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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宫殿中空无一人,只有他一人站在老爷子御桌之前。桌上,摆着几份卷宗一样的东西。他放眼看去,赫然写着查宁王商人卷!

    心中砰砰乱跳,偷偷看看左右,想伸手去拿,终究没敢。

    忽然,侧殿中传来轻微的脚步。

    宁王转动眼帘,只见视线中出现一双趿拉的布鞋,感谢跪下。

    “儿臣参见父皇!”宁王大礼拜道,“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背着手,慢慢的站住,玩味的看着宁王。既不叫他起来,也不不说话。

    瞬间,宁王后背满是冷汗,大声道,“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眉毛动动,随便在一张凳子上坐下,对桌子上努努嘴,“自己去看!”

    “儿臣不敢!”

    “还有你不敢的?看!”

    宁王被喊的一哆嗦,颤颤巍巍的拿过卷宗,刚看了几眼,浑身都被冷汗湿透。

    “王在大宁,私下与胡人贩卖朝廷严禁之物。只这几个商人,每年所卖糖茶皆在万斤以上。所获之牛马,卖与内地。又与许多地方官,暗通款曲。”

    “另,尚有牛马皮毛,金沙宝石等物,涉及楚,蜀,湘等藩王。诸藩王往来频繁,常通私信。甚至有内藩锦绸等物,一律交与宁王,换取战马,再运往内地发卖!”

    看着,宁王的手都哆嗦起来。

    上面所写的,都是真的。

    虽说是要钱养兵,但他为人张扬,唯恐在兄弟中落下面子,所以常年和诸王有大笔的金银人情来往,为的就是要别人说一声,好宁王!

    “父皇,儿臣有罪!”宁王一下想起幕僚的话,哭道,“儿臣愚昧,犯下过错,请父皇责罚!”

    “罚你?”老爷子冷笑,“咱让你当大明的塞王,是让你镇守边关,为国效力。而你,私下里做这些事,还有藩王的样子吗?”

    “你贩卖私盐也就罢了,还卖这些违禁品给那些鞑子,你是生怕他们喘不过气来,不能再南下牧马是吗?”

    “你自己卖也就算了,还在你兄弟们那边显摆,让他们也动了歪心思,你居心何在?”

    “父皇.........”宁王分辨道,“儿臣也有难处,大宁地处贫瘠.........”

    大惊之下,宁王忘了幕僚再三交代的话。

    果然,老爷子大怒,“畜生,还敢狡辩!”说着,突然起身,走向御案。

    儿子混账老爷子能忍!

    儿子骄奢淫逸老爷子也能忍!

    甚至暴虐老爷子都能忍!

    但是,这句来往频繁不能忍!

    藩王们往来频繁,皇帝怎么想?他这话皇帝不想,下一个皇帝呢?

    宁王,这是把他的兄弟们往沟里带,要他的大孙,未来的大明皇帝,忍无可忍!

    “不是儿臣狡辩,实在是.........”

    突然,宁王说不下去了,表情惊骇欲绝。

    老爷子一把抓起御案的战刀,噌的一声抽出来。

    怒道,

    “老子宰了你!”

    第236章

    爹,别打我噌一声刀出鞘,寒光现。

    老爷子怒不可遏,挥刀直砍宁王的脖颈。

    雄狮虽老,亦是百兽之王。

    霎那间,宁王朱权几乎能在雪亮的刀锋之上,看到自己惊恐的倒影。

    电光火石之间,朴不成在殿门口大喊,“十七爷,小杖受,大杖跑!”

    宁王顿时反应过来,在老爷子刀锋落下的那一刻,狼狈的侧身避过。

    “父皇饶我!”他大哭求饶着,直接朝外跑去。

    铛地一声,老爷子的战刀砍在了大殿的金砖上,泛起火星点点。

    这一刻,老爷子真是动了杀心!

    “自己怎么就生了这些个没心没肺的混账?个个都要气死自己?”

    此时,老爷子心中那些积压的,对所有藩王们的不满,还有明知他们有错,但为人父要想尽办法维护他们周全的两难情绪,迸发出来,交织在一起,再也忍耐不住。

    “敢跑?”老爷子怒道。

    随即,拎到快步跟上。

    “父皇!父皇饶我!”

    宁王朱权脑中一片空白,自幼时开始,他何曾见过如此盛怒的皇帝。以至于他一时忘了,这个慈父,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百战之主。

    这时他才明白,他自以为傲的勇武,在自己的父亲面前,什么都不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求饶。

    他仓惶的朝外跑着,忍不住回头看。见老爷子依旧追着,不禁惊骇欲绝。

    “往哪里跑?”

    “往东宫跑!”

    事到这个份上,唯一能帮自己的,只有东宫!

    但是,他刚想到此处,突然脚下踉跄。慌不择路之时,他绊倒在大殿的门槛上,直接从门里摔了下去。

    “你这混账东西!”老爷子的怒吼,就在背后,宁王似乎感受到后心传来的刀锋的冰冷。

    “父皇饶我!”

    宁王大喊一声,在地上翻身。

    老爷子的刀已经举起来,周围的宫人,侍卫在这一刻全部跪倒,没人敢看。

    宁王看着刀尖儿,看着盛怒的皇帝,眼角落下两行泪。

    嘴里,忽然如孩子一般喊道。

    “爹!”

    刀,停在半空!

    “爹!”宁王声音颤抖,哭道,“我错了,爹!”

    老爷子持刀,眼神复杂。高大的身体晃动两下,最终恨恨的长叹一声。

    丢了手里的刀,靠着门框,慢慢的坐在门槛上。

    “朴不成!”老爷子低声道。

    后者,跪在地上,手脚并用爬过来,“奴婢在这!”

    “去跟他们说!”老爷子对那些宫人侍卫们的方向努嘴,“方才的事,若泄露半个字出去,他们一个也不用活了!”

    “奴婢遵旨!”

    “都滚!”老爷子摆手。

    转瞬之间,大殿周围的宫人侍卫,为之一空。只剩下,他们朱家父子二人。

    “儿子!”老爷子缓缓开口,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就长不大!”

    宁王跪在地上,泪如雨下,“儿子错了!”

    “你错在何处?”

    “儿臣......儿臣不该私下买那些违禁品。不该.......不该和各位皇兄一道私下买卖战马,布匹,茶叶.......”

    老爷子双手插在袖子里,仰望天空,突然打断对方,“你错在,蠢!”

    “你以为你拉着你那些兄长们一块发财,他们就能说你的好?”

    “你以为别人会说你宁王仗义?人家会说你蠢,别人都是偷偷做坏事,唯独你,唯恐别人不知道你做坏事!”

    “儿子蠢笨如狗!”宁王叩首道。

    “你不但蠢,而且坏!”老爷子缓缓道,“你拉着他们,其实是把他们带上死路!”

    有句话,老爷子没有说,放在了心里。

    “你今日叫咱一声爹,虎毒不食子,饶了你!来日咱这个当爹的不在了,你叫谁?谁饶你?谁饶你那些兄长?”

    “往前点!往前点儿!”老爷子继续说道。

    宁王跪着,有些畏惧的往前爬,爬到了老爷子脚边。

    老爷子慢慢的脱下脚上的布鞋,轻轻敲打宁王的肩膀,“说

    ,谁给你出的主意,让你找李景隆买盐?天下可以买盐的地方那么多,为啥非要在他那里买?”

    宁王想起来之前幕僚的话,不敢有所隐瞒,一五一十的说道,“那几个盐场被李景隆得去后,儿臣一开始是不想从他那买的。可是从别的地方买,一来是没有这么大的量。二来是,运不过来!”

    “从胶东出发,走河北大同............”

    老爷子的面容,再次逐渐狰狞起来。

    从宁王的描述中,老爷子的脑海里出现一条路线,一条全都由他儿子们镇守的路线。

    河北唐山的齐王,大同的代王,宣府的谷王.........

    根据那几个商人的供述,每年从这条路上走的盐茶布糖等物数不胜数,胶东的五万斤盐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你面子倒是大呀!”老爷子冷笑道,“这主意,一开始是谁出的?”

    “是二十五年,诸王出塞那次.........”

    分封大明九边塞王,不是为了守而是为了攻。

    诸王之中秦王最长,每年集合九边塞王,出征漠北,像一张网一样把草原上的北元人马,筛了一遍又一遍。

    “当时,儿臣听四哥说了几句,就上了心.............”

    “他是刻意和你说的?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么说的?”老爷子忽然插嘴问道。

    “也不是刻意和儿臣说,也不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宁王想想,开口道,“北征结束时,四哥,七哥,十三哥,十四哥,十六哥还有儿臣去打猎。那次十六哥刚刚就藩,说了句封地清苦!”说着,看看老爷子,畏惧的说道,“说,父皇给的那些俸禄,还有封地的产出根本不够养活麾下儿郎们!”

    “然后,四哥就说了这事儿!”(齐,代,庄,庆,四个塞王)

    “他到底怎么说的?”老爷子怒道。

    “就是........就是............”宁王惊恐,“就是当时,四哥说,藩王的名头说着好听,可谁当谁知道。边地苦寒,远不如内陆繁华大城。人家在什么武昌,成都吃喝玩乐,咱们在边关吃沙子!”

    “咱们,麾下要么是罪囚充军,要么是汉胡杂血,都是桀骜不驯难以管束之辈。手里没钱没粮,更别说招揽塞外的部族!”

    “五军都督府,户部,兵部,盯咱们也紧。有些事,只能咱们自己想主意。父皇也说了,咱们这些塞王有随机应变之权!那咱们就脑子灵活点,别那么迂腐!”

    “边塞虽然穷苦,可好马好牛羊好皮子有的是,还有沙金药材等。这些东西在这不值钱,但是运到内陆,可就是大价钱!”

    “中原的布,茶,细盐随处可见,但在边塞,三匹上好的战马,就能换一口铁锅!”

    说着,宁王再看看老爷子,小心的往后爬两步,“所以,儿子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他怕老爷子打他,谁知,老爷子听了之后,坐在那一动不动。

    “他还说什么呢?”老爷子的嗓子,不知怎么,忽然哑了。

    宁王道,“也没再说什么了!哦,对了,四哥还说,兄弟们都是亲情的手足,虽然天各一方,但是不能断了来往。有什么事常通书信,互通有无!”

    顿时,老爷子无声的笑起来。

    “这事,不但你一个人在做?”老爷子又问道。

    宁王低头,犹豫再三,“父皇,其实兄弟们多少都有自己来钱的路子,即便是二哥三哥,这些事也不是.........”

    老爷子慢慢扶着门框站起来,迈过门槛,问道,“你说是洪武二十五年出塞那次,那次,你大哥还在吧?”

    “是呀,大哥那时候还在呢!”宁王道。

    第237章

    不是财主家分家当洪武二十五年二月的北征,那时候太子朱标还在。

    “老大还在,这些弟弟们,就开始私下串联了?”

    扶着门框,老爷子的手指死死的捏着,不让自己的身体颤抖。

    “真是咱的好儿子,都是咱的好儿子。咱分封你们,是为了大明朝的边关重地。可你们.........”

    老爷子心里默默说着,慢慢朝里走。

    空旷的殿中,空无一人,那张龙椅格外醒目。

    “当年,真该听刘伯温的!”老爷子垂然坐在凳子上,看着龙椅出神。

    当初分封藩王,众臣之中,刘伯温第一个反对。不断的用汉晋之乱,提醒老爷子。

    私下里还单独对老爷子说过一句话,世上最难平的不是沟壑,而是人心!

    “老大还在,这些小的就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老大不在了,这些小的更无法无天!”

    老大走了,老二也被人毒死了,眼看其他这些小的,一天天大,而自己一天天老!

    老爷子忽然明白,为何自己大孙的笑容背后,总是藏着很多东西。

    那是一种,对未来的担忧!

    那笑容的背后是一种纠结,一种他父亲当初,每晚的长吁短叹。

    “可是,怎么办呢?”

    生平第一次,老爷子感到了无力。

    若是旁人如此,不过一个杀子。杀得人头滚滚,尸横遍野,杀到世界清净。

    但这些,都是自己的儿子呀!

    他寄予厚望的儿子们呀!

    他先盼望着这些儿子们,护着太子守着大明江山。后是希望这些儿子们,护着皇太孙坐稳龙椅。

    可事与愿违!

    老爷子是杀伐出身的帝王,他这辈子见过的阴谋诡计,不比死人少。

    儿子们虽然没做什么,但却已经表明心迹了。

    互通有无,常来常往!

    同气连枝,共同进退!

    “父皇!”宁王在殿外,弱弱的轻声呼唤。

    老爷子动也没动,“回头,你写下来给咱!”

    “儿臣遵旨!”宁王心中压着的大石,慢慢松了一些。

    听老爷子这种口气,大概是这事还有得缓,法不责众吧。自己把兄弟们的事都说了出来,老爷子也就不好追究了。

    “咱给你找个地方写!朴不成!”老爷子叫道。

    “奴婢在!”朴不成出现在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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