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一阵脚步传来,太监大喊,“皇太孙驾到!”朱孟烷马上跪伏在地,紧张得声音有些沙哑,“臣,参见太孙千岁!”
“起来吧!”朱允熥大步进来,直接坐在宝座上,笑道,“这么早要见孤,何事?”
朱孟烷依旧跪着,头都不敢抬,“请殿下,先恕臣,不孝之罪!”
朱允熥的面容郑重起来,开口道,“你虽还没有请封世子,但却是楚王的嫡子,孤平日对你的为人也略有耳闻,听说你勤奋好学,为人谦逊。为人至孝,爱惜手足兄弟。”
“这不孝的话,从何说起呢?”
朱孟烷抬头,眼中含着泪水,“臣,是要当您的面,说父王的不是!”
朱允熥表情凝重,对身边人挥挥手,让其他宫人都下去。
“你父王,有什么不是?”朱允熥问道。
“他!”朱孟烷咬牙,把心一横,“他暗中和其他藩王,结成了联盟!五王,同盟!”
腾,朱允熥顿时站起,喝到,“什么?说清楚!”
朱孟烷身体颤抖,汗如雨下,“昨夜,父王被皇祖父呵斥怒骂,回了藩邸后又喝得酩酊大醉。我和母亲安置父王歇息时,父王说了酒话。他说..........”
“说什么!”朱允熥怒道,“快说!”
“有些话,大逆不道,臣不敢说!”
朱孟烷真是不敢说,昨晚上楚王求见老爷子,不但没见到,还被骂了一顿。说他蠢笨如狗,不识时务,这么多年越活越回去了。
回到藩邸之后,楚王醉后大骂,这些年老爷子对他这个儿子刻意疏远了,不待见了。还骂故去的太子朱标,看着是个仁厚兄长,其实暗中给弟弟们下绊子。
还骂皇太孙,说还没当皇帝,就对叔叔们如此苛刻。若他登基,大家岂不是没有好日子过。还说,之所以老爷子如今对儿子们有意见,也都是皇太孙的挑唆。
还说,还说,真应了兄弟们的话.......
种种言语让朱孟烷一夜未睡,此等事若被皇祖父和皇太孙知晓,那就是圈禁的大罪。
甚至,还有性命之忧!
朱孟烷是个孝子不假,可他却未必是最得楚王喜爱的儿子,但一旦楚王有事,他这个嫡子绝对走不脱。
所以,一大早............
“五王联盟?都有谁?”朱允熥冷笑道。
“燕周楚宁湘!”朱孟烷叩首,“连家父在内,五个藩王私下通信。说殿下将来恐怕容不得这些叔王们,大家要同气连枝,要让您知道,没有这些王叔的支持,您将来...........”
“呵!”朱允熥忽然笑出声,“这摆明了,是要造反啊!”
第27章
联盟背后“这是要造反啊!”
朱允熥冷笑开口,朱孟烷吓得跪伏于地。
“也不是造反!”朱孟烷仓惶开口道,“就是几位藩王,联合起来共同进退,相互帮扶!”
“哈!”朱允熥怒极反笑,“对大明中央心怀二心,颇有异志,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怪不得,自古以来皇帝儿子多了,就要头疼。这些皇子们暗中的小动作,还真是层出不穷。
不过,朱允熥还很是好奇,这个五王联盟是怎么撺掇起来的?谁是串联他们的纽带?
“你起来回话,坐到孤身前来!”朱允熥语气微微温和,笑着说道,“孤问你,这五王联盟,存在多久了?对这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朱孟烷上前,却没坐下,而是躬身道,“具体臣也不大得知!”说着,仔细想想,“大概是前年开春之后,父王和其他几位王叔来往的信件就频繁了一些,而且有几日,父王派遣心腹接了一个文士入王府,每日只是单独和那文士会面!”
说着,他又顿了顿,“有次臣不经意路过父王书房边,听到里面那文士说。将来,一旦殿下您登基,势必虚藩。届时,藩王等都为鱼肉,恐安享富贵亦不可得!”
什么不经意路过楚王的书房?
这小子的话也不尽不实!
朱允熥心中暗道,不过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耐着性子继续听对方往下讲。
“父王当时应是没答应的,因为书房中那文士一直在劝。父王之说,吾安居武昌,自得其乐,不违法治,能乃我何?”
“随后那文士又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一个藩王和朝廷比起来,势单力薄。但是众多藩王联合起来,共同进退就是一股庞大的力量。到时候,就算殿下要动他们,都要掂量掂量!”
“唯让人忌惮不敢轻动,才能安享富贵。”
“那人还说,其他几位藩王都已表态,现在就差楚王您了!”
“我父王当时没说话,那人又道,楚王千岁何必这么小心,结盟之事心知肚明即可,又不会落下文字。再说,若将来皇太孙不削藩,自然是一团和气!”
“真削藩时,几位王爷相互之间也有个帮衬。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又不是大家要学大汉七王之乱,而只是要自保而已!”
朱孟烷说了一堆,见朱允熥没说话,只是阴沉着脸听着,心中更加忐忑。
“父王当时应是没有答应,那文士就笑,对父王说,王爷千岁现在还有犹豫不决,也是应有之意。您且再等等再看看,看看在下说的对不对,看看那位皇太孙,是否对您是否有宽仁之心!”
说到此处,朱孟烷略显畏惧,“本来父王对殿下,并未有什么怨言。但这两年来,殿下对于藩王的军资卡得紧,不许扩充护军,不许擅出封地,又不许参与地方政事。”
“去年请军饷三十万,又被殿下给拒了,然后还下旨申斥一番。我父王就有些不满,等到宁王与诸王私下贩卖违禁品事发之后,父王又被下旨申斥,还削去了一队依仗之后.........”
他话还没说完,朱允熥忽然开口,“哎,做了错事,还不许罚吗?想必你也知道几分内情,你楚藩连年来,不但茶盐之物多走宁王门路贩卖至塞外,生铁牛皮农具等物,也没少卖给那些不安分的南蛮子吧?”
朱孟烷又马上跪下,“臣也劝过家父!”
“起来,起来!”朱允熥道,“诸王为了自己的私利,置国家之利于不顾。孤这番处置,已经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他们心中还是生出埋怨,看来这好人是做不得!”
朱允熥一边说着,一边盯着朱孟烷的眼睛。
“正是如此,臣想着这等大罪,殿下您肯不治罪,已是天大的罪过,父王也好,其他王叔也罢,都应感恩戴德,如何还能暗地里有怨言?简直就是,就是不知道好歹,不知进退!”
朱允熥点点头,站起身背着手走了两步,“有怨言也就罢了,还弄出个五王联盟来,这是铁了心要和孤为敌,要和大明为敌吗?哎,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这几位藩王,是不把全家大小的性命都搭上,不肯罢休呀!”
朱孟烷的身子明显颤了颤,开口道,“所以,臣宁愿背负不孝之罪,也要在殿下面前说这些!”说着,叩首道,“殿下,我父王只是糊涂,只是有些偏激,许多事都是说过就算,不敢真的付诸于行!”
朱允熥看着窗外,没有说话。
所谓五王联盟,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以朱允熥今日的地位实力,别说五王,就算五十王,也动摇不了。再说诸王都各怀鬼胎,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而且,他们又不是一个妈生的,怎么会铁板一块!
其暗含的意思,不过是若将来真有人闹事,哥们几个既两不相帮,又不互相拆台。他们之间,既有锦上添花,又有落井下石。是利益体,又是矛盾体。
再者说来,那文士也可能是在忽悠楚王朱针,说其他藩王都参与,现在就差你了,大家联合起来才能有能力自保。可对其他藩王,想必那文士也是这般说辞。
而且,若细细的论起来,五王联盟其实错的,应该叫六王联盟才对。
因为在暗中,还有一位一直装模做样,装孝子贤孙的藩王!
只是朱允熥有些好奇,串联五王联盟的那个文士,是谁呢?
“你可知,那文士是谁奉谁的命,去见楚王?”朱允熥问道。
“臣没见过那人,只听过那人的声音!”朱孟烷说道,“那人说话时,有些放浪不羁的味道!”
朱允熥继而又问道,“你父亲现在,和其他藩王来往多吗?”
“常有书信往来,礼品馈送!”朱孟烷回道,“不过,多是别人给父王送来之后,父王碍于情面回礼!多是些不值钱的东西,自从宁王事发之后,父王已收敛了许多!”
朱允熥又点点头,笑道,“难得你一片忠心,和孤说这些!”
“其实臣也有私心!”朱孟烷行礼道,“臣是不想父王,一错再错,以至于铸成大错!”
朱允熥回身看着他,对于他子告父的苦衷和隐情,心知肚明。
他是在怕,是怕楚王连累了他。楚王昨日连老爷子面都没见着,就已经代表了许多东西。若是再被老爷子知晓,他们什么暗中五王联盟,那可真的就是万劫不复了。
即便是老爷子不知道,等皇太孙即位之后,等待他们一家的,也绝对不是好事。
这是个聪明人,是个知道取舍的人。
不过嘛...........
看着朱孟烷,朱允熥忽然想起朱高煦那哥仨。虽说那哥仨也是一肚子鬼心思,可他们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只会追随自己的父亲,而不是明哲保身。
当然,这其中也有当爹的原因。楚王和燕王,两种爹,自然就有两种儿子。
“你上头还有两个兄长?”朱允熥问道。
“一位嫡兄,一位庶兄!”朱孟烷更谦卑几分,“嫡兄的身子不好,体弱多病!”
“藩王乃国家屏障,有德者居之!”朱允熥笑道,“你是个明事理,知进退,有分寸的人。若天下藩王都能如你一样,孤就安心多了!”
朱孟烷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但又低头道,“臣,在殿下面前告父已是大不孝至极!请殿下,看在父王糊涂的份上..............”
第28章
其实是八王联盟他真是,在向朱允熥帮他父亲求情吗?
未必!
朱允熥看着对方许久,直到对方目光闪躲,惶恐的流下冷汗,才缓缓开口道,“有罪就要处罚,做错事就要挨打。”
说着,又背身看着窗外,“不过,孤总要顾到你的周全,不能让人说你不忠不孝,不能让被背负骂名!”
“今日事,你知我知,没有第三人知。”
“而且现在皇爷爷刚大病初愈,孤也实在不想用这些糟心事去烦他。过些日子,你随着楚王一块回封地,不过嘛!”
说到此处,朱允熥转身微笑,“孤给你秘奏之权,以后凡事无论细巨,都要秘密报之于孤!”
随即,又拍拍对方的肩膀,“还是那话,你是明事理的人,你忠心为国,孤自然不会亏待你!”
“但!”不等对方面有喜色,眼神又霍然凌厉,“但有些事,若你说的不清不楚,不尽不实,也要掂量掂量!”
朱孟烷心情如过山车一样,跪地道,“臣不敢!”
“你投桃,孤报李!”朱允熥坐回宝座,“这几日看哪天老爷子心情好,孤召你和你母妃入宫家宴。”说着,笑笑,“老爷子不愿意见楚王这个儿子,见见自己的孙子,总是要的!”
朱孟烷顿时大喜,他这个皇孙,若是在京中得到老爷子的亲自召见,自然对日后种种大有好处。再加上皇太孙的许诺,未来楚王之位,几乎是顺理成章。
“臣,叩谢天恩!”
“去吧!”朱允熥说道。
等朱孟烷退去,朱允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
五王联盟,癞蛤蟆上脚面,不咬人也膈应死人!
不管这种事真假,他们的联盟做不做数,都让人心里始终膈膈应应,如鲠在喉。
而那些在暗中谋划的人,大概也摸准了自己的软肋。那就是顾及老爷子的岁数和身体,不愿也不能再让老爷子知道这些乱糟糟的破事。
但有句话,那些暗中谋划的人可能忘了。
天欲让人灭亡,必先让人疯狂。你们现在闹得欢,将来就要拉清单。等将来朱允熥收拾他们的时候,他们谁都逃不过。
不过,其中有一点朱允熥也算是看透了。
撺掇五王联盟的人,绝对没打好主意。他要的绝对是,朱家这些龙子龙孙自相残杀。
这文士是谁?挫骨扬灰,也不解心头只恨!
“莫非?”朱允熥心中暗动,“五王联盟从朱孟烷口中说出来,专辑说是一个文士联系窜连的,却不知道这五王之中,谁是首脑?”
“不过想来,答案虽不中,但也不远!”
想到此处,朱允熥对门外道,“传,何广义来见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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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一转,已是千里之外。
江南酷热之时,北方还尚未清爽。山峦叠嶂之中,小河蜿蜒清澈,缓缓流淌,在山间穿梭。
水流遇到石头,便会幻化成涓涓细流或者一条条小溪,水花与石头撞击,发出悦耳的声响。
小河边,有个帐篷。
燕王朱棣,与一个黑衣文士,相对而坐,手握棋子面色凝重。
朱棣手持黑子,棋盘腹心之中有条对方的大龙眼看就要成势,而他自这边,也有条大龙呼之欲出。他现在手中这一子,不知是该先堵死对方,还是拼死一搏,放在自己这边。
“恁磨叽!”对面的黑衣文士不耐烦了,盘着腿坐着笑道,“千岁您,何时也变得这般婆婆妈妈了,你不是一向棋风大开大合,横扫千军吗?”
朱棣捏着手中棋子,“观棋如人,以前年轻时本王喜欢速战速决,狭路相逢勇者胜。但如今年岁渐长,如此局面不得不慎重!”
“慎重最是无用!”文士笑道,“既然已落子,就总要分出胜负。你狂风暴雨也好,你润物无声也罢。对方都是要赢你,棋如人生,一旦落子,必须要分出胜负!”
朱棣一笑,手中的棋子扔回盒子中,“下个棋这么多说法,不下了!”
文士笑道,“棋可以悔,可以重来,但人间事则不可!”
“就你这和尚话多!”朱棣看看对方,然后道,“这些日子哪去了?回来之后又弄这么不伦不类的!”
文士颇为不雅的用手抓头,大笑道,“千岁莫非忘了,我可是见不得光的。早就是死人一个,若对外人露出真容,恐怕连你也连累了!”说着,忽然手上用力,竟然直接把头发抓了下来,露出锃亮的光头。
原来,那是假发。
而这文士,竟然就是那个道衍和尚,姚广孝。
朱棣朗声大笑,“你这和尚这般大的人了,还是没个正行!”
“做人当放浪不羁,但做事,我却一丝不苟!”姚广孝正色道,“王爷千岁,八王联盟,事可成亦!”
朱棣面上一凝,神色也郑重起来。
“说起来,京中那位皇太孙,轻飘飘的放过宁王等,实在是下了一手臭棋!”姚广孝说道,“人都是打在脸上才知道疼,他这么不疼不痒的,人家可不会买他的账,还会暗中憎恨!”
年前,宁王等藩王贩卖违禁品之事,闹得人心惶惶。大家都以为要获罪的时候,却又大事化小了。
“之所以没下重手,本王知道几分!”朱棣沉声道,“老爷子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那孩子虽有万般不好,但孝道上,却挑不出毛病。他真若是下重手,自然可以。但没下重手,则是看在老爷子面上!”
“成大事,如何能心慈手软!”姚广孝轻蔑一笑,“虽说没下重手,但也断了诸王的财路。而且还没登基,就用皇帝的口吻训斥,呵呵,手段还是嫩了点,火候也不足!”
朱棣摸摸鼻子,“你说的八王联盟大事已成,在你看来,他们有多少真心?”
“至少,您起兵之时,他们不会与您为敌,更不会帮着那头!”姚广孝笑道。
朱棣面容有些疑惑,“他们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了?”
“人都有私心,老爷子眼中只有他那个孙子,大伙自然心生不满。”姚广孝说道,“当年故太子在时也是如此,只不过诸位王爷不敢说罢了。可现在这些年了,老爷子眼中除了嫡长子,还有这个孙子,其他儿孙正眼都不看,谁心里没气?”
“再者说来,京中那位一旦登基,就要削藩,各藩王都不是傻子,自然明白!”
“一旦他将来削藩,就是违反祖制,触动诸王的利益。而您是帮着您的兄弟们说话,为他们的前程富贵着想,他们如何不答应?”
“就怕,有人两面三刀!”朱棣看着棋盘,“本王那些弟弟,也都是人精!”
“但他们,都没有千岁您的志向!”姚广孝道,“不过都是,守成之人,要安享藩王富贵,做国中之国而已!”
“其实那孩子也没错,若本王是他,也定会削藩!”朱棣叹道。
“姚广孝看着朱棣,“千岁,您的志向,可从来都不是只做个塞王!”
“你哪句话说对了,都是老爷子的儿子,凭什么好东西就一定是给大哥的!”朱棣目光落在旁边的小河上,开口道,“他,太偏心了!”
说着,目光转回,笑道,“八王联盟,燕周楚宁,代谷湘淮,够他喝一壶!”
第29章
青眼男人,越是骄傲的人,有能力的人,越有野心。
即便是没那么骄傲的,没那么有能力的,也把野心深埋在心中,等着爆发的那一刻。
但往往,野心会变味,会容易和嫉妒,愤恨,还有看不顺眼,混淆在一起,变成负面情绪。
而这男人,往往最不理智的,就是情绪。连自己也掌控不住的,也是情绪。
诸王对朱允熥就有这样的情绪,当太子朱标故去,朱允熥成为继承人的时候,他们的情绪就出现了波动。因为一直以来,从小到大一直压在他们头上的那个人走了,他们还来不及多想,却忽然发现,那个人的儿子,继续压在他们的头上。
显然,这样的结果对于他们而言,会让他们觉得不公平。
凭什么,老子死了,儿子继续上位?
好吧,既然已成事实,也没办法和能力反抗,那就接受吧。起码,当年压在他们头上的男人,对他们还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