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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大宁八万带甲之士中,隶属于大明在五军都督府记录在册的官兵,自然有军饷有赏赐。而那些隶属于宁王麾下的胡人骑兵们,则全是要靠宁王自己掏腰包。

    审讯的文书传到宫中,老爷子看了之后沉默半晌。

    然后,一道圣旨八百里加急送往大宁,宣宁王进京!

    明眼人都知道,这次宁王怕是落不下好。这些年大明对塞外胡人实行经济封锁,盐茶糖棉等物都严之又严。而藩王,却私下带头做着违法乱纪的事。若不给个交待,如何服众?

    再者说来,这盐茶等物都暗中交易了,是不是也有铁器?

    武人勋贵们都缩着脖子,不敢发声,生怕被牵连。而文臣们则是蓄势待发,只要有头铁的带头,非要上折子,参他宁王一个灰头土脸,不可收拾不可。

    ~~~

    “宁王一旦来京,大宁的兵权何人统帅?”

    东宫之中,朱允熥坐在宝座上,对下首的臣子发问。

    徐辉祖想想,开口道,“大宁卫指挥使是故汝国公之子周泰,副手乃是驸马督尉,武定侯长子郭镇!”

    两人都是功臣之后,汝国公生前是雄武侯,根正苗红的淮西武将,而且是洪武二十三年死后追封国公,可见在老爷子心里的地位。

    其子周泰四十多岁,从小就在军中历练为人沉稳。

    另一位郭镇,更不用说。武定侯的长子,故郭宁妃的侄儿,还是老爷子的女婿。(这人二十七岁就死了,本来是小病,建文帝派人治,一下给治死了。然后,他老子武定侯郭英对燕王朱棣作战,兵败!)

    看来,老爷子给宁王选的大将也是煞费苦心,别有深意。

    “给他们去信!”朱允熥沉声道,“告诉他们,边关不能乱!宁王进京是小事,别闹得人心惶惶的!”说着,又想想说道,“郭镇是武定侯的老来之子,爱若珍宝。若此次事了,想个办法让他早些回京,侍奉在老军侯膝下!”

    “臣明白!”徐辉祖就三个字,然后不再多话。

    他这人生性就是如此,不该多说的话,一个字不多说。办事恪尽职守,可却有些无趣。

    朱允熥正和手下臣子说话,王八耻出现在殿门外。

    “何事?”朱允熥问道。

    王八耻回道,“殿下,曹国公夫人在宫门外哭着求见呢!”

    “她来干什么?”朱允熥皱眉道。

    “她说,若见不到殿下,就跪死在门外!”王八耻又道。

    李景隆如今还在狱中,老爷子既没说怎么处理,也没说放人。

    其实对于他而言,朱允熥不过是想给个小小的教训。他不介意臣子有私心,介意的是臣子做任何事都要考虑私心。臣子聪明是好事,但从聪明过头就是坏事。

    宁王之事中,李景隆有两点错处。

    其一,那些商人接触他的第一时间内,他没有及时上报。

    第二,该他出头参劾的时候,他却躲了。

    尽管他所说的有些道理,但朱允熥也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四个最不想听的字,明哲保身!

    关他下狱,其实不过是略作惩戒,让他自己想明白。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东宫给的。能给他,也能收回来。

    你是东宫的人,保谁的身?

    驭下之道,帝王心术从来就是如此!

    朱允熥想想,“让她进来吧!”说完,本想让臣子们退下,不过还是沉吟片刻,“徐辉祖,铁铉留下,其余人下去吧!”

    “臣等告退!”

    殿中臣子们退下不久,王八耻带着有些神情恍惚的李景隆之妻,邓氏进来。

    “臣妾,磕见皇太孙千岁!”

    她本是功臣之后,不是哭哭滴滴小女儿。可大明开国这些年,功臣被杀无数。突然之间丈夫下狱,她真是有些怕了。

    “你还嫌不够乱吗?”朱允熥没好脸色,怒道,“一个妇道人家,在家等着就是,要闹到孤的东宫来?亏你还是功臣之后,这点见识都没有?不怕人笑话!”

    “臣妾不怕!”邓氏哭道,“臣妾为丈夫出头,谁爱笑话谁笑话去!”说着,继续说道,“殿下,若不是实在担心,臣妾一介女流,怎会抛头露面,出此下策!”

    哭着,擦了下眼泪,“我家老爷是无妄之灾,殿下一定要救救他呀。他对您最是忠心不过,在家中常说他现在一切都是殿下您给的,这辈子他都对您忠心不二!”

    “臣妾一介女流,军国大事一概不懂。我家老爷子触怒皇爷下狱,能救他的,只有殿下呀!”

    “我家老爷昨日还说,再过几日就是殿下您的寿辰,要臣妾张罗些好物件,给殿下贺寿!”

    听到此处,朱允熥也是心中一软。

    他自己都忘了,马上要过生日了。

    ~~

    第232章

    故人相见李景隆被关在刑部大牢之中。

    这个关押地点,就很值得考量。洪武朝,被下狱的勋贵数不胜数,能囫圄出去的几乎是凤毛麟角。但他们下的,都是锦衣卫镇抚司的诏狱。

    而曹国公李景隆,则是只被关在刑部的大狱中。

    说是关,其实是看。在未有圣旨,也未有任何申斥的旨意,和审问的旨意之前。再加上关在这个么一个耐人寻味的地方,所以李景隆并未受到委屈。

    相反,还受到些优待。

    刑部大狱中,单独一间还算干净,过得去的监牢中,李景隆默默坐在凳子上。他身上还穿着勋贵国公的御赐蟒服,神色也还算平静。

    活这么大,其实他李景隆没有经过半点波折,仕途到如今更是一帆风顺。突然而来的牢狱之灾,对他而言,无疑是一道响亮的警钟。

    “这几年,以为攀上了皇太孙,确实有些得意忘形了!”

    “又掌管了京营兵马,以为日后勋贵之中,我李景隆一人独大!”

    “行事说话,难免失去了臣子该有的恭敬和谨慎!”

    李景隆逐条在脑中反思着,这些年是不是有些飘了!

    从小到大他都是好人缘,说话办事滴水不露。更是八面玲珑,让任谁都挑不出错来。可以前和现在不同,以前他可以好人缘,因为他没有太重要的权柄。

    而现在,他不能再有好人缘,不能再用过去的方法行事,不能再凡事都想着保留几分。

    因为皇太孙给了他权力,是让他做事的,而不是让他做人的!

    想到此处,心中一阵深深的懊悔。

    就此时,门外传来脚步。一个刑部的堂官带着几个狱卒,拎着食盒,推门进来。他牢房的门,都没锁。

    “下官见过曹国公!”刑部堂官行礼道。

    “别!”李景隆赶紧亲手扶起,他俩的身份差着十万八千里,若是以往,李景隆见都不见这么低的官,可现在今时不同往日,笑道,“李某戴罪之身,可不敢受阁下的礼!”

    堂官笑道,“国公大人说笑了!”随后,一摆手,让狱卒把食盒放下,亲手打开盖子,露出里面的饭食。

    两个馍馍,一碗炖肉,一碟腌菜。

    “大牢里没什么好吃的,委屈国公了!”堂官又道。

    “不敢如此!”李景隆摆手道,“李某是代罪之身,能有口饭吃已经皇恩浩荡,如何还敢要口腹之欲!”说着,看看食盒,再次道,“身在牢狱,依旧有此饮食,李某愧不敢当!”

    说着,又拱手道,“阁下不必单独给李某张罗什么,旁的犯人吃什么,李某吃什么就是!”

    之所以如此的小心翼翼,乃是应有之举。谁知道这刑部堂官,回头会不会给他打小报告。现在是龙要盘着,是虎要卧着。不但不能给别人落下半点口实,还要让别人看到,自己的悔过认罪之心。

    堂官笑笑,看看牢房,开口道,“这牢里太寒酸了,大人要不要通知府上,送些盖的用的来?白天还好,晚上大牢里可冷?若是不方便,下官可以代为转达!”

    “万万不可!”李景隆连忙摆手,“李某有次日都是咎由自取,没有上刑住在水牢中,已经是陛下和皇太孙格外开恩。李某怎敢,再不知好歹?”

    “阁下的心,李某领了。只是如今李某待罪,已经寒了皇上和殿下的心,现在正是要洗心革面之时。”

    见李景隆小心如此,堂官点点头。

    就在此时,一个狱卒快步上前,在堂官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李景隆站得很近,隐约听到什么手谕两字,顿时心提到了嗓子眼。

    “拿着手谕来的?”堂官问道。

    狱卒道,“千真万确,上面还有尚书大人亲笔画押!”

    堂官眼珠转转,再对李景隆拱手道,“曹国公稍坐,有您的故人,前来看您!”

    有人拿着手谕来看我?就是不知道是皇上的手谕,还是皇太孙的?

    李景隆心中又忧又喜,不由得伸长脖子朝外望去。

    视线中,大牢的入口处,一个青年官员拎着一个大食盒,皱眉进来。

    李景隆大喜,趴在栏杆上叫道,“小解,小解,我在这!”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东宫伴读,解缙。

    解缙绷着脸,走到牢房门口,根本没给刑部堂官好脸,“本官要和曹国公单独说话!”

    “是,大人请!”刑部堂官低头应了一声,还顺手帮他们关上牢房的门。

    “是殿下让你来看我的?”人都走远了,李景隆压低声音急忙问道。

    解缙看看左右,把食盒中的食物放在桌上。

    红烧大黄鱼,盐水鸭子,口蘑肉片,炸素丸子,四个菜。

    “老祥记酒家的手艺,趁热!”解缙说完,撩开官袍坐下。

    “现在我哪还有心思吃呀!”李景隆急道,“你快和我说说!”

    “说什么?”解缙奇道,“我只是来看看,尽朋友之谊而已!旁的事,一概不知!”

    李景隆奇道,“不是太孙殿下让你来看我的吗?”

    “是我在皇太孙那讨了手谕来看你!”解缙纠正道。

    顿时,李景隆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然后坐在饭桌上,看着那几个菜,苦涩的问道,“没酒?”

    解缙再看看左右,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银酒壶,啪地一声扔过去。

    “二十年的绍兴黄,我自己都舍不得喝!”

    “这个情,李某记下了!”李景隆喝的不是酒,而是苦涩,还有失落。

    两口酒下肚,李景隆再次问道,“小解,你是皇太孙身边的人,到底要怎么处置我,你听着什么没有?”

    “听到是没听到,不过嘛.........”

    “不过什么,你快说!”李景隆来了精神,直接抓着解缙的袖子,“好兄弟,你帮帮手,大恩不言谢。李某过了这关,我......我亲自去扬州买几个俏丽的丫头送你!”

    “我图你哪个?”解缙开口,随即眼睛眨眨,“俗,解某爱的不是女色,而是风月,而是才情!”

    “我懂,我懂!”李景隆急道,“肯定都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你读书时她们红袖添香,才子佳人,对吧!”

    解缙笑笑,“咱哥俩相交这么久,不必这么客气!”

    “应当的,应当的!”李景隆点头道。

    “其实呀,你现在还没明白过味儿来。怎么处置你,不在于皇上和殿下,而在于你自己!”解缙道。

    李景隆想想,“你说清楚!”

    “你看呀,犯事的是你自己不?”解缙小声解释道,“你有错不?虽说这个错,未必真的有多大,可你是不是有错!”

    “是是是!”李景隆忙不迭的点头。

    “你看,你都认错了,怎么还和没事人似的,不该上请罪折子吗?”解缙说道。

    啪,李景隆一拍脑门,懂了。

    他的罪,是因为徐辉祖弹劾他结交盐商而起。而那些盐商,又都是宁王的人。

    “那你看,我顺着哪头说?”李景隆继续问道。

    他现在之所以暂时无忧,正是因为他结交的是宁王的人,或者说是宁王的人,找到他的门上。

    若他真是暗中卖私盐,老爷子还能这么客气?早上家伙了!

    他也想明白了,他现在如此地步,就是皇太孙对他惩戒。

    可他现在不明白,也想不透的是,皇太孙到底要把这事办到什么地步。

    “我再给你提个醒!”解缙小声道,“圣旨刚下,宣宁王进京!”

    第233章

    不破不立宣宁王进京,这事就要闹大。

    当年老爷子宣秦王进京,差点把爵位都给夺了。

    李景隆心中思量一会儿,已经有了主意。

    宁王出事谁最高兴,当然是皇太孙!

    那现在,他李景隆的折子就非要把事都推到宁王身上不可。

    譬如,宁王势大,性格倨傲,臣为勋戚不敢违背等等!

    “那,上了折子之后呢?”李景隆继续问道。

    “你看你,平日的机灵劲儿哪里去了?”解缙笑了声,开口道,“你上了折子,表了心迹,殿下能不护着你?”

    “你呀你呀,老李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解缙继续说道,“黄天孙对你,可是信任有加呀。你私下里弄出这个事来,你对得起他吗?”

    “咱们这些东宫的臣子,头上就一个主子,就是皇太孙。别看你是什么国公,身家荣辱还不是殿下一句话的事?”

    “你现在怕的,不就是皇上恼吗?可皇上再恼,这事最后不还是要征询殿下的意思?”

    李景隆要的,就是这句话。

    瞬间,他差点泪流满面。他的罪过,说重说轻,其实都在君主的一念之间。都在于,有没有人真的帮他说话。

    “殿下到底还是惦记着我!”李景隆心中道,“还是想保我!”

    想到此处,心中更加懊悔。

    “早知如此,我何必想着明哲保身那混账事!这下好了,既得罪了皇上,又惹恼了殿下,落到这个下场!”

    “也就是你!”解缙继续说道,“换做旁人,殿下问都不问!”

    “天恩浩荡,李某心中愧疚,羞愧欲绝!”李景隆对着皇城方向拱手。

    “你心里知道就好!”解缙白他一眼,“你呀,活该有此一遭!好好的国公,殿下的近臣。非要和藩王的人掺和什么,还是这种私盐的事。那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我要是你当场就抓了那几个人,直接送到殿下面前去!”

    “要不,就说他们招摇撞骗,直接打死了事!”

    李景隆心中苦涩,拱手道,“小解,此事,李某谢过了!”

    此时,他也明白了。解缙说不是皇太孙让他来看自己的,其实就是如此。

    “别谢我,要谢就谢你媳妇!”

    顿时,李景隆脸上有些扭曲,“她,私下找你了?”

    “你想什么呢?”解缙怒道,“是她去皇太孙那哭求!懂吗!殿下本不想见她,她说要跪死在宫门外。见了殿下,一个劲儿的说你好,说得殿下心软了!不然你以为,你能现在这么舒服?”

    李景隆心中的心,马上放下,叹道,“家有贤妻呀!”

    说着,想起了什么,赶紧道,“这个月初九,马上就是殿下的寿辰。今年皇爷的生辰,下旨不许操办。但是殿下大喜日子,我这个做臣子的,必须要尽到心意!”

    “劳烦你跟我家里说一声,库房里好好找找,找些合意的给殿下送去。若是家里东西不好,让我夫人去岳父家里走一遭!”

    “满京城都知道,你曹国公搜刮丈人家是把好手!”解缙取笑一句,“行了,话说到了,我也该走了!你想想折子该怎么写吧!”

    “别呀,小解,你是大才子,给我出出主意!”

    “这有什么好出的,你就记住四个字!”解缙压低声音,“火上浇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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