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晋王领军朱允熥是信得过的,而且如今燕王朱棣也没了造反的心思,就算宁王有些小傲娇但也乖得不行,这些藩王们早就不是朱允熥的威胁。再说通过这些年朱允熥不断的掺沙子,各藩手下的大将都换成朝廷的人,日后削藩更闹不出什么麻烦来。问题的难点在于削藩之后,毕竟是龙子龙孙,这些朱家的宗室都要朝廷养着。
所以在朱允熥的心里,与其养着还不如趁早在军中历练,起码日后把他们分封在蛮荒之地,他们知道如何带兵打仗杀人。
“皇上圣明!”茹瑺笑笑,继续说道,“周王楚王那边来奏,护军军械冬衣战甲还有战马有些缺口,请兵部补足。臣不敢自专,特奏于皇上!”
闻言,朱允熥微微皱眉,目光看向武臣之中,五军都督中军大都督徐辉祖。
魏国公徐辉祖面如沉水,“皇上,洪武二十八年周藩刚补充了战马五百,楚藩补充战甲一千八百面!”说着,顿了顿继续道,“还有棉布一万三千匹,棉花二十六万斤等。”
“两藩都是内藩,一无大战二无军事调动,何以能用得了这些物资?内藩不比边藩,要战马何用?再者说无论是楚王还是周王,封地都是天下富庶之地,何以跟朝廷伸手?”
这些藩王们如今服帖是服帖,可总是变着法的开口要东西。他们自己的府库都快装满了,却总是和中枢哭穷。
朱允熥早就为这事颇为不满,今日茹瑺和徐辉祖的话,等于递给他一个刀把子,让他可以抓着这个刀把子,砍过去。
“爱卿所言极是,朕也想不通,这几年大明无战事,几位内藩的王叔该当日子过得安逸府库充足,怎么如今军资上还出了缺口!”朱允熥眯着眼睛,“魏国公?”
“臣在!”
“五军都督府选郎官过去!”朱允熥继续道,“盘查军库,看他们到底缺不缺!”
“遵旨!”
闻言,臣子们顿时一凌,连酷热都顾不得了。
周王楚王这次伸手跟皇上要东西,可真是惹恼皇上了。东西要不到不说,还要五军都督府下去查他们个底调。
其实只有徐辉祖知道朱允熥真正的想法,查不是目的,目的是查出事来。然后理所当然的把两藩之中的重要人物,换上朝廷的自己人。
“就怪你们自己倒霉!皇上本没想这么快发落你们,是你们自己送到头上的!”徐辉祖心中暗道。
“各位爱卿谁还有奏?”朱允熥看了下天色,已近中午,开口说道。
群臣无声,一片寂静。
王八耻清清喉咙,挥舞浮尘,“散..........”
“皇上,臣有奏!”忽然,文臣之中,督察御史杨靖出列,叩拜道,“臣有本奏!”
“说!”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臣要弹劾三人!”杨靖朗声开口,“曹国公李景隆,郑国公常升.......”
“嘶!”
“嗡!”
杨靖说出前两个名字的时候,周围的臣子们微微变色,口中不住发出惊叹。
这杨靖是怎么了,无缘无故直接御门听政的时候弹劾两位世袭罔替的国公。而且这两位,一位是皇亲,一位是皇上的亲舅舅。
郑国公常升就站在徐辉祖身旁,闻言看过去,眼神中满是诧异。
心中更是怒骂,“日你姥姥的,你发什么癔症?昨天你他娘的还在老子的饭庄子里,喝酒叫姑娘。吃完嫖完不给钱,今天还他娘的弹劾老子?”
“还有一人!”杨靖说着,缓缓摘下头上的官帽。
众臣见状,心中又是倒吸一口冷气。
杨靖可是督察院御史,把自己帽子摘了弹劾,这是要拼上前程啊!
“还有承恩侯赵思礼!”
虽说大明朝的外戚都是夹着尾巴做人,可也要看是哪个外戚啊!
他居然,御门听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弹劾皇上的老丈人,皇后的亲父,太子爷的亲姥爷,承恩侯赵思礼?
再说这些年来,赵家的风评在京师中还算不错。没仗着家里出了皇后闹什么幺蛾子,平日做人也谦虚谨慎。
杨靖弹劾他,若没有确凿的说辞,怎么交代?
武臣勋贵之中,赵思礼本来站在一众侯爷中间,闭着眼神游天外。正想着一会散朝了回家吃碗手擀面,然后带着大儿子小儿子去钓鱼呢。
忽听有人提他的名字,顿时一惊。
等听清是杨靖弹劾他之后,霎那间双腿发软。
“弹劾我?我.......没干坏事啊?”
若不是他边上,怀远侯常森手疾眼快,只怕赵思礼已经摔倒了。
“老侯爷慢点!”常森道,“莫怕,这些书呆子就是喜欢煌煌大言,弹劾皇亲国戚显得他们有能耐!遭娘瘟,求名求到咱爷们头上了!”
坐在龙椅上的朱允熥似乎也甚意外,沉吟了许久。
“哦,杨爱卿一次弹劾他们三位,所谓何事啊?”
“有辱国体,包娼庇赌!”杨靖大声道。
第163章
文官开炮了(2)闻言,周围一片寂静无声。
郑国公常升怒道,“杨靖,你血口喷人!”说着,赶紧对朱允熥请罪道,“皇上,臣绝无此事啊!”
“稍安勿躁!”朱允熥目光转向杨靖,“杨爱卿,你是督察御史,有监督弹劾百官之责,但说话要讲真凭实据!”
“臣自然有凭据!”杨靖叩首道,“皇上可知道太白楼?”
朱允熥故作迟疑,“嗯,朕略有耳闻,怎么太白楼和郑国公他们有牵扯?”
杨靖笑笑,“皇上,太白楼就是曹国公,郑国公还有承恩侯三人的产业!”说着,继续道,“此楼位于秦淮河畔,乃是京城一等一的酒庄,富贵奢靡,单是一桌酒菜就要数十银钱!往来都是达官显贵,灯火通宵达旦!”
“酒庄所用器物,多有违禁僭越。景德镇的官窑,波斯地毯,龙涎檀香等物,奢侈远超大内。且有悖伦常,以年轻女子身披素纱,袒胸露肉,迎来送往招待客人,简直是导则沦丧,人神共愤!”
“你怎知道如此清楚?”朱允熥疑惑道。
“臣去........臣所言不虚!”杨靖大声道。
朱允熥马上面色不悦,转向常升,“可有此事?”
官员经商这个问题可大可小,大明开国老爷子就有严令,官员及家眷不得经商,违令者以贪腐论处。可京师之中,这些勋贵等,谁家没点旁的产业?
其实这道命令,主要是针对文官的,对于勋贵的私产,一直都是当作没看见。
常升满头是汗,低声道,“臣不敢欺瞒皇上,确有此事!”
说着,他心中已经是开骂起来,“你姥姥的李景隆,当初老子就说别弄这么招眼的买卖,你非不听。你看,让人捅了吧!你姥姥的,你提的事,如今你不在朝中,还要老子给你擦屁股!”
这时,杨靖又大声道,“皇上,还不但如此。若只是个酒楼,臣也不用如此大张旗鼓的弹劾。只因那太白楼中,还暗设赌场,收养娼妓供客人消遣,甚至还暗中放高利贷。堂堂皇亲,如此有违国体,实乃欺君大罪!”
“不能吧!”赵思礼闻言差点吓昏过去,腿都哆嗦了。
而勋贵之中,景川侯曹震则是拉着常森,低声道,“常老三,你们哥俩不够厚道啊!家里有这种好买卖,也不叫我们去乐呵乐呵?”
“哎哟老侯爷,您就别添乱了!”常森叫苦不已。
曹震一笑,给了周遭人等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
那些开国老君侯们以宋国公冯胜为首,都低头笑了起来。
一边是皇上的舅舅,一边还有皇上的老丈杆子,这下有乐子看了。
果然,朱允熥马上脸色大变,拍着龙椅的扶手,“郑国公,可有此事!”
“没有没有!”常升叩首道,“开个饭庄子不过是私下赚些零花钱,臣哪敢涉及赌场娼妓等事。臣就是........臣就是饿死,也不能丢那人呀!臣丢人是小,若真有那等小人行径,不是堕了皇上您的脸面吗?”
“哼,若非如此,怎能日进斗金?”杨靖冷笑道,“臣亲眼得见,数车的金银可是进了承恩侯的府邸!”
“啊!”赵思礼噗通一声跪下,“皇上,臣.....”
他心中惶恐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那太白楼确实每个月都会把当月的分红,送至他的家中。
“身为外戚皇亲,不思君恩也就罢了,还要与民争利。”杨靖继续说道,“臣请皇上重重责罚,不然难以服天下!”
“你放......你......!”常升惶恐道,“皇上,这酒庄是当日曹国公提议建起来,就是要给家里多个进项,绝没有杨靖所说之事!而且,此事赵侯爷是不知情的,他也从没去过,就是每月分润点分红而已!”
“还知道把赵宁儿他老子摘出去!”
朱允熥心中好笑,其实今日杨靖之所以站起来,就是他们君臣的套路而已。
“杨靖,说我家包娼庇赌,可有明证?”常森怒道。
“这..........”杨靖忽然一愣,“本官是大明督察御史,可风闻奏事!”
大明朝这些御史之所以招人恨,就是因为老爷子当初给了他们一道护身符。听闻而来的事,不管真假,反正都可以用来弹劾。是不是真的,朝廷自会查处。
“给家里增点进项?”这时,朱允熥缓缓开口,看着常升等人,似乎面又不悦,“尔等是开国的勋贵,世袭的公爵,又是皇亲,家中田地产业无数,怎么就缺这点银钱?”
“开设酒楼,看似不是什么大事。可朝廷有严令,官员不得经商,你们不是不知道?如此明目张胆,还弄了个京师第一楼出来?”
“臣等万死!”
“臣退股,臣退股!”赵思礼大声道,“臣这就回去,把所得的分红.......上缴国库!”
看国舅爷和国丈如此惶恐,老勋贵们暗中偷笑。
淮西勋贵虽然铁板一块,可他们彼此之间也乐于看别人的笑话,而且不但要看,日后还可以当成埋汰人的谈资。
殊不知他们这边正看笑话,那边马上有人对他们开火。
“臣也有本奏!”吏部右侍郎侯庸缓缓出列,手中捧着一个本子,“臣为吏部右侍郎,负责考核天下官员的政绩。”
“臣到任以来,审查履历存档发现些不同寻常之处。云南一省,共有三十八名官员,和当朝勋贵们,交情匪浅!”
顿时,老勋贵们吃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过去。
侯庸凛然不惧,“臣听闻朝中勋贵有云南的盐铁糖布专卖之权,虽是陛下当初金口许给他们的。可这些年来和他们有瓜葛的官员们,动用手中权力,擅自调用民夫或者驻军,为他们输送货物!”
“臣还发现,其中几个官员在升迁的时候,有开国勋贵为其说项说情!”
说着,侯庸继续大声道,“云南上下,因为勋贵们的专营之权,已经水泼不入,朝廷调任的官员,受到排挤站不住脚!”
“这狗日的!”
老勋贵们心中破口大骂,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把侯庸掐死。
这些独家专营之权,是他们当初用手中的田庄子佃户和矿山等换来的。更是他们这些年,牺牲了在军中特权换来的了。
“皇上!”这时,督察院另一御史严震直也出列,昂首道,“盐铁糖布,木材矿山等本该国家专营,许以勋贵不过是当时的权宜之计。如今西南边疆日渐稳固,各处都在屯田铸城,朝廷每年拨款不知凡几。”
“臣请奏皇上,收回勋贵专营之权!”
“他娘的!”老勋贵们直接心里炸了。
~~
岁月神偷,你去死吧!
什么药都救不了你这么快!这么短!
第164章
丽春院(1)都御史的话等于直接捅了马蜂窝,若不是在朝堂上,若不是朱允熥当面,只怕那些勋贵老臣们直接跳脚大骂报以老拳。
饶是如此,有几位老军侯们红着眼珠子,愤愤的撸袖子,恶狠狠的看着侯庸严震直等人。甚至还有人,嘴巴一张一合,无声的动着。
看口型,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皇上!”侯庸看都没看那边,继续开口道,“云南地处偏远,汉蛮杂居,又挨着缅甸,土司蛮王众多。朝廷每年给云南拨付的钱粮比中原一个省缴纳的赋税还多!”
“这些年来,朝廷从中原移民至云南,当地布政司屯田兴修水利,修筑城池开山劈路,也算是一片欣欣向荣。若收归这些盐铁糖布棉等为国有,臣以为云南布政司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此时,兵部尚书茹瑺忽然也开口道,“皇上,侯侍郎和两位都御史所言极是!”
他开口附议是朱允熥没想到的,而且也完全出乎那些老臣勋贵们的意料。
“他奶奶的,遭瘟的书生靠不住,当了兵部尚书也不跟咱爷们一条心!”
“你姥姥的狗日的茹瑺,我让你当兵部尚书,回头就让人给你穿小鞋!”
勋贵老臣们心里破口大骂,茹瑺继续说道,“因是西南边陲,云南有驻军八万,这八万人如今完全靠着屯田,也就勉强果腹。而且这个数字只是当兵的,还没算他们拖家带口的家眷。每年的粮饷,都要从周边数省抽调。”
“一千斤粮食到了当地,损耗就要高达三成。还不算民夫,调用的牲畜等。若赶上雨季,损耗更大。”
“除了粮,还有钱。八万人的军饷,也都是每年从国库拨运过去。还有当地修桥铺路的开销,也都是要中枢给钱。”
“在臣看来,若这些盐铁之类的交易收归布政司,云南当地的财政定然有所缓和,当地藩库有了结余,就不必屡次和中枢要钱!”
茹瑺话音落下,文官之中如暴昭,傅友文,郑赐,夏元吉等人纷纷附和。
让人奇怪的是,老臣吏部尚书凌汉,浑然没有表示,好似站着打瞌睡一般。
“日他娘的,书生们要咱们的老命啊!”
“这些王八操地,说话一套一套的!”
“他娘的,老子赚钱碍着你们什么了?”
勋贵们心中谩骂眼中冒火,可却没人能站出来和这些文官们打擂台。不是他们不敢站出来,而是他们知道自己最笨,说不过人家不说,还容易君前失仪。
万一控制不住,日你娘这类的话冒出来,那可是大不敬!
“国家专营,许以大臣,本就是权宜之计。既不合国法也不成体统,若专营之权不收回来。云南岂是大明之云南?莫非是某些人的自留地?后花园?”
就这时,钦天监正翰林学士方孝孺忽然在文官之中,盎然说道,“陛下,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顿时,周围寂静无声。
这话的杀伤力太大了,直接上升到云南是不是大明的云南这种地步,直接说到了国将不国。
“臣,斗胆直言!”方孝孺继续道,“如盐铁专营等事,历朝历代只有大厦将倾时,才予以藩镇用之养兵。如今一省商贸,操于数家之手,与藩镇何异?”
他话音刚落,朝中那些因为科考案沉寂许久的清流们纷纷发声,一时间朝堂鼎沸。
忽然,朱允熥微微抬手,朝堂之中又安静下来。
他坐在龙椅上,似乎有些为难的沉吟片刻,开口道,“当初这些专营之权,是众勋贵老臣用田亩和人口换来的,而且当时也说了年限,不是让他们永远专营!”
“皇上,臣知您宽仁优渥之心。”都御史严震直开口道,“可这几年来,勋贵们所获的财富,远超出他们交出来的田地人口。再者说,此风不可涨啊!再让他们专营下去,即便朝廷日后收回来,也难以为继...........”
“皇上,万不可因为怜惜老臣,而损大明之根本。万不可因为仁厚,而罔顾一省之政啊!”
数十位文官齐齐发声,闹出这么大的声势,微微出乎朱允熥的意料。
不过想想也是应有之意,文官们本就看这些老勋贵们不顺眼。再者说云南一地,每年的盐铁专卖是个天文数字,出于国家层面来看,绝不可能落于个人的手中。
这些年,这些老勋贵们盆满钵满惹人眼红。话说回来,若手握这些专权的不是这些老臣,换其他人早就让这些文官们收拾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再者说当年许给他们,乃是为了缓和当时的矛盾,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交出名下的田地佃户,甚至用这些利益,交换他们手中的军权,在军中的影响力。
换句话说,那时的朱允熥不是皇帝,而现在的朱允熥是皇帝。此一时彼一时,不同的立场就有不同的决定。
“云南一地的专营权,一年能有多少进项?”朱允熥缓缓问道。
“户部有账册,云南布政司有统计!”户部尚书傅友文开口道,“皇上容臣回去带人算算!”
“嗯,算好了给朕呈上来!”朱允熥点头笑道。
“臣遵旨!”
随即,朱允熥收敛笑容,看着常升赵思礼的方向,话锋一转,“你们是皇亲国戚,做生意本就堕了身份。还弄出什么京师第一楼,那干脆你们的官都不要做了,去开酒楼算了!”
常升赵思礼方才还在思量,明明是弹劾他们,怎么文官们炮口一转,直接对准那些勋贵老臣呢?
正想着,却不想皇帝又把话头给调了回来。
“臣有罪,请皇上责罚!”常升叩首道。
“你是朕的舅舅,承恩侯是皇后的父亲!”朱允熥板着脸,“做事不顾自己的身份,也要想想朕,想想皇后,想想太子。你们要给其他皇亲国戚做个表率,做个榜样!”
“为了蝇头小利,脸面都不要了?”
说着,朱允熥又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卸了身上的官职,回家闭门思过!”这时,看着常升,皱眉道,“你家门前,郑国公的牌子,给朕摘了!”
说完,站起身,“散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