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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

    “锦衣卫秘报?老皇爷知晓这等家丑,压下去还来不及。哪里会大张旗鼓,让别人查他的儿子!”

    “李景隆,你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反应过来,想急着说些什么。可是看着马车那拉下来,随着车轮行驶慢慢晃动的车帘,却不敢伸手。而且,目光满是畏惧。

    ~~

    翌日,正是初一的朝会。

    这些日子来,难得露面的老爷子,隆重的穿着袍服,坐在龙椅上。紧挨着他的凳子上,是同样盛装的皇太孙朱允熥。

    爷俩一个老,一个少。一个看起来有些精神不济,一个神采奕奕。高高在上的宝座之上,面容相近的祖孙并肩而坐,台下的臣子们不经意的看去,生出几分恍惚。

    就好像,一个年轻的,一个年老的皇帝重合在一起。好像,一个是过去,一个是未来。

    “臣,有本奏!”群臣三呼万岁,列班站好之后,吏部尚书凌汉出列奏道,“启禀陛下,冬月吏部有三个官员出缺。云南铜政司,江西盐茶道,还有山东河道司。臣等吏部不敢自专,请陛下圣裁!”

    这几个官员,虽说都是只有物品。但涉及的,不是茶就是盐,再不就是矿,还有河道。都是天下一等一,最肥的缺。典型的官小权力大,每年过手的银钱数以万计。

    龙椅上,老爷子斜靠着,似乎有些疲倦,不耐烦的摆手,“咱不是说过了吗,这些小事,你们找皇太孙商议即可,不必问咱。”说着,微微一笑,“现在,他可才是咱大明的当家人!”

    “孙儿还年轻,官员选拔,还需您老决断!”朱允熥在边上,恭敬的说道。

    “人老了,脑子糊涂!”老爷子笑笑,拍拍朱允熥的手,“既然家国都交给了你,放心去做就是。真要是做错了,爷爷也不怪你!”

    “皇爷爷,近日太医的药,您吃了没有?孙儿总觉得您老...........?”朱允熥看老爷子脸色不好,忍不住用只有他们俩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发问,“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

    “先说国事!”老爷子笑笑,“人老了,人一会儿鬼一会儿的,不碍事!”

    殿中群臣,见他们爷俩窃窃私语,也都不敢言语。

    朱允熥看看臣子们,开口道,“这几个官员,虽然品级不高,但职责重大。所用者,务必品德高尚,操守极好!”说着,顿了顿,“凌汉,回头你把这几年,吏部考核优等的,应该升迁的官员单子给孤看看!”

    “臣,遵旨!”凌汉道。

    户部尚书傅友德又奏道,“臣启奏陛下,皇太孙殿下。宁波海关奏报,东瀛倭国今年一来,往来我天朝船只增多,人员亦多。倭国船队中,有倭使携倭王国书前来,需奏请陛下,允许倭人上岸进城!”

    宁波,是老爷子定下的,专门和倭国商业人员往来的唯一港口。

    按此时的大明律,倭国商人水手,哪怕是官员,来天朝之地,一律住在城池之外,不得擅自入城。

    说白了,他们有来做买卖的资格,却没有真正进城的资格。

    老爷子对倭国半点好脸色都没有,当年刚立国年轻时,若不是臣子等劝诫,说不定真的发兵去打了。

    “倭王?什么倭王?”宝座上,朱允熥不悦道,“倭国现在许多王,谁知道是真王假王?怕又是个滥竽充数之人!”

    此时的倭国,刚刚结束南北朝的内乱,但国内依旧军阀林立。其中不乏对大明恭敬者,但也有许多仗着海峡天险,颇为不敬的人。

    这些人,若对大明有所求,便恭敬礼让。若无所求,便是一副,你打不着我,不能奈何于我的嘴脸。

    所以,老爷子才会觉得倭人奸诈。

    “还是按老规矩!”朱允熥继续说道,“倭人来大明,不得上岸。一律居住于城外,不得踏足内陆领土。违令者,杀无赦!”

    “臣遵旨!”户部尚书傅友文道。

    其实,这并不是刻意针对倭国的不尊行径。此时的大明眼中,只要不是大明百姓,俱都是番人。无论是金发碧眼的客商,还是卷毛棕发的色目人,一律没有资格上岸。

    “臣有本奏!”礼部尚书李原名奏报,“琉球国主上书鸿胪寺,欲往天朝而来,觐见天颜。然国小邦微,国中无造船良才。是以,心念多年,但终不能成行。特奏请陛下,请与工匠水手,以全其盼!”

    这次,老爷子终于开口了,缓缓道,“琉球虽小,然对中华大明一向恭顺有加,忠贞不二!”说着,沉吟一番,“传旨福建布政司,从福建船政司中,选能工巧匠移居琉球,为琉球国主王事!”

    说着,又深思一会,“虽移居琉球,但亦是中华之民,须繁衍生气不愧祖宗天地。从闽人中挑选三十六姓吧,闽人规矩多,多选些姓氏,方能更好的开枝散叶!”

    “陛下圣明!”群臣称颂。

    朱允熥有意让老爷子高兴一些,开口问道,“中书舍人刘三吾,皇爷爷亲编的《醒贪简要录》可曾印刷完成?够不够分发给天下官员,人手一本呀?”

    刘三吾出列道,“回殿下,已印刷三万三千余本,随时可以发行!”

    “以御赐的名义明发天下,让天下官员都看看,看过之后,凡五品以上官员,都给孤写一份奏折上来!”朱允熥说道,“都谈谈,观后感!”

    说着,朱允熥朗声背诵道,“四民之中,士最为贵,农最为劳。士之最贵者何?读圣贤之书,明圣贤之道,出为君用,坐亨天禄。农之最劳者何?当春之时,鸡鸣而起,驱牛秉耒而耕,及苗既壮,又须耘薅,炎天赤日,形体憔悴。及至秋成,输官之外,所余能几?或遇水旱虫蝗,则举家遑遑无所望。今居官者不念吾民之艰,至有刻剥而虐害三事,无仁心之甚。”

    “天下最幸运的,最尊贵的就是官员。享受百姓奉养,手握百姓生杀大权。可是有些人,明明读的是圣贤书。可却忘了圣人的教诲,不知民间疾苦,又贪财刻薄,残害百姓。这样的没良心之人,我大明是不要,也是不用的!”

    这本书,是老爷子在杀累了贪官之后,希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书籍。

    但,这样的书,终归是给瞎子做媚眼,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不被人铭记。

    老爷子听朱允熥如此说,欣慰的笑笑,“大孙有心了!吏制无小事,官员的良心道德,比才学还重要。要时刻敲打他们,不能忘了百姓疾苦,更不能忘了身上的职责!”

    “孙儿记住了!”说着,朱允熥看看群臣,“谁还有本奏?”

    “臣,有本!”武臣之中,魏国公徐辉祖忽然出列,大声奏道,“臣要弹劾一人!”

    朱允熥皱眉,“徐爱卿,你要弹劾谁?”

    “臣要弹劾曹国公李景隆!”徐辉祖大声道,“结交商人,谋图私利。有碍国体,有失官身!”

    “哦?”朱允熥拉着长音,冷声道,“详细说来!”

    第230章

    釜底抽薪“臣,弹劾曹国公李景隆...........”

    武臣队列中,李景隆正悄悄对着文官中的解缙打眼色。

    按他本来的意图,是想让解缙参他。他们哥俩,昨晚上在清心小筑都商量好了。

    可是谁想到,半路杀出一个徐辉祖!

    魏国公,参劾他这个曹国公。

    “老徐,我.......你大爷!”李景隆心中暗骂一声,转瞬间就是一个大大的激灵。

    “完了!殿下让徐辉祖参我,我是不是?是不是失了圣心?”

    此时,就见徐辉祖郑重的下拜,对着御座之上的朱允熥朗声道,“曹国公李景隆乃国朝勋戚,又总领京师兵马,位高权重。可却堂堂大明公爵之身,为自己谋取私利!”

    “有山西盐商数人,连续住在曹国公别院数日。所求者,就是为了从曹国公所有的胶东盐场,买卖私盐。所求之数,有五万斤之多!”

    嗡的一下,朝堂顿时喧哗乍起,诧异的看着李景隆。

    堂堂大明曹国公,竟然和私盐贩子有来往,简直就是丢人!

    龙椅上的老爷子,也在瞬间坐直,冷冷的盯着李景隆。

    “魏国公徐辉祖!”宝座上,朱允熥开口道,“此事不是儿戏,你参劾曹国公,可有明证?”

    “有!”徐辉祖大声道,“因为那几个商人,先找过臣,被臣所拒!”

    都是大明最顶尖的勋贵人家,谁家手里还没几处盐场?

    徐家的盐场还是当年平定蜀夏(明玉珍)之后,老爷子御赐的井盐矿。

    “洪武二十三年,那几个商人就走了臣的门路,臣没有答应。这次又进京找臣子,臣拒绝之余心生怀疑。他们一介商人,怎么就这么大胆子,敢来京城找臣买盐!”

    徐辉祖继续说道,“臣,送客之后,让家奴暗中盯梢,发现几人进了曹国公的府邸。曹国公乃是国家大臣,臣不得不慎重,后来臣又让人联系那几个上西商人套话。彼等小人,得志猖狂。说已和曹国公谈好,志得意满!”

    刷地一下,李景隆后背冷汗直接冒了出来。

    这已经不单是明证了,完全是言之凿凿。

    “咋办?”感受到御座上,老爷子那冰冷的目光,李景隆心乱如麻,慌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来。

    “李景隆,确有其事?”朱允熥开口问道。

    “臣............”李景隆跪下,慌张道,“魏国公所言,并不尽实。臣是见了几个山西的盐商,但却未答应卖给他们盐。臣乃大明勋戚,虽然不成器,可朝廷法度,臣是万万不敢违背!”

    “人家都说出子丑寅卯来了,你还狡辩?”老爷子突然怒道,“咱这些年,赏了你家多少好处。人心不足,你堂堂公爵,和盐商勾勾搭搭,成何体统?”

    “陛下!容臣.........”

    “还容什么?”老爷子上了岁数,脾气越发的暴躁,“来人,先把这不知道好歹,丢人摆兴的玩意给咱押压下去!”说着,再大喝一声,“剥了他御赐的蟒袍!”

    瞬间,六个金吾卫甲士盎然上殿。

    “且慢!”朱允熥开口,对老爷子劝解道,“皇爷爷,李景隆这厮平日最多有点小聪明。在孙儿看来,违背国法的事,他是没胆子做的!想必,这其中必有什么隐情。拘押他不在一时,何不让他自辩几句?”

    “殿下明鉴!”李景隆赶紧叩首,汗流浃背道,“这其中有大大的隐情,这些人臣不得不见!”

    “你还有理了?”老爷子怒道,“说!”

    “皇爷爷!”朱允熥再开口,小声道,“孙儿看,这其中有隐情。朝会人太多,不如私下里,召见这厮......”

    “私下里干什么?朝会正是光明正大的地方,就在这说!”老爷子勃然大怒,白了朱允熥一眼,“你是不是想帮他说情?”

    朱允熥无奈,只能回身坐好。

    一番话,朝臣们倒也听得清楚。

    李景隆心中正感激涕零,突听老爷子就让他在此处说,把牙一咬,心一横。

    “臣启禀陛下,殿下!那几个山西的盐商身份低下,可是......”李景隆顿了顿,继续叩首大声道,“可是他们见臣之时,拿得是藩王的手札。臣,不敢怠慢呀!”

    “藩王?”老爷子大怒,“谁?”

    “这..........”李景隆故作迟疑,然后低头,开口道,“宁王!”

    啪的一下,老爷子的大手重重拍在龙椅的扶手上。

    然后,身子气的微微抖动。

    “来人,去把那几个猪狗一般的商人给咱抓来,严刑审讯!”说完,阴沉着脸,站起身直接退朝。

    此时,李景隆心中才长出一口气。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双腿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

    群臣三三两两朝外走去,解缙走到李景隆身边,亲手把他扶起来。

    “曹国公您也真是的,既然和魏国公商量好了,为何还要下官出面?”解缙不明所以,埋怨道。

    “我要是和他商量好了,能这么狼狈吗?”李景隆没好气的说道,“我根本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要参我?”

    解缙想想,忽然眼神变得有些诡异起来,一下放开手,也不再和历经靠得那么近。

    “你这是?”李景隆察觉对方异样,开口问道。

    但话音刚落,他自己就突感毛骨悚然!

    徐辉祖站出来是谁的授意?除了皇太孙殿下,大明谁能使唤得了徐辉祖那黑面厮?

    昨日,自己对殿下表现出丝毫迟疑。

    今日,徐辉祖直接就来了一个釜底抽薪。

    “李景隆呀李景隆,你真是得意忘形了。殿下身边,能办事的可不只你一个人?没有你,殿下想办什么事也是易如反掌!”

    再想想昨日这件事情,他自己表现出的迟疑,这可不是失了圣心这么简单!

    正想着到此处,几个甲士已经无声的靠近。

    “曹国公,下官等得罪了?”一个金吾卫大汉将军开口道。

    “什么事?”李景隆还没反应过来。

    “陛下口谕,把您收押!”

    “啊?”李景隆一愣,再转头看去,解缙已经飘然走远,看都没看这边。

    ~~~

    啪,啪,啪!

    寝宫中,不断的传出瓷器碎裂的声音。

    宫人们都颤抖的跪在殿外,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

    里面还传出老爷子的咆哮,“混账,一群混账!”

    殿外,朱允熥无奈的叹口气。他真不想用这种方法,让老爷子知晓此事。

    随后他慢慢进去,刚迈步就听到老爷子的怒骂,“滚出去!”

    “皇爷爷!是孙儿!”朱允熥柔声,迈步进去,“您身子还没好,受不得气!”说着,又道,“再说,事还没问清楚,那些人到底是不是宁王的人,还两说!”

    “天下,谁敢扯着藩王的虎皮做大旗?”老爷子坐下,咬牙闷声道,“咱做了什么孽,生了这些混账出来!”

    “从他们小时起,咱就请名师大儒教导他们,长大后咱不止一次告诉过他们创业不易,要他们知道民生疾苦!”

    “可你看看,他们这些混账都干了什么?”

    “一个个骄奢淫逸不说,暗地里还要违背国法,卖私盐的勾当都做起来了,还有什么他们不敢的!”

    朱允熥低头,没有说话。

    老爷子这时,把对藩王们的不满和宁王的这事,放在一起说了。

    虽说老爷子分封藩王的心是好的,可一到了封地,关起门来做土皇帝的藩王们,就无法无天。

    早几年,就有人参劾楚王荒淫无度。

    后来,还有秦王暴虐,鲁荒王荒唐等等。

    其实老爷子的心中,对这些做坏事的儿子们,不只一次的产生过杀意。

    但每次,都硬生生的给压制了。

    宁王的事,成了这些事的导火索。

    第231章

    召他来京老爷子的大多数儿子们,都继承了他的军事天赋,还有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但是,却没几个人,继承了他严格的道德标准。

    他生平最厌烦的就是有悖国法,败坏国纪纲常。

    每个儿子就藩之前,老爷子都一再嘱咐,天下刚平稳数十年,百姓艰难。勿要发动民夫建造王城,勿要奢华享乐,要知道民间疾苦。

    可这话,没几个儿子记在心里!

    正应了那句老话,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

    对待臣子们,老爷子可以粗暴的专行。但是对儿子们,他真是有些下不去手。毕竟,都是他朱家的血脉。

    “堂堂亲王,享着荣华富贵,他居然还要派人买卖私盐,他要干什么?”老爷子咬牙咆哮,“咱的脸都让他丢尽了!就算是买卖私盐,就不能做的隐蔽些?要找私下串通勋贵买?”

    “无法无天!”

    “蠢笨如猪!”

    “皇爷爷,您消消气!”朱允熥走到老爷子后面,帮他抚着后背,“为了他们气坏身子,不值当的!”

    “大孙,咱问你!”老爷子开口道,“倘若真是老十七指使盐商,你要怎么处置?想必,这等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而且,说不定他还做过别的非法之事!”

    说着,老爷子咬牙继续道,“想必,藩王之中,也不单单是老十七,做了这些混账事!”

    “十七叔那人,才学有,武功也有!”朱允熥缓缓道,“他少年心性,心高气傲,但要说坏心思嘛,未必有。毕竟是您教出来的,是咱们大明少年塞王。”

    “不过他少年得志,在封地一言九鼎,可能是受了别人的撺掇。孙儿觉得,未定论之前,说这些都太早。若真是定论了,把他召回京师,当面问话更好一些!”

    老爷子想了片刻,点头道,“对!”说着,对外喊道,“去,让人快快查清此事!”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何况几个依附于藩王的商人!

    锦衣卫镇抚司大刑都没用上,就竹筒倒豆子,全招了。

    他们不是专职的盐商,本是在大宁帮着宁王每年处理毛皮,马匹,同时专卖茶糖等物的商人。

    大宁是边关大镇,外面草原上的胡人对中原的细盐求而不得。所以这些年,他们也暗中夹带,不断的往那边卖盐。

    卖的价格,比中原地区高出一倍不止。而且胡人中多有憨厚之辈,往往卖的是盐,到手的是上好的皮毛,活的战马牛羊。再转手中原,就是数倍的差价。

    不过,他们交代,他们国手的银钱,大半还是进了宁王的口袋。

    宁王,要用这些钱养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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