该是皇城殿前军吗?怎么是你们这些东宫的人?”

    傅让躬身,面无表情说道,“曹国公停职,下官现是皇城殿前军指挥使。”说着,顿顿,“也是东宫侍卫统领!”

    宁王的眉头,不由得一皱。

    老爷子还真是宠这个孙子,宠到了没边儿!

    听这个意思,是把皇城守军都交到了东宫的手里,历朝历代就没见过过这样的。

    不过,随即心中忽然想起少年时,在紫禁城中的旧事。

    那时的他还未就藩,母妃整日提醒他要讨好太子。用他母妃的话来说,你太子大哥若是谋反,你父皇还怕你大哥手里兵不多将不强呢。

    想到此处,他心里更加不痛快。

    当年大哥地位那么稳当,老爷子都没把皇城殿前军交给他,现在倒好,又是监国又是给了宿卫之权,还真是宠到没边儿。

    接着宁王眼神看向傅让身后一人,顿时勃然大怒。

    “阿斯兰,你见到本王,怎么不行礼?”

    傅让身后穿着参将服饰,如今以如汉人模样一般的壮汉,正是当年朱允熥在他手上赢到的,胡人勇士阿斯兰。

    当日在宁王麾下,他只不过是一冲锋之马前卒。而现在,却是大明将校,又常伴在皇太孙身侧,气质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下官,见过王爷千岁!”阿斯兰闷声闷气的说道。

    不是他不顾旧主,而是他生性如此。一直是沉默寡言的性子。

    宁王更是火冒三丈,“哼,攀上高.......”

    他实在是忍不了,当日的胡人贱种现在成了大明的皇城亲军将校也就罢了。对他还只称下官,不再称臣。

    “千岁!”宁王幕僚开口,小声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宁王朱权压制心中的怒火,“你们来接本王,带本王去哪里?”

    傅让开口道,“奉圣谕,进宫!”

    “现在?”宁王奇道。

    “是!圣上口谕,宁王来京,直接入宫,不得延误!”傅让说道。

    第235章

    老子宰了你奉旨进宫,宁王朱权,不得带任何兵马,只身一人。

    此时,皇太孙朱允熥正在东宫之中,与中书舍人刘三吾下棋。

    刘三吾也是当朝名士,最擅下棋。可与朱允熥对局,一张老脸却皱成了橘子皮。

    无他,他们下的不是士大夫废寝忘食的围棋,而是市井小民最乐的象棋。

    棋盘上,朱允熥的车炮前呼后拥,还有过河小卒在腹心捣乱,刘三吾已经完全乱了分寸。

    啪地一声,朱允熥手起棋落。炮打刘三吾中门,吃掉了对方的老相,笑道,“将!”

    刘三吾胡子抖抖,跳马!

    朱允熥笑笑,小兵往前一步,直接别在了马腿上。

    然后,笑着点点另外一侧因为对方跳马而活来的炮,笑道,“这个炮落下去,你就没地方走啦!”

    “臣,不是殿下的对手,认输!”刘三吾拱手苦笑,“臣实在不擅此道!”

    “人家都说你刘三吾是国手!”朱允熥笑道。

    刘三吾低头道,“臣擅长的是下围棋!”

    “啧啧,围棋!我们老朱家及几辈子加起来,都没那个雅骨!”朱允熥从棋盘上起身,笑道,“还是象棋好,双方列阵,摆明车马你死我活!”

    “而围棋,则是暗藏凶险,须尽心博弈!”刘三吾道。

    “终不如一刀一枪来的快活!”朱允熥笑道,“围棋是围,象棋是杀。古往今来,再者围棋是诡道,讲究的是兵不血刃,谋划为先。”说着,笑起来,“皇爷爷曾说过,一盘棋往那一坐就是一天,娘们唧唧算来算去,不痛快,不爽利!”

    刘三吾也不争辩,他不是没和皇帝还有先太子下过象棋。可那两位,都是雷厉风行,尤其是皇帝,大开大合之下攻势让人应接不暇。

    可眼前这位皇太孙,下象棋全是套路。以车马为先,看似攻城掠地,实则小卒过河恶心你。然后出其不备,当你以为他要和你兑子的时候,他去满是后手。

    皇太孙的棋,下得有些苟!

    不过,他不敢明言,开口道,“今日殿下怎么有此雅兴,召臣来下棋!”

    朱允熥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没事,这些日子累了,放松一下!”

    刘三吾环视一周,殿中只有他们君臣二人,低声道,“算算日子,宁王就要来京了!”

    “嗯!”朱允熥道,“料想就是今日!”

    “臣斗胆一问,宁王之事,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是保还是罚?”刘三吾问道。

    朱允熥放下茶碗,笑道,“利弊如何,你来说说?”

    “若保,则善!若罚,则乱!”刘三吾道,“臣说句大不敬的话,如今藩王,还动不得!”

    朱允熥没有说话,眼神示意对方说下去。

    “皇上说的话,就是咱大明祖宗家法!”刘三吾继续道,“藩王封国,拱卫京师。京师是树干,而各藩王是枝叶,从此家国天下.........”

    “说正题!”朱允熥打断,开口道,“为何动不得!”

    “权力一旦给出去,再收回来,就要见血!”刘三吾道,“皇上年老,怎能落下杀子的名声!”说着,叹口气,继续道,“皇上英明神武雄才大略,但........”

    “剩下的话不敢说了吧!”朱允熥笑道,“孤替你说,你是想说皇爷爷一辈子谁都不在乎,唯独在家人身上拎不清是吧!”

    “臣死罪!”

    “哎!”朱允熥笑道,“古往今来,多少开国雄主最后晚景凄凉,子孙相杀,乃至父子相残。我大明建国之后,一无皇子内斗,二无父子相疑,虽是天家,但也有几分百姓之家天伦之乐。”

    “归根到底,我朱家的人太少了。皇爷爷起兵之前,朱家仅有皇爷爷一支男丁。等到略有所成,靖江王来寻,也不过两个男丁。到如今,每个男丁都被皇爷爷爱如珍宝!”

    “倘若换做你,你能狠下心吗?”

    这时,王八耻忽然在殿门外轻声说道,“殿下,宁王入宫了!”

    朱允熥点点头,王八耻再度出去。

    刘三吾急道,“殿下,臣有一言!”

    “说来!”

    “若殿下想保宁王,切记不能太早出声!”刘三吾开口道,“宁王幼时,臣教其读书。其人性子倨傲,不懂进退,爱迁怒于人,而不知醒身。此次入宫,必惹怒陛下。”

    “殿下若救,则需在紧要关头,千钧一发之际,唯此方能让宁王心悦诚服,领您的情!”

    “当年,先太子正是如此!”

    “有次,皇上恼怒秦王,欲亲手杖责。宫人来报,皇上拿起棍棒,太子说知道了!”

    “皇上动手了,太子也只说知道了!”

    “等秦王被打得皮开肉绽之时,太子才出面!”

    朱允熥笑道,“这事我知道,我爹不但去了,而且还哭着扑在秦王身上,对皇爷爷说。不教乃兄之过也,请父皇责罚于我,饶过二弟!”

    刘三吾点头,“正是如此!”

    “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所求者,也不一样!”朱允熥随意的笑笑,“来,再来一局!”说着,开始麻利的摆着象棋。

    顿时,刘三吾老脸又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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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王朱权在路上说得豪气,可进宫之后却心中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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