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李景隆有些轻蔑一笑,看向管家,“咱们府里缺奴才吗?”管家亦嘲讽的看着周全,“回爷的话,咱们府里用的都是家生子,外人呀没这个福气!”
李景隆哼了一声,一脚踹开周全,看都没看对方。
寻常人踩到狗屎是擦干净,有钱人踩到狗屎是换鞋,他这样的勋贵子弟,踩到狗屎之后是杀狗。
尤其是周全这种来历不明,还敢到他面前来撒欢的野狗。
“公爷,只要您肯出手,老朽把盛恒达六省的票号如数奉上。公爷,您要是不帮忙,到日子柜上不能兑现,那些客商们闹起来,正赶上万寿节,伤的可是老皇上的脸面啊!”
忽然,李景隆的脚步停止,叹息道,“都说我们这些勋贵是国之蛀虫,可跟你们比起来,我们他妈的顶多算菜虫!”
“你们一个个吃饱喝足了,盆满钵满满脑肥肠。到头来伤的却是朝廷的脸面!你们真是该死,该杀,该剐!”
“公爷公爷,方才老朽说告状那是气话,不是老朽让人告,而是老朽探听到那些客商要告!”周全爬过来,继续抱着李景隆的大腿,“再有三天就是开兑的日子,一旦兑不了他们就又去叩阙鸣冤,他们一旦去了,老朽全家上下几十口哇!”
“盛恒达上千伙计,一个都活不了啊!”
“你自找的!”李景隆咬牙道。
“是老朽自找的,可关乎万寿节啊!老皇上七十大寿啊!公爷您是主持..........”
“闭嘴!”李景隆回头,抬腿甩开周全。
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什么都不管,可是赶上了老爷子的寿辰........
其实就算出事也和他没多大关系,可他李景隆毕竟是个人,心中对老爷子毕竟还有那么几分仁孝之心。那么大岁数的人了,七十大寿闹这么一出?
百官怎么看?史书怎么写?
想到此处,李景隆再次坐下。
“你不是盛恒的产业都押在应天府了吗?”他开口问道,“没银子用资产抵呀,回头应天府组织发卖偿还欠银不就得了?”
“那些资产等其实早就抵给山西的票号同行,想来这几日他们也应该到京城了。抵给他们在先,字据文书中人都在,应天府也不能发卖他们的..........”
李景隆打断对方,“说你们黑,都玷污了这个黑字。你们这些人,就不是爹生娘养的!”
一旦,一旦应天府那边发卖不了盛恒达的产业,那些拿不到银子的客商们,估计能把京城的天给掀开。
届时,事就大了。
“死不足惜!”李景隆又恨恨的骂了一句,又继续问道,“山西那边运来的银子,就是用京城的产业抵押的?”
“是!”周全低声道。
“坑人的事儿都让你们玩明白了!”李景隆气极反笑。
“谁也没想到,武昌那边会扣住........”
“你这老狗没用了,自然要杀了吃肉,难不成给你养老送终?”李景隆骂了一句,继续思量起来。
“公爷,其实目前的缺口也不是特别大,只要把这个把式打过去,过了年各地放出去的债息和本金收回来,就能盘活。”
“缺口不大,你还找本公借?”李景隆怒道,“事到如今还不说实话?”
说着,看看对方,“本公早就跟你说过,钱财过手最重要的是能落进兜里多少。你扣扣嗖嗖的不拿钱出来顶账,等抄家的时候,一文钱你都落不下!”
瞬间,周全脸色惨白,“实不相瞒,老朽家中虽然也有些积蓄,可大多是田产店铺等,仓促之间实在拿不出.......”
“有多少拿多少,杯水车薪好过鸟毛没有!”李景隆面色凝重,“明天你马上去办,先挑那些你那欠得少的人先给!”
第132章
你是狗(2)闻言,周全分外不解,忙道,“公爷,还是先磕着大头吧!”
“你这狗脑子,家业要是不败都没天理!”李景隆怒道,“爷问你,那些大商户除了在你这,是不是在别地儿也放着银子?”
周全想想,“这倒也是,做买卖的人家,买卖越大越知道多准备些退路。“
”这就是了,大商户有退路,那些小的呢?把身家都放在你这的呢?“李景隆冷眼教训。
“你不让人家全家活,人家能让你活?叩阙你拦得住?”
周全沉思片刻,“可.........
“再说了,你这叫拿出诚意来。你总得让人有些盼头,你总得给人点指望对吧?半点指望都没有,别人能饶了你?”
“当务之急,先拖拖缓缓,安抚住。”
说着,李景隆板起脸,郑重道,“爷我还是那句话,真赶上万寿节这几天闹起来,不等官府给你抄家,爷先让人给你灭族。还是那话,你让周家人后悔来这世上!”
“老朽这就回去办!”周全嘴角的血都不擦,刚要走又道,“公爷,可那些大商户的..........?”
李景隆真是哭笑不得,“你这几十年的空手套白狼的买卖,真是做到狗身上了?”说着,继续道,“事缓下来,是不是都好说?先稳住人,然后想办法让银子过来,这事不就过去了吗?”
“爷知道你担心怎么说服武昌那边,这事爷我来办。不过你也知道,这年月没有空口白牙的事儿。”
这话说的明白极了,而且这才是正常的话。
周全拱手道,“柜上周转不开不是一两天的事,老朽也搭进去不少,如今又要先行兑付,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银子。公爷,只要银船能过来,其中一成银子,老朽奉上给你走人请用!”
一成,听着少但绝对不是个小数目。可能许多达官显贵之家,一辈子也攒不下如此的家产。
旁人听了是必然心动,可李景隆何许人?
不进他口袋的永远不是钱,他没见着的永远不相信。
“跟爷玩心眼?”李景隆斜眼,“呵,若不是看在万寿庆典的份儿上,你当爷我愿意管你这码子事儿?”
“再说,这是多大的人情你不知道?七万多银子?呸,你狗日的算得精呀!”
周全下拜,“公爷,老朽听您一席话醍醐灌顶,哪里还敢藏私呀!可如今仓促之间..........?"
“我提钱了吗?”李景隆看看自己右手指头上,精巧的红宝石戒指,“我没提钱,可是走人情离不开钱。爷我跟你非亲非故,既然不是爹又不是你姑爷,没睡你老娘也没睡你闺女,凭什么舍下脸皮还要搭上钱财?”
“哼,你那点许诺是另一码子事,什么干股之类的,等事过去了,爷在慢慢跟你算,可走人情托人说和等,你不能让爷.....是吧?”
说着,看看周全,笑着吹吹戒面红宝石,继续道,“这么着吧,也知道你现在定然是走投无路了,爷这倒是有个办法。”
周全如蒙大赦,“您吩咐!”
“爷在云南,有茶园五千亩。”李景隆继续擦着红宝石戒面,“每年的茶呢,都他妈卖不出去烂地里。早就听说你们盛恒达,在山西那边有关系,南茶北贩。”
说着,眼神忽然飘向周全,“听说茶叶都贩到金帐汗国,卖到什么莫斯科公国那边去了。”
(1240—1480,俄罗斯一部分和西部西伯利亚广大地区在二百四年里,都归蒙古的金帐汗国统治。)
“本公听说,茶叶在那边儿可是金价儿!”
周全心中顿时叫苦不迭,茶叶这门往极北之地的生意,其实是他们盛恒达最大的本钱,李景隆一开口就是釜底抽薪。
“公爷,原本的茶卖的都是福建的茶。每年都是各商号收好卖给盛恒达,而后交山西的股东........”
“福建的就是茶,爷云南茶园子里的就是树叶子?”李景隆眼睛微斜,“买谁的不是卖?你是嫌爷的茶不好,还是不给爷这个脸面?呵呵,这茶园子可不止爷一人儿,云南黔国公家.......你掂量下这是什么份量?”
“可山西那边..........?”
“你前边不是说了吗,这几日山西那边的人就该到了,到时候爷做东,你给引荐过来。呵,以后都是一家人,要好好亲近亲近。”
李景隆之所以最终下定决定拉着周全一把,除了怕万寿庆典时真的出事之外,那就是盛恒达几十年的关系网。
破船还有三分钉儿,南边的水路都把持在豪商大族的手里,一般人是掺和不进去的。而北边苦寒之地的陆路,却是山西那边的人,操持了几百年。
汗国中的鞑子,对商人客气也喜欢商人,更喜欢重信用能及时给他们带去好东西的商人。
山西那些可以搭上金帐汗国商路的商人们,李景隆必须抓在手里。
至于盛恒达中什么苏州的股东?等他李景隆找后账的时候,全他妈一边完蛋去!
李景隆的意思周全也能领会一二,此时生死都在别人手中,只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当下点头道,“公爷说的是,哪的茶都是一样贩。”
“行了,你忙去吧,有事不要来府上,督军府外西五路横街药铺子传话!”李景隆把红宝石戒面凑到灯火下,笑呵呵的看着。
“老朽告退!”周全似乎老了许多,步伐蹒跚。
“等会!”李景隆忽然回头笑道。
“您还有何吩咐?”
“身契,你还没签呢?”李景隆笑道。
顿时,周全如遭雷击。
没这么欺负人,签了身契他和他的家族不就等于是李景隆家的奴仆了吗?
而且,只要主家不放身契出来,他周家的子孙后代,世世代代都是奴仆!
“逗你呢!”李景隆忽然又笑道,“你这一把老骨头签来做什么?什么你都干不了,爷还得让人给你办份发送!晦气!”
随后,周全在周围曹国公家的下人们,戏谑且嘲笑的眼神中,失魂落魄的离去。
随着他的身影走远,李景隆的眼中再次杀机大作。
“你想活?那要看爷心情了!”说着,他招手让管家过来。
“老爷!”
李景隆低声,“去,派人去何指挥府上..........”
第133章
都回来了(1)尽管老爷子一再强调,自己的万寿不要大操大办,但京中的喜庆氛围,已是越来越浓。街头巷尾,茶馆酒家之中到处都有人眉飞色舞的谈论。
这是喜事也是好事儿!
即便百姓之家有长寿老翁,儿孙们也要不遗余力的操办寿辰。因为长寿本身就代表着上天的眷顾和偏爱,更是家族兴旺不衰的象征。
一个王朝亦是如此,大明朝开国三十年余年。洪大武功之老皇帝犹在,帝国一片欣欣向荣,这正是盛世和太平的吉兆。
这几日各地的藩王陆续进京,最先来的是就藩于开平(hbts)的第七次朱榑(fu)同兖州的鲁王朱肇煇(hui)。
齐王朱榑在诸藩王之中一向不怎么出挑,少年时曾追随兄长秦晋燕王等人在塞外统兵,就藩之后规规矩矩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好事没他坏事更没他。
不过这都只是表面事,朱允熥的这位七叔暗地也不是什么善茬,他和洪武二十三年因罪自焚而死的皇八子潭王朱梓都是同母,达定妃所出。
潭王之死无论在宫中还是在朝堂上都绝对是老爷子的逆鳞,谁都不能提。即便是朱允熥也不过是略有耳闻,而不知实情。
官面的说法是,洪武二十三年胡惟庸获罪牵连到潭王,老爷子召他来京师,他内心惊惧带着媳妇一块自焚了。
听着就知道是扯淡,胡惟庸是臣,他潭王是皇子他们怎么能扯到一块?再说世人谁不知道老爷子护短的性子,他是典型的媳妇都是别人的好,儿子都是自己的亲,怎么能坐视自己的儿子自焚?
其实当年老七朱榑老爷子对他倒是一般般,这老八朱梓因为生得极为英俊且口才了得,在一众皇子之中深受宠爱。
宫里有人私下说过,潭王坏就坏在这张脸上,而且性子极其YD........
不过在朱允熥看来这也都是无稽之谈。
有些真相一旦被掩盖就永不见天日,但是老七老八这对同母兄弟,和其他皇子们有个不同之处,就是他们的生母定妃。
定妃原是老爷子的宿敌陈友谅的爱妃,后被老爷子纳入房中。他们这些开国的皇帝都喜欢这个调调,不但要把敌人宰了,还要睡人家媳妇抢人家的钱。
至于鲁王朱肇煇则和朱允熥是同辈,是服用丹药过多而亡的鲁荒王朱檀之子,相比于老七老八他这一房的身份就显赫得多。
鲁荒王朱檀的生母是郭宁妃,陜(xia)国公和武定侯郭家兄弟的亲妹妹,正儿八经的淮西勋贵血脉。
朱檀早死,朱肇煇是唯一的儿子,今年刚满十一岁,这次进京也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来见老爷子。是以虽他和齐王一同进京,但老爷子马上就召他入宫。
不但召了还留饭,还留宿,和齐王的待遇一目了然。
紧接着是外号秀才的蜀王朱椿,诸藩王之中其实蜀王最富,最为清闲。性子也稳重宽和最惹人喜爱,跟他那位大同的同母兄弟代王朱桂截然不同。
当然,跟他另一位同母兄弟谷王比,更是好到天上去了。
而后还有湖南的湘王朱柏,岷王朱楩(pian)先后来京。这两个也不是让人省心的,湘王跟楚王好得穿一条裤子,岷王就藩云南整日为非作歹。
黔国公沐春只要给朱允熥上奏折说其他就没好话,原云南布政使张紞,只要一提起他就恨得牙痒痒。
老爷子这些英气勃发的年轻儿子们,都以那些兄长们为榜样,渴望将来能如当初的秦晋燕王一般统帅数十万大军威风凛凛。
本事他们学没学到尚不说,可私下里那份蛮横跋扈嚣张桀骜却完全是青出于蓝。
又过了几天远在甘肃的肃王朱楧,秦王晋王等也先后赶来。
这三位藩王自然都是朱允熥的死党,秦王晋王都是他同祖母的堂兄弟,继承王位更是他点的头。
肃王朱楧大明九大赛王之一,就藩甘肃,署理陕西行都司甘州五卫军务。手中的兵马权柄,不比其他赛王少。
若说老爷子真的不喜欢那个儿子,可能就是肃王。他自小就是闷葫芦,不会说话又丝毫没有朱家子弟的英武之气,甚至他媳妇,都不是出自淮西勋贵之家。
不过可能是因为从小不受宠爱,朱楧的为人特别务实且知晓进退,而且最为恭敬。
如此一来,各地的藩王们就来得差不多了,不但他们来了,他们还拖家带口,紫禁城中热闹的如过年一般。
老爷子嘴上说人多了烦,说场面大了太花钱太繁琐,可面对远道而来的儿孙们,还是笑得合不拢嘴,看看这个见见那个,总是看不够。
这几日赏赐出去的东西,比前二十年加起来还多。
而是这几日的笑脸,也比从前多了数倍,看着整个人都年轻不少。
人老了图的不就是团圆两字吗?
物质对老人来说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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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紫禁城庄严宁静,相比于内廷后宫,外廷更是恢弘震撼。
沿路处处是如标枪般站着,顶盔持刀的银甲侍卫。他们如雕像般,无声耸立。
老爷子在前,六斤在侧。
蜀王朱椿,燕王世子朱高炽,鲁王朱肇煇在后。
一行人说说笑笑,一看就知是他们叔侄兄弟几人,在陪着老爷子遛弯。
从内廷进外廷,过文华殿文楼,武英殿武楼,眼前就是最为恢弘大气的奉天,华盖,谨身三大殿。
“走,去奉天门门楼上走走!”老爷子背着手,似乎怎么走都不觉累。
蜀王朱椿见老爷子额上似乎带了晶莹的汗水,赶紧从宫人手里拿过帕子,上前几步轻轻帮老爷子擦拭。
“老了,才走了几步就出汗!”老爷子大笑。
“父皇可是累了,儿臣背着您吧!”蜀王朱椿一身束腰的四爪金龙袍服,在老爷子身前缓缓躬身。
“咱踢死你!”老爷子骂道,“滚,要背等咱死了再背,几步路还要背着,真觉得咱老了?”
“老祖不老,龙精虎猛!”六斤在旁笑道。
“哈,还是咱大乖孙会说话!”其他人面前,老爷子从不吝啬表达对六斤的偏爱,大手拉着六斤,“走,咱们爷们去城楼上看看!”
“六斤扶着老祖!”六斤笑道。
“好好!”老爷子大笑。
就这时,小心翼翼跟着老爷子的鲁王朱肇煇忽然感觉胳膊肘被人撞了一下,扭头一看朱高炽不住的对他打眼色。
他先是一怔,然后马上心领神会,上前搀扶住老爷子另一只胳膊,低声道,“皇祖父,前面上台阶您慢点!”
老爷子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心中百感交集。
这是他的孙子,亲孙子。
有着和他儿子酷似的面容,见到他就好似见到了当初意气风发的鲁王。
一时间,老爷子心里欢喜之余又有几分难受。
“你平日可曾读书了?”老爷子柔声问道。
“回皇祖父的话,孙儿四岁的时候就由母妃教着认字了。”朱肇煇笑道,“前年四月,陛下特点了致仕翰林院师诏周继善为王府的教授,专门教孙儿读书。”
“前年?还有这事?”老爷子想想,“皇上从没和咱说过呀?”
随后老爷子心中生出几分妥帖,他这个当祖父的孙儿太多照顾不过来。好在还有长房长孙,惦记着整个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