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575章

    冯胜心中暗道,当年在辽东他和常茂翁婿联手对付蒙元太尉那哈纳出,本来人家都投降了,常茂非说不要投降让人家继续打,而且还在酒宴上直接抽刀砍人家,最后闹得翁婿不欢而散。

    “看朕,只记得那边了!”朱允熥又笑道,“五叔周王的正妃,也是你的闺女。”说着,朱允熥细长的手指敲打桌面,“冯氏一门,不但有淮西从龙之功,且和我皇明朱家联姻,休戚与共互为一体。”

    忽然,宋国公冯胜觉得今儿这顿饭,怕不是什么临时起意召他吃酒这么简单,皇帝明显是有话要说。

    他跟老爷子一起几十年,对那位皇爷的脾气了如指掌。可对眼前这位,却很是捉摸不定。

    因为朱允熥小时候,他们这些顶级的淮西军头们,就把他当成晚辈。虽说有太子朱标的缘故,他们也站在了朱允熥这边。但还没细细的了解这位的性子,朱允熥已成了皇太孙,继而成了皇帝。

    心中有些忐忑,冯胜的目光不免望向一边站着的李景隆,想得到些讯息。可发觉后者,好似脚上有东西似的,就盯着他自己的脚尖,目光动也不动。

    “小滑头!”

    “万岁爷,上菜吗?”总管太监王八耻笑道。

    “嗯!”朱允熥点点头,又对冯胜笑道,“知道你府上富贵,可能吃的比朕还好,所以朕也没让人准备什么山珍海味,咱们君臣就吃点热乎的。”

    话音落下,太监们捧着几品热腾腾的锅子进来。

    鹌鹑豆腐,萝卜羊肉,老鸭子......还有数样小菜,正好摆了一桌。

    “给宋国公盛汤!”朱允熥笑着说道,“这羊肉萝卜,正是冬天吃的好东西,萝卜和羊肉一个养人一个滋补,熬出来的汤最适合上了年岁的人!”说着,顿了顿,笑道,“你年岁大了,这辈子风里雨里的不容易,如今上了岁数,要好好调养保重。”

    “你老东西再听不出来,可以回家抱孩子去了!”

    李景隆亲手给冯胜盛汤,送到面前,脸上笑嘻嘻的心中却在腹诽。

    “倒酒倒酒!”朱允熥又道。

    王八耻上前,把镶红宝石的金杯放在桌上,然后拿起银壶,缓缓的注入红色的葡萄美酒。

    “烈酒虽好但伤身!”朱允熥继续笑道,“今儿咱们君臣喝点西域进贡来的葡萄酒!”说着,举杯笑道,“葡萄酒好啊,没那么大劲儿,少喝一些可以促进睡眠,清理肠胃,回头你带几瓶回去,那些烈酒就少喝些吧!”

    “老臣惭愧,一把年纪了还要万岁爷您挂怀惦记!”冯胜起身笑道。

    “坐坐!”朱允熥摆手,“站起来作甚。”

    “人老了身子就弱,尤其这几年老臣越发觉得身子骨不堪......”冯胜心中仔细的组织着措辞,“太医也说让老臣少饮酒,少吃肉食,多吃滋补之物。平日,多吃五谷,小米儿....”

    “小米儿养人!”朱允熥点头,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笑道,“河南的小米不错,五叔那边没给你送点?”

    顿时,冯胜猛的惊醒过来,赶紧起身,“皇上....”

    “你看你,坐呀,这么惶恐干什么?”朱允熥笑道。

    李景隆又拉开凳子,请冯胜坐下。

    “虽然朝廷有规矩,不许藩王和大臣私下来往,可你们是翁婿啊!俗话说的好,一个女婿半个儿子,五叔给老丈人送东西,旁人还能说嘴不成?”朱允熥笑道,“再说如今你一没兵权二没实权,在家荣养的人,何至于这么惶恐?怕有人说三道四?哈,难道朕在老国公心中,就是那么不容人?”

    李景隆旁观,冯胜的后脖颈子上已经出了一层汗珠。

    “你知道朕这个人念旧情。”朱允熥喝口酒,小口的吃着一只鹌鹑,“尔等这种开国勋贵老臣,朕呵护还来不及,怎么能随意怪罪呢?”

    “万岁爷皇恩浩荡,臣感激之至!”冯胜拱手,“要说人老了,有时候就糊涂,说话办事不过心,幸亏万岁爷宽容大量。”

    这是认错了,认错就好!

    朱允熥淡淡的点头,该说的话也说的差不多了,他冯胜能活到现在就不是简单人,有些话点到即止。

    “尝尝这酒!”朱允熥再举杯,忽然又笑道,“朕那天随意看了下兵部的名册,进贡这葡萄酒的哈密卫指挥使冯明,以前还是你的养子?你提拔起来的,哈,这可真是巧了!”

    “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臣早就让他自立门户。”冯胜心中又是一惊赶紧说道,“他现在是大明之臣.....”

    朱允熥不等他说完,又看向李景隆,“冯诚现在何处为官?”

    冯诚冯胜的侄子,已故郢国公冯国用之子。冯氏两兄弟都是国公,可见在淮西勋贵中分量之重。不过可惜的是,这两人子嗣都不怎么昌盛。

    “回万岁爷,冯诚如今在河南练兵!”李景隆道。

    “哦!”朱允熥看了冯胜一眼,思索道,“如今老国公年岁大了,他和这个当侄子的还是在身边为好!”说着,开口道,“传旨,冯胜回京,署理五军都督府右军都督事!”

    升官了!

    可是,仔细想想.....右军都督如今已是荣誉闲职。

    “臣,替冯诚谢陛下隆恩!”冯胜起身行礼。

    第5章

    吾非仁爱之君“文官们常说,朕偏袒咱们大明朝的淮西武人勋贵!”

    朱允熥夹起一块带皮微肥的羊肉,沾了点南乳芥末料汁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他和老爷子都喜欢吃羊肉,但二人的口味却不相同。老爷子喜欢浓油赤酱的红烧,而朱允熥则单喜这种清炖,而且微微有些膻味最好。

    冯胜在对面如坐针毡,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一辈子血里火里闯出来的老帅,竟然有些紧张。

    让他紧张的是皇帝,也是皇权。

    忽然间冯胜意识到,皇帝已经是皇帝了。他不再是当年那个这些勋贵们口中的三爷了。他可以给予臣子的不单是恩典和优渥,还有惩罚甚至剥夺生命。

    “嗨,那些文官呀!”朱允熥继续说道,“只要朕给你们一些恩典,他们就跑到朕的耳边聒噪,说什么国家承平之时,武人骄纵不好。”

    “其实朕也不是偏袒你们,而是觉得.....”说着,朱允熥看看冯胜,目光很是平和,“觉得你们也不容易,从龙起兵百战余生。乱世中能活下来已是上天的恩赐,身居高位也都是拿命换来的!”

    冯胜再也坐不住了,起身道,“皇上的话,让老臣心里酸溜溜的,也让老臣打心里感激。皇上的包容爱护之心,臣受之有愧!”

    他如何能听不出这话的意思呢?

    朱允熥说得已经很明白了,现在的一切来之不易,没死在战场上,没死在政治斗争中,没死在老爷子的手里,这已经是万幸了。

    不要一辈子谨慎小心,到了晚年因为一点小事坏了一生的奋斗和努力,得不偿失。

    “坐下坐下!”朱允熥摆摆手,笑道,“你我君臣,不必如此。你宋国公也不是文官,不用跟朕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说着,一指李景隆笑道,“朕要想听好听的,他曹国公说上十天都不带重样的!”

    “呵呵!”李景隆在旁咧嘴笑笑。

    “咱们大明淮西武人勋贵!”朱允熥继续说道,“在朕看来是一种传承,不单是你们这一代人跟着老爷子打天下,尔等的儿孙辈如今也都在军中效力,为大明守土开疆!”

    “用你们朕放心,朕也踏实,朕希望这种传承能一直延续下去,开国勋贵虽老,但淮西将门武人,一直能作为朕,乃至大明后世子孙的左膀右臂。”

    “但朕对你老国公也说句不大好听的话,君臣之间信任二字来之不易。一旦有裂痕,所有的一切,前功尽弃呀!”

    冯胜坐着,浆出如雨。

    他忽然又发现,眼前这位皇帝这种风格,比太上皇当初更可怕。太上皇是直接把刀子抵在你的胸口,而眼前这位,则是把刀子藏在袖子中。

    看不见的锋芒,更有威慑力。

    ~~

    一顿饭吃到了午后,冯胜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分外漫长。

    深宫的夹道中,他没有像入宫时那样,去坐皇帝赏赐的软轿,而是踩着青石板路缓缓前行。

    “老国公,刚扫了雪地上滑!”李景隆在旁边提醒一句。

    冯胜停住脚步,回头看看跟着他的软轿,忽拉住李景隆的手,“小李子,你跟老夫交个实底,用不用老夫.....告老还乡?”说着,又补充一句,“小李子,这些年老夫对你如何,你心里有数吧?”

    “您这话晚辈可不敢接了!”李景隆笑着,搀扶冯胜朝前走,“再说您这话晚辈也不懂啊,好好的怎么想起来告老还乡了呢?”

    听了这话,冯胜心中有些底,不再那么忐忑。

    他怕的是,自己没能完全领会皇帝的意图。万一皇帝是想他赶紧滚蛋,离开京城。而他却依旧在京中,那皇帝说不定哪天,就没这么好性子了。

    这便是他和汤和的不同之处,当初汤和身居高位可是如履薄冰,时刻想着做一个富贵闲人。他冯胜即便如今是富贵闲人,但却想在京师中做地位尊崇的富贵闲人。

    说白了,他这人功利心还是太重。

    “皇上,待我们这些老臣不薄啊!”冯胜叹气道。

    “万岁爷仁厚!”李景隆跟着说了一句,随后顿了顿,“愿意包容咱们做臣子的,也容咱们犯错!”

    这话,让冯胜又皱眉思索起来。

    旋即,他缓缓开口,“今日皇上找老夫吃酒,是因为...?”

    “你个老东西还想套老子的话?”

    李景隆心中一晒,脸上依旧带着和煦热络的笑容,“老公爷,脚下留神,地滑!”

    冯胜看看脚下地面,宫里头太监们扫雪之后,青石板上铺了一层浅浅的细沙,怕的就是有人滑倒。走在上面很是稳当,哪里就滑....?

    “小李子,老夫年岁大了,耳目不聪心思迟钝!”冯胜正色道,“咱们两家也是几代人的交情,有话就别藏着掖着,难不成老夫是那种不记人情的人?”

    李景隆想了想,故作为难,然后长叹,“二爷爷,上谢罪折子吧!”说着,低声道,“万岁爷到底为什么找您喝酒,您心里比晚辈清楚。话,万岁爷都说了,说的很清楚,也给了机会。”

    “那咱们当臣子的,就得把这事说清楚,解释明白,不能让万岁爷心里膈应不是?”

    懂了!冯胜彻底的懂了。

    皇帝找他,就是因为他和周王翁婿私下相见的事,皇帝敲打他是给他一个自我解释的机会。

    其实冯胜也不是不懂,而是心里怕,怕这事若是上了谢罪折子,日后恐怕说不定什么时候翻出来,依然是罪呀!

    似乎看出了冯胜的担忧,李景隆又道,“冯二爷爷,万岁爷那人的性子您还不清楚吗?说开了就没事儿,也不会翻后账。可若是不说开了,这事可就没结束啊!”

    “哎!”冯胜想想,笑道,“多谢了!”

    李景隆一笑,“其实这也就是跟您,换另外一个人,晚辈断不会如此多嘴!”

    冯胜明白,这是在告诉他,这个人情你欠大了。

    看着面前的李景隆,冯胜也不禁有些感慨。

    以前这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晚辈,小时候水当尿裤的,如今意气风发风头无两。

    “哎!”冯胜再叹,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喽!”

    李景隆笑笑没说话,心中补充,“你老不死的死在沙滩上!”

    ~~

    乐志斋二楼,朱允熥斜躺在长椅上微微眯着眼睛,小憩片刻(qi)。

    李景隆在王八耻的引导下,轻手轻脚的进来。

    “送走了?”朱允熥依旧闭着眼睛,开口说道。

    “老公爷走到半路没用臣送,自己走出去的!”李景隆弯腰笑道。

    “哦,没坐轿子!”朱允熥脸上露出笑容,“该说的都说了吧?”

    “冯二爷吓坏了!”李景隆瞅瞅朱允熥的脸色,笑道,“到最后说话都带着颤音!”

    “嗯!”朱允熥从鼻腔之中发出一个字,然后睁开眼,带着些冷笑,“人呀,活太长也不是什么好事,招人膈应!”

    李景隆明白这话的含义,皇上膈应的不是老人,而是为老不尊。

    为老不尊也不膈应,更膈应的是倚老卖老故意做糊涂事儿。

    还摆谱端着讲老资格.....

    这样的人历史上比比皆是,最后大多没有什么好下场。

    君主所谓的宽容,都是在他心情好的时候,或者说还用得着这些人的时候。

    一旦没用了,一旦君主的耐心到头了,灭顶之灾也就随即来临。

    冯胜或许不懂这个道理,但是朱允熥选择了给他一个机会。

    可是,这样的机会还会有吗?还会给予其他人吗?

    答案是,未必。

    如今的朱允熥,已经完成了从储君到君王的身份转变,一字之差身上的责任还有重担,却是天差地别。

    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成为人人交口称赞史书上倍加赞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仁爱之君。

    可仁爱,对国家而言真的是好事吗?

    翻开史书,多少江山社稷就是葬送在皇帝所谓的仁爱虚名之下。

    莫说一个国家,就算是一个人,一个别人口中的仁爱之人,大概也是个糊涂人吧。

    因为这种仁爱,从来都和权力乃至奋斗甚至开创,是不相干的。

    皇帝,要刻薄要寡恩要坏。

    仁爱应给与民,而非一味的给臣。

    ~~

    卡文卡的厉害,有好几个情节即将爆点,但是梳理不好前后关系。

    给我半天时间好好想想,今天鸽一章。

    前面我说过,大纲设置的是四百万字完结,开篇好结尾也要好。

    哎,不说好话啦,你们抽打我这个臭不要的吧。

    第6章

    孤臣(1)天还没黑,宋国公冯胜的请罪折子,就放在了朱允熥的御案上。

    折子上的字迹虽然工整但怎么看都透着一股焦急催促的文风,想必是老国公冯胜利回府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关进书房里,绞尽脑汁的既要认罪又要陈述事情经过,还有必不可免的避重就轻,在折子中尽可能的把他自己摘出去。

    这也就是宋国公冯胜,他读过书通晓文墨。若是换了曹震那大老粗,毛笔吃上十七八根都写不出是个大字。

    折子的描述中,周王朱橚为何私下密会宋国公冯胜倒也说得清楚。

    两个字,一件事儿,战马!

    周王朱橚对他老丈人冯胜说麾下护军缺战马,而朝廷在中原设置的马场,战马都是有数的,一匹都动弹不得。以前还有辽东那边朱棣暗中接济他一些,可现在朱棣压根就不搭理他这周王亲弟弟。

    所以,朱橚的目光盯上高丽,济州岛马场。

    镇守高丽的是龙虎上将军平安,颍国公傅让。而管理马场的参将,则是冯胜当年的旧部属下。

    周王的意思不仅让冯胜帮忙,用在高丽贩卖药材的商行穿针引线,从马场那边高价购买,然后还要请冯胜帮忙出面疏通下辽东过来的关卡。

    他说服冯胜的理由竟然是他一个藩王,麾下的护军骑兵太少,面子上不好看!

    “哈!”朱允熥看到折子都气乐了。

    “一个装糊涂的老糊涂,一个假安分真闹腾的混蛋!”

    啪,折子被朱允熥仍到桌上,然后站起身走到窗边。

    “盛恒达的事,因正赶在老爷子寿辰的时间点上,我还没和你们计较,你们又私下里琢磨着淘弄战马?你一个内陆的藩王,既不是塞王又不让你上阵打仗,你要那么多骑兵干什么?”

    “还有你私下修复前朝宫室,装什么礼贤下士让人编书的事,老子都没跟你掰扯过,你还要跳?”

    冬日的黄昏天边很是清冷,那阴霾的云距离地面很近,让人有些压抑之感。

    “我就不明白,燕王朱棣都老老实实的了,你周王楚王,你们这些人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老子的耐心?”

    “难道你们就不明白,秋后算账的事吗?”

    “还是说你们吃死了,我要做一个仁义的君主,信奉什么尊崇皇叔以彰显大度?”

    “抑或是从心里觉得,我这个皇帝还是太嫩,管不到你们这些老爷子亲口封的藩王?因为有老爷子定下的祖宗家法,就算以后我想治你们,也束手无策?”

    渐渐的怒火在朱允熥的脸上浮现,变得有些狰狞起来。

    他愤怒不全是因为周王私下的小动作,而是这个老大帝国之中那些看不见的层层掣肘还有隐忧。

    可以预见,未来他一旦对这个国家全面实行新政之时,要遇到的阻力和破坏,会有多大。

    想到此处,他忽然有些理解为何历史上的朱允炆,老爷子一死就迫不及待的开始削藩了。

    也更理解,为何号称历史上最勤政的雍正,为何在身后留下了滚滚骂名。

    宗室,帝国之患!

    “来人!”朱允熥轻声道。

    “奴婢在!”王八耻悄然进来。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