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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4章

    七八个精壮的亲兵们,快速冲过来,眨眼之间死死的保住蓝玉的手脚,抬起来往后走。

    “哎,哎,哎!”

    蓝玉挣扎着,却无计可施,边蹬腿儿边大骂,“遭娘瘟的,敢跟老子动手?老子上阵杀人的时候,你们还过门槛刮卵蛋呢..........放开,放开,放开!”

    “皇太孙殿下还说了!”傅让看着挣扎的蓝玉,轻声说道,“难道,您就不想再看看他吗?”

    “您就不想,再看看那个,一直被您呵护记挂的孩子吗?”

    “您就不像,再听殿下教您一声,舅姥爷吗?”

    顿时,蓝玉不挣扎了。

    “殿下还说,人这辈子,早晚有死的那天。”傅让继续道,“生老病死,谁都没办法避免。生老病死,更不是一死了之那么简单。”

    “您死了简单,活人呢?”

    “看不着您,活人以泪洗面,他们惦记呀!”

    “病的人,都不是为了自己活着,都是为了活人活着。您不负责任的了断了,可活人要留下一辈子的遗憾。”

    说到此处,傅让走到蓝玉身边,“蓝帅,末将奉东宫口谕,护送您去曹国公处。”

    “曹国公也得了旨意,带您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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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凯旋(1)又是一年年关降至,京师之中愈发的繁华热闹。

    喧闹的节气之中,除了因为即将到来的春节还有传至京师的捷报,更给今年的年关,增加了许多的喜庆。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到处都是兴高采烈的议论声。

    “一战歼鞑子十万,这下看他们还敢来咱们大明撒野不?”

    “嗨,说起来这也是咱们大明必胜之仗,也不看看是谁打的?”

    “啧啧,朝廷派了两个国公,三个亲王,还真是看得起鞑子!”

    “二十万大军,横扫千军,这军威真是古来少有啊!”

    “前朝大宋是根本跟咱大明比不了的,上不了台面。咱大明武功,如今也算雄迈汉唐了对吧?”

    历来天子脚下都是首善之地,京中百姓议论起这些来,都是在俱有荣焉之中带着些评头论足。

    而且,这些年来,大明对外用兵鲜有败绩,更是让人觉得这样的胜利是理所应当。

    但,捷报传入宫中,朱允熥却不这么看。

    ~~~~

    “死的人太多了!”

    御花园边的乐志斋中,朱允熥放下手中的捷报,脸上的表情有些阴郁。

    “曹国公李景隆部,居然折损了四成!”

    “原辽王的广宁卫残了!”

    “燕王朱棣所部,也伤了筋骨!”

    朱允熥端坐在宝座上,身前几个包裹锦缎的圆凳上,五军都督府徐辉祖,常茂,耿炳文等人,吏部尚书凌汉,户部尚书傅友文等数十人沾着半个屁股,恭敬的应对。

    徐辉祖想想,正色道,“鞑子骤然而来,辽东那边没什么准备,所以才先损失惨重。不过此战我大明一举歼灭了兀良哈部,消灭了辽东方面的威胁,不说是一劳永逸,也是除却一心腹大患!”

    说着,沉思下继续说道,“其实战损比,还算是能承受的。臣说句不恰当的话,打仗哪有不死人,一战保辽东数十年太平,这个账,也还算值得!且不说,以前要连年防着他们来,就是每年给辽东那边的军饷钱粮,都是个天文数字!”

    听起来可能让人有些不舒服,但军国大事就是如此。莫说是千万人,就是十万百万人的生死,其实在统治者的眼里,也不过是个数字。若是这些人的死,可以换来永远的盛世太平,他们绝对丝毫不吝惜。

    史书上只会记录帝王将相,何时记录无名小卒?

    再说,已经死了那么多人,继续为死人感伤也是本末倒置的事。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理善后,还有大战之后的其他的问题。

    朱允熥沉思片刻,其实他从徐辉祖的话中听出了其他不同的东西。

    一是兀良哈部已名存实亡,那朝廷下一步的动作是什么?

    二是,既然兀良哈部对辽东根本形不成威胁,那朝廷每年对辽东各藩军卫的巨额军费,是不是可以..........?

    甚至说,被打残的辽王会宁卫,要不要补充重建?

    还有燕王朱棣........?

    “十五叔这一战身先士卒,孤看了颍国公的战报,身为动容!”朱允熥习惯性的用手指敲打桌面,缓缓说道,“最危难时,十五叔甚至说把王妃送往京师,要战死在边疆!”

    “大明有如此贤王,何愁边疆不稳,蛮族不平?”朱允熥继续道,“十五叔的会宁卫要尽快重建起来,补足兵马。”

    说着,他手指顿了顿,继续开口道,“传孤的旨意,皇十五子辽王植,带管辽东军务,执掌辽东都司,麾下兵额可从辽东都司,铁岭卫,北平卫,乃至开原卫等地抽调!”

    话音落下,文臣们还不觉得什么,但武臣们已经听懂了东宫皇太孙发出的信号。

    此战之后,辽王朱植将取代燕王朱棣在北方边疆的地位。

    “此战虽然是兀良哈挑衅我大明天威,但孤听说还有些鞑靼人在其中煽风点火?”朱允熥的语气忽然变得不善起来,眼神冰冷,“哼,我大明这只老虎,才打了个盹儿,就以为我们是家猫了?”

    “早先秦王二叔在时,每年秋天结合边关各塞王兵马,巡视塞上,震慑草原各部,让其不敢轻举妄动。不过才一两年没给他们眼色看,他们就猖狂至此!”说着,朱允熥环视群臣,“传旨,晋王棡乃诸皇子亲王之中最长,更是孤的亲叔,担前秦王之责,总领各藩兵马,连年巡视塞上不得有误,辽王副之!”

    “另,令宁王权整军备马,来年开春奔袭鞑靼部。犯我大明者,血债血偿!”

    “喏!”五军都督府众将,自徐辉祖一下纷纷应答。

    此时文臣们也听出些言外之意来,此战之后晋王朱棡和辽王朱植将成为边疆塞王之中风头,权柄最盛者。

    对于这个结果,文臣们是十分赞同甚至满意的。辽王朱植历来对朝廷中枢恭顺,晋王更不用说,皇太孙的亲叔。

    “还有件事!”朱允熥的目光看向文臣之中,对户部尚书傅友文开口道,“战死将士的抚恤,一分都不能少。”

    傅友文微微一笑,“殿下,若是别的事儿,臣定然要说没钱,要说户部还有窟窿。可涉及到将士们的抚恤,户部就算刮地三尺也要凑出来!”说着,目光看向徐辉祖等人,“不过,臣等文官,只是负责散财,具体的发放还要看五军都督府的各位大人,到底能不能全到将士们的手中.........”

    这话,别有意味。

    而且猝不及防之下,让徐辉祖等武人顿感错愕。

    “傅尚书啥意思?”武臣之中,靠后位置的长兴侯耿炳文不悦开口,“您的意思是,我们这些人喝兵血喽!”说着,对朱允熥开口道,“殿下,五军都督府历来的账目都有据可查,一斤米一匹布都是册录在案的。我等武人虽然不大通礼,可不像有些黑心官,什么钱都敢伸手?”

    此刻,武人们都反应过来,对着文官们怒目而视。

    吏部尚书凌汉开口道,“诸位稍安勿躁,傅尚书不是说你们喝兵血。而是说,此等事户部不过是过路财神,要多少发多少都是你们做主,别人只能看着说不上话!”

    说着,笑道,“按理说这等事应该是兵部会同户部协同办理,清点伤亡发放抚恤。”

    “遭瘟的书生对咱们开炮了!”

    武人们瞬间明白了这些文官的用意,文官们已经不满足屈居武人之下,开始对武人的权力指手画脚了。

    宝座上的朱允熥,则是若无其事的喝茶,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这不是他的授意,自他执政以来,文官集团的话语权大增,但武人集团因为和他亲厚,由他撑腰也越发的恣意。越发的不把文官集团放在眼里,傅友文和凌汉之所以当场含沙射影,正是因为他们对武人集团的不满。

    开国勋贵已老,文官们以为压在他们头上的大山终于可以滚蛋了,却愕然发现,这些走上前台的二代武人们比他们的前辈,更加的难对付,甚至更加激进。

    文和武总是要相争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五军都督府是国朝初年就定下的,几位大人若是不满,何不对皇爷说!”长兴侯耿炳文冷声开口,“若是不敢对皇爷说,那我把那些老军侯们都叫来,诸位和他们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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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凯旋(2)闻言,文官们的气势为之一滞。

    跟那些老杀才讲?那不是等着.........挨喷吗?

    那帮人是能说理的人吗?是能说得通的人吗?

    早些年太子朱标在世的时候亲近文臣,都跟踩了他们尾巴似的,不住的在太子耳边说什么,大明朝都是武人打下来的,殿下莫听那些遭瘟的书生瞎糊弄。

    更何况现在?

    文官们只是气不顺,没傻到跟那些老杀才硬顶的地步。

    “够了,成何体统?”朱允熥开口呵斥,“在孤面前唇枪舌剑,你们还真是出息?”

    “臣等不敢!”众人赶紧请罪。

    大明的五军都督府是文官们的心头大患,但对朱允熥来说却不是。五军都督府看似庞大,其实其中分化的十分细致,根本没办法对皇权造成威胁。

    “说抚恤的事,你们拐哪里去了?大明朝才多少年,就要当着孤的面来一场文武之争吗?”

    其实事情的根子朱允熥心知肚明,这场对兀良哈的大胜是他这个皇太孙真正

    执政之后,第一场大规模对外战争的胜利。

    这种胜利让刚刚似乎看到曙光的文臣们,再次感到了危机。

    因为功劳都是武人们的,和他们没关系。

    “大明有两条腿,一条是文,一条是武,两条腿走路,大明才能走得稳当!”朱允熥继续开口道,“没有武人保家卫国,谈什么国泰民安。没有文官们治理天下,哪来的钱粮给武人打仗?”

    说着,朱允熥叹口气,“在孤心中,你们就好像两条腿,两只手缺一不可。这次饶了你们,下次再在孤的面前如此互相讥讽,罢官治罪,不管是谁!”

    “臣等遵旨!”

    这样的事,其实就算以前在老爷子面前也经常发生。大明朝武人桀骜,文官头铁。双方只要稍后不合,就是互相针锋相对。

    “抚恤的事是其一!”朱允熥继续道,“所有战死将士的名字,刻于石碑上,供奉英烈祠享受千秋香火!”

    “殿下厚恩!”武臣们闻言,齐齐行礼称颂。

    这时,太监王八耻躬身,踩着小碎步,捧着一份文书进来,“殿下,八百里加急!”

    朱允熥接过,脸上顿时满是笑意,开口道,“李景隆的折子,再有两天就到京师了!”说着,朱允熥想想,“大胜之后班师回朝,孤当亲迎!”随后,放下折子,郑重道,“传孤的旨意,开大明门,三军将士从大明门进城!”

    ~~~~

    “没这规矩呀,国朝以来得胜还朝,走的都是德胜门呀!”

    “大明门那是皇上走的呀,这不是........”

    这份口谕一出,又是引爆京城。

    街头巷尾都是议论纷纷,只要人们凑到一起说的就是这样的话。

    尤其是临近年尾,街面上买年货的爷们本就多,走累了坐在茶楼里,便三五成群的开始议论。

    “嗨,咱们这位东宫殿下,自小就喜爱武事。”

    “让将士们走大明门,为的就是激励天下健儿,尔等征战皆为大明!”

    “你说的真假呀!”

    “我老姑夫的亲侄儿的大舅子五军都督府的,这话还能假?”

    街头巷尾到处是这样的议论声,等到大军凯旋的那一天,更是全城百姓出动,城门外人山人海。

    负责治安的衙役,巡城兵马满头大汗的把看热闹的百姓们分隔在大路两旁。

    国家强盛,百姓们自然爱戴。

    大明虽然武功赫赫,但已有好几年,不曾大军凯旋而还,君王亲迎了。

    路两边的百姓们,都好似提前过年一样,穿着新衣,喜气洋洋。就连许多女眷都掺杂在人群中,拽着父兄或者丈夫的一角,眺望远方。

    大明门的箭楼之上,朱允熥一身簇新的五抓金龙袍服,笔直的站着。他身旁文臣武将分列两侧,许多在家养老的老勋贵们,也穿着戎装盛装出席。同样穿着龙袍的六斤,好奇的趴在栏杆上,朝下面的人海眺望。

    下面的人太多了,沿着城门两侧放眼望去无边无际,全是黑压压的人头。还有,震天的喧闹和嘈杂。

    这震耳欲聋的声音之中,箭楼上朱允熥和群臣的耳膜都在激荡,说话不得不大声,以免听不见。

    忽然,几队骑兵快速的从远处疾驰过来,马蹄迅疾的驶过官道,直接在城门下停住。

    骑士下马,又踩着通往箭楼的台阶,腾腾上楼。

    “臣叩见殿下!”

    “曹国公他们还有多远?”朱允熥笑着问道。

    那骑士答道,“还有二十里!”说着,微微沉吟,“不过..........”

    “不过什么?”朱允熥道。

    “曹国公的队伍有些古怪..........”

    ~~~~

    喧闹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静得怕人。

    朱允熥站在箭楼上眺望,视线之中大军的旗帜已经出现在视线中。

    可是没有想象中的骑兵开道,金甲银盔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出现在他视线中的大明战旗,竟然蒙着白边。大军最前面的步卒,也是人人身上都缠着白色的布带。

    “这.......”文臣武将们钝感诧异,许多老将已经开始破口大骂,“李九江搞什么?发丧吗?日他娘的!”

    渐渐的,朱允熥看清了。

    出现在他视线中的,是一支被白色点缀的军队。

    行走的士卒,战马。马车,骡车。

    忽然,他的眼睛豁然睁大。

    大军队伍之中,最前方许多士卒的肩膀上,扛着木杆。

    一座座棺材的木杆!

    一座座棺被抬着前行,路过大明门外的官道。

    出征时他们是活人,德胜还朝的时候,他们是英烈......

    天地之间,寂静无声。

    抬着棺材的队伍,缓慢的前行,每一步都郑重且缓慢无比。

    抬棺的士卒脸上,看不出什么悲伤的神色,但他们的瞳孔上都覆盖着一丝经营。

    李景隆走在队伍最前面,肩膀上也扛着粗大的木杆,身上依然穿着残破带血的盔甲。

    这支军队一点不不像人们想的那样,他们就好似刚从战场上走进来一般,身上带着杀气,带着伤痕,带着鲜血,带着悲伤和仇恨。

    “李景隆这厮!”朱允熥身边,开国公常茂恨声道,“搞什么名堂?”

    “来人!”朱允熥开口道。

    “奴婢在!”王八耻上前。

    “给孤换衣服,把吉服换下去!”朱允熥轻声道。

    ~~~~

    李景隆抬着装着同袍们骨灰的木棺,缓缓走到大明门下。

    所过之处,两边的百姓们纷纷无声退却,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甚至有畏惧。

    眼前的场景超出他们的想象,这些好似血火中走出的汉子,真是凯旋的大军吗?那些棺材之中,装着的是战死的英烈吗?

    从来,没有人这么搞过呀!

    不是说凯旋吗?不是说打了胜仗吗?怎么心里这么难过呀!

    一座座棺材前行,两边的人群中,许多上了年纪的老者,闭目念佛神色庄重。许多人伸手,摘去了身边女眷头上的珠花。许多人捂住了,想叫喊的孩子的嘴。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木杆被亲兵接过,李景隆有些疲倦的上前,对着大明门上那飘扬的龙旗三跪九叩。

    再抬头,泪流满面,口中大呼,“殿下,臣把儿郎们,都带回来了!”

    说着,回身,对着身后那一座座棺材嘶吼,“兄弟们,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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