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
随后,两人在午门外分开,解缙上了轿子,李景隆钻入自己的马车。在马车里看着解缙的轿子走远,李景隆摇头笑笑。
“知道你为什么这些年一直在京中不挪地方吗?还是心思太简单了些,万岁爷大概也是怕你挪动地方之后,被人给下套玩死!”
随后,放下车帘吩咐道,“走吧,回府!”
第106章
逃兵(2)他李景隆是故意套解缙的话。
解缙被点为太子的书法老师,今日又在朝会上被皇上点名,可谓是圣眷正浓。
而皇上突然要弄这么一个新衙门,他李景隆事先半点风声都不知道,定然要找解缙来试探试探。能问出什么最好,套不出来也没事,只当是联络感情。
万一套出点什么,那就是意外之喜。
“杨荣福建人,嗯!”
车厢里,李景隆不住的想着,以前他并未多高看几分的杨荣的履历。
廉政院的部堂是暴昭,那人李景隆恨不得离远远的,是泼水不入之人。何广义那边日后为了避嫌,也更不能走的太近。
而从各部抽调的精干吏员,不管有没有他李景隆熟识的,也都是无从下手。
唯有这位杨荣,倒是可以做做文章。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怕呀!
大朝会上,皇上那些话直让他肝颤。他李景隆虽没有徇私枉法,欺男霸女,侵占田地等事,可他家里的买卖太多。
皇上是要抓吏治的,万一.......
就怕万一哪天来个生孩子愣头青,查到他李景隆的头上。
家里那万贯家财是说不清的,一旦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啊。
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新衙门里到底如何,他李景隆也要知道一二。
再说了,除了家里的生意买卖,这些年走他门路的外官,可是越来越多了。保不齐,其中就有句容县那样的糊涂官儿。
“啧!”
摇晃的车厢中,李景隆神色恼怒起来。
“好么秧的,这些年往家里搂那么些银子干什么呀?”
突然,他的心中又马上生出许多警觉。
“以后帮人疏通说话的事,万万不能再干了。把皇上交代的差事办好,其他的人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自己的官儿已经到顶了,再往上无非都是些虚衔没多大意思。领兵么,自己也不愿去。当做事的主官吗,嫌太累,那还折腾什么?”
紧接着,他心里又开始嘀咕。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解缙现在眼瞅着要熬出头了,多交好是没坏处的。何广义那边,走一步算一步吧!”
随即他脸上,又满是恼怒。
“小畜生当初好好读书,现在不就是太子爷的伴读了吗?何至于还是个侍卫,他老子我还要在别的地方探口风!”
他心里骂的正是他儿子李琪,因为是侍卫。太子爷在文华殿读书,他儿子只能站在外面,连听的资格都没有。
马车摇摇晃晃,不知过了多久回了曹国公府。没有从前门进,而后直接去了后门,赶车进了李家的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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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一转,乐志斋。
朱允熥刚用过膳,坐在炕上端着茶碗翻看着手中的奏折。
这些都是秘折,全部都是各地的总兵官卫所指挥使上奏,今年卫所的屯田秋收,战马驯养军械等事。
“卫所屯田?”
朱允熥提起朱笔,在一本奏折上画上红色的圈,圈住这几个字。
老爷子曾说,“吾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
大明的卫所屯田养兵,其实是集合了历朝历代的经验,寓农于兵。有战事则抽调作战,无战事则为民种地。
在后世这种制度被许多人诟病,但朱允熥看来,没有完美的制度,只有适合时代的制度。
卫所屯田养兵,这不是大明的独创,历史上能打仗的军队都是有恒心才有恒心。卫所屯田,它的本意正是如此。
但是这其中有个难以回避的问题,那就是所有的士卒都是军户,是世袭的军户。
世袭的军户,家中男丁一人是正军,其他子弟是馀丁。军户家庭的正军,不是从生下来就在一个地方当兵的。而是要进行戍边,长途跋涉到千里之外。
若有家室的,还要带着家室一块。按照大明的军法是要给予田地房屋,可事实上这么多兵总会出现资源分配不均之事。
况且这些军户和清初时作为职业军人的八旗子弟还有不同,这些军户在戍地,实行的是戍边和耕种轮流制度。而且他们种出来的粮食,多数都要上缴用作军粮。
军户的日子很苦,甚至比一般的百姓还苦。
尤其是那些因为犯罪被充军的恩军,生活更加困苦。军中的上下级关系,克扣等事远比文官们简单粗暴得多。
长期背井离乡加上困苦的生活,使得许多军户都做了逃兵,兵部的存档记录仅仅洪武三年一年,就有逃兵四万多人。
而且日后,若随着国力盛平,这样的数子将越来越多。
都说盛世武备松弛,那是因为不需要打仗用不着武夫了,他们的地位还有待遇就一落千丈。
事实上大明王朝也确实如此,史料记载正统三年一年的逃兵,差不多十七万人。等嘉靖年间,大明帝国在册的军兵仅有九十多万,这还都是鱼目混珠滥竽充数之兵。
而卫所世袭的将官千户等,都转变成了地主,那些军户都变成了佃户。这样的军队,还怎么打仗?
这时,王八耻悄悄的过来,轻声道,“万岁爷,何广义觐见!”
“宣!”朱允熥道。
话音落下没一会,风尘仆仆的何广义从外头进来,“臣何广义叩见皇上!”
“给他搬个墩子!”朱允熥继续看着折子,“你这是刚回来?”
“臣刚进京!”何广义没有坐,而是站着回话道,“想着万岁爷要见臣,臣也顾不得梳洗换衣裳,就斗胆进宫了!”
“事办的如何?”朱允熥问道。
“陕西的白莲教已全部肃清,白莲教主李普治在........在那位手里。他正带人,在各处继续搜捕白莲教的余孽!”说着,顿了顿,“一边抓,一边杀!”
何广义口中的那位,指的是毛骧。
朱允熥终于抬头,看看因为赶路身形有些狼狈的何广义,“你们锦衣卫对官面上的事还行,对那些白莲鼠辈,还是凶猛的猎犬好用!”
“他杀人的事朕知道,有些人死不悔改还留在世上干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信什么米勒佛?那就干脆去见他的弥勒佛吧!”
说到此处,朱允熥指下凳子,面色郑重,“你坐下,朕有事问你!”
“是!”何广义坐下,不知为何,他心中完全没有立功的喜悦,而是满是忐忑。
朱允熥说话之前,看了门口一眼,外边的太监早就退出十步之外。
“白莲教那边有许多军中逃兵,可是真的?”
“是,臣不敢撒谎。白莲教的骨干和杀手之中,许多都是军户逃兵!”说着,想了想,“除了当初在京城审讯出来的之外,尚且有差不多一两百人。”
说到此处,他看看朱允熥的脸色,硬着头皮道,“其实逃兵这事,每年都有一些。尤其是陕甘等边地,太过艰苦且常年刀头舔血的。”
“有些士兵是思乡心切,有的是觉得上官不公,有的干脆就是亡命徒!”
朱允熥面色郑重起来,“这么多逃兵,各地方的卫所也好,都司总兵也好,给朕的折子中,却只字未提!”
这话,何广义可不敢接了。
“来人!”朱允熥对门外开口道。
王八耻进来,“奴婢在!”
朱允熥没说话,提起笔在一张空白宣纸上写道,“着,各都司总兵官,各行省都指挥使,轮流进京陛见!”
他登基以来,还未亲自见过这些地方守将。
现在,是见一见的时候了。
第106章
钱庄(1)不过落笔之后,朱允熥并未马上把手中写好的圣谕递给王八耻,而是凝神细看。
他不给,王八耻不敢接,更不敢往御案上瞄。
其实他就是个跑腿的,这道圣谕只是经过他的手传达给外面的翰林侍诏官。
而何广义更是从朱允熥提笔的那一刻,直接低下头静静的看着自己的脚尖。
朱允熥看了手中的圣谕片刻,忽然把写好的圣谕纂成团儿,然后再次提笔。
“着各地副将总兵官,都司都指挥同知等人,轮番入京觐见!”
虽然这份圣谕和刚才写好的那份,只有一字之差,可代表的含义却是天地之别。
朱允熥不见主将而是要见他们的副手,这个举动就十分的耐人寻味,引人深思。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地方上的布政司使等封疆大吏,镇守各边的总兵官还都是老爷子时的旧人。
不是朱允熥对他们不放心,而是他对这些人还缺乏一定的了解。更准确的说,他从登基至今,对于地方上的具体事务,缺乏直观的了解。
见主官是问不出什么的,他们必然会避重就轻。而见他们副手,则代表着无形之中,给了他们一个信号。
你们好好干,违背了朕,朕看你们不顺眼,自然有你们的副手顶替。
天下的一把手二把手,就没有一团和气的,都是面和心不和彼此猜忌提防。
这就是帝王的心术,也正是上位者的手段。
等宣纸上的墨迹稍干,朱允熥把它折叠起来,放在明黄色的匣子里,“让人送到五军都督府,兵部留一份存档!”
“遵旨!”王八耻双手接过匣子,躬身出去。
虽暂时没有想好,但军中的问题必须未雨绸缪。历史上正是因为大明卫所制度的崩坏,实行募兵制,所以才兵为将有。
到了晚明时期,军队名册上的人数就是将领们用来吃空饷的。而那些招募而来的士兵,都变成了将领们的家丁干儿子。
“日后,你恐怕也不能时刻都在京中了!”朱允熥又看看何广义,轻声说道。
“万岁爷让臣去何处,臣就去何处!”何广义忙道。
“你还不知道,朕给你升官了。”朱允熥微微一笑,在何广义错愕的目光中继续说道,“朕已下旨,见廉政院衙门。”
“这个衙门就是针对吏治的,暴昭为主官,你为侍郎,品级上虽然没变什么,可权力却不可同日而语!”
听这话,何广义顿时心中明了。
他的锦衣卫只有暗中刺探的职权,抓人都是要经过皇帝的默许,而且他们的主要作用,其实就是皇帝的狗,当皇帝对谁不满的时候,他们就跳出来狠狠的咬一口。
终究算不得光明正大。
而这廉政院针对的是吏治,单独为一部与六部平齐,可抓可审可断可判。
也就说,他何广义将从天子的鹰犬,真正转变成大明王朝的大臣。
世人都夸鹰犬忠,可古往今来鹰犬之人有几人能善终呢?尤其是锦衣卫这样的天子耳目,知道的的越多死的越快。可一旦真的成为国家大臣,不但身份转变,且能荣荫子孙。
“臣!”何广义微微哽咽,“皇上皇天后土之恩,臣无以为报。”
“朕没想你报恩,好好办差就是了!”朱允熥温和的看着对方,“你我君臣,总要有始有终才好!”
“皇上!”何广义跪地叩首,涕泪交加。
“哭什么?”朱允熥笑笑,“你有才干,朕就会用你。你没才干,即便是东宫旧人,朕也不会另眼相看。起来起来,坐着跟朕说话。”
“你在西安给朕的折子,朕看了四五遍。”朱允熥又从御案的抽屉中,抽出一份奏折,“上面这句话说得好啊!国泰民安之下市井熙攘,然宵小暗中横行勾结官吏作威作福,民生虽美,亦有求告无门受尽屈辱者。”
“你能看到这点,就值得朕重用你!”
“别人都是看到了盛世,就算看见了也当看不见,更没当回事。在朕看来,此风断不可涨。不然日后,必将处处小官大贪,小恶大奸。”
“暴昭这几日就回京,你多和他走动商议,如何雷厉风行的除掉这些大明朝的宵小。记住,除恶物尽斩草要除根!”
“臣遵旨!”何广义咬牙道,“各地的锦衣卫镇府千户都知道地方上的猫腻,臣让他们一一报上来。”说着,眼神一凝,“从快从重从严。”
“你做事朕放心!”朱允熥赞许一句,“放手去做,朕给你撑着!”
这话,更是让何广义感激的无以复加。
“总说是太平天下,可一睁开眼仔细看,处处都是毛病!”朱允熥苦笑一声,“朝堂上,地方上都是一地鸡毛。朕一直还算放心的军中,也出了逃兵之事。”
“其实.......”何广义犹豫片刻,开口道,“臣虽未在军中历练过,可也知道些军中的事。”
“逃兵主要是卫所,边军之中的逃兵只占少数。”
朱允熥看看他,“哦,何出此言?”
“边军重军功,带兵打仗的将官们不会对士卒太苛刻,不但朝廷下发的恩赏不怎么克扣,打仗所得的战利品也是默许士卒们瓜分的!”
“但卫所之中就不一样,卫所的兵要重地,地又不全是他们的,所以盘剥克扣之事也就......”
“而且军饷上.......”
何广义说着,又悄悄看下朱允熥的脸色,状着胆子说道,“边军的军饷将官们哪敢克扣?他们的军功都指望手下人出力。再者说边军性子野。洪武十六年,大同那边一个参将勾结监察御史,克扣了手下军卒两成的军饷,结果被那些丘八大爷,直接给剥了衣服吊死在树上。”
“若不是大同总兵处置得当,只怕那次就引起了营啸。事后太上皇震怒,一连砍了大同那边三十多颗当官的脑袋。”
“而卫所从指挥使到百户都是世袭的,臣说句不好听的,卫所中的正丁还有家眷等,就跟他们的佃户差不多。”
“这些卫所世袭军官的权力也大,哪怕死几个人,随便在兵册上勾一勾。即便最后人数上不对了,每年也有刑部发的罪酋过去充军顶数。”
“那些充军过去的,若是家里有钱的,又要被他们敲打盘剥。”
朱允熥静静的听着,一直没说话。
直到何广义说完,才笑道,“其实这些事朕都知道,朝臣们也都知道,可没一个人和朕说。”
何广义所说的这种情况不是一天两天了,准确说算得上历朝历代的顽疾,也不是大明朝独有的。
平日的军饷能扣就扣,能少就少,打仗的时候再给发足军饷,用来激励士气。
盛世之下所有的弊端恶习看起来都微不足道,可终究盛世有过去的那天,届时爆发出来,件件都是亡国之因。
当了皇帝才知为何古人会说,治大国如烹小鲜。
因为有些事,真的要小心翼翼,且无比的琐碎。
“你刚回来,累不累?”朱允熥忽然问道。
“臣不累!”
“那就陪朕出去走走!”朱允熥从塌上下来,刚伸出脚,何广义就过来给他穿鞋,“走,咱们出宫转转!”
第107章
钱庄(2)侍卫领班邓平,带着几个便衣侍卫和何广义一道,簇拥着朱允熥从腋门出了紫禁城。
初冬的街上行人远不如夏日多,且三三两两脚步极快。
“有个事你还不知道!”朱允熥坐在一辆单马拉着的马车中,靠在车窗边对外边跟着的何广义说道,“谢晋忠,就是带洪薯回来那人,因功赐了伯爵。”
何广义一怔,人家的闺女谢燕儿可是被他受用了,如今还在他家里,半个名分都没有。谁知转眼,谢燕儿的爹谢晋忠成了伯爵了。
“其实红薯能带回来,你居功至伟,但你的身份使然,封爵的事要从长计议!”朱允熥继续说道,“倭国那边来信,所需的各种军械都运过去了,工部该派的人也派去了。等日后那边打起来,你为大明勘银山之功,洪薯之功一并封赏!”
何广义忙道,“皇上给臣的已经够多了,什么爵位不爵位的.......”
“哎,你不要将来你儿孙呢?”朱允熥在车窗里笑笑,似乎因为街景心中郁闷舒畅不少,捏着一把瓜子笑道,“有总比没有好吧?”
就这时,侍卫邓平忽然过来,低声道,“爷,前边路堵了!”
朱允熥颇感意外,这条街是京师中最繁华宽大的长安街,怎么会堵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