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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6章

    凌汉端着酒杯,悠哉的喝一口,信手夹起一块羊舌头放嘴里,吃两口,“嗯,这羊不好,是扇了的你那舌头怎么那么好使,一口就能吃出来?”曹震忍不住,斜眼道。

    “不膻啊!”凌汉点点那盘菜。

    “老哥!”郭英笑道,“别卖关子啦!”

    凌汉见他们是真急了,也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慢条斯理的开口道,“今日朝会上,皇上可是发火了!”

    三人闻言,点点头。

    “郑国公的牌子摘了,闭门思过,卸了一切官职!”

    三人闻言,再次点头。

    “听说,承恩侯出宫的路上,让皇后叫人给喊了去,正在坤宁宫数落呢!”

    三人听了,继续点头。

    “哎!”凌汉叹息一声,放下筷子。

    半晌,郭英道,“老哥,这和咱们兄弟有啥关系?”

    凌汉撇他一眼,“郭侯,你不是笨人啊?怎么现在这么笨呢?”

    郭英恼怒,“老凌,你他娘的再挤兑老子,信不信抽你?”

    凌汉不屑的看他一眼,意思是你敢吗?

    随后赶在对方爆发的边缘,继续说道,“一位是皇上的亲舅舅,一位是皇后的亲爹。就因为开酒楼这点破事,两人受的罚,是不是有些...........太重了!”

    说着,他看看对方,“要说私下开产业,你们这些老杀才....军侯们,谁家都不少吧?”

    三人互相看看,若有所思。

    “这几年,云南的财路,你们这些人赚翻了吧?”凌汉又道。

    三人没说话,点点头。

    “咱们都是老交情,老夫说话不好听可也是实情!”凌汉继续道,“见好就收吧!”

    “皇上今天没当众给答复,那是给你们留着面子呢!”凌寒瞅瞅他们仨人,接着说道,“御史,户部,兵部,包括工部都站在一块说话,就是皇上也要掂量一下他们的份量不是?”

    “皇上给你们留着脸面,你们要跟文官们打擂台。几位,不是老夫看不起你们。你们斗得过吗?今天弹劾你们,都是场面上直来直往的。”

    “明天说不定就翻出来你们家里什么破事?什么欺行霸市,什么强买强卖,什么家奴欺人。别跟老夫说没有,你们这些人,谁屁股底下不是一堆屎?”

    “就那帮御史,骂人不打草稿,你们那点事翻个底掉,到时候你们老脸往哪放?”

    “所以我说,见好就收!这些年赚够了,专营权撤出来交给人家云南布政司就是了。钱,什么时候是头啊?被让钱,迷住了眼啊!”

    “再说了,皇上什么脾气你们不知道吗?给你们留着脸了,你们要知情趣,日后好处少不了。你们要是跟文官闹,皇上脸挂不住,到时候谁倒霉?”

    一番话,让三人陷入沉思。

    半晌之后,曹震嘟囔道,“文官们弹劾咱们,万岁爷应该还是心里向着咱们!”

    “你他娘是真没活明白!”凌汉笑骂,“皇上心里向着你们,可不能袒护你们啊!”

    “这等专营权,放个人手里你觉得合适吗?你觉得你们一直占着,大把大把往家里划拉钱,合适吗?”

    “趁现在有台阶下来吧,不然公事公办的时候,可什么情份都没拉!”

    说完,凌汉又端着酒杯,观察他们三人的脸色。

    郭英寻思许久,缓缓开口道,“其实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咱们这些人,啥都有了。就别当只进不出的貔貅,这么大岁数了,知进退也是给子孙留了好路!”

    “哎,这话对喽!”凌汉笑道,“这里没外人,老夫说句大不敬的话。当年老皇爷不是皇上的时候,你们在一块喝酒骂娘都没事!”

    “可当了皇上之后就要守君臣之道,如今皇上心里头记着你们的好处,是你们的福分。但你们若是让他脸上难看,事难办,你觉得这情份还能剩多少?”

    说着,敲打下桌面,“今日常家,赵家,多大点事啊,皇上都如此震怒!你们和皇上再亲,有他们亲?弹劾你们的事,皇上是什么都没说,可你们琢磨下皇上的态度?”

    “所以,你的意思是,交了?”冯胜问道。

    “不交也行,等着御史们追着咬着腰子吧!”凌汉笑道,“你受得了就行!”

    “遭娘瘟的御史,怎么就盯上咱们了!”曹震还在嚷嚷。

    凌汉心中一笑,对这种粗人也不愿多说话。

    “那就交吧!”冯胜喝口酒,微叹道,“人老了,就不讨人嫌了,安安稳稳的比什么都强!”

    “您是这个!”凌汉竖起大拇指,“拿得起放得下!”

    冯胜苦笑,“他娘的还不是你们这些文官们逼的!”

    郭英也叹气道,“怎么和弟兄们交代啊?”

    “不用交代,你们几人主动交上去,其他人也都能看明白!其实这等事,你们自己心里明镜似的,就是自己糊弄自己,放不下这些身外之物!”凌汉说道,“老夫再说句大不敬的,太上皇如今都在城外种庄稼呢,老军侯们,也到了颐养天年的岁数。”

    三人闻言,无声叹息点头。

    “好好过日子,隔三岔五去看看老皇爷,顺道跟皇上说说,家里的子侄也能出来挑大梁了,这么着家族才能兴旺啊!”

    “不然,就是攒下几座金山,管蛋用?”

    “成!”冯胜重重的点头,“听你的,明儿就进宫见皇上,交了!”

    第168章

    生机(1)山间的坡田上,浅浅出了一层微绿的细苗,远算不上茁壮,但田垄之间却荡漾着别样的生机。

    “粪,不能再上了,多了反而长不好!”

    山坡下的凉亭之中,朱允熥正陪着老爷子吃早饭,清晨的空气带着三分舒爽,一分水汽,一分慵懒。

    老爷子捧着饭碗,大口的扒拉着,眼神落在山坡的梯田上,满是柔情与呵护。

    朱允熥给老爷子盛了一碗汤,“皇爷爷,您喝点汤,早上宁儿亲手煮的高丽参老鸡汤!”

    “咱尝尝!”老爷子端过碗,跟喝凉茶似的咕噜咕咕几下进肚,笑道,“他娘的,天下庄稼人早上起来能喝鸡汤的,也就咱一人儿了!”

    “昨日二十一叔派人送来许多贡品,其中有几株老山参,说是差不多有三百年的年份,孙儿特意让人留出来,给皇爷爷配些养生的汤药!”朱允熥笑道。

    朱模原先的封号是沈王,后被朱允熥改封在乐浪(平壤)为韩王。他少年时在宫中顽劣,到了封地之后却是勤政爱民。政务上一改其他地区对于原高丽土著的高度压迫和剥削,均田亩低徭役,推行汉语学堂,兴修水利改善民生。

    同时吸引原高丽士族为其效力,使得政令通达。但军令上还是一贯的强硬,封地之中稍有不服暗有二心的。每经发现,必诛杀殆尽。

    “那玩意有啥用,还不如大萝卜脆生!”老爷子撇撇嘴,端着饭碗吃着肉汤泡饭,吃了两口感觉不够滋味,倒了半碟子酱菜进去,然后用筷子搅和着,眼睛继续看着坡田,“咱现在就盼着这玩意丰收,若是真亩产数十石,马上各处推广。”

    “您也别太累了!”朱允熥轻声劝道,“听说您腿还没好利索,就深一脚浅一脚的在田里干活了!”

    “没事!”老爷子大手一挥,“不活动活动更他娘的好不了。”

    他爷俩这边正说着话,朴不成旁边过来,低声道,“老爷子,万岁爷,宋国公冯胜,武定侯郭英等人来了,在庄子外头候着呢!”

    老爷子微微错愕,“怎么找这来了?”说着,目光看看朱允熥,“你敲打他们了?”

    朱允熥一笑,“敲打谈不上,大概是有些事他们想明白了,一大早就找您和孙儿表忠心来了!”

    老爷子想想,“你小子跟你爹一样,有啥事都不直说,蔫巴的坏!”说着,对朴不成道,“让他们几个过来吧!”

    ~~~

    宋国公冯胜打头,身后跟着一群老头。

    都是眼巴巴的看着眼前庄子中的景色,这些一辈子杀人放火坏事干了一箩筐的老杀才,平日几鞭鞭是看着垂垂老矣,但浑浊的目光之中都带着几分血腥和杀气。

    但此刻,他们看着眼前郁郁葱葱的庄稼地,看着茂盛的植被,清澈的池塘。浑浊的目光忽然之间变得平和起来,甚至看向那些带着芬芳的庄稼,眼神中涌动出如老爷子一样的柔情。

    归根到底,抛开杀人放火的外衣,从根子上说他们都是庄稼人。

    他们的父辈祖辈祖祖辈辈,都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曾几何时,他们最大的奢望也不过是如同祖辈那样,用汗水在土地上耕耘,换来温饱。

    “我小的时候,七八岁那功夫,其实我家光景还算不错。靠淮河边上几亩地,都是水田。我娘在后院养了猪,还有鸡鸭。我是我爹四十岁上得的儿子,最是疼我,还给我抱了一只狗儿养!”

    “平日我跟着爹上田,那狗就跟在我身后。那狗懂事哩,就沿着人的脚印走,有生人靠近我家的田了,那狗就呲牙猛蹿。可他知道不能乱咬人,就是吓唬!”

    老头们看着眼前的庄稼地,景川侯曹震缓缓开口,语调是从未有过的真挚平和。

    “可惜呀,几年后他娘的一场大水下来,淮河决口子我家的地颗粒无收。朝廷拉了我爹和大哥去修河,再也没回来。我娘病得起不来,没钱抓药,干挺着死!”

    老勋贵们都默默听着,脸上似乎也都在追忆往事。他们这些老兄弟,虽然一辈子都在一块儿,干好事干坏事都在一块儿,可这等当年的心酸事,谁都不愿说。

    因为一旦说起来,大伙就都会哭。

    曹震方才所说的事,他和谁都没讲过。

    郭英微叹,“后来呢?”

    “后来的事你们就知道了!”曹震咧嘴一笑,“我把娘安葬了,把狗杀了,吃饱了之后出来劫道,嘿嘿!”此刻,他的笑声听起来带着几分复杂,“那狗当时也饿得皮包骨头了,他可能知道我要杀他,趴在那一动不动,闭着眼睛摇尾巴!”

    “那以后,我再也没养过狗!”

    话音落下,周围一片沉静,老头们谁都没说话。

    “皇爷这庄子真不错,我记得我家在城外头也有一处庄子,可我都没去过!”冯胜缓缓开口道,“回头我搬去庄上住,看看能不能把当年种庄稼的手艺捡回来!”

    “你可拉倒吧!你会种地?”曹震不屑道,“谁不知你冯家是大户人家出身,你自小就当大少爷。”说着,大笑道,“二哥,实话告诉你,当年若不是你家里壮丁多,我早带人抢了!当时朱寿都暗中去探过哨,回来跟我说点子扎手!”

    冯胜啐骂,“你他娘的!”

    他和这些出身贫苦的勋贵们不同,冯家在当地是大地主,他和哥哥冯国用自小读书识文断字,带着乡人结寨自保,和其他那些打家劫舍抢劫的不同。

    这也是他虽资历老,但在常遇春等人活着的时候,却为威望不如对方的原因。

    冯胜这一骂,老勋贵们又开口荤素不忌。满眼绿色的庄子之中,顿时飘荡起不和谐的词句来。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孩童清脆的笑声。

    众人放眼望去,顿时大感意外。

    视线中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半白的须发在奔跑中张扬,肩膀上扛着一个竖着两把辫儿的孩童,那孩童在他肩膀上,一只手拎着一个小铁笼子,一只手拽着那人的头发,笑得十分欢畅。

    “蓝小二?”冯胜惊呼。

    郭英揉揉眼睛,“太子爷?”

    不远处在田野中奔跑的,正是肩膀上驮着六斤的蓝玉。

    而这时,蓝玉也看到了这边。

    “冯二哥,你来啦?”蓝玉扛着六斤,颠颠的跑来。

    他身后一只纯白的狮子狗,吐着舌头寸步不离。不远处,大太监没良心喘得跟上岸的鱼一样,上气不接下气。

    “你怎么在这?”曹震疑惑的问道。

    “帮老皇爷种地!”蓝玉大笑。

    “种..........”郭英忽然反应过来,跪地道,“老臣等,叩见太子爷!”

    第169章

    生机(2)六斤骑在蓝玉的脖颈上,小大人一般开口道,“速速免礼!”随即,笑道,“诸位是来见老祖和父皇的吗?”

    “是!”众老臣俯首。

    “太子爷天资聪慧!”景川侯曹震开口道,“说话嘎巴溜脆!”

    他们这些打家劫舍出身的淮西老臣,是看着朱允熥自小长大的,同时也是朱允熥的铁杆簇拥。此时见了六斤,这个故太子朱标的嫡长孙,心中那自然而然的欢喜实在是掩盖不住。

    “太子爷改日去臣家里转转!”郭英也笑道,“臣家里好几个小孙女,可俊哩!”

    “你老不死的想的美!谁家没孙女?”曹震马上反唇相讥,又对六斤笑道,“太子爷要来,也是先来臣家,臣家里好东西多着哩!”

    六斤大笑,举着手中装着两只田鼠的小铁笼,“有这个吗?”

    “臣可以给太子爷抓!臣少年时可是抓田鼠的能手!”曹震笑道,“臣不但会抓,还会做!一会臣帮您把这两只鼠剥皮烤了,味道香着哩!”

    “不!”六斤忽然把铁笼抱在怀里,瞪眼道,“我刚捉来的!”说着,又对曹震瞪眼道,“你不是好人!”

    “啊!”曹震点头,大笑,“对对对,太子爷说的对,老臣不是好人!”

    就他们说话的功夫,朴不成背着手从另一边过来。

    “几位,跟杂家来吧,太上皇和万岁爷等着呢!”朴不成笑道。

    “有劳了!”宋国公冯胜等人跟在朴不成身后,“朴总管多日未见,倒是精神了!”

    朴不成摆手道,“比不得诸位,老骨头了,哈哈!”说着,看看蓝玉脖子上的六斤,回头瞪了一眼梅良心。

    后者心领神会,喘着气上前,把不情不愿的六斤抱下来,放在自己的脖颈上。

    “你跑不快呀!”六斤不客气的用小手,拍打着梅良心的脑门。

    “太子爷说的是,奴婢没用!”梅良心满脸堆笑。

    见这一幕,老勋贵们都是笑。

    曹震和蓝玉走在人群最后,曹震开口道,“你在这真是帮皇爷种地?”

    “那还有假?”蓝玉笑道,“每天早上起来,帮着皇爷除草浇肥。”说着,咧嘴一笑,“这日子,舒坦!”

    他脸上笑容真挚,完全不似作伪,似乎就连一直缠绕的病痛,都消散不少。

    曹震见状,想了想,“明儿我也请旨过来!”说着,肩膀撞下对方,“咱们以后在一块!”

    他和蓝玉私交极好,盖因为当年他们都在常遇春的麾下作战,也是因为在淮西勋贵之中,他们都属于绿林派。原本时空中,蓝玉在洪武二十六年获罪,曹震这些人都是同党。

    “那敢情好!”蓝玉大笑道,“你正好来帮我挑大粪!”

    ~~~

    朱允熥和老爷子,坐在山坡下的凉亭中,吹着清晨的暖风。

    勋贵老臣们按爵位排着队伍,缓缓过来,“臣等叩见太上皇,叩见皇上!”

    “免礼了!”朱允熥笑笑,对身后的王八耻道,“给他们赐座!”说着,又笑道,“怎么一大早,找到这来了?”

    老爷子冷笑,“一看就没好事!”说着,指指老军侯们,“一个个贼眉鼠眼,无事献殷勤!”

    说到这,老爷子看到了六斤。

    脸上的横眉立眼马上变成微笑,张手道,“大乖孙,跑哪去了,这一脑门汗!”随即,转头就骂,“死人啊,还不拿手巾给咱乖孙擦汗,收了风咱剐了你们!”

    身后的太监们,顿时又是一顿鸡飞狗跳。

    “老祖,您看!”六斤献宝似的举着手里的铁笼,里面两只田鼠在里面仓皇的转圈,吱吱乱叫,

    “蓝玉带孙儿去捉的,左边尾巴短的叫秦桧,右边尾巴长的叫贾似道!”

    “哈哈哈哈!”老爷子大笑,“这名起得好,奸臣就跟这田鼠似的,贼眉鼠眼!”说着,又笑道,“先留他们一会,中午老祖给把他们烤了...........”

    “不!”六斤抱住铁笼子,抿嘴道,“好不容易捉的哩,孙儿要养着玩!”

    “行行行!”老爷子对六斤,那是什么都答应。

    随后,祖孙俩人就这么旁若无人的,到一旁捅咕田鼠去了,这些老军侯们在他们眼中,还不如两只田鼠重要。

    “说吧,来找朕什么事儿?”朱允熥喝口茶,笑着问道。

    老勋贵们互相看了一眼,冯先开口,“这些年,蒙皇上的恩典和垂爱,知道臣等眼睛里都有黄白之物,所以许了臣等在高丽和云南的各项专卖!”

    “昨日有人弹劾老臣等,回去琢磨了一宿,臣等确实是有些贪心得陇望蜀了!”

    “这些年,臣等也赚得差不多了,所以今日来见皇上,求皇上收回恩典。往后这等专卖的买卖,臣等不做了!”

    闻言,朱允熥倒是有些意外。

    才一夜,这些老杀才就想通了?就这么过来,干脆利落的交出专营权?

    他可是见过的,战场上这些老杀才们为了抢战利品搜刮钱财,六亲不认的样子!

    “为这事?”朱允熥笑笑,“真是想通了?”说着,又笑道,“和当年朕跟你们约定的五年之期,可还差着日子呢!”

    “皇上体谅老臣,臣等不能不体谅皇上!”武定侯郭英道,“皇上给臣等的,几辈子都吃用不尽了。臣等若是再把持着,皇上您难做,文官们也不依不饶!”

    朱允熥拿着茶盏,吹着上面漂浮的茶叶,开口笑道,“朕再问一次,可是心里真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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