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
宫里的太监们因为在主子身前当差,都有着严苛的卫生标准。但能做到刘宝儿这样,屋内一尘不染的,少。
屋内很是简洁,靠墙的衣柜,挂着蚊帐的床,床上的被子叠得豆腐块一样,床单上没有半分褶皱。
毛骧迈步进屋,目光不住的打量。
刘宝儿不但是个干净的人,还是个有上进心的人。他屋中仅有的一张桌子上,居然还摆放着几本书,还有笔墨纸砚。
毛骧翻开看看,百家姓三字经,还有几张练习过字的纸。纸上的字迹虽不好看,但显然书写者用尽最大的能力,让它们整齐工整。
屋里的墙角,还养着几盆兰花。
毛骧粗大的关节,敲打几下桌面。
然后往外看了一眼,见王为人站在很远处,便拿起纸笔,开始书写。
“刘宝儿消失。”
“王府西门外发现一具尸体。”
“尸体不是刘宝儿!”
“推断,王府外的尸体未必就是王府里的人,而凶手也未必是王府里的人。”
“从王府带人出去,杀掉了丢在水沟里,何等愚蠢?”
“可若是从王府传信出去,外边有人杀人之后,故意丢尸在王府水沟之中,就简单得多。”
这些,才是毛骧的心里话。
查案查案,案子是查才能发现线索。
而送上门的线索,永远不是真的。
他继续写道,“秦王遇刺,想来预谋已久。仓促之中,刺客不可能盘下一个店铺。应是有人故意把秦王往那个方向引,使得秦王有机会看到那家店,在那用饭。”
“是以,查清秦王出宫之前,是否有人说过那里热闹。”
“秦王出宫是临时起意,但一定有人数次三番和他说外边热闹,他才有这个心思!”
“查清王府内,除了刘宝儿,是否有其他失踪人员。查清,一个月内,秦王府内出宫人员的名单,所去何处一一核实。”
“高勇身体内尚有刺客所用弩箭,此为关键证据。”
“杀人者是左撇子没错,但杀人者应不是王府内之人。如今王府彻查左撇子,暗中的刺客内应,定然会顺着这个思路,制造出种种假象。”
“或许,某个左撇子,畏罪自杀!”
写着写着,毛骧的表情于凝重中带上几分欣赏。
“贼人内应必是老谋深算聪慧远超常人之辈,刺客背后指使之人也定然不是凡夫俗子。”
“刺客,军弩,内应!”
写着,毛骧的手一顿,重重写上几个大字,“白莲教!”
“彻查王府内,是否有信奉白莲教的妖人!不只白莲教,任何信佛信仙之人都不可放过!”
写完,落笔,再看下窗外。
然后从怀里掏出火石点燃,看着带字的纸张被蓝色的火焰吞噬变成灰烬。然后把那些灰烬,扫进花盆之中。
忽然,就在毛骧即将出门之时,猛的返回身。
拉开桌子的抽屉,里面放着许多杂物,翻找两下之后,毛骧的眼神变得锐利无比。
一块金镶玉的玉佩,出现在他掌心。
他举到眼前,一边看一边心中暗道,“一个膳坊的小太监,哪里来的玉佩?”
第29章
鱼饵“你知道这关系到你的生死吧?”
“想必你也知道,这关系到你所有亲人的生死吧?”
一间暗室灯光很是阴暗,何广义带着和煦的笑容,说话的声音却是让人不寒而栗。
坐在何广义对面的汉子,面色惨白双眼都是红的。这汉子正是因为抢劫扬州驿一案扯出白莲教的主犯,张孝国。
在何广义接到圣旨快马朝西安来的时候,京城中的锦衣卫也押送着他,来到西安与何广义会合。
张孝国看着眼前这位权势滔天的锦衣卫指挥使,只觉得浑身战栗。因为对方那双眼睛,和刑部那些人是天差地别。刑部的官员们,是狠在表面,最多无非就是要人命那一套。
而何广义,能让他生不如死,让他认识的所有人都声部如此。
“我在和你说话?你听到了吗?”暗室中只有数人,寂静无声,何广义再次低声道。
“小人.......明白!”张孝国的声音沙哑。
听到这个回答,何广义笑了,慢慢的喝着茶,“你看,你的名字中带着孝国的字样,这就证明你的亲长对你有很高的希望。你能顾及你亲属的生死,也证明你从本质上来讲,不是个无可救药的人!”
说着,何广义亲手给对方倒了一杯茶,继续说道,“好好配合,好好做事!”
张孝国猛的抬头,眼珠充血,“您真的,能.......?”
他在京城的时候,尚且有侥幸的想法。可他出京之时在押送的马车中,亲眼看到了他张家大小亲族五十六人,甚至包括他儿时的伙伴还有邻居等,都被锦衣卫押送进京。
他知道那是锦衣卫故意让他看到的,他所坐的马车和亲人的队伍擦肩而过。其中有白发苍苍的双眼,有挺着大肚子的亲妹子,还有嫂子,弟妹,舅舅,叔叔。
亲人们没看到他,他却清晰的看到了亲人们的哭嚎,听到了锦衣卫番子狰狞的笑声。
押送他的锦衣卫告诉他,不怕他不配合也不怕他跑。
只要他张孝国不让锦衣卫满意,那这些人所有的苦难,都是因你张孝国而死。
他是白莲教不假,可他不是忠实的白莲信徒,更做不到六亲不认。
“能!”何广义知道对方在说什么,轻柔的拍着张孝国的手背,“你帮朝廷做事,就是迷途知返。对迷途知返的人,朝廷一向宽厚。你的家眷在京城中,现在只是关着,半点罪都没受。”
“不过,我要明直着告诉你,他们将来要遭遇什么,是好是坏,都取决于你!”
“你做好了,他们好!”
“你不好,他们也不好!”
“我们是锦衣卫,不是刑部那些窝囊废。”
说着,何广义的笑容变得阴恻起来,“孝国兄弟,你帮着朝廷做事就是我们自己人。堂堂男子汉,当为天子鹰犬!”
“跟着朝廷有荣华富贵,光宗耀祖。而跟着白莲教,不但要掉脑袋,还要株连九族。这个账,你应该会算!”
“我可以对你保证,只要你做得好,帮着我们抓获了白莲的妖人,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的自己人!”
忽然,张孝国的表情定格,眼神有些不可思议。
“我从不骗人!”何广义笑道,“你做得好,过去的事完全既往不咎。朝廷还会给你一官半职,以后你就是官了,你就是人上人。”
“你喜欢做官吗?你喜欢权力吗?你喜欢金钱,喜欢女人吗?喜欢,掌握别人的生死吗?”
张孝国的表情,继续定格。
他本想着最好的结果就是免除家人的灾难,却没想到面前这个人,居然许诺了他这么多。
若是有官做,傻子才信白莲教啊!
他以前是衙门里的弓手,自然知道官老爷的威风和权力。莫说那些官老爷,就是以前他穿着衙门的公服,即便他不是官府正式承认的吏,可他也能横行乡野。
只要他穿着公服,吃饭可以不给钱,嫖女人可以不给钱,干什么都可以不给钱,而且还可以拿钱。
若他真的成了官?
“兄弟,你的未来都在你自己的手中!”何广义继续笑道,“是做人上人,还是连鬼都做不成,都在于你自己决定!”
说着,何广义的身体往后靠了靠,“但是我还要说些不好听的,若你打算忽悠我,忽悠朝廷,出工不出力不配合的话。”
“你的族人会跌入十八层地狱永远不得翻身。”
“你的母亲已经六十多岁了,你忍心看着她这么大岁数了,进教坊司被人千人骑万人跨吗?她进去里面,想死都不行!”
“你的兄弟姐妹,从今以后世世代代只能做小偷,龟公,妓女!”
“你的其他亲族,会在你的家乡,被当众剥皮.......”
“别说了!别说了!”张孝国浑身战栗,“求你了,别说了!”
“求我没有用!”何广义沉声道,“你要求你自己!”
随后,屋子中再次陷入沉寂。
这时,纪纲从门外进来,慢慢的在桌子上摆下酒菜。
昏暗的灯光下,他身上飞鱼服的金线格外耀眼。
“他以前不过是个当兵的!”何广义又笑着开口,“臭丘八!可你看看现在的他,苏州织造局皇家供奉织造的飞鱼服。大内造办局督办的玉带,脚上是蜀中织造的官靴。”
“多威风呀!”
“他现在回老家,就算见了知府都不用行礼。而且,对方还要客客气气的!”
“这一切都因为他是锦衣卫,他是天子的家奴!”
“我......”张孝国张开干瘪的嘴唇,声音沙哑,但眼神却亮了起来,“大人,我懂,我都懂,您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说着,低下头,看着手腕上的锁链,“等抓住白莲教的妖孽,我可以亲手诛杀,交投名状!”
“哈哈!”何广义大笑,示意纪纲打开张孝国的手铐脚链,“你是朝廷的人,是朝廷命官。朝廷不需要你的投名状,只需要你的忠心!”
“一路赶来辛苦了!”何广义推推那些菜肴,“吃一些,好好睡一觉!”说着,拍拍对方的肩膀,“要不要给你找个女人放松放松?你现在浑身紧绷着,这样不好,你要学会放松下来,明白吗?”
张孝国大口的吃着酒菜,“有酒就行,小人喝醉了就能睡好!”说着,问道,“大人具体要小人做什么?”
何广义靠着椅子,“引出田九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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沔县是个小县城,人口不多,却位于汉中盆地西端,北依秦岭,南垣巴山,居川、陕、甘要冲。
兵家必争之地!
何广义站在山巅,遥望远处毗邻大片麦田的寺院,沉默无声。
风轻轻吹过,滚滚麦浪像是对着寺庙的香火朝拜。庙宇门口,不时有信徒进进出出。
“庙小妖风大!”何广义淡淡的开口,回首笑道,“但凡是不怎么正经的庙,都喜欢建在城外。”
他身后,几个冷脸的锦衣卫都咧嘴难看的笑了起来。
他们的眼神格外明亮,看着那处庙宇就像是看着无尽的宝藏,满是贪婪。
“这件差事办好,咱们锦衣卫都能过几年好日子。”
何广义继续说道,“万岁爷垂怜咱们,把诛灭邪教的大功给了咱们,咱们这些鹰犬就要打起精神,明白吗?”
“都堂大人放心!小的们必然奋勇效力!”
听这话,何广义笑着点点头。
然后双手合十,看着天空。
“诛灭邪教,我这也是替天行道。”
随后他放下双手,面容再次变得冷酷起来,“调兵,控制住各个关卡要道。县城里的兄弟们都等待命令,不得擅自妄动!”
“告诉鱼饵,是他立功的时候了!”
话音落下自有人去传令,不多时,山间的路上就出现一个骑马的身影。
张孝国!他就是那个鱼饵!
“都堂,您真的给他一份前程?”纪纲在何广义身后,忍不住开口问道。
何广义面带笑容,“本官何时说过假话?”说着,忽然笑起来,“可是有没有命来享受,却要看天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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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0.......我要去相亲约会,我老大不小了,终身大事真的很重要,只能委屈兄弟们了。
真的好想有另一半,知冷知热。每天一起起床,一起为了生活奋斗,一起生育儿女,一起白首到老。
第30章
大人物(1)神仙如女子,太过端庄秀丽气质典雅反而会让人疏离。
非要弄点邪的,弄点野的,才能让人趋之若鹜。
比如眼前这座寺庙,明明进出的都是光头和尚出家人,可庙的名字却跟出家俩字根本不搭嘎,极乐寺。
拜了这座庙宇这个神,死后登极乐世界。
人这辈子太苦,尤其是穷人。活着的时候没盼头浑浑噩噩,就惦记着死了之后,如何如何。
这种想法看似可以理喻,实则大谬。
活都没活明白,就能死明白了?再说死后啥样,谁他妈见过?
张孝国骑着一头一步三甩头的瘦驴,心中既是紧张又是惊恐。
庙宇距离他越来越近,他咽口唾沫。把眼中的惊恐掩盖下去,渐渐的,当庙宇的所有景象都在视线中展露无遗的时候,他的眼神又忽然变了。
不再惊恐,而是充满了激动。
极乐寺对他而言就是他将来的荣华富贵,他以前信白莲教弥勒佛的时候,听到的承诺都是虚无缥缈。而现在他的身后,站的是人间的最高神。
官府!
庙门口,一个贫苦的老妪带着个好似傻子似的儿子要虔诚叩拜。
那傻儿子在老妪的拉扯下满嘴污言秽语状若疯癫,就是不肯跪下。
“什么鸟佛,老子拆了你们的庙!”
“我是神仙,我是玉皇大帝的亲爹!”
“我要杀人,我要杀人!”
傻儿子的喊声极大,双眼一片赤红。周围的香客们放慢脚步,停下围观。
“菩萨显灵吧!救救我儿!”老妪凄厉的大喊,“我就这一个儿子,不知怎地就疯了。菩萨啊,救苦救难吧!”
周围人议论纷纷,有人似乎认识这母子二人,便在人群中开始讲述。
“这老太太惨啊,二十来岁守寡,拉扯儿子长大成人。好不容容易到了娶媳妇的岁数,这小子不知怎么就疯了。见人就打,见人就骂,神志不清,跟狗抢食吃!”
“哎哟,阿弥托福这不是要了人命吗?多好的后生就疯了?以后他老娘咋活啊?这孩子以后不就完了吗?”
围观的人叹息同情,却也无能为力。
麻绳专挑细处短,噩运从来苦命人。
人世间母子相依为命的一个家,就这么毁了。
那傻儿子的叫骂越发大了起来,骂声更是不可入耳,漫天神佛都被他咒得体无完肤。
忽然,围观的人群让开一条路。
一名皮肤白净,身材高大的年轻僧人从寺里面缓缓走了出来。他走得很慢,但是步伐端庄。一只手掌竖起放在脸前,另一只手里拎着一个小木桶。
他一边走一边诵念经文!
“你这秃驴,老子弄死你!”
傻儿子一声大叫,像是见到了杀父仇人一般,若不是老妪死死的拉着,只怕已经冲了上去。
“众生苦为若何,人间不平妖魔多!”
年轻的和尚轻轻开口,他的声音很好听,说话像是唱歌一样。然后放下手中的水桶,继续对着傻儿子微笑,“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
突然,那傻儿子好似定格一般,所有的表情和动作都凝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